第53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若是再如此無法無天,只怕倒黴的是你自己。”
女人撐着一把油紙傘走了,南濟就在不遠處,他瞧段桃之走遠,才道:“段姑娘走了。”
身邊男人點頭,“方才誰碰了她,斬掉一只手。”
“大都督,不如......不如屬下去請段姑娘回來?”
那說話的男人穿着藏青織暗紋的錦袍,袖口織銀線,他掌上中指食指各戴着一枚寶石戒指, “不必,随她去。”
“大都督,都十多天了,鳳陽府碼頭也封鎖了十多天,沒有抓到人,還有,還有霍姑娘也沒有消息。”
孟微冬抿着嘴,“陳瑄呢,陳瑄那邊怎麽說?”
“陳大人那邊倒是沒說甚麽,只說史大人的事情,自有兩法司定奪,如果上頭問詢,他自當實話實說。”
孟微冬嘴角一勾,那模樣似笑非笑,“實話實說?史紀冬受押解大理寺,他實話實說?我看他屁都不會說!”
“大都督,霍姑娘毫無消息,咱們也不能大肆張羅,畢竟霍姑娘炸了碼頭,她也是......”
“嗯?”
南濟給旁邊的男人撐着傘,“屬下的意思是說,霍姑娘如果現身,難免遭史大人連累,再者是她炸了船,接而才導致鳳陽府大半漁船受損,屬下想,霍姑娘是不是,她是不是自知犯了錯,然後害怕,躲起來了?”
孟微冬一雙眼睛眯着,那一道目光也不知看向何處,“不會,青棠不會如此,史紀冬落難,她不會躲起來,她只會站出來說碼頭是她炸的。”
南濟嘆氣,“那霍姑娘去了何處?”
孟微冬轉掌中戒指,過了許久,天上的雨愈發大了,噼噼啪啪,落在油紙傘上,落在耳邊,貫徹耳際。孟微冬好像說了甚麽,天上劃過一道閃電,南濟卻是一個字也沒聽見。
☆、聾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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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桃之從鳳陽城裏請了個老大夫回來, 這一夜風大雨大, 劉三他們一幫子出去捕魚的男人都沒回來,老大夫替床板上昏迷的女子診脈, 劉三媳婦來回行走,一下子燒一壺熱水回來,一下子又到門口張望, “祈求老天爺, 祈求風雨快快過去,讓他們都快快回來。”
老大夫看了脈,又撚出一根銀針來, 段桃之在旁邊看着,“請問大夫,她怎麽樣了?”
大夫連連下針,老頭子搖頭晃腦, “老頭子力有不逮,至于後事如何,都要看這位姑娘的造化了。”
夜雨聲隆隆, 等大夫收了針,已經小半夜過去了, 床板上的女子手指微動,段桃之一路在旁邊看着, 等她又動一下,段桃之俯過去,床上的女子睜開了眼睛, 她一雙眼珠子黑幽幽的,亮得吓人。
“你醒了?
段桃之從桌上端了一盞姜茶過來,“來,喝點兒暖胃,醒了就好,大夫說醒了就沒事了。”段桃之端着粗瓷碗喂過去,霍青棠睜着眼睛,她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見洛陽的牡丹開了,夢見母親齊氏同她說:“過了今春,你就要嫁人了,嫁去顧家,惟玉是個好孩子,你們今後要好好的,不要生了嫌隙,如同我與你父親一般,過成了兩段不相幹的人生。”
齊氏的話歷歷在目,一下子又是外祖母崔氏的話語,“小七啊,這套喜服花樣子是顧家送來的,你喜歡不喜歡。還有顧家那孩子送了幾盆金玉交章過來,有兩盆豆綠格外好,那孩子說,來年要送我們一盞金色的......”說罷,又拉自己的手,“那孩子有心了,小七,你有福,将來也要惜福,知道嗎?”
畫面一轉,外祖父齊尚書坐在外頭的廊檐下,他有一把大蒲扇,因他人胖,所以格外怕熱,才到四月,他就要将蒲扇翻出來撲扇幾下,後頭就跟着齊氏的聲音,“父親,當心着涼,您年紀大了,不要貪涼。”
陳家的七姑娘在洛陽住着,她很快活,快活得不想回京城,她不喜歡蘆氏,也不喜歡蘆氏生的幾個姑娘,說來也巧,陳瑄家裏妻妾多,大部分生出來的都是姑娘,除了先頭陳瑄在外頭與人生了個兒子,餘下的都是姑娘。
外頭那個齊氏都懶得啓齒,那是個寡婦,姓曹,寡婦門前賣豆腐,無事都掀三尺浪。據說曹寡婦與陳瑄一眼就對上了,兩人也沒個鋪墊,直接在曹寡婦家的豆腐磨盤上幹了一回,在那以後,陳瑄總是有時間就去找曹寡婦求歡,簡直是魚遇上了水,日日魚水之歡。
曹寡婦年輕,身強力壯,很快就有了身孕,齊氏早早知道這事,但陳瑄不說,她也不提,一不說如何安排這孩子,二不說接曹寡婦回府養胎,十個月一晃即過,曹寡婦要生産了。
生産的時候,陳瑄親自去守了一夜,生的是個兒子,不過曹寡婦命薄,孩子剛落地,她沒熬過去,死在産床上了。
陳瑄把兒子抱回來了,他說讓齊氏認了這個兒子,齊氏當時年輕氣盛,兼之她出身高門,絕不肯認了這個來歷不明的私生子,最後齊氏尋了個妾,将孩子交給妾侍了。陳瑄也沒說甚麽,他給他兒子的關愛卻一點也不少,後頭那妾侍生了個丫頭,陳九,陳瑄給她起了個大名,久久,那妾侍很是高興,以為這是久久寵愛的意思。
陳七不喜歡陳久久,陳九人如其名,有點兒讨厭,她生母是個不受重視的妾,只因為代為撫養了曹寡婦的兒子,就一夕得道,那種雞犬升天的勁兒,讓陳七極為別扭。
陳七與陳九鬧過一回,那時候的陳九仗着自己年紀小,看中了陳七脖子上的一個寶石項圈,陳七給她了,誰知到了後頭,陳九反說陳七侮辱了她,說自己根本不喜歡這粉紅的寶石,陳七非要賞給她,就像打賞下人一樣的。
陳七嘴笨,不善于争吵執拗,陳七被陳九吵嚷,齊氏瞧見了,當即刮了陳九一個大嘴巴子,說:“閉嘴!給你就收着,你和下人有甚麽分別。”
齊氏這一巴掌刮出了千層浪,曹寡婦的兒子,也就是陳瑄的寶貝獨子去說了幾句,說母親用詞不當,既侮辱了久久,也侮辱了父親。
明明白白的挑撥離間,曹寡婦兒子的挑撥離間,齊氏當年不過三十來歲,竟與陳瑄越行越遠。
其實陳七想不起來更多的細節了,她與陳瑄闊別幾年,她實在記不起更多的往事與回憶,非要她說個一二三,她也只能說起這些陳年舊事,對于齊氏與她自己來說,并不愉快的陳年舊事。
不過有這些也就夠了,霍青棠見了陳瑄,這些足夠了。霍青棠能細數陳家後宅的雞飛狗跳,能理清楚他後院的紛争碎擾,陳瑄望着這個标致的丫頭,其實當時就信了。
段桃之的姜湯喂過來,霍青棠口腔辛辣,她低頭看自己的手,這是霍青棠的手,不是自己的手。陳七的掌心生的很柔順,線條明朗,也無枝節,霍青棠的手不是,陳七附身的時候霍青棠十三歲,那時候只是隐隐能看見她的掌中紋路有些亂,一年過去,霍青棠的掌紋變得深刻,再看一眼,越發亂了。
霍青棠擡頭看了一眼頭頂,又反複看了自己手,自己的确是霍青棠,在一個不知名姓的漁民家裏,她以為再夢一場就能回到了過去,結果并沒有。
段桃之看面前這女子的舉動,她一直盯着她自己的手掌心看,也不知道她想到了甚麽,眼睛裏是滿滿的落寞。這樣的落寞太教人神傷,似能引人随她一起垂淚。
“姑娘,你叫甚麽名字,你是誰?”
“我是誰?”
霍青棠笑笑,“我是......”
話才出口,霍青棠就發現自己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我是......”
她的喉嚨明明動了,口腔也沒有阻礙,可怎麽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
☆、父女
“我姓霍, 叫......”
青棠指着自己嘴巴, “我姓霍,叫......”
面前的女孩子伸出手, 比了一個七,段桃之看她的手勢,“七, 你是家裏的老七?”霍青棠點頭, 段桃之喂她一口姜湯,說:“我是家裏的老五,我上頭有四個哥哥, 哥哥們都對我很好,我從......噢,我還沒和你說,我姓段, 叫桃之,我和夫家和離了,現在一個人生活。”
段桃之說話不快, 吐字也很清楚,“我從夫家出來, 本想回娘家看看,但......”
青棠盯着段桃之的嘴, 她說:“但家裏人都以為我嫁得很好,我不想他們擔心,尤其是我幾個哥哥, 他們原先不同意我嫁人的。”
段桃之給青棠拉拉薄被子,說:“看你的年紀,你還沒嫁人吧?”青棠點頭,段桃之笑,“你以後就知道了,嫁人這回事要門當戶對,我和夫家門不當戶不對,所以我們過不長。”
青棠望着段桃之,目露疑惑,段桃之挑了油燈,又摸了件衣裳出來縫補,她背對着青棠,青棠也聽不見她說些甚麽,只覺得這個女人穿一件深灰的布衣,背影很孱弱。
“砰砰砰”,外頭有敲門聲,聲音很大,青棠聽不見,只睜着眼睛靠在床板上,段桃之起身,外頭是劉三媳婦,她說話語速極快,“妹子,妹子,快開門!外頭官軍來了,快開門!”
段桃之賃下的是劉三家的一個小隔間,兩邊緊緊相連,段桃之打開門,外頭還在下雨,簾外雨潺潺,劉三媳婦朝裏頭看一眼,說:“姑娘,你醒了啊?”
青棠坐在床上,離門口太遠,又逆着光,瞧不見外頭那婦人說甚麽,段桃之擱下衣裳,“怎麽了?”
劉三媳婦站在門外,道:“不知怎麽回事,又有官軍來了,前幾日就來了一撥,今兒又來了,說是每艘船都要挨個兒搜查,還要檢查每個人的戶籍憑證,阿桃妹子,你也沒個憑證,稍後你就說你是我家親戚啊,是來串門的,走親戚的。”
段桃之抿着嘴,問:“是五軍都督府的人嗎?”
劉三媳婦搖頭,“看着不像,穿的也不是百戶所的衣裳啊,看那樣子,倒像是漕軍。”
“漕軍?”
劉三媳婦站在門口,說:“上回五軍都督府的人就來了一回,還來了個大官,一個千戶,後頭跟着好幾個百戶,那回也是一遍遍的搜啊,不知道他們是搜船還是找人。喏,今兒又來了,還下着雨,現在都到趙家船上去了,趙家當家的也不在,他小兒子過來嚷了一圈,說準備着,官軍又來艘船了。”
劉三家的進了屋子,段桃之返身回來,她問青棠:“小七,你的官憑和路引呢?”
青棠睜着眼睛,段桃之道:“你快起來,我帶你走。”
段桃之拿了件蓑衣披在霍青棠身上,又尋了一對芒鞋出來,“快,我帶你走,官軍搜船,咱們在裏頭住着沒有憑證,快,現在就走!”
段桃之取了一把傘,手下不停,她摸了一個錢袋子,“走。”外頭雨聲隆隆,官軍的動作也很慢,雨天路滑,上船檢查也要格外謹慎些,怕一個不擔心跌進了河裏。
段桃之在前頭引路,霍青棠被段桃之拽着,後頭的官軍打着傘,點着火把,把碼頭上的船一艘一艘看過來,青棠回頭看,段桃之将她一扯,“快走,當心被發現了。”
其實段桃之帶着霍青棠也沒走遠,兩人走到碼頭邊上一個幹涸的石橋洞裏躲了起來,段桃之捂着心口嘆氣,“媽的,陰魂不散,真不是個東西!”
段桃之嘀嘀咕咕,霍青棠也不知道她在說些甚麽,過了好一陣兒,段桃之扭頭朝上面看,“嗯,差不多了,都走得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
段桃之回了幾天河上捕魚,力氣也大了不少,她拉了霍青棠一把,“來,小七,咱們上去。”
大半個時辰過去,雨也小了不少,段桃之一手牽着霍青棠,一手撐着傘,到了小屋門口,她跺跺腳,低頭收傘,推開門就瞧見裏頭燈火通明,南濟在裏頭站着,喚了一聲:“段姑娘。”
段桃之眼皮子往上頭翻,“他人呢?”
南濟笑,人讓開一點點,孟微冬就在方才霍青棠睡過的床板上坐着,男人穿深青色的錦袍,衣領上還有一排盤雲紋細扣,再看仔細一點,那扣子是碧玉制的,玉石郁郁蒼蒼的,在明亮的燭火之下,幽幽生光。
“大都督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
孟微冬扭掌心裏的寶石戒指,他不知從哪裏燒了一壺熱茶,熱茶倒進粗瓷碗裏,泛出漫漫白煙來,“桃之,你好嗎?”
段桃之将傘丢在門邊,女人拍拍手,“好啊,我很好。”
孟微冬兩根手指捏着茶碗,他笑一笑,将碗擱在舊木桌上,“聽說你從河裏救上來一個姑娘?”
段桃之冷眼瞧着孟微冬,“怎麽了,我救人犯法了?”
“她人呢?”
段桃之還沒說話,南濟就在外頭道:“霍姑娘?”
霍青棠身體受損,又沒仔細調養好,今日被段桃之扯着下了床,她迷迷糊糊的,步履緩慢,段桃之已經進了屋子,她還在外頭慢慢走,南濟從小屋中出來,瞧見外頭一個穿蓑衣的人舉止反常,他将刀柄點在那人肩頭,霍青棠緩緩擡起頭來,南濟一眼就将這女子認出來了,“霍姑娘!”
霍青棠認識南濟,她笑一笑,還沒說話,裏頭就走出來一個男人,那男人将女孩子往懷裏一抱,渾然忘了那女孩子身上還穿着蓑衣,蓑衣上淅淅瀝瀝地在滴水。
“青棠,青棠!”
孟微冬摟得很緊,霍青棠聽不見他說些甚麽,只覺得男人的呼吸在在自己耳邊晃,灼熱,又急促。
段桃之在門口站着,她看見孟微冬将那個叫小七的女孩子摟在懷裏,他喚她,“青棠。”
孟微冬捧起霍青棠的臉,“青棠,青棠”,他簡直想将她揉碎到自己懷裏去,“青棠,你怎麽了,說話呀,說句話好不好,嗯?”
霍青棠目光讷讷的,孟微冬覺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腎都一齊在疼,青棠怎麽會有這樣的表情,他的青棠多麽狡黠,怎麽會有這樣的表情。
段桃之瞧見孟微冬,心中是有一絲竊喜的,她原以為他是為她來的,她方才在屋裏的時候就想了,如果孟微冬真的是來找她的,如果孟微冬願意把家裏的妾侍都散了,那她就跟他回去,跟他重新開始。
可孟微冬不是,他将那個‘青棠’緊緊抱在懷裏,那模樣就似在看一樣心愛的寶貝,他摟得那樣緊,段桃之就像寒天裏被人淋了一桶涼水,也似悶頭被人打了一棍子。他不是來找自己的,他來找她,一個叫霍青棠的姑娘。
“你別晃她,她聽不見的。”
段桃之說:“她聽不見你說話,你要對着她說,她能看。”
其實段桃之也說不清自己現在是個甚麽心情,她救了個人,救的是孟微冬心裏的姑娘,救的是他孟大都督的心上人?
真是諷刺啊,段桃之聲音涼涼的,“別站着了,她不能淋雨,進來吧。”
段桃之的小屋子裏可真熱鬧啊,一時間人來人往,劉三媳婦往這邊看,有官軍守在門口,她又貼在牆上聽,反正兩邊隔着個破木板子,甚麽都能聽得到。
孟微冬解下了霍青棠身上的蓑衣,他盯着她的眼睛,“青棠,你還記得我嗎?”
霍青棠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段桃之站在一旁,說:“我請大夫來看過了,大夫說她灌了水,身體要調養,沒說別的。”
孟微冬道:“還有呢?”
“她......”
段桃之本來還想再多說幾句,忽然間來了脾氣,她指着門口,“既然孟大都督親自來了,那帶她再請大夫瞧瞧,省得我們請來的是庸醫,耽誤了霍姑娘的病情。”
段桃之講的是脾氣話,孟微冬懂,這種情況下,女人難免有點小脾氣,可他不想哄,他握了霍青棠的手,将她牽起來,說:“我帶你回南京,回去請禦醫來看。”
南濟在一旁着急,大都督為何這樣,即使是擔心霍姑娘也不能這樣,這叫段桃之心裏怎麽想,這樣一邊偏袒,豈不是雪上加霜。
果然,段桃之的臉沉着,南濟道:“段姑娘也随我們一起回南京城吧?”
段桃之吸一口氣,說:“夜深了,各位請回吧,我要休息了。”
孟微冬牽了霍青棠的手往外頭走,兩邊各有一個兵士替二人撐傘,青棠轉身,沖段桃之笑,段桃之跟她揮手,口中說:“小七,保重。”
孟微冬的馬車停在碼頭另一邊,他牽着女人的手,霍青棠沒有動,她也沒甚麽力氣再動,要跑,也不知道要跑到哪裏去。
兩人走到馬車跟前,孟微冬正要抱霍青棠上車,一列兵士就圍過來了,兵士們舉着火把,孟微冬揚起手,擋住霍青棠的眼睛,那頭走出來一個人,“孟大都督,這麽晚還出來巡船?”
孟微冬瞧那人一眼,笑道:“陳大人還在鳳陽,我以為陳大人已經返回京城上達天聽去了,陳大人這個時間也出來巡船?”
陳瑄笑,他瞧見孟微冬懷裏的女孩子,“這位是?”
孟微冬将霍青棠護在身後,霍青棠初初被擋着眼睛,這一刻睜開眼睛,瞧見陳瑄,立馬甩開孟微冬的手,撲了過去,“爹爹!”
這一聲‘爹爹’模模糊糊,因為霍青棠聽不見,控制不了自己的音量,但陳瑄聽得清楚,他接住青棠,“小七,好孩子。”
☆、婚事
陳瑄與孟微冬前後腳在鳳陽碼頭找到了霍青棠, 霍青棠耳朵聾了, 消息還沒打個盹兒,林媚春和藍浦先後就知道了。
伊齡賀重傷, 媚春坐在軟塌邊上,“敏敏送來的消息,她說她的人親眼在鳳陽府見着了, 還仔細說清了當晚的情形, 說是一個打魚的撈上來一個人,當晚孟微冬就來了,還沒一盞茶功夫, 陳瑄又帶人把孟微冬給截了。”
媚春将碗中的傷藥遞過去,道:“少主,要不要我去鳳陽跑一趟,聽說霍姑娘耳朵好像不好了......”
林媚春說要去鳳陽, 伊齡賀道:“不必你去,他們不會停留鳳陽,你給京城寫信, 說我們要去京城住幾日。”
媚春睜大眼睛,“京城?北京城?我們去北京城做什麽?”
“史家出了事, 孟微冬也好,陳瑄也罷, 他們不會允許青棠再回蘇州來的。再者,你想一想,史紀冬入罪兩法司, 史家的人幾乎都回了京城,加上陳瑄的關系,不管怎麽說,青棠還是要回北京城去的。”
媚春點頭,“那霍姑娘不會受史大人牽連吧?”
伊齡賀靠在鋪着虎皮的軟塌上,男人穿一件寬袍的瀾衣,神色很慵懶,他瞟媚春一眼,“廣西巡撫王一品告假回旗,病愈,複推補廣西,一品以遠缺圖規避,賄囑吏科給事中陳嘉酞代題,未果上,事覺,交部。于是部議:王一品應該絞,陳嘉酞應徙寧古塔。從之。”
“意思就是說,廣西那位巡撫病了,回鄉養病,後來病好了,吏部還是推薦他去廣西,官複原職。但他嫌棄廣西過于偏遠,不肯去,于是賄賂了吏部的給事中,原本已經賄賂成功,誰知被人發覺,告發了。”
“嗯,後頭事情拿到吏部去審查,一個絞刑,一個流放。”
“那史大人這個事情,又當如何?” 媚春低頭搓手,“我覺得不用太悲觀,畢竟霍大人還好好的,沒聽說他受甚麽牽連。”
伊齡賀搖頭,“牽連不牽連,那都是大明皇帝的意思。”
......
寒山寺裏,寶卷正在與雲娘坐在石桌上閑話,一人道:“不好,你們顧家那位小娘子不走了,我前幾日還看見她在雲來客棧住着。”
一人道:“你不是路過而已,你是專門去看她的?”
雲娘磕着瓜子兒,“你家少爺太無情,妹妹自遠方來,怎麽還閉門不見面?”
寶卷哧哧笑,“我家少爺事兒多,沒功夫和這些個姐姐妹妹說閑話。”
藍浦從後山小徑中鑽出來,她拍着胸口,“快,顧惟玉呢,叫他出來!”
寶卷扭頭,“怎的了,被山下的姑奶奶追着了?”
藍浦搖頭,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不是,不是,顧惟玉,你快出來!”
已經四月,顧惟玉到了蘇州快有半月,這半個月裏他住在寒山寺後山,恰巧雲娘帶着雲端生也住在這裏,方便高僧瞧病。
雲端生在裏頭不知同顧惟玉說些甚麽,這一刻顧惟玉從裏頭出來,問一句:“怎麽了?”
藍浦灌一口茶水,使勁搖頭,“姓顧的,你被你那丈老爹陰了,就陳瑄,他陰你了。”
雲娘側目,“這話怎麽說?”
藍浦道:“孟微冬和陳瑄先後腳找到了霍青棠,都三天了,他怎麽還不通知你,你說,他是不是陰你了?”
雲娘道:“找到青棠了?”
“找到了,找到了,三天以前,就在鳳陽府碼頭,孟微冬去搜船,在一個漁民家裏找到的,還沒半刻功夫,你那岳丈,陳瑄,陳瑄也領着官兵去了,他們是一同找到的。”
藍浦吸口長氣,“顧惟玉,你這是甚麽岳丈大人,他明明知道你和霍家那位關系匪淺,他找到人了都不告訴你,你說他是不是不想你好,是不是拿你當外人?”
寶卷抿着嘴,“陳大人才不是這樣的人。”
藍浦瞥他,“他不是這樣的人,那他是哪樣的人?我跟你說,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心裏彎彎繞多着呢,人家要收買你,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
寶卷睜大眼睛,“你的消息哪兒來的,陳大人都沒消息,你哪兒來的消息?”
藍浦嗤笑,“他沒消息是因為他沒告訴你家少爺,我跟你說,霍青棠出來了,确确實實已經找到了,現在就在陳瑄身邊。”
寶卷犟嘴,“那你聽誰說的?”
“嗤”,藍浦說:“死也要讓你死個明白,我這裏有證人!”
“證人?”
顧惟玉擡頭,雲娘也瞧過去,藍浦讓開來,後頭小徑裏确實又走出來一個女子,那女子穿一身淺紫色的衣裙,她瞧見寒山寺後頭衆人,“我姓段,叫段桃之,三日之前,我在鳳陽府碼頭打魚,一網撒下去,撈上來一個姑娘。我拉了她起來,還給她請了大夫,半夜的時候,這姑娘醒了,她給我比劃,說她是家裏老七。”
段桃之笑了笑,說:“我便叫她小七,小七的耳朵聽不見,她能看見,我說話的時候,她都是盯着我的嘴看,再到後來,孟微冬便來了,他接走了小七。”
藍浦指着段桃之,“看看看,我沒說錯吧,人家證人親眼所見,我可沒冤枉陳瑄。”藍浦盯着顧惟玉,“你那岳父大人心懷不軌,我告訴你,他找到霍青棠竟然不告訴你,你用豬腦子想想,都知道他在打甚麽算盤。”
寶卷辯駁,“陳大人能打甚麽算盤?”
雲娘與藍浦對視一眼,道:“這不是陳瑄的算盤,這是陳瑄和孟微冬兩個人的算盤,恐怕青棠回了陳家,她也不會再嫁進顧家了。”
藍浦摟着胳膊,她仰着頭,偏着一張小臉,“顧惟玉,其實你早該想到今日,陳瑄肯将女兒嫁給你,只因為他女兒是個死人,如今他又有了一個女兒,他還會不會賠一個活人到你家裏去?他要維系和你顧家的姻親關系,一個死人、一塊牌匾,足夠了。說白了,你顧家只是商戶,再有錢又如何,他根本撈不到任何好處!哼,孟微冬就不一樣了,當朝的後軍大都督,名鎮一方,他們二人若是聯姻,豈不是強強聯合,哪裏還有你顧家甚麽事兒?”
雲娘起身,她低頭扯了扯自己的裙擺,“沒錯,藍浦說的沒錯,是這個意思,陳瑄肯定不想再同意青棠和顧家的親事了,他選了孟家,選了孟微冬。”
寶卷紅着一張臉,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你們有甚麽證據,有什麽證據這證人說的是真話,誰知道她是不是瞎編的?”
顧惟玉目光落在段桃之身上,段桃之微微一笑,目光坦蕩,“我只是個漁家女,我有甚麽說謊的必要。”
寶卷瞪着藍浦,“那你說,你從哪兒把這證人找來的,焉知不是你找來演戲的?”
藍浦瞥寶卷,“陳瑄給你甚麽好處了,你的心你的腦子都被他收買了?我告訴你,我爹手底下有個人叫劉三,段姑娘正好就和劉三媳婦認識,劉三聽了信兒,就告訴我爹了,就是我爹讓人用快船把段姑娘接出來的。”
段桃之笑,“不錯,就是這樣。原先五軍都督府的人鎖了鳳陽府碼頭,船只都是只許進不許出,後頭孟微冬找到了人,隔日就解了鳳陽碼頭的封鎖,劉三哥的消息,說蘇州城有人在找一個姑娘的下落,正巧我又救了一個姑娘,我便随藍老大的船從鳳陽出來了。今日早晨我才到蘇州碼頭,就是這位姑娘說她是藍家的人,她來接我,不知道你們要找的是不是那個叫小七的姑娘,希望我說的對你們有用。”
寶卷咬着牙齒,恨聲道:“你藍家又是甚麽好東西,藍老大不也一樣要靠着孟微冬生活,他背地裏捅刀子,還不就是希望咱們少爺去搶親,把霍姑娘和孟家的婚事給攪黃了,這樣一來,省得霍姑娘進了孟微冬的門,讓藍溪沒地方站了。”
“你!”
藍浦瞪寶卷,“你怎的這麽想我,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你狗咬呂洞賓!”
寶卷不語,他看顧惟玉,“少爺,你別上當,這是藍老大的陰謀詭計,挑唆你和陳大人的關系。”
雲娘搖頭,她走到顧惟玉身側,拍拍男人肩膀,說:“藍浦的擔憂是對的,要青棠再進你顧家的門,恐怕有些艱難,畢竟陳瑄沒必要用第二個女兒嫁進顧家來維系關系,若是有更好的選擇,他何樂而不為,這也是人之常情。再說了,你娶了陳七的牌位在前,青棠再進門,這豈不是做繼室,就算青棠願意,陳瑄也未必舍得。”
雲娘看藍浦一眼,“寶卷說的也是對的,藍老大這是挑撥離間借刀殺人,你想啊,他女兒是孟家的妾,孟微冬一天不娶妻,他女兒就還有扶正的希望,若是孟微冬和陳瑄決定聯姻,陳家的姑娘嫁過去,那藍家的丫頭只能是妾,永遠都是妾。所以說,我覺得你應該去見青棠,聽聽她的意思。”
紫色衣裙的女子一直在旁邊站着,她說:“孟微冬和那位陳大人再怎麽想又有什麽用呢,婚嫁講究一個你情我願,照我的說法,小七自己怎麽想,才最重要。”
雲娘扭頭,拍手道:“不錯,照青棠自己的心思,沒人能勉強她,陳瑄不能,孟微冬也好,張微冬也好,通通不能!”
......
雲來客棧裏,顧孤妍出了房門,小二哥瞧見她,“喲,顧姑娘要出門?”
顧孤妍搖頭,“不是的,我打算回家了。”
“顧姑娘要回家?”
“嗯,我不等了,等了這些日子,我想哥哥是不是已經回家了,我想回家看看。”
顧孤妍語氣頗有些傷感,她低了頭,準備回房,外頭一人杵着一根手杖過來,那人穿繁複雲錦繡袍,他攔了顧孤妍,“顧姑娘留步。”
顧孤妍轉頭,“關公子,有事嗎?”
關葉錦停了腳步,他從袖中抽出一方紅帖,“關某不才,隔幾日大婚,屆時還請顧姑娘賞臉出席。”
顧孤妍接了帖子,低頭瞧上頭的字,果真是請帖,上頭新郎官寫着關葉錦三字,她當下就道:“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蔔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關公子,我祝你和新娘子百年好合,良緣永結。”
“關公子,很高興你能邀請我,但我打算回洛陽了,我......”
關葉錦笑,“顧姑娘喝一杯水酒再走不遲。”
顧孤妍捏着請柬,她停了一瞬,“那好吧。”
關葉錦道:“那屆時春意鬧,關某恭迎顧姑娘光臨。”
“關公子,敢問新娘子是......?”顧孤妍道:“關公子別誤會,我只是打探一下新娘子的口味,也好擇個相宜的禮物,省的到時候犯了甚麽忌諱......”
關葉錦笑,“她姓夏,性情開朗,想來不會計較那些的。”
顧孤妍點頭,“那我便随意擇禮了,希望二位不要嫌棄。”
“顧姑娘客氣。”
關葉錦才出了客棧,下頭的人就來報,“公子,夏姑娘在得月樓飲酒,你說她明知咱們和得月樓不是一路的,她怎麽不來咱們春意鬧吃飯飲酒,偏偏要到對門去,這不是故意拆咱們的臺嗎?”
“好了,我去看看。”
關葉錦擡手,“備車。”
得月樓裏,夏瓷撲在林媚春身上,“媚春啊,我要嫁人了,我爹說了,我也不用去甚麽勞什子書院了,前幾日傅學士還說我學問大有長進呢,你瞧我爹,說嫁,立馬就把我嫁了,捂得嚴嚴實實的,我才知道啊,我才知道啊!”
媚春道:“你爹也沒打算你考狀元,你想念書,回家接着念,天天躲在書房裏念,誰管得着你。”
“放屁!你看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