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麽話在地上說不行嗎?”

藍浦盤着腿,“底下有妖精。”

“哪兒來的妖精?”

“喏,就那浪蹄子,半夜三更讀書,也不怕瞎了她的眼!”

雲娘道:“下去吧,上頭不自在。”

“你怕高?”

“改日叫媚春來,她最會翻牆,她也喜歡坐屋頂,以後叫她來陪你。”

藍浦側目,“你去哪兒?”

雲娘抿嘴,道:“我得下去看着,一個不留神,那妖精就得把書生給吃了。”

藍浦喊她,“诶,你別走啊!”

雲娘松手從房頂上下去了,她盯着顧孤妍的屋子,哼一句:“作死,妖精!”

青棠屋裏熄了燈,陳榮給她指了兩個小丫頭,此刻都在外間的軟榻上睡着,青棠一手劈昏了一個,陳家的這位七姑娘,輕車熟路摸出門去了。

外頭大街上還算熱鬧,開夜市的,擺小攤的,做糕點的,應有盡有,青棠穿一件普通的衣裙,她原本想去史家看看,來的路上,她三番五次問陳榮,陳榮都說沒事。沒事?如何能沒事,沒事的話,孟微冬為何鎖了鳳陽碼頭,那堤壩為何突然不修了,霍青棠覺得,一定有事。

霍青棠久別京城,不,應該是陳七久別京城,畢竟霍青棠這個原主是從沒來過北京城的,陳七憑着記憶,摸到了京城最繁華的那一片,“嘿,大爺,來玩兒?”

京門風月。北京城中最繁華的風月之地,這裏有最高等的酒肆,最豔麗的舞姬,最值錢的琵琶聲,還有最纏綿的溫柔鄉。

青棠擡着頭,慢慢梭巡了一遍,她過去做陳七的時候,出門少,去過的地方也少,如今她雙腿健全了,一定要把天下地方都走一遍,将過去所遺漏的,一樣樣都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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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奶奶,二少爺真的不在這裏,今日他沒來,他辦正事去了......”

街角一輛青篷馬車上,一個婦人要從車上下來,小厮攔着她,那婦人抿着嘴,小厮以為婦人已經不鬧了,便催着車夫,“走,回府。”

不想,那婦人掀開車簾子,自己從馬車上跳下來,“二少奶奶!”小厮又去扯她,那婦人将小厮一推,“放肆!”

小厮這才收回手,“小的不敢。”

婦人穿一身湖藍帶綠的紗裙,她年紀很輕,人也漂亮,只是眼角有些青,她被小厮扯了袖子,反而發笑,“不敢?你有什麽不敢,你們魏北侯府有什麽不敢,你不過就是個二等奴才,你都敢拉着我扯我袖子了,你還有甚麽不敢?說,裴無憂在哪裏,叫他給我滾出來,如果他依舊夜夜笙歌,不肯回家,好啊,叫他出來,叫他寫了休書,我範明瑰立即拿了休書回家,我說到做到!”

婦人扭頭往京中最富盛名的風月閣裏走,那小厮一把過去攔着她,“二少奶奶,我勸您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好,您守您的本分,二少爺有二少爺的樂趣,他是不會虧待您的。”

“放屁!”

年輕婦人冷笑一聲,她從車夫手上拉了一根馬缰出來,“滾你媽的,你是個甚麽玩意,我再不值錢,我也是個知府家的小姐,你是甚麽東西,二等的奴才。我今兒打死你算數,侯爺要休了我,我也無話可說,我打死你!”

婦人拿着馬缰,打人并無章法,她抽出去四五下,倒是有兩三下抽在了牆上,那小厮惡從膽邊生,竟然去奪婦人手中的馬缰,婦人沒甚麽力氣,那小厮要欺壓過來的時候,一條鞭子從遠處甩過來,正好纏住那小厮的胳膊。霍青棠就這麽一扯,那小厮的手腕上就是一道斑駁的血跡。

範明瑰扭過頭去,瞧見一個青衣女子站在不遠處,那人在燈籠之下,照出她纖細的身影,也照出那人明麗的臉。

“青棠?”

範明瑰以為自己看錯了,她上前兩步,将霍青棠的臉看得更加清楚,年輕的婦人一把撲到那少女懷裏,“青棠,你怎麽來了,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

範明瑰哭哭啼啼,眼淚嘩嘩流個不停,不知哭了多久,眼淚都快把霍青棠的衣領子哭濕了,她捶青棠幾下,“你好呀,你不生不響的,你怎麽來了,你......”

霍青棠一手摟着範明瑰,一手鞭子打在方才那小厮背上,那小厮正被抽中背心,他咧着嘴,“你又是誰,打哪兒來的瘋婆娘?”

霍青棠聽不見,範明瑰扭過身去,一巴掌抽在那人臉上,“裴安,你個死奴才,我今天先打死你,等你死了,我再跟侯爺謝罪。”

範明瑰一腳踹在裴安的背上,“我踢死你,歹毒的奴才,你不就仗着你爹是府裏的老人嗎,你爹怎麽了,你爹怎麽會有你這麽壞的兒子,我踢死你!”

霍青棠緊了緊手裏的鞭子,一鞭子剛甩出去,鞭子沒落到裴安身上,反而被人捏住了,青棠擡頭,一個極為俊美的男人揪着鞭尾,他俊臉微斜,笑看着霍青棠,“姑娘好大的火氣,不知我這家奴是如何得罪姑娘了?”

那男人側目,對着範明瑰說:“夫人,你可是太過想念為夫,這是專程找為夫來了?”

霍青棠一個字也聽不見,她只能盯着那男人的嘴,家奴,為夫,他就是裴無憂?

原要說起來,陳七與裴無憂還有過一段姻緣,陳七十六歲的時候,蘆氏做主,給陳七尋了一門親事,就是這位魏北侯府的二公子,裴無憂。

不過齊尚書瞧不上魏北侯府,更瞧不上侯府的庶子,陳七與顧惟玉雖談不上青梅竹馬,但也是兩廂有意,陳七又身有殘疾,齊尚書考慮再三,顧家始終都是要靠陳七庇佑的,陳七的地位在顧家,絕對無人撼動。

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私心,經過多方面的考量,權衡過後,又考慮陳七自己的心意,陳七的婚事才由齊尚書做主,從魏北侯府次子裴無憂身上轉嫁到了洛陽顧家。

當初的陳七是沒有這麽多心的,她單純以為齊尚書和齊氏是遵從她的心意。其實沒有這麽簡單,從某方面來說,顧家的确是陳七當時最好的選擇。

那麽,現在呢?

霍青棠迷惘了,陳瑄認了她又如何,他還會把自己嫁給顧家一次嗎?

裴無憂盯着霍青棠的臉,這女子生的漂亮,很漂亮,不過面部太嚴肅,不夠溫柔,這冷不丁一瞧,還覺得她殺氣騰騰的,大大折損了她的美貌。

“小娘子發甚麽呆,是不是我這奴才不懂事,惹娘子生氣了?”

範明瑰走到霍青棠跟前,“青棠,他就是我的丈夫,魏北侯府,裴無憂。”

☆、無憂

裴家二少爺是個浪子, 他精于風月, 京中叫的上名號的風月場所就沒有他沒去過的,這頭他領着兩個女子進了風月樓, 裴安在後頭跟着,樓中媽媽迎上來,裴二公子手一揮, “別跟來, 着人上紙筆,泡壺茶。”

那媽媽一愣,不知這裴公子又玩甚麽新鮮名堂, 當下就道:“樓裏新來了雲霧,二公子喝嗎?”

範明瑰冷着一張臉,瞧了那媽媽一眼,那媽媽一瞧, 心道,好個标致的小娘子,不知道這裴二公子從哪裏得來了這樣的貨色。

裴無憂睃那媽媽, “看哪兒呢?”

那媽媽收回了目光,“這就上茶, 二公子樓上請。”

裴安在門外守着,裴無憂推門進去, 範明瑰牽了霍青棠的手,道:“你平日都在這處消遣,今日趁着我們也來了, 怎麽也不叫個姑娘來唱個小曲兒,彈個琵琶?”

裴無憂斜了範明瑰一眼,“吃醋了?”

範明瑰耷了眼睛,“沒有。”

裴無憂笑笑,同霍青棠道:“她就是這樣,很可愛。”

霍青棠睜着眼睛,四周瞧了一眼,風月樓名不虛傳,裏頭布置當真風雅得很,是不是附庸風雅不知道,但裏頭還挂了幾張名家真品,看得出來主家是下了大功夫的。

外頭小厮捧上來紙筆,裴無憂坐在軟塌上,他翹起一條腿,又将紙筆遞給霍青棠,青棠看了他一眼,裴無憂笑,“你們寫,我不看。”

範明瑰抓霍青棠的手,“青棠,你怎麽了,你耳朵怎麽了?”

青棠在紙上寫,“在水中,魚雷炸了。”

範明瑰又開始掉眼淚,滴滴答答的,将熟宣都落花了一片。

青棠換一張紙,寫,“史家在哪。”

“史家?”

明瑰哭的糊糊塗塗的,她望着裴無憂,“史家在哪?”

裴無憂嘆口氣,将袖中絲帕遞給妻子,又道:“史紀冬進了大理寺,不過聽明瑰說,姑娘姓霍,史紀冬是你外祖父,可無憂不解,姑娘怎麽住到陳府裏去了?”

青棠提着筆,寫道:“因何事入大理寺。”

裴無憂笑,“霍姑娘真有意思,方才明明是我問你,此刻怎麽成了你問我?”

青棠寫,“時間不早,告辭。”

“等等”,裴無憂攔她,“姑娘好大的脾氣,這茶還沒吃,話也還沒說完吶。”

霍青棠扭頭看了裴無憂一眼,方才在暗處,只覺得這男人很好看,他清瘦高挑,也會打扮,衣着講究,面目也白淨。此刻在燈下一看,更覺出色,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眼尾上挑修長,目光流轉處,正是一對丹鳳眼。

其實像裴無憂這樣的男人是很難惹人讨厭的,他相貌好,說話也有分寸,若不是先頭霍青棠聽柳絲絲與那唱戲的戲子溫黛青說了幾句,說裴無憂好男色,她是不會這樣讨厭裴無憂的。

“霍姑娘讨厭我?”

裴無憂笑看着霍青棠,青棠丢了紙筆,站起來,她看了範明瑰一眼,開門出去了。

紙上最後還有一行字,“明瑰,我也想你。”

顧惟玉的房裏燃着燈,雲娘并着藍浦都在裏頭,他們也不知在說些甚麽,顧孤妍坐在窗下,她手裏捏着一本書,她看了三四回,一個字都讀不下去。

‘咚咚’,有人敲門,藍浦道:“誰呀?”

顧孤妍捧着一壺茶,“哥哥,是我,孤妍,我見你們辛苦,給你們泡了茶,我放在外頭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顧孤妍準備彎腰将茶盤放在石階上,門開了,雲娘走出來,“夜深了,顧姑娘回去睡吧。”

“好的,哥哥他......”

透過門縫,顧孤妍朝裏頭望了一眼,瞧見藍浦在打算盤,顧惟玉在一旁坐着,裏頭也沒別的人,女孩子低頭笑一笑,“雲姑娘也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關了門,藍浦冷笑,“多事。”

雲娘将茶盤子擱在桌上,上頭除了一壺茶,還有兩樣點心,雲娘道:“不止多事,也多心。”

璎珞站在門口,她說:“那位是?”

雲娘撚起一塊點心,“那是顧家的義女,從洛陽而來,千裏尋夫。”

藍浦沖璎珞說:“以後告訴你家小姐,就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顧惟玉站在窗口,窗子掩着,上頭還沒裝窗紗,璎珞道:“我老早就想着大姑娘另有打算,但我沒成想,她是這般打算。”

藍浦側目,“什麽意思?”

璎珞瞧顧惟玉,“顧公子,我的意思是,我家大姑娘是想以假死脫身,她或許是覺得和公子隔着門第,所以想......”

顧惟玉吸口氣,沒有說話。

“照我的意思,咱們現在說這些有的沒的都沒有用,咱們應該去京城,不管青棠是陳家的小姐,還是霍家的姑娘,咱們要先見到人,才知道她是甚麽個意思。” 雲娘吃了點心,拍拍手,她瞧顧惟玉,“顧公子,你說呢?”

“猜心也沒用,你們見了面,不就都明白了。只不過......”

藍浦嘆氣,“只不過還有個顧姑娘,她怎麽辦,帶着去京城?”

......

次日天明,陳瑄一早就往陳七屋子裏跑,蘆氏收了消息,那婆子道:“大人昨晚上是歇在書房裏頭的,昨日請了幾個大夫,大人都不滿意,說是要重新請新的呢。”

那婆子替蘆氏梳頭,“太太,您說這姑娘究竟是甚麽來路,大人甚麽也沒說呀,只說讓請大夫,會不會是......?”

察覺蘆氏不虞,那婆子換了話題,“今年的花兒開的好,太太戴枝花兒吧?”

蘆氏沒有做聲,妝臺上已經擺着數樣寶石花卉,婆子道:“夫人戴什麽花兒,老奴着人去剪。”

蘆氏輕輕晃了晃脖子,她今日穿一件寶藍刻絲的坎子,坎子上暗紋就是牡丹花,那婆子靈機一動,“牡丹都開了,老奴去替太太剪一枝來。”

婆子拿着剪刀出去了,‘哼’,蘆氏輕哼一聲,她捏着一朵嬌豔的海棠,那細長的指甲一掐,掐斷了花的枝葉。

婆子許久沒進來,蘆氏撫了撫發髻,正要起身,就聽外頭打鼓一樣的聲音,“太太回來啦,太太回來啦!”

陳榮一早本是要去青棠屋裏看看的,還沒走到後院,門房就傳來消息,“太太回了。”

“太太?”

那門房道:“太太,是太太回來了,太太從洛陽回來啦!”

陳榮疾步走到大門口,門口果真停着數駕馬車,齊氏在大門口站着,陳榮趕緊迎接過去,“太太回來了?”

齊氏點頭,後頭馬車裏又鑽出一個人來,那人穿琥珀色的坎子,領口戴着碩大圓潤的黑珍珠項鏈,她站出來,陳榮瞧見,“毛夫人也來了?”

蘇月托着齊氏的手臂,說一聲:“陳瑄人呢,我幫他把夫人帶回來了,還不好好感謝我?”

“太太辛苦了,先進門吧,我着人幫太太拿東西。”

蘇月道:“不忙拿東西,陳瑄那負心漢不出來賠罪,咱們也不進門,我就讓你們太太上我家住去。”

陳榮勾着頭,“七小姐病了,老爺一早就看七小姐去了。”

“小七回來了?”

齊氏腳下險些一軟,蘇月攙着齊氏,低聲道:“別急,看看再說。”

蘇月瞧陳榮,“陳管家,領路吧,我送你們太太進去。”

☆、花香

給蘆氏剪花的婆子終于回來了, 她手裏攥着碩大一朵粉牡丹, 蘆氏在妝鏡前坐着,婆子的花兒還沒戴到蘆氏頭上, 蘆氏就将花兒接過來,一手就将花兒從窗口丢了出去,花兒或許是砸在哪個盆栽上了, 倒是砸出簌簌輕響。

那婆子心領神會, 知道蘆氏不高興,也就站到一旁同屋裏的小丫頭道:“給太太倒杯果子茶來,去。”

蘆氏抿着嘴, 她捏着妝臺上的一朵紅月季,道:“咱們也去瞧瞧,瞧瞧家裏來了個甚麽寶貝。”

蘇月攙着齊氏進了大門,陳榮在前頭帶路, 齊氏道:“那姑娘在何處?”陳榮回:“回太太,七小姐住在原先的地方。”

陳七的屋子在後園子裏風景最好的那一處,原先那裏是個小閣樓, 但陳七腿腳不便,陳瑄便說要拆了閣樓, 給陳七專門做個小院子,蘆氏過來同陳瑄說, 說久久喜歡那閣樓,不若叫小七讓給久久,再另外給小七尋個去處。

陳瑄沒同意, 那極為精巧的閣樓說拆就拆了,陳九哭了好多天,直到陳七的小院子都建成了,陳九還在哭,說要去住七姐姐的閣樓。

霍青棠屋裏的兩個小丫頭從軟塌上起來的時候,屋裏的那位小姐已經起來了,一個道:“快去打水,伺候小姐洗漱”,一個道:“婢子伺候小姐更衣。”

兩個丫頭來回打轉,兩人又摸不準霍青棠的喜好,陳瑄一腳邁進院子,就瞧見兩個丫頭在門外嘀嘀咕咕,他睃那兩個丫頭一眼,“大點聲兒說,還有背着說壞話的?”

陳瑄這麽一吼,那兩個丫頭立馬就跪下了,“婢子們錯了,求大人......”

陳瑄指着那兩個丫頭,“明明知道小七聽不見,你們還嚼舌,老子拔了你們的舌頭,哼,女人都是長舌婦!”

“喲!這大早上的,生甚麽氣呢?”

蘆氏捧着一個小匣子,她沖着陳瑄笑,“聽說咱們家裏來了個美人兒,我這不是給送花兒來了,來來來,瞧瞧咱們的小美人兒,家裏是不是要多一個妹妹了......”

“啪!”

陳瑄将蘆氏懷裏的匣子往地上一掀,匣子裏裝着三朵絹花,他冷瞧了蘆氏一眼,“你滿嘴說甚麽胡話!妹妹,誰是你妹妹?老子看你就是放屁,狗屁不如的東西!”

蘆氏住在後院裏,她從自己屋裏過來本身就是腳程快,距離短,所以趕在齊氏之前先到了。話說蘆氏平時也是會看眼色的人,不過昨日陳瑄回家,根本沒落她的住處,後頭又聽說陳瑄一回來就指着幾個大夫罵庸醫,那幾個大夫都是她尋回來的,這豈不是直接打她的臉嗎?

蘆氏忍着一口氣,準備夜裏找陳瑄讨個說法,誰知陳瑄一直到半夜裏都沒回來,着人去打聽,陳瑄晚上竟是在書房睡了,蘆氏便覺得不妥,她想岔了,覺得陳瑄領回來的女人有點不對勁。

再等到今兒早上,外頭敲鑼打鼓的說,“太太回來啦,太太回來啦!”她就不相信,陳瑄能不知道齊氏回來了,蘆氏想到這一樁,更覺委屈,她彎腰将花兒撿起來,又捂着心口,“陳瑄,你好沒良心......”

“喲!一早上的,這是哪一出啊?”

“我說蘆妹妹,你這當了幾年的家,怎麽現在還在鬧西子捧心的把戲,也不瞧瞧你多大歲數了。”

蘇月瞧着蘆氏,然後拍拍身邊的齊氏,“啧啧,某些人真不知羞,還沒良心,難道陳瑄甚麽時候有過良心?”

“你!”

蘆氏丢了人,扭頭盯着蘇月,這一轉頭就見齊氏緊緊盯着她,自陳七十三歲上,齊氏帶了陳七回洛陽,直到陳七十七歲定親,再就是陳七去世,這麽一晃,六年都過去了,她與齊氏已經有六年沒有打過照面。

誠然,齊氏長得不如她好看,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齊氏都不如她好看,她心裏有數。蘆氏覺得,齊氏就是沾了齊尚書的光,如果她不是尚書家的女兒,陳瑄根本不能這麽厚待她,連帶着厚待那個瘸腳的女兒。蘆氏想想自己,自己年紀輕輕跟着陳瑄,自己又生了個如花似玉的陳九,哪一點差了齊氏,無非就是身世上有些不如罷了。

想到此處,蘆氏的目光又變得厲害了,她看看齊氏,覺得這是一個死了丫頭的老女人,回來又如何,最後還是要滾回洛陽老家去的。

自陳七死後,齊氏鬓邊已有白發,她也無甚麽心思打扮,只在白馬寺裏禮佛聽經,蘆氏這樣看她,齊氏扭過頭,提了裙子往院子裏走。

蘆氏身後的老婆子一晃,差點要撞到齊氏身上去,“啪”,一聲鞭響,那老婆子雙膝跪地,跌坐在了青石板上。

長鞭破風,蘆氏和齊氏一起擡頭一看,就見一個極為嬌豔的少女站在長廊之下,那女孩子穿一件薔薇色的長裙,上頭是霜色繡蝴蝶的短衫,清晨之冷輝灑落,映照出一片亮如影、暗如銀的火焰來。

霍青棠就立在那處,手裏的一彎鞭子指着蘆氏身後的婆子,少女的眼神既明亮又驕傲,齊氏擡頭看這丫頭,女孩子頭轉過來,沖着齊氏笑了笑。也不知怎麽的,齊氏當時的心就跳了跳,她也不明白那一刻自己心跳的來由,她就是覺得這女孩子對她好,那不管她是不是小七,自己也一定要待她好。

“好好好,都別杵着了,進去坐吧,這走了好幾天,連口熱茶都沒喝上。” 蘇月提了裙子,她扶齊氏的手,“咱們都來了,就裏頭坐吧,陳大人,你說呢?”

陳瑄瞧那兩個跪着的丫頭,“都是木頭,來了人不會泡杯茶,哪兒來的蠢木頭?”

蘆氏冷着一張臉,這兩丫頭就是她指過來的,還是她專程選了兩個相貌好的,她怕陳瑄在外頭又被甚麽狐貍精給迷住了,誰知,誰知這把算盤搞錯了,瞧齊氏和陳瑄的模樣,那丫頭就不是請回來做姨娘的。蘆氏抿嘴,心道,都是久久那丫頭添油加醋的,不過也怪自己,被氣暈了頭了。

蘆氏平了心氣,她換了一張笑臉,“這是咱們家的客人吧,長得可真漂亮,來,這是我這個做長輩的送你的花兒,你要是不喜歡,咱們再另外選。”

蘆氏将手裏的小匣子塞到霍青棠手裏,青棠接過,蘆氏送上笑臉,手就要撫到青棠臉上去,霍青棠笑一笑,轉頭就打開匣子,将裏頭的絹花插到了那端茶小丫鬟的頭上,蘆氏睜着眼睛,青棠将匣子丢給那斟茶倒水的丫頭,一句話不說,轉身進去了。

蘇月拉拉齊氏袖子,“看見沒,你這丫頭有性格。”

蘆氏受了辱,這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齊氏也不理她,直接進廳裏坐了,還是蘇月說了一句:“湊什麽熱鬧,人家夫妻說話,你也喜歡?你喜歡的話就進來,不喜歡的話就出去,在這幹嘛?”

齊氏與陳瑄其實已經很少說話,陳七去世之後,陳瑄去過洛陽一回,說是接她回來,齊氏沒肯,陳瑄在洛陽住了三日,見齊氏不同意,便也沒有勉強,真要說起來,兩人已經有将近兩個年頭沒有坐在一處說過話了。

陳瑄先開口,他說:“小七耳朵聾,聾了就聽不見,聽不見慢慢也會啞巴,聾啞聾啞,又聾又啞。”

齊氏先沒有做聲,等陳瑄一雙眼睛望過來,她才嘆口氣,“那怎麽辦?”

“哎,肯說話就好,還肯說話就好呀!”蘇月端起茶杯,她吹一吹,“那姑娘就是小七?長得可真漂亮!”

陳瑄嘆氣,他扭過頭,拿了小幾上的茶,“是小七,我問過了,她就是小七。”然後看向齊氏,“你回來也好,你是她親娘,孩子沒娘,可憐。”

“哧哧”,蘇月抿了口茶,望着齊氏笑,“瞧見沒,陳大人這是說你不盡職責呢,說小七沒娘,他怎麽不說早幾年小七沒爹呢?”

齊氏低頭,撫了撫手上的串珠,“那孩子怎麽了,是原先就聾啞,還是......?”

陳瑄言簡意赅,“不是,是教魚雷給炸的,鳳陽府碼頭爆炸,傷了耳朵。”

“我就說呢,那麽标致的孩子,怎麽能......”蘇月話說一半,陳榮就過來了,他說:“昨日的大夫來了,還帶了一個施針的大夫來,要不要他們替七小姐再瞧瞧。”

霍青棠方才她見了齊氏,她差一點就要撲到齊氏懷裏去,可這裏是京城,不是洛陽,如果是洛陽,家裏都是自己人,可這京城裏,人多口雜,自己又是霍家女兒的身份,若是貿然認親,恐怕還要鬧出個三長兩短的閑話來。她知道陳瑄在和齊氏說話,原先還沒認親的時候,她滿心滿意都是母親齊氏,比如陳七死了,齊氏過得怎麽樣了,如今見了,猶如大石落地,心裏反而平靜了。

外頭蘇月說:“外頭的大夫?這不行,我回家與哥哥說一聲,讓他從禦醫院請幾個禦醫出來,我就不信治不好。”

禦醫,陳瑄不是沒想過,要請個禦醫,何須專程找蘇星賦,他自己又不是請不來,只是一請禦醫,事情就鬧大了,比如霍青棠的身份。史紀冬的外孫女,她怎麽不在史家,怎麽會跑陳家住着了,禦史只要這麽一問,他都答不出來,總不能拿着借屍還魂這一套說辭去和禦史臺争辯吧,所以,陳瑄很是猶疑。

陳瑄瞧向齊氏,齊氏嘆氣,“我們家裏的事,怎好勞動蘇大人,不若就讓那大夫來瞧瞧,瞧不好的話,咱們再做打算。”

霍青棠在偏廳坐着,小婢來敲門,“小姐,大夫來了,大人請您去瞧病。”

霍青棠擡頭往正廳裏走,下了長廊,剛到正廳之時,她就瞧見了一個久違的熟人,揚州蘇家的小大夫,蘇頌藻。

洪熙皇帝登基,今年春,開恩科,蘇頌藻赴京趕考,會試已畢,如今只等朝廷放榜,蘇家老頭也算是一方名醫,同道好友也不少,北京城這家醫館的老板便是蘇家老頭子的至交好友。昨日聽那位大夫說起症狀,蘇頌藻便有心來看一看,誰知這一看,便見到了在揚州城中驚鴻一瞥的霍家姑娘霍青棠。

霍青棠沖兩位年輕大夫點了點頭,蘇頌藻不知怎麽的,有些微微紅了臉,身邊那一個杵他一下,低聲笑道:“見人家小姐漂亮,臉都紅了?”

☆、唯愛

兩個丫頭在外頭熬藥, 霍青棠耐着性子, 等小丫頭熬了藥,又端水進來給她梳洗, 接着又是熏香鋪床的,等她們弄完了,總算天黑了。

霍青棠走到外間, 一個丫頭道:“姑娘, 您要什麽?”話音剛落,霍青棠手掌一劈,那丫頭就軟軟滑倒了, 另一個扭頭,青棠沖她笑一笑,掌風一落,另一個也倒在了軟塌上。霍青棠吹了燈, 徑自穿過園子往後門走,藥她也沒喝,蘇頌藻留下了藥方, 說下一步治療還要回去與幾位大夫再商量商量,齊氏初回來, 陳瑄心裏也煩得很,偌大陳家, 都沒留客。

霍青棠見了蘇頌藻,她是沒抱多大希望的,她與蘇家這位小兒子打過交道, 如果此刻是蘇家那位老頭子在此處,或許還有治愈的機會,可對于蘇頌藻的醫術,她大概心裏有個評估。反倒是蘇頌藻乍見霍青棠,除去驚愕之外,心中還有一絲莫名的興奮,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他也不知道這種興奮源自何處,但他在替她看診的時候,手不自覺微微抖了兩次。

昨日摸去了風月閣,見到了範明瑰,今日青棠打算換個地方去瞧瞧,她自陳府門內出來之時,便有人跟着她,青棠聽不見,感覺倒是靈敏了些,她抽出鞭子,往身後小巷子口的柳樹抽了一鞭子,柳樹葉子沙沙落了一地,後頭轉出來一個穿珍珠白裙衫的女子,那女子瞧着霍青棠,展顏一笑。

雲娘來了,霍青棠瞧着雲娘,先是愣了片刻,随後浮出笑容,笑到最後,目光裏有濕意。“哎,我還以為你不想見我呢。”

“走,我帶你去見你的情哥哥。”

雲娘拍拍手,她上前幾步,“果真聽不見了?我跟了你一路,你現在才知道,哎,顧家那位還不得心疼死。”

霍青棠又聽不見雲娘說甚麽,雲娘又與她并肩而行,她只得時時回頭瞧雲娘的嘴巴,雲娘道:“別看我,我有什麽可看的,喏,看前面。”

夜晚柔柔的涼風拂面,雲娘指着前頭,霍青棠轉過身去,瞧見一個青衣束發的男人站在正前方,那人眼睛裏有光,是的,有光,就在這茫茫月色下,也在這京城小巷裏。

霍青棠不動了,她見了他,反而不敢動了。

雲娘笑道:“那我走開點,省的你們不好意思......”

“惟玉哥哥。”

霍青棠抿着嘴巴,快要哭出來,男人張開手,霍青棠垂着眼睛,慢慢往前頭走,一步,兩步,三步,到第四步上,她就撞到了他,撞入他的懷裏。他的懷裏有幽香,天竺雲煙的香味,霍青棠使勁兒往男人懷裏鑽了鑽,她有好多話想說,可她偏偏一個字說不出來。

顧惟玉拍拍霍青棠的背,從袖中掏出一塊冰藍絲帕,他說:“乖,別哭。”霍青棠撅着嘴,眼淚又流的更兇了些。

顧惟玉一直摟着懷中女子,雲娘從那頭過來,“哎,別在外頭站着,進去說,哭啊喊啊,都進去哭,你越摟着她,她越停不下來。”

雲娘将霍青棠從顧惟玉懷裏扯出來,青棠擦擦眼睛,這處也不是客棧,倒是一個青磚白瓦的宅子,雲娘嘆道:“還是顧家有錢啊,看咱們顧公子,走哪兒都有個産業,這宅子不錯吧,聽說這是咱們顧公子新置的......”雲娘拉着霍青棠,“嗯,顧家有錢,有錢真好。”

照時下慣例,白屋三間,指平頭老百姓只能住廳堂三間的屋子,依照典制,廳堂五間是一二品大員才能使用的。江南那邊遠離京城,便也松泛些,在這北京城裏,倒是規矩得緊,這院子很大,但屋子都是照“明三暗五”蓋的,下頭三間,上頭加蓋兩間閣樓,這樣也不違制。

雲娘指着閣樓,“你們上去吧,我在下頭替你們看着。”顧惟玉笑一笑,雲娘道:“等着,我給你們泡茶。”

閣樓上已經點了燈,顧惟玉拿着燭火,青棠在後頭跟着他,閣樓很寬泛,上頭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窗下還有個矮幾,可以對坐着飲茶。青棠在窗下坐了,顧惟玉挑了挑燈芯,燈亮一點,他又蓋上燈罩子,男人才轉身,青棠就摟了他的腰,“惟玉哥哥,我......”

顧惟玉瞧身下的女孩兒,她明眸皓齒,似乎隔了些日子,她又長高了不少,青棠伏在顧惟玉懷裏,她原本有很多想說的話,到了這刻,反而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霍青棠嘴巴動了動,她眼睛亮晶晶的,顧惟玉低頭在她額間吻了一下。

這吻如蜻蜓點水,霍青棠嘟着嘴巴,顧惟玉笑,在女孩子側臉上吻了一下,青棠黑黝黝的眸子瞧過來,顧惟玉笑,剛剛俯身,外頭雲娘就叫:“哎呀,茶我擱在桌上,你們繼續,繼續......”

雲娘咚咚咚下了樓梯,顧惟玉修長手指撫了撫青棠鬓邊烏發,青

大明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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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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