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樂皇帝逝世,公主成了洪熙皇帝的姑母,這回洪熙帝朱高熾也去了,當年的小公主簡直成了新帝朱瞻基的姑奶奶。而他這位驸馬爺,更是邊緣化了,別說在順天府,就是在這南都,也是日漸勢弱了。
青棠三人一行便衣,乘快馬至驸馬府,楊驸馬正在府中自己同自己玩兒翻牌九,如今為先帝爺守制,找誰來摸牌都不好,人家也不願意來。就連孟微冬那老混蛋,也七日沒過府了。
管家來報,“驸馬爺,孟家的夫人來了。”
楊驸馬問:“哪位夫人?”
管家道:“夫人說自己姓霍,是孟大都督的妻子。”
“快,快請進來。”
楊驸馬先扯了扯自己的袍子,又兩手一搓,在嘴邊哈氣,還好,酒氣不濃。
青棠等人一進來,就聞到一陣鋪天蓋地的葡萄酒味兒,甜膩中還夾雜着酸氣。密雲咳嗽一聲,青棠低頭,“孟府小婦人參見驸馬爺,小婦人恭祝驸馬爺千歲長青,太平安康。”
楊驸馬扭頭看這位傳說中的美娘子,竟然能将孟微冬那老混子勾得剩下三魂,不見七魄,今日一看,果真美人。美人眉眼長得好,尤其是一雙眼睛,大而有神。驸馬指着堂屋中的椅子,“孟夫人,坐。”
青棠依言在右首坐了,“驸馬爺恕罪,小婦人今夜冒昧打擾,小婦人來是想問問,不知我家大都督是否在驸馬爺府中?”
“這......”
驸馬扭頭,“我還正想向夫人讨人呢,自七日前霍大人返揚州,孟微冬說他要去碼頭看看,時至今日,他都沒有再來啊。我還權當是他懼內,不敢出來快活了?”
青棠仰頭,密雲上前一步,“沒有,沒聽烈日說大都督去了碼頭。”
霍青棠道:“那真是叨擾了。是下人沒有弄清楚,小婦人給驸馬爺陪個不是。”
楊驸馬點頭,“去碼頭看看,尋人來問,孟微冬有沒有去碼頭。另則,夫人如果人手不夠,我去五城兵馬司借人,幫夫人找找?”
青棠福了一禮,“多謝驸馬爺。我們先回去了,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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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棠一走,驸馬就在家裏嘀咕,“七日不見人,又浪到哪裏去了?”
“夫人,我去找烈日來問。”
青棠擺手,“不找他。讓南濟領兵去搜,碼頭上捉幾個漁民來搜,問問他們最近有什麽船出去了,沒回來。”
南濟往五軍都督府走,青棠瞧密雲,“走,一起去。”
一列官兵圍住數艘晚歸的漁船,南濟領頭,“船裏的人都出來。”
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叉着腰,“你們這些壞人,又來找鹽?”
“噓!”身邊大人趕緊捂住孩子的嘴。
南濟道:“我們來找人。”
青棠走出來,她手裏捏着一片金葉子,“來,告訴姐姐,有誰來找鹽了?”霍青棠自己都是個半大的女孩子,那女孩子見了她頭上的琉璃珠子,想伸手去抓,身邊大人趕緊拉孩子的手,又賠禮道歉,“貴人,孩子沒個見識,窮怕了,您別介意......”
“無妨。”青棠将小孩的手牽出來,“喜歡姐姐這個啊,姐姐可以送給你。不過姐姐要問你幾句話,你要同姐姐說實話,行不行?”
孩子撅嘴,“好吧,你問吧。”
“那你先告訴姐姐,前幾日是不是有人來碼頭找鹽了?”
“是啊,是個叔叔。兇巴巴的,大官,他穿紅袍,還系着披風,反正就是要找鹽。”
“穿紅袍啊,是大紅色的嗎,是不是和這個哥哥的衣服很像?”青棠指着南濟,孩子點頭,“是呀,不過那個叔叔穿的是大紅色的,比他這個威風多了。”
“那你後來還見過這個叔叔嗎?”
孩子搖頭,“沒有,我沒見過他。如果我見了他,我還是要打他的。”
青棠笑,“你打了這個叔叔了?”
孩子呶呶嘴,“是呀,我拿石子打了他的頭,他頭上肯定有個包包。”
孟微冬那日回來,頭上的确有一點淤青,青棠跟南濟點頭,南濟拍手,兵士們圍住漁民。
漁民們擠在一處,南濟道:“我也不想為難各位,現在請見過人的站出來,如果沒見過人,說出消息也算數。但是說如果各位都沒見過人,又不知道消息,那我們只好請各位往衙門走一趟了。”
孩子父親也困在官軍包圍裏,孩子哭着嚷起來,“爹爹,爹爹!”
一個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搓着手,一副焦急又欲言又止的樣子,青棠指着他,“請這位大哥出來。”
南濟揮手,兵士讓出一道口子,青棠道:“孩子說見人了,那大哥也見過咯?”
男人不肯說話,青棠笑一笑,“怎麽,大哥是不知道啊,還是不想說?”
小女孩直接往她爹懷裏撲,青棠拍拍手,“不說也容易,這孩子很機靈,咱們請她回府,與我做個伴兒,住上個一年半載的,你們父女不見面,差不多過幾年,她也就長大了......”
“別、別、別,求奶奶高擡貴手,求貴人高擡貴手啊,我真的......”
青棠看密雲,密雲伸手就将男人懷裏的孩子抱了過來,那男人牙齒都在打顫。青棠笑,“我不過是問你一個人的下落,有這麽難以啓齒嗎?”
密雲要将孩子抱走,那男人‘噗通’一跪,“奶奶開恩,奶奶開恩吶!”
霍青棠挪開眼,“我不同你說了,我看你們綁架了朝廷的大官,你們都是同夥,一并抓起來就對了,反正一個都跑不了。”
人群裏有人不願意惹禍,已經有人開口了,“小姑奶奶,我知道,我知道!”
青棠低頭搓搓手指,食指拇指來回畫圈圈,“說。說了假話,往後你也別撈魚了,不如直接進江裏被魚兒撈。”
那年輕人站出來,“是這樣的,那日那位大人過來問鹽,接着就起了地動,他也不知怎麽了,就回去了,騎馬回去的,甚麽都沒說。隔了幾日,他又來了。我們原本以為這人又是來要鹽的,咱們都關了門,不想被他捉住。”
“後來呢?”
那年輕人指着小女孩她爹,“後來的他知道,人家還坐了他的船,往江上去了。”
青棠看密雲,密雲将孩子放在馬上,也不扶她,高頭大馬,坐不穩就要摔下來,密雲手裏摸出一把匕首,“還不說?我也不想動粗,這麽小的孩子,傷了臉,傷了腳,傷了哪兒,将來恐怕都是個殘廢,你說呢?”
那年輕人也勸,“牛哥,你怎麽還不說?阿蘭在人家手上,你倒是說啊!”
那個叫阿牛的松動了,他的腰板子也不挺着了,青棠看密雲,密雲将孩子抱下來,“快說!大都督去了哪兒?”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那一天見到那位大官人,我就怕了,準備叫阿蘭回家躲起來,別沖撞了貴人。誰知道阿蘭認得他,還沖人家做鬼臉,我怕得很,正在那處站着,那人就指了我,問我有沒有船,他要去江上。
我也不知道他坐我家的破船去江上做甚麽,他說他妻子被抓了,我問被誰抓了,他就笑。咱們也沒行走多遠,才出了江上半個時辰,江面上就有船來接了,然後那貴人還給我一錠元寶。”
阿牛掏出來,“就是這個,我沒敢用。”
那是一錠二兩制的小元寶,密雲接過來看,火光閃閃,密雲點頭,“夫人,是官銀。”
青棠瞧他,“哪來的船把人接走了?”
阿牛嘆氣,“是一艘小船,很舊,很破,和我家裏那一條差不多。我問貴人,還有沒有別的事,沒有我就回去了。貴人上了人家的船,那船往江心搖,我看了一會兒,便回頭了。”
青棠兩根手指來回地轉,她驀然轉身,“說謊!我說了,你要是說謊,你馬上滾去江裏喂魚。”
阿牛磕頭,“沒有啊,小人真的沒有說謊,奶奶,小的不敢說謊啊!”
“哼”,青棠冷笑,“你說大都督是一個人上了你家的船,你說他還送了元寶給你,可大都督身上從來不會帶銀子的,更別說這二兩的細碎銀子。”
青棠将那錠小銀抛在阿牛的面前,女人冷了聲音,“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那天究竟是怎麽回事,誰上了你的船,你究竟把人弄哪兒去了?”
銀子在地上鼓溜溜滾了幾圈,沾了一地的灰,青棠點頭,“那好,将孩子帶走,等他甚麽時候想明白了,再來看孩子。”
南濟揚手,兵士們扭頭要走,那阿牛撲到青棠腳邊,“姑奶奶,我錯了,我錯了,我貪財,我貪財!”
“那日是這樣的,阿蘭在外頭坐着玩,她咚咚咚跑來拍門,說那要鹽的又來了,叫我快躲起來。”
青棠睃他,“喲,你還是私鹽販子?”
“沒辦法,咱們窮怕了。今年剛剛開春,朝廷的官鹽就翻船,運出去二十船,咱們就能撈三四船。原本官府也不在意,後頭三月份的時候,又有十船官貨翻船了,咱們得了消息,便去打撈。咱們這些人,幫着撈貨的可得二錢銀子一次,幫着運貨的是一兩銀子一次,我見他們給錢爽快,便幫着去撈。”
青棠問:“三月裏,在滁州?”
阿牛點頭,“是在滁州。那時候咱們的船都準備好了,誰知官府來人了,那翻的十船貨,咱們一點沒撈着,都叫官府給沒收了。”
南濟道:“是大都督接了消息,親自去撈的。”
青棠點頭,“于是你們記恨在心,借機報複?”
阿牛搖頭,“不是的,不是的,我們不是借機報複,我們不敢,不敢吶!那回去滁州,沒撈到東西,上頭也沒說甚麽,照舊每人發二錢銀子,再包管兩餐飯,就叫我們回來了。”
阿牛苦着一張臉,快要哭的樣子,“後頭那位大官過來要鹽,鹽是我們撈的,可不是我們藏起來了,上頭都拿出去賣了。咱們占一點點的便宜,就是買鹽比外頭便宜幾分錢,咱們沒有藏鹽的!”
南濟用佩刀指着阿牛,“別說這些廢話,說點正經話,大都督被你們弄哪兒去了?”
阿牛道:“就七日前,那位又來了,我本來很害怕,結果上頭說要借用我家的船。他們上了我家的船,去了就沒回來。”
南濟握着刀,“船呢?”
阿牛嘆氣,“回官爺,我家的是一條破船,大家都知道的,破的不行。上頭丢了二兩銀子給我,說借來用用,我就借了。誰知他們一去沒回來,我家那破船也沒回來呀!”
青棠扯了那男人起來,“阿牛,你年紀比我大,我敬你一聲大哥,你說實話,你說的上頭究竟是誰,當日究竟是幾個人上了你家的船,你家船上有什麽不同的地方?”
阿牛道:“我家那船也沒甚麽與別人不同的,說不同的,就是格外破些。七日前,上船的是三個人,一個就是那位貴人,還有一個面目很生,下巴那裏有一道疤,不明顯,還是我女兒阿蘭瞧見的。另一個就是咱們領頭的,姓曲,人家都說他是老板,叫甚麽曲老板。”
阿牛問小蘭,“蘭兒,你是不是見到那裏頭有個人下巴上長疤了?”
孩子聲音脆極,“是呀,下巴到喉嚨,就是有疤,我都看見了。”
青棠側目,道:“你不認識曲老板?”
阿牛搖頭,“這樣的大老板,咱們哪裏認得,平時管事的就是個傳信的,咱們見不着高頭的人。”
南濟道:“夫人,上船的是大都督和曲老板,我去抓那姓曲的,看他把大都督弄哪兒去了。”
青棠手指頭又轉了轉,“那還有一個呢,下巴有疤痕的,那是誰?”
“烈日。”
密雲垂着眼睛,“夫人,是烈日,烈日騙了大都督。烈日的下巴上就有疤痕。”
南濟揚手,“放人。”
青棠從頭上扯了琉璃串子給小姑娘,“拿去玩兒。”
阿蘭也不怕了,她揪住青棠裙子,“姐姐,那個叔叔對你很重要嗎?”
青棠拍拍孩子的臉頰,“應該吧。姐姐也不知道。”
阿蘭眨着大眼睛,“那你是他的妻子嗎,他是要找你嗎?”
青棠笑,“小鬼頭,懂得真多。”
孩子呶嘴,“我現在想明白了,其實那叔叔也挺好的,威風八面,就是不大愛笑。哎,姐姐你愛他嗎?”
青棠被孩子逗得發笑,“好了,回去吧。”
大人牽着孩子走了,臨了,那孩子還回頭問一句:“姐姐,要是他死了,你會傷心嗎?”
孩子走遠了,人群也散了,青棠冷了臉色。
南濟和密雲走過來,“夫人,現在怎麽辦?”
青棠道:“活捉烈日,狙殺姓曲的。”
作者有話要說: 聽說最近大家都在喊我後媽,既然如此,我集中一下大家的問題,統一小劇場回複。
1.為毛朝廷重臣就這麽死了?
答曰:因為作者體諒大都督年紀大,不堪操勞,讓他提前休息一下下。
2,為毛沒有顧惟玉戲份了?
答曰:大都督不死,顧家那位沒有機會。呸,戰五渣!
3,我喜歡的是大都督,能不能青棠和孟都督在一起了?
答曰:可以啊!只要作者聽到群衆的呼喚,我就能篡改劇情,如你所願。
4,我還是喜歡青棠和顧惟玉的劇情,腫麽辦?
答曰: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是要顧惟玉上,還是孟微冬活,你們自己商量着辦。
5,孟都督的粉絲和顧惟玉的迷妹可以幹起來了,作者會依據發言情況判斷,誰家粉絲多,誰就是男主。畢竟狹路相逢——勇者勝。
ps:作者本身就是牆頭草,誰會吵架,誰會耍賴,誰就當男主。男主花落誰家,掌握在你們手裏。(聽說《郎似桐花》的男主,就是讀者吵架吵出來的,真金白銀的粉絲多。)
6,伊齡賀怎麽辦?
那就排隊吧,暫時女主沒空。
7,還有我沒考慮到的問題,樓下接着提問,下次小劇場再直播回答。
最後,從四月底到五一假期,此一周內,踴躍發言提問、包括吐槽劇情者,為男主搖旗吶喊者,均可以獲得作者送出的小紅包。不定時發送,也不限制數量。因為咱們大明邁入了尾聲,這是作者對你們的感激,拜謝。(骈四俪六上)
你們有愛我多一點點嗎?好吧,我要開始打廣告了。下一本《名利場》,求收藏哦!
☆、沒有人聽出來
孟微冬失蹤第十五天上, 密雲捕捉了烈日。這是青棠第一回見烈日, 在遠山堂的正廳裏,青棠坐在正位, 穿一件霜白的坎子,領上腰際各有一圈瀾邊,女人翹着一條腿, 手裏端着一碗茶, 看着不像個官家太太,倒是像個女當家的。
密雲踹了烈日一腳,“說!你把大都督弄哪兒去了?”
烈日一言不發, 青棠也不急,“你叫烈日?”
密雲道:“回夫人,是的,他原先是錦衣衛的一個總旗, 後來他的頭頭惹了禍,下頭一幹人等都要背禍。他頭頭飲鸩自盡了,這小子見勢不妙, 跑了。後頭他混在街頭,人很機靈, 探聽消息是一絕,大都督便收攬了他, 先是讓他去五城兵馬司巡街,他立了幾回功,大都督給他挪了位置, 最後才在碼頭上讓他盯着商船。”
青棠笑,“那就是一邊吃官饷,一邊吃商家的回扣咯。”
青棠擱了杯子,她瞧烈日,“你很缺錢嗎?”
烈日一聲不吭的,青棠手指在紫檀木制的小幾上畫圈圈,“缺錢了,是嫖女人要錢啊,欠了賭債啊,還是說你是個孝子,家裏要錢啊?”
密雲刀柄壓在烈日身上,“說話,夫人問你話呢。”
青棠擺手,“說吧,姓曲的給你多少錢,我雙倍給你。孟微冬在哪兒?”
烈日眼睛垂了垂,青棠起身,拍手道:“不說也沒關系,你有個兒子,今年八歲,是你在錦衣衛當差的時候和花樓的女人生的。那女人給你生了孩子,你卻沒錢贖她出來,沒過三年,她得花柳病死了。後來......”
“你兒子身體也不好,除了要吃藥看大夫,還要人參養着。聽說曲老板一次性給了你一千兩銀子,你就撒了謊,将孟微冬騙去碼頭了。”
青棠笑,“是與不是?”
密雲一腳踹在烈日膝蓋上,“叛徒!你說不說,大都督在哪兒?”
重蘭自後頭捧了個匣子出來,青棠捏着匣子,“這裏頭是一萬兩銀票,你告訴我,牛家的船去了哪兒,又是在哪兒失蹤的,這銀子你拿走,我也不同你計較。”
青棠将匣子遞給他,“你兒子要吃人參也好,鹿茸也罷,這錢都夠了。你說,孟微冬去哪兒了?”
烈日眼珠子動了動,“大都督,他......”
青棠耐着性子,“有話直說,說他在哪兒,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烈日帶着孟家衆人去碼頭的時候,南濟拿出兩盤雪花銀,“願意借船出來的人家,每條船一兩銀子,會駛船的,每人一兩銀子,自己家有船,又會駛船的,每家五兩銀子。”
已經有人站出來,“官爺也是要我們去撈貨?”
南濟道:“撈人。到了江裏去撈人的,不管撈沒撈到,每人十兩銀子。若是将人撈上來的,那人給一百兩。”
有人問:“白銀?”
“黃金。”
一個女聲響起,那女人白衣黑發,站在兵士裏,她伸出兩根手指頭,“撈到人者,二百兩黃金。撈到衣裳的,二十兩白銀,撈到衣裳邊角的都是二十兩白銀。諸位可願意駛自家的船出去走一趟?”
夜已經深了,有人不願意動身駛船出門,有家裏婆娘一腳踹過去的,“死鬼,去呀,哪裏有這樣的好事,快去撈啊,撈到衣裳角角都算數,去呀!”
有錢能使鬼推磨,向來都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瞬息間,已有二十來位漁民願意出船。青棠瞧密雲,密雲端着盤子,“各位,這是定金,各位若是有收獲,咱們再另行重謝。”
漁船統共二十八艘,并着孟家自己的船,三十來艘船浩浩湯湯往江心上去了,密雲在青棠身後站着,“夫人何不在岸上等消息,屬下去也是一樣的。”
青棠長長嘆了口氣,她說:“叫烈日過來。”
烈日一晚上也沒說幾句話,他就指了指方向,青棠站在甲板上,江風一吹,女人衣帶飄飄,烈日指着西北方向,“再行五裏,差不多到了。”青棠點頭,她問:“除了曲老板給你銀子,你是不是很恨孟微冬?”
烈日垂了眼睛,沒有說話。
“他這個人就是這個樣子,霸道、蠻橫,不講理,他要做甚麽,不管你的意願,也不會問你願不願意,他要如何,便也要別人都跟着他如何。”
青棠先是笑,後頭道:“不過他不是壞人,他也不小氣。如果你非要用錢,你同他講,他也會給你的,就是今日這一萬兩,換做是他,他只會比我大方。”
“我......”
青棠低頭看自己手掌心,“好了,內疚後悔的事情就不要說了,說了也無甚麽意義,他聽不到,我不愛聽。”
烈日擡頭,指着前頭,“差不多就是這裏,大都督被沉江的地方。”
青棠喊一聲:“停船。”
南濟跟着做出指令,“穿上水靠,下船!”
兵士與漁民們還沒動作,就聽見‘噗通’一聲,有人已經跳下水去了。
密雲跟出來,“誰下去了?”
霍青棠水性并非絕好,她也不知道為什麽,烈日一說到了,她就跳下去了。她或許想着,孟微冬其實與她開了個玩笑,此刻就憋着氣,故意在水底下等她。
青棠在水裏泡了很久,水不太涼,但她泡得越久,心卻漸漸涼了。找不到,別說孟微冬的人和衣裳,就連個鬼影子都找不到。
漁夫們久經水戰,有些人下□□,兵士們都經過選拔,有些擅長水裏閉氣尋人那一套,衆人分散開,将那江心圍成一個鐵桶,縱向去尋。
青棠眼睛已經紅腫,有人來拉她,“夫人,上去吧。”是南濟,南濟扯了霍青棠的臂膀,青棠一掌推過去,“滾開!”
青棠浮出水面,她瞧南濟,“你去找人啊,找孟微冬,你盯着我做甚麽?”女人一雙眼睛似黑夜厲鬼,血紅血紅的,不知是她多日勞碌,累出了血絲,還是在水裏心生無望,想要哭泣。
南濟揪着青棠手臂,“夫人,上船吧,屬下去找。”
霍青棠抽出鞭子就往南濟身上刷,“不用你管我,你管好你自己!孟微冬要是死了,你要不要另覓新主,你的都統領的位置也做到頭了,你知道嗎?”
船上火光熊熊,照亮江心一片月,霍青棠自水中出來,帶着莫大的怒氣與濕意,她黑發全部貼在自己慘白的臉上,又和着一身白衣,簡直如江中厲鬼,攝人魂魄。
霍青棠道:“所有人下水去找,找到一片衣裳的,五十兩黃金。找到人的,五百兩!”
☆、擡頭不見花
這是一場白勞動, 也是一場空歡喜。
密雲發了銀子, 衆人無功而返,真的連一片衣角都沒撈到。
又過了兩日, 孟仁從外頭領了兩個人進來,“夫人,這二位說是您是朋友, 要見您。”
霍青棠坐在大廳裏, 她穿一件珍珠白的衣裳,脂粉不施,“诶诶诶, 做甚麽呢,寡婦一樣。”媚春開口就來。
伊齡賀站在遠山堂的大廳裏,一聲不發。青棠見了他們,指着椅子, “坐吧。”
媚春抱臂,“二十三天,孟微冬失蹤二十三天了, 他要是再不回來,恐怕官府要宣告他死亡了吧。”
青棠擡起頭, “死亡?誰說他死了?”
“我的姑奶奶。”媚春往青棠邊上坐了,“姑奶奶, 你想沒想明白,他坐着這個位置,本來就不能擅離職守, 如果屍體又找不到,他要不就是死了,要不就是不想幹了,找死。”
青棠看伊齡賀,“那曲老板找到沒有?”
媚春揪着辮子,“本來孟微冬就煩人,他要是真這麽死了,以後就更麻煩。五軍都督府亂了套了,說甚麽的都有,還有說他得了花柳在家裏養病的。我的天,都是些甚麽人,完全是寫話本子?我跟你講,孟微冬再不露面,馬上就有禦史一本要參到皇帝跟前去。”
伊齡賀嘆口氣,“很難說他去了哪裏,當日是綁着石頭沉江的,興許他掙脫了石頭,興許真的沉下去了。還有一件事,我怕你不想聽。”
青棠擡頭,“甚麽?”
媚春大辮子一甩,“範明瑰與裴無憂要歸寧。”
重蘭端了茶上來,青棠道:“準備一筆禮錢,當咱們給魏北侯府二公子的賀禮。”
“是。”重蘭應了一聲,退下去了。
伊齡賀道:“顧惟玉也來了,敏敏寫信回來,說他們三日前動身。”
青棠端着茶盞,眼眸垂着,伊齡賀瞧她,“孟微冬死了,你的婚約也不作數,正好,你随他走吧。”
“走?”青棠笑,“走去哪兒?”
媚春呶嘴,“這也由不得你。孟微冬若是不見了,他的官衣穿到了頭,你這宅子還能保得住嗎?不說別的,孟府占了多大的地兒,孟微冬在還好說,他要是不在了,你不全得給吐出來啊?再說了,顧惟玉要回洛陽,你跟着一道,也沒人知道你是誰,沒人知道你和孟......”
伊齡賀咳一聲,媚春緩了口氣,“反正你走肯定比在這裏強,牆倒衆人推,樹倒猢狲散,我都懂的道理,你肯定懂。孟微冬這些年斂財無數,保不齊他不在了,憑空還要冒出許多債主找你還債呢。你一個女孩子,又和孟微冬沒甚麽真的關系,你頂在這兒收拾爛攤子,無濟于事啊。你還是走吧,孟府要倒了。”
青棠擡眸睃了伊齡賀一眼,“你們是不是知道甚麽了?”
伊齡賀說:“你們......你們還是沒有過明路的,孟微冬說他有婚書,可旁人不知道。你要是現在走,還能一身輕。就算你不願意去洛陽,你也不能在這兒住着了。”
媚春應和,一直點頭,“對,不能住這兒了,你和咱們去幹爺爺那兒住幾天吧。你要是不願意見那姓顧的,咱們就不見,咱們去遼東,啊?”
青棠撩開一對又深又大的眼皮子,她起身,拍了拍裙子,“來了就來了吧,犯不着躲。躲什麽?”
媚春與伊齡賀對視一眼,媚春嘴巴嘟着,正要說話,伊齡賀搖頭。男人道:“青棠,孟微冬死了和你無甚麽關系,如果他活着,也不知多少人想殺他......”
“包括你?”
伊齡賀點頭,“包括我。我找我們蒙古人的虎符,他也找,我去套關絲絲的財産,他也要插一腳。”
媚春仰頭,“如此令人讨厭的人,死了也算一了百了。不過你非要在這宅子裏守着,為什麽呢?顧惟玉來接你的話,你真的不跟他走?”
“我和孟微冬簽了婚書,你們也都和我生分了。換做過去,孟家要倒黴,你們肯定是頭一個要告訴我的。到了如今,我問你們,你們都不肯說了。”
“過去那是......”
青棠低頭笑,“過去我與你們一樣同仇敵忾,覺得孟微冬是惡人,所以恨極了他?現在我與孟家是一家人了,你們便來勸我,勸我跑路?”青棠盯在伊齡賀身上,“跑什麽跑,誰來要賬,拿出借條來,空口白牙的,誰知道是不是攔路打劫?不管孟微冬死不死,孟家的地契在我手裏,誰來都要不走。”
媚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她手扯頭發,“我說她不肯走吧,你非要來勸,自找沒趣,自找沒趣!顧惟玉那厮已經知道了,你還瞞着做甚麽,藍家的消息早就傳出去了,藍老大家的兩個女兒吃癟,能讓她好過?”
“藍家是吧,好呀,孟微冬死了,我做主,給藍溪寫封休書。藍家不要休書也可以,那就讓他們送了藍溪過來,就回孟府蹲着,做寡婦。哼,反正孟家院子大,多養幾個寡婦是不成問題的。”
伊齡賀回眸,“你也想做寡婦?”
青棠低頭搓了搓手指,“我已經是個寡婦了。”
“完了,完了。”媚春雙手抱着頭,“完了,真的完了,她要做寡婦,要為孟微冬守寡?”
伊齡賀扭開頭,男孩子望了外頭半晌,忽然回頭來扯霍青棠的手,“走,跟我出去。”青棠被他扯得直往前蹿,伊齡賀拉她手腕,“出去。這裏死了人,不吉利,你出去住幾天,出去住幾天就想開了,走。”
霍青棠一掌拍在伊齡賀肩膀上,“走開!”
伊齡賀不松手,他低頭看霍青棠的手腕,最初認識她的時候,她很健康,面色紅潤,人很有光彩。隔了幾個月,她病了一場,寶珠茉莉之後,她就瘦了。原先以為她是大病久久不愈,後頭才知道是因為一個姓顧的,她有心事。
“哼,如今好了,顧惟玉你不要了,孟微冬死了,那好,你随我回遼東,咱們去遼東住着,生一窩孩子,不回來了,再也不回來了!”
霍青棠一雙水汽充盈的眼睛瞥伊齡賀,“要你管,誰要你管?我為什麽要随你回遼東住着,我又不是見不得人了,我為什麽要随你回遼東住着,啊?”女人啞了聲音,“誰他媽的說孟微冬死了,誰說的?你見到屍體了嗎,你見到屍體了嗎?沒見到說個屁,我不回遼東,我不跟你走,我就在這兒等着。”
伊齡賀皺着濃眉,“等什麽?等着陳瑄給你另外說一門好親事,還是等着拿了孟微冬的婚書出去說,說你從此以後就是孟家的寡婦?霍青棠,你以為這是哪兒,這是大明朝,你做了孟家的寡婦,沒人會要你的。包括你那甚麽顧家哥哥。”
霍青棠紅了眼,伊齡賀也不客氣,“走吧,你随我出去住幾天,有裴蓑消息了,咱們去找虎符。興許虎符一出,孟微冬就出現了。”
“真的?”
女人睜着一雙大眼,無辜又無助,伊齡賀點頭,“真的。”
霍青棠還是随着伊齡賀出門了,重蘭也要跟着,好說歹說,才留下了重蘭,帶了密雲。幾人往君山行,伊齡賀出去找水,媚春伸手去摘荷葉上的小尖尖蓮蓬子,“少主,你帶霍姑娘出來,顧家那位豈不是撲了個空?”
“她不願意見他。”
媚春抿嘴,“我看出來了。霍姑娘不願意見姓顧的,你覺得你有機會了?”
伊齡賀扭頭,眼神深深釘在媚春身上,“不是我覺得我有機會了,是只有我有機會。”
“這話怎麽說?”
媚春抓着小蓮蓬,“因為霍姑娘嫁人了,沒人肯要她了?”
“顧惟玉和孟微冬根本就是兩種人,她在顧惟玉身上找不到一點孟微冬的影子。”
媚春道:“你要去給孟微冬當影子了?”
伊齡賀搖頭,“別說這個了,等咱們找到虎符,就回遼東去。到時候沒人知道她是誰,也沒人知道她是孟微冬的遺孀,到了遼東,她的日子就好過了。”
“你是這麽想,人家願意嗎?萬一到了遼東,你又要娶她做妻子,人家大概就想回來了。”媚春碎碎念,伊齡賀手裏一個石子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