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了小樓,媚春揪住姓岳的,“你要敢說謊,老娘閹了你。”
樓是竹樓,下頭沒住人,密雲躍入閣樓中,還沒進門,就聽見裏頭咿咿呀呀的響,密雲推門進去,似個女菩薩一般,一動不動,站在床邊。
床上的胡姬很漂亮,金發碧眼,密雲道:“喲,曲老板口味很重啊,喜歡這樣的?”
曲志忠褲子都沒穿,見了密雲,竟然往窗口下頭跳,密雲擡眼,“跳吧,下頭也有人,曲老板精神真好,下了床就跳樓。嗯,去跳啊!”
不知是不是被密雲逼急了,曲志忠真的光着身子往閣樓的小窗口裏翻出去了。青棠與伊齡賀在樓下站着,陡然見了曲志忠光溜溜的身子,伊齡賀捂住霍青棠眼睛。
青棠挪開伊齡賀的手,曲志忠也不敢跳,就在窗口上揪着,一絲.不.挂。青棠道:“曲老板還是穿件衣裳吧,這挂着多不體面。”
密雲到窗邊,匕首往曲志忠手掌上一.插,匕首沒入手背,曲志忠一聲怪叫,“啊!”接着就從閣樓上掉了下來。
緊接着,密雲就丢了一件袍子下來,“穿着吧,丢人現眼。”
青棠在院子裏一個石墩子上坐着,她勾着頭,雙手拍了拍,“說說吧,孟微冬被你們整哪兒去了?”
曲志忠不會武功,身邊一男一女似惡煞,身前的女人在笑,偏那模樣又兇得很,她說:“孟微冬死了,被你弄死了?”
密雲一腳揣在曲志忠背上,“你不過就是波斯集市的一個商人,平日敬你一聲‘曲老板’,你真當你是個人物了?甚麽玩意兒,豬狗不如的東西!”
密雲這一腳踹得重,曲志忠又往前一蹿,青棠翹着腿,“說吧,孟微冬哪兒去了?”
“死了。”
“啪!”青棠一鞭子抽過去,“你再說一遍?”
曲志忠這時候也不怕了,他被這麽一逼迫,反而平靜了,男人站起來,“你們不都已經知道了嗎,沉江了,我們把他綁在漁網裏,和石頭一起沉江了。”
青棠站起來,“好,他死了是吧,你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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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棠欺過去,捏住曲志忠脖頸,女人聲音又冷又硬,“我不管你靠着誰,我也不管你甚麽勞什子幫派,你靠着皇帝老子都好,你去死吧。”
“青棠。”
霍青棠已經捏住曲志忠喉嚨,身後有人喚她,那聲音輕輕柔柔的,溫柔得很。
顧惟玉來了,他捉青棠的手,“青棠,放開他。”
霍青棠扭頭,瞧見顧惟玉的臉,銀白月色下,她朝思暮想的臉,她摯愛惟玉哥哥的臉。霍青棠笑了,笑到末了,那笑容就冷了,冷成了似笑非笑。
顧惟玉手很輕,他輕輕扣在霍青棠手腕上。
“你不讓我殺他,為甚麽?因為他是你們的人,他是你們的金剛護法,是你們的利益代言人?”
青棠點頭,“那好吧。”
顧惟玉拉着霍青棠的手,“青棠,你聽我說......”
顧惟玉話音未落,青棠腰間的鞭子就勾在了曲志忠的脖頸上,女人這麽一扯,一聲脆響,曲志忠轟然倒地了。
“青棠,你?”
顧惟玉抿着嘴角,青棠瞧他,“生氣了?惟玉哥哥也會生氣,我還以為我的惟玉哥哥是個泥人兒,不會生氣呢。”
青棠偏着頭,“惟玉哥哥,你會生氣呀?”
女孩子嬌滴滴的,那偏頭一笑的模樣,又嬌又俏。
霍青棠收了鞭子,她說:“我也很生氣。”
“為什麽?”
“因為他不該死。”
青棠先勾了頭,随後又揚起來,她盯着顧惟玉,“惟玉哥哥,孟微冬他該死嗎?就算他該死,那也是該死在我手裏。”
霍青棠一腳踹在曲志忠的屍體上,“他是個甚麽東西,他又算個甚麽東西,小人,卑鄙的騙子!”
顧惟玉沉了氣息,“青棠,你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霍青棠低着頭,腳尖踹開曲志忠,“沒完,此事沒完。害孟微冬不止他一個,還有別人,還有哪一個,你心裏清楚,我心裏也清楚。”
密雲問一句:“還有誰?”
伊齡賀冷不丁道:“誰是主事的,就找誰。”
“惟玉哥哥,我反正不會嫁人了,你就等着我給孟微冬報仇吧。”
青棠笑,笑嘻嘻的,“惟玉哥哥,早知顧家如此繁盛,當初陳七就不該嫁你家裏去,反而耽誤了你。”
那胡姬被密雲綁了口舌,青棠拍拍手,“走吧,剩下的有顧大公子收尾,不勞咱們費心。”
幾人出了門,伊齡賀搖頭,“刺激他做甚麽,人又不是他殺的,豈不是剜他的心?”
青棠垂目,“是他剜了我的心。”
☆、向前狂奔
君山很荒蕪, 四周都是險灘, 幾人乘船過河,搖搖晃晃的小舟上, 青棠穿一身天青的袍子,與天上雲雨、地上青苔融為一色。河流既急又險,小舟猛地打轉, 伊齡賀牽住霍青棠的手, “站穩了,我上回來,差點交代在這裏。”
船夫很有經驗, 前方河中有個漩渦,他不動,等小舟行至漩渦,船打了一個飄, 便轉了方向,往上□□。
四周皆山,山下圍水, 青棠轉了個身,“山裏不好找人, 裴蓑也未必真住這裏。”
伊齡賀道:“好幾次都有消息傳出來,空穴來風, 事出有因,他起碼應該來過這裏。”
“到了。幾位,從這裏上岸, 往上先行走五裏,有個天梯,幾位上了梯子,再走小半天,就有個村子,那就是君山上的大村。”
小舟靠岸,伊齡賀丢了一貫銅錢過去,“多謝。”
船夫将錢收進懷裏,又說:“上君山十分不方便,尤其那天梯,險得很,年年都有人掉下來摔死,這又下過雨,很滑的,幾位小心些。再就是上頭村子沒幾戶人家了,都是老的、弱的,強壯些的都下山讨生活了,幾位也不一定能尋到人。”
媚春與密雲的船也靠了岸,那位船夫說:“上頭很窮,窮得沒飯吃,各位去了,也不定能尋到甚麽。”
伊齡賀牽着驚寒,四人一馬往山上走,地上泥土黃中泛紅,土質泛酸,加之下頭的湖水滾着厚厚泥沙,果真的似一條通天險路。伊齡賀打頭,密雲壓後,密雲道:“哪家的人有病,躲在這裏,躲着要餓死嗎?”
媚春揪着辮子,“我要是裴蓑,我就不活了,反正活着也是罪孽深重。”
到那天梯下頭之時,驚寒揚蹄,鳴了一聲。
梯子是藤條和麻繩捆起來的竹梯,下過雨,竹子又滑,這将近垂直的一條竹梯從山上垂下來,不似甚麽天梯,倒像是孟婆的奈何橋,黑白無常的勾魂索。
密雲擡頭,“老天爺,這可比玉帝老兒的九霄大殿難爬多了,會不會摔死啊。”
媚春将刀別在腰間,“不會死的,我幹爺爺他們在克魯倫河打仗的時候,翻城牆比這還危險,咱們蒙古人不能偷生,也不怕死。”
伊齡賀點頭,他瞧霍青棠,“你和驚寒在下頭等着,我與媚春上去尋。”
青棠伸出手,她說:“我怕你們說我沒義氣。”
密雲呶呶嘴,“老娘幹錦衣衛的時候,飛檐走壁,還怕你這個?”
照舊是伊齡賀打頭,密雲收尾,幾人接着梯子往上頭爬,說險也險,熬過了那一刻鐘的功夫,便到了半山腰。幾人站在山腰上,四周望一眼,“沒有人吶,哪有人住啊?”
“嘶”,驚寒一聲嘶鳴,伊齡賀往下頭看了一眼,似絲帶一般的河水上出現無數小船,密密麻麻如巨蟻一般往岸上湧來。媚春跺腳,“壞了,又被人盯上了!”
伊齡賀與青棠對視一眼,“快,快去找人,要搶在他們上來之前,快。”
村子入口在山背面,繞過半截山腰,便見一塊牌坊,‘貞潔永烈’。青棠擡頭看一眼,“這是前朝的牌匾,蒙古皇帝賜給貞潔烈婦的。”
“蒙古皇帝的牌匾還挂着,改朝換代這麽久了,也不拆掉,會不會裏頭住了蒙古人?”
密雲道:“或許裏頭住了很多蒙古人?”
進了村子,裏頭的确凋敝,但也不是沒人,村頭偶爾有老者帶着小孩子走過,青棠上前,問一老者,“請問?”
那老人擡起頭,他半黑的頭發梳得很整齊,似用水或者是桐油專門整理過,老人有一對晶亮的眸子,青棠只看了他一眼,便覺得他眼神無數光彩。就似,就似黑漆漆的漩渦,光華萬千,內容無限,令人遐想,也令人沉迷。
“請問?”
青棠話沒說完,“裴蓑?”林媚春的雙刀已經劈了過來,“裴蓑,你個臭不要臉的,虎符在哪裏,交出來!”
媚春動手猝不及防,裴蓑沒怎麽大動作,他就這麽一晃,輕易避過了媚春的雙刀。
“好呀你,會武功?死老頭子,你不是會武功嗎,你怎麽不回你的大明盡忠啊,你回大明當将軍啊,朱元璋不給你封一個大将軍當當?”
媚春連劈三刀,刀刀落空。
伊齡賀道:“讓開。”
伊齡賀取了媚春手中的刀往裴蓑身上砍,他的功夫要比媚春紮實許多,裴蓑将自己手裏的女娃往青棠懷裏推,“小姑娘,給我看好咯。”
裴蓑身手敏捷得很,興許他這些年都過得清苦,不見肥膩,身段保持得也好,比起同齡的老人來,更是年輕許多。裴蓑腰身騰空,“小子,學着點。”一腳便往伊齡賀臉上踢過去。
“哎呀,很能打啊,我來會會你。”
密雲起了癢興,她抽出佩刀,先擺了一個架勢,裴蓑将伊齡賀拉在手中轉了數圈,接着掌風一起,将伊齡賀往密雲身上推過去。
青棠瞧了半晌,“裴公好功夫,不愧當年為大明出征,又為蒙古守了數年城,果真大技。”
伊齡賀站穩了,密雲收了刀,裴蓑瞧青棠,“女娃娃也是遼東草原上的?”
青棠笑,“裴公看錯了,我不是蒙古人。”
密雲插一嘴,“人家都成親了,還女娃娃?”
裴蓑指着伊齡賀,“這是你媳婦兒?”
密雲白眼要上天,青棠咳一咳,“裴公身懷絕技,又有虎符加身,如何不回大明朝做一番事業,也不至于讓魏北侯爺在夾縫中求生。”
下頭已經起了大動靜,裴蓑将那五六歲的女孩兒一夾,“走!”
天梯下頭已經聚滿了人馬,無奈天梯一次只容一人前行,第一人爬上來的時候,下頭的人還在排隊。已有人探頭,裴蓑瞧伊齡賀,“這是你們引來的?”
媚春一腳将那露頭的兵士踹下去,“滾開。”
“敢問裴公,可還有其他下山之路?”
“沒有,從這跳下去,就是生路。”
“跳下去,要人命嗎?”
裴蓑夾着女孩兒,手裏扯下一根藤條,他往山崖邊上那顆大樹上一挂,“走。”
藤條挂在樹幹上,裴蓑借力往下頭一擺,便下了山崖大半截,伊齡賀扯一根藤條給青棠,“走。”
青棠将媚春和密雲一推,“你們走。”
兵士們已經上來十數人,并且越來越多,伊齡賀與霍青棠被團團圍住,伊齡賀道:“你先走,我墊後。”
霍青棠一鞭子朝一個兵士脖子上纏過去,那人倒下前,她往那人肩膀上一踏,就高扯了一根藤條,伊齡賀說:“走!”
誰知霍青棠沒走,她扯着藤條往幾個人邊上一繞,以藤條鎖住數人,兵士們的注意力盡數被她吸引了去,伊齡賀赤手空拳放倒幾個,青棠喊他:“拿刀,砍梯子。”
兵士都配了刀,伊齡賀腳尖挑起單刀,附身便往那藤梯上砍去,下頭兵士去抓伊齡賀領口,想将他扯下懸崖。霍青棠見伊齡賀危險,從腰間抽出鞭子,又将他纏了過來。
兩人陷入包圍圈,離開那顆大樹越來越遠,青棠握着鞭子,她掌心的寶石動了動,這是天蠶絲結的鞭子,青棠扯了扯,鞭身變長一點,她又扯了扯,鞭子更長一點。霍青棠沉了心,她拉住伊齡賀的手,“拉着我,我們走。”
鞭子勾上繁茂的樹枝,伊齡賀與霍青棠一道躍起來,兩人似乎憑空就敢往山崖下跳。青棠扯着鞭子,鞭子拉長了,再擺一擺,鞭子更長一點。到半山腰處,伊齡賀一聲口哨,通體漆黑的驚寒平地躍起,霍青棠與伊齡賀借勢躍到馬背上,神馬嘶鳴,揚蹄遠去。
裴蓑夾着小女娃,身後又帶着密雲與媚春往山裏走,密雲道:“怎麽還進山,咱們要出洞庭,這裏被圍住了。”
媚春朝後頭看,“少主被困住了,我要去救他。”
裴蓑也不搭理她們,只道:“出去就要船,咱們去找船。至于那兩個娃娃,來人都是草包,他們跑不掉,自己也是草包。”
“呸!”媚春道:“你不是草包,你騙女人,你騙我們蒙古人,你騙我們的虎符,你是個大騙子,比人家草包還不如!”
密雲提着刀,“大都督剛死,我又把夫人弄丢了,真是無顏面回去同他們交代了。”
裴蓑道:“誰死了?”
媚春吭氣,“關你何事,死的又不是你兒子,裴正川那孬種反正死不了,活的比誰都好!”
幾人往密林深處走,裴蓑果真扯了竹筏出來,密雲睜大眼睛,“這是你早就安排好的?”
“哼,這人別的不行,就會幹這些偷雞摸狗的屁事,小人!”
媚春毫不客氣,“把虎符交出來,我們要拿到遼東去,你帶着做甚麽,還想管我們蒙古人的軍隊不成?”
裴蓑與他懷裏的那個孩子一起扯竹筏,媚春這才注意那孩子,“這是誰?你抛棄了穆阿将軍,你又成婚了?這是你的孩子?”
聽了穆阿的名字,裴蓑才不動了,男人削瘦的身影轉過來,他的鼻子長得很好看,高挺而堅毅,“虎符不在我這裏。”
“放屁!虎符不是你偷走了嗎,不在你這裏,那在誰手裏,總不會自己長翅膀飛了?”
穿紅色布衣的小小女孩子也轉過來,“我阿爹說了,虎符不在他這裏,你們不要逼他了。”
媚春睜大了眼睛,“阿爹?”
這孩子才五六歲,林媚春盯着裴蓑,“這是你女兒?你和誰生的?穆阿将軍在遼東守城殉葬了,為你,為虎符殉葬了你知道嗎?你竟然有個女兒,裴蓑,你的心是石頭長的,你怎麽就一點人性都沒了呢!”
“敏敏整日說要你去遼東草原上給穆阿将軍以死謝罪,以你的血去祭穆阿将軍的戰旗。”
媚春搖頭,“我看你也不必去了。穆阿将軍不想見你,她肯定不想見你。”
那小女孩子和裴蓑長得很像,白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眼尾狹長,關鍵是那鼻子,鼻梁筆直,這麽小的年紀,就是個美人胚子。小女孩看林媚春,“我阿爹舊年帶着我去過蒙古了,我們去穆阿将軍的墓上拜祭過了,我阿爹說了,他死了也會去蒙古的,他會給穆阿将軍殉葬的。”
“殉葬?他茍延殘喘到今日,還殉葬?他不配!”
小小的孩子仰頭看媚春,目光清亮,“我阿爹是大明的臣子,忠義兩難全,他又沒有錯。”
媚春撇開頭,指着裴蓑,“忠義難全?裴蓑,你就這樣教自己女兒?你也配?”
竹筏下了水,裴蓑撐杆,小女孩在筏上坐着,很安靜。密雲站着,雙手抱臂,“夫人怎麽樣了,這麽會有這麽多人過來,究竟是誰引來的?”
“是我娘。”
那孩子說:“是我娘引來的,她也是來找虎符的。去年我和阿爹去了蒙古,她找不到人,今年見我們回來,便又來了。”
媚春與密雲面面相觑,“你娘是誰?”
孩子睜着眼睛,偏着頭,“我娘就是我娘啊,她也想要虎符,要了三年,沒要到,後來就走了,不要我和我爹了。”
裴蓑撐着竿子,他身姿如今看起來依舊很好,媚春瞥他背影,“喲,裴大人該不會被哪家的野路子給騙了吧?裴大人當年自己去騙穆阿将軍,如今就有人用同樣的方法來騙你了?啧啧,天道好輪回啊!”
小孩子撐着腦袋,“我娘不是個美人,她不好看,反正大家都說她不好看。大家都說我像我爹,我娘也不溫柔,兇巴巴的,我也不知道我爹喜歡她甚麽。”
媚春戳戳密雲,“诶,你說裴蓑是不是有毛病了?”
“他想是怕了美人計,他自己就是美人,所以不愛美人了吧。”
媚春搖頭,“男人心,海底針,穆阿将軍多好啊,又能幹,又漂亮。哼,某些人回了大明朝,心心念念的,朱元璋給爵位他不要,給官也不當,這都算了,再娶妻吧,也不找個美人,偏要找個醜婦。醜婦也都罷了,原來醜婦也是人家的另一出美人計,兵行險着的美人計!”
密雲嘆氣,“的确兵行險着,讓人防不勝防。”
媚春望天,“防着也中計了,瞧這孩子,不就是中計的明證?”
洞庭水險,那一葉扁舟飄了出去,這頭伊齡賀與霍青棠直接去強奪官兵的船,兩人解開繩索,将守船的小兵揪住,“說,你們是誰的人?”
伊齡賀吹一聲口哨,驚寒自己跳上船,青棠持刀壓着那官兵,“開船。”
船是快船,很快就飄離岸邊,那兵士穿着府衙的衣裳,青棠道:“你們是蔡鈞的人?”
那兵士原先不肯說話,青棠作勢就要将他踹水裏去,那人道:“是是是,我們是總堂的人,是總堂的......”
青棠瞧伊齡賀,“蔡鈞做了湖廣總督,果然也是盯着裴蓑的。”
“姓裴的,別廢話了,虎符究竟在哪裏?”
裴蓑半黑的頭發吹散在風裏,男人不輕不淡的聲音飄過來,“我會帶到墳墓裏去,與我和穆阿的屍骨同葬。”
☆、今時往日
這是孟微冬失蹤後的第四十五天。
朝廷下了訃告, 宣告後軍大都督孟微冬死亡。
五軍都督府出面舉辦了葬禮, 當日,驸馬爺也到場了, 連帶着都察院與兵部數位同僚。
儀式很盛大,出席葬禮的人數卻不多,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寥寥可數。
南濟領頭, 擡着棺椁, 往那象征死亡與彼岸的靈堂裏走去。
青棠沒有去,有人卻出席了。
季舒穿一身白衣,披麻戴孝的要往孟微冬棺材上撞, 許多人去勸,才将這位節烈的夫人勸下來。接着有禦史要奏表,請朝廷給這位夫人一個名號,讓她老有所依, 得以正名。
驸馬爺說,“孟大都督的家事不勞動各位操心,諸位禦史應該先盡監察職責, 看看南京城又有什麽不合理的升遷變動,官商勾結。”
禦史們本身的蠢蠢欲動, 想看孟微冬死後出洋相的心又滅了,誰不知道季舒就是個妾, 有什麽資格獲封夫人。認真說起來,她連出現在這靈堂的資格都沒有。
但今時不同往日,季舒的父親季冷季大學士進了內閣, 今非昔比,今非昔比啊!
青棠在遠山堂裏坐着,女人素衣素服,密雲在她身後站着,也是腰間系白,兩個女人一臉肅殺,一副不好相與之相貌。
密雲道:“南濟去查過了,那日圍山的是總督下頭的一支水兵,但不是精銳。湖廣總督蔡鈞,只有一妻一妾,後院很簡單,但他的妾從未出現過,只是聽說,沒人見過。”
“裴木蘭的母親呢,現在哪裏?”
密雲搖頭,“不知道,問了裴公,他自己都不知。”
“裴木蘭的母親就是蔡鈞的那個小妾,蔡鈞也想要虎符。”
青棠勾着頭,她伸出手來,“你看這五個指頭,是不是都是連在一處的?”
“夫人的意思是?”
“蔡鈞軟攻不下,開始硬搶,先頭被孟微冬撞破幾回,收斂了幾天。這頭孟微冬不在了,他就扯開臉,也不遮掩了。”
密雲抱臂,“那曲志忠他們的出海令,是不是......?”
南濟從外頭進來,“夫人,驸馬爺來了消息,說南京兵部不肯放出海令,今年要出海,恐怕不行。”
青棠瞧了密雲一眼,“南京不放,那就北京放咯。你看那蔡鈞,過去就在北京,所以曲老板的出海令,不管真的假的,都是北京流出來的。”
密雲扭頭,“烈日找到沒有?”
“找是找到了,就是......”
青棠彈彈手指,“烈日怎麽說的?”
南濟道:“他說,他說......他說大都督該死。”
密雲一腳跺在地上,險些踢到自己的腳,“他才該死!要錢不要命,也不要臉,不要臉!”
“他過去有個相好的,死在花樓裏了,他說那花樓是大都督開的,所以是大都督害了他女人,害了他兒子,害了他全家......”
南濟聲音越說越小,青棠還沒說話,外頭一道響亮的聲音,“甚麽,孟微冬還開妓院?”
密雲扭頭,“誰開妓院?”
“孟微冬啊,不是他說的嗎?我就知道這人,不幹好事,活着讨人嫌,死了讨鬼嫌,他的葬禮,鬼影子都沒三兩個......”
媚春提着雙刀進來,“有人去撞棺材了,裝腔作勢,怎麽沒撞死她。”
說曹操曹操就到了,一身白兮兮的季舒從小門裏穿進來,孟仁跟在後頭,“夫人,季夫人,您......”
孟仁道:“夫人,我攔不住,我實在是攔不住......”
青棠站起身,她揮揮手,“好了,這個攔不住,下一個一定要攔住了,不要個個都攔不住,那還不如把這堵院牆拆了。”
天才知道孟仁是攔不住還是不想攔,總之季舒是進來了,她在椅子上坐下了,“霍姑娘,這位置你也坐好了,不如今日就讓位吧。”
青棠笑,“讓什麽位,你以為這是皇宮,以為這是皇後主位?”
季舒從袖中拿出一張金帖來,“這是聖上冊封的诰命夫人,正三品的節烈夫人,霍姑娘,自今日起,我才是這孟府的當家主母。”她笑一笑,“至于你,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媚春冷瞧了季舒一眼,“喲!你這婆娘動作很快啊,才撞了棺材,這冊封的帖子都來了?莫不是你和你爹商量好的吧,他去給你請命,你嚎喪一般的去撞棺材,你怎麽沒真的撞死啊?”
季舒也不啰嗦,她将帖子往桌上一擱,“南濟,送客,送霍姑娘出門!”
重蘭端了茶水出來,季舒瞧了重蘭一眼,“喲,霍姑娘好厲害的手段,大都督的大丫頭都給你端茶來了?不過好手段也沒用,自即日起,就請霍姑娘遷出孟府,再尋高就吧。”
“你這個臭婆娘!”
媚春開始拔刀。
青棠點頭,“那好,我走。” 青棠看重蘭,“孟府的東西我不要,你把我自己的東西給我,就是書房裏的匣子。”
匣子裏是四十萬兩銀票,并着八顆紅藍寶石,還有一對昔日黃莺手上的紫玉镯子,重蘭捧了匣子出來,季舒掀開要看。
季舒手剛打開節扣,重蘭的手就按了上去,“夫人,這裏頭不是孟府的東西,大都督交代過,物歸原主。”
季舒冷笑,瞥了一眼霍青棠,“好,那我就不看。你走吧,走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出現在這孟府裏頭。”
青棠白衣白裙,裙角一叢梅花,她捏了匣子,擡頭出去了。
季舒盯着密雲、重蘭和南濟,“你們都給我聽好了,認清楚誰是這孟家的主,若是再與那女人有半分糾葛,重懲不怠!”
媚春捏着辮子,“不知所謂!人家孟微冬都不要她了,還有這樣的?上趕着非要來擺威風,一定要做當家太太,上趕着守活寡的?”
孟家朱門,霍青棠回頭看了這深深宅院一眼,一切都沒了,孟微冬強迫她,孟微冬壓着她的日子,都沒了。孟微冬不會霸道了,也不會說你死我活的威脅之語了,更不會動辄就講一些漫無邊際的話,真真假假,沒個定性。
随着孟微冬的死,随着那一串串白燈籠,随着那響徹南都的葬歌,一切都成了雲煙。再轉頭時,萬事皆休。
媚春嘆氣,“咱們去我幹爺爺那兒吧?”
青棠捏着匣子,“走吧。”
☆、整個八月
進了八月, 史侍郎終于從大理寺出來了, 新帝昭顯恩典,并未流放遷徙, 只是罷了官,讓他擇居養老去。
史順也從霍家返回史家去了,璎珞死了, 他亦是越加沉默, 真正的世事如大夢一場,再回首,遍是蕭瑟。
寒山寺後山的船廠已經建好了, 只等着他們自己造的船進水試行,青棠見過夏瓷兩回,夏瓷并不開懷。問她原因,她說關葉錦生意越做越大, 其餘的又不肯說了。
媚春帶回來的消息則是,關葉錦在外頭養了個外室,這個女人大家都見過。顧孤妍, 關葉錦将顧孤妍做外室養着了。
青棠無言。
媚春撐着腦袋,“顧家那位不是喜歡跟着顧惟玉嗎, 不是在後頭叫‘哥哥’嗎,怎麽一轉眼就和關葉錦勾搭上了。顧孤妍不肯做妾, 這頭做外室難道不是一回事?”
伊齡賀道:“夏家還有個官家老爺,關葉錦不敢休妻。”
敏敏來信,說她看上了一位闵家公子, 那人學富五車、幽默腼腆,使她心折。這更是一樁無頭公案,闵夢餘會不會娶一個蒙古人不知道,但敏敏這樣熱烈直白,又好似教人招架不住。
八月裏,荷葉都枯殘,上頭尖尖的蓮蓬日漸變大,又忽的一垂頭,掉池子裏去了。
八月裏,不知不覺,有了桂花香。
青棠也不遠行,她就在南京城裏住着,她唯一一件事,就是去波斯集市,等着見那位顧家大老爺。
顧良煥才是孟微冬事件的主事者,顧良煥給了曲志忠狗膽子,讓姓曲的孤注一擲,敢于套殺朝廷的後軍大都督,孟微冬。
很可惜,波斯集市繁榮依舊,那家擺着金玉交章的小店再也不曾開過門了。想起來真是可笑,見了金玉交章,她都記不起那是顧家的東西,誰能種出金色的金玉交章,除了顧家的人。是啊,顧家的人......
八月裏,雲娘從北京回來了,她還帶了一個人。
青棠穿一身碧紗裙站在庭院中的時候,齊氏來了,她見了自家女兒,幾度落淚。
青棠沒有哭,自五月裏孟微冬死後,她哭過太多次,如今好像哭不出來了。
雲娘尋人的功夫一流,她能找到媚春,就能找到霍青棠。
齊氏在廳中坐下了,小丫鬟們上了茶和點心,青棠推過去,“這是蒙古的茶點,母親嘗嘗?”
“你還肯叫我一聲母親,我......”齊氏有些激動,又要開始抹眼淚,“惟玉那孩子來說過好幾回,他想求娶你,你又避而不見,他便來使我問你的意思。”
齊氏見了青棠是真傷感,青棠卻不複當初小女兒情态,她說:“小七已經嫁過去了,他想再娶,都随他吧,何須理會人家要娶誰。”
齊氏一臉莫名,“你不願意?”
青棠擱了杯子,“母親,我已經嫁過人了。”
雲娘站在一旁,“青棠,你是不是愛上孟大都督了?”
霍青棠頭發松松垂着,又不結髻,也不似少女簪花,她手指動了動,終是沒有說話。
等雲娘和齊氏離去,媚春進來彙報,“姓顧的不遠,就在外頭,在外頭等着呢。”
......
洪熙元年。
五月的時候,朝廷後軍大都督孟微冬娶了揚州守備霍水仙之女霍青棠,手段不光明,強勢半帶着壓迫。
五月的最後一天,洪熙帝薨了,新帝登基。
沒隔幾天,孟微冬失蹤了。
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還活着。朝廷下了訃告,孟家出了一個貞潔烈婦,季舒。季舒在孟微冬的靈堂上要去撞棺,這一舉動給季家那位閣老大大長了臉面。
八月無聲無息過去了。
九月底,霍青棠與關葉錦談生意,算第一批船只下河後的花費,關葉錦成了親,身上商人氣質又濃了些,與他的父親,關絲絲老算盤,越來越像了。
“霍姑娘,這賬不是這麽算的,這船除開造價和人力成本,還有下河打點稅務的花費,還有工部的抽成,還有......”
青棠道:“照關老板這個算法,咱們還是賠錢的?”
女人搖頭,“關老板小氣得很,咱們這生意難以為繼,不若将霍家的錢抽出來,關老板再另尋高明。”
關葉錦盯着霍青棠笑,青棠一身淺緋色的紗裙,她站起身,“等關老板把賬算清楚了,咱們再談不遲。”
霍青棠出了關家的門面,她朝外頭看了一眼,一個男人從她面前走過。那男人濃眉大眼,身姿挺拔,高得很。
青棠盯着那人背影,男人似有所覺,回頭看了霍青棠一眼。
“姑娘方才在看我?”
青棠笑,笑着笑着又側開目光,她眼睛有些酸。
男人又站近一步,“姑娘是不是在找我?”
☆、紅塵一堵牆
孟微冬略帶笑意的雙眼釘在霍青棠身上, 後頭關葉錦杵着手杖走出來, 瞧見店面門口的人,“孟, 孟都督?”
關葉錦并不十分确定,他曾在範家酒席間見過孟微冬一回,但又隔着屏障, 看得不十分真切。
霍青棠出了門, 往街頭走了,那男人頓一頓,往街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