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大拿出來一個木盆子,“骨頭留着喂狗。”

旁邊有一桶清水,青棠丢了魚骨頭,又就着清水洗了手,“藍家的魚很好吃。”

藍老大常年在江上住着,皮膚微黑,有些老相,話也不算多,“聽說霍姑娘想見我?”

“我還以為藍老大想見我。”

藍老大又串另一條魚在鐵簽子上,他空手剖開魚腹,又将裏頭的腸子都扯出來,還帶着一腔魚籽和染血絲的魚泡,霍青棠坐在一個木頭鋸的小板凳上與藍老大說話,顧惟玉在不遠處站着,旭日初升,水天一色,柔和極了。

“霍姑娘應該知道,我家的四個丫頭都怕了你。”

青棠側目往船艙裏看,“她們的确都避着我,各人有各人的原因。”

“霍姑娘有些霸道。”

青棠道:“我不算霸道,我殺了曲老板是想給孟微冬報仇,如果藍老大今日告訴我孟微冬沒死,我也是很高興的。”

藍老大撩開眼皮子,睃了旁邊的女人一眼,“我明白霍姑娘的心情,可孟大都督已經死了,人死不能複生,姑娘節哀。”

藍老大拿出一本小人書,“霍姑娘見過這個沒有,後軍大都督的生活秘史,裏頭還有多事的人畫了霍姑娘的相貌呢,不過依老朽看來,畫得不大相像。”藍老大拿出了書,青棠伸手去接,藍老大卻翻開書本,将裏頭的紙一頁一頁撕下來,往面前火盆裏丟。

紙見了火,瞬息就成了灰。

藍老大将那餘下的冊子幹脆一齊丢進火盆,他說:“霍姑娘還是不明白,一碼歸一碼,燒碼頭的是霍姑娘,就算孟大都督活着,霍姑娘燒光的,也是要賠的。”

青棠手還揚着,“你們是為了錢?”

“我兩個女兒都賠在了孟家,其中一個還被霍姑娘寫了休書,說是為了錢,也不全是。畢竟窮人也是有尊嚴的,并且霍姑娘要明白,窮人将尊嚴看得更要緊一些。畢竟人太窮,除了尊嚴這回事,別的也都沒有。”

青棠吸一口氣,“你們要多少錢,開個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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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老大目光倒是往顧惟玉身上瞟,“霍姑娘聽岔了,不是我要錢,我就想要我的女兒開心,霍姑娘若是拿顧家的錢來抵賬,恐怕藍煙不會太高興。”

青棠站起身來,“別胡扯了,叫黃甲出來,把孩子還給我,綁了朝廷命官的家人,我看你們都是活膩了。”

“哧哧”,藍老大自言自語,“這魚不好了,膽破了,苦。”

“裝神弄鬼的做甚麽,你們是甚麽生意人,人家做生意都是求財,就你們鬼多,一下子不受尊重,一下子要錢,我看孟微冬将你們都慣壞了,要錢給錢,沒有愛了,還要索愛。‘嗤’,我就沒見過哪家窮人能活得這麽自在的,說,你們把孟微冬弄哪裏去了?”

霍青棠一腳踢在藍老大身下的椅子上,藍老大身影子一晃,似一條泥鳅一般,悄無聲息晃水裏去了。

“藍河,你給我出來,躲着做甚麽,孟微冬都死了,你很痛快吧?”

霍青棠推開艙門,“藍河,你出來。”

就在霍青棠推開艙門的那一剎那,一股火苗從裏頭蹿出來,火燒得又快又狠,青棠後退幾步,“砰”,船炸了。

清晨的江心,火光沖天,霍青棠被一陣熱浪掀到江裏的時候,顧惟玉的手已經捉到了她。‘砰、砰、砰’,船底還系着三顆魚雷,船一裂開,下頭的魚雷就炸了。

水流伺機而起,摻了硫磺彈藥的水花灼熱滾燙的往人身上濺,霍青棠睜着眼睛,她想起鳳陽碼頭的那一晚,火光熊熊,水底下都讓人滾燙而沒有知覺。

青棠呼吸發緊,她感覺有人扼住她的喉嚨,霍青棠四肢百骸都似灌了鐵鉛,沉重無力,女人張着手臂,慢慢往水底掉。

“小心。”

霍青棠一沉下去,腳下就不知道觸碰了甚麽,那是一張漁網,被抛在水草和浮萍之下,顧惟玉将霍青棠往懷裏一扯,漁網上的數顆小雷就似流火一般,循序炸開了。

一下,兩下,三下......霍青棠縮在顧惟玉懷裏,她簡直記不清那張漁網上究竟有綁着幾顆魚雷,究竟是八下,還是九下。

“乖,閉眼。”

霍青棠被顧惟玉摟在懷裏,男人手指撫上她眼睛,“閉上眼睛,不要看。”

霍青棠的耳朵貼在顧惟玉的胸膛上,他的心跳很快,魚雷每炸掉一顆,他的心跳就很快。

不,慢了,漸漸慢了。霍青棠聽不見男人的心跳聲了。

血色漫江,霍青棠不知道是天上太陽的紅色,還是顧惟玉身上冒出來的血,一縷一縷,融進了水底。

藍老大的船在江心,清晨時分,漁民們都還不見人影,青棠扯着顧惟玉,在江面上浮出頭來,“救命啊,救命啊......”

霍青棠将顧惟玉往上頭扯,男人的身體卻越來越重,越來越重,青棠眼珠子瞪着江那邊,那是一艘花船,在南京江面上游蕩了大半夜的花船。此刻該靠岸歸港了。

“惟玉哥哥,你再堅持一下,堅持一下啊......”

青棠抽開腰間的鞭子,她用鞭子将顧惟玉的腰繞了一圈,又系在自己腰間,兩手不停往那艘花船劃。

花船走得不慢,青棠卻行的太慢,女孩子身上負重一個人,如何能行得不慢。

再這麽劃下去,與花船絕對要失之交臂了。

青棠咬着牙,她把自己外衫脫了,水紅的衣裙飄在碧綠的江面,花船上盡是尋歡作樂的夜歸客,這些人別的不行,對待胭脂水粉紅衫綠裙都是敏感得很。一人在甲板上宿醉,他醉了酒,正要找個姑娘來給他散散,拿杯子果蜜來解渴,擡頭就看見了江上的一襲紅紗,飄在水中。

“救命啊,救命!”

青棠已經沒有力氣,顧惟玉越來越沉,她掐了掐顧惟玉的脖子,“顧惟玉,你不許死,我不許你死!你給我喘氣,你給我好好活着,你聽到了嗎?”霍青棠摸到顧惟玉脖頸的時候,男人頸上已經沒有溫度。

霍青棠晃着自己衣裳,“救命啊,救命啊......”

那男人來了興致,竟一五一十坐起來,瞧着一個女人露出頭,伸着手臂,江水一浪拍着一浪,那女人的頭時而沉下去,時而又浮上來。

花船剛剛已經靠近,此刻好像要擺頭,船要扭頭走了。

青棠解開腰間的鞭子,她用手拉住顧惟玉,鞭子從水中出來,一鞭子快要甩到船下的鐵環上。還差一點點,還差一點點。霍青棠又是一鞭子抽出去,只要勾到了那鐵環,惟玉哥哥就有救了。

甲板上那男人又坐正了些,他敞開袍子,旁邊如煙姑娘送來水果和茶,男人将如煙往懷裏一扯,“瞧瞧,有趣,有趣!”

如煙是花船上的頭牌娘子,大概是三個月前,花船就被一個男人給買下來了。

原以為這男人是要自己享樂,卻不是。他就是喜歡請客,喜歡請客作樂,每夜每夜的請客,請上一幫子富家子弟,不吹簫弄玉到天明,是不會罷休的。

青棠已經沒力氣了,她用手拽不住漸漸下沉的顧惟玉。“救命,救命啊......”

人快要沉到江裏,如煙道:“您真壞,那個是個小姑娘啊,見人家小姑娘受苦,您就高興了?”

如煙輕輕笑,“快把人拉上來吧,瞧人家小姑娘,沒力氣了。”

男人攫住如煙的唇角,在她下颌處輕輕咬了一口。“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麽賤的男人,大家看,他是?

沒錯,他就是......

誰?...是誰......大聲地說,我聽不見,浪太大......

☆、初冬

兩個壯漢撈了霍青棠上船, 青棠又緊緊拽着顧惟玉, “先救他,救他......”

這一男一女氣息都弱得很, 尤其是那男的,如煙姑娘緩緩走過來,“喲!這都快沒氣兒了, 趕緊送艙房裏去。”

青棠行了個禮, “多謝。”

船艙很大,也是豪華,這是個雙層的花船, 他們将顧惟玉擡到二樓,說是怕影響了下頭的客人。青棠跟着上去了,船裏頭奢華至極,玉翠珠疊, 随處可見名家真品。進了屋子,艙房中鋪着濃豔厚實的波斯地毯,花紋豔麗而張揚, 時刻昭顯着花船主人的富貴煊赫。

如煙站在外頭,手裏捏着絲帕, “我着人來替這位公子瞧瞧吧,給他換身衣裳?”

青棠搖頭, “不必了,我自己來。能否請姑娘給一些傷藥,再請姑娘送一點熱水就好, 等下了船,我們很快就走,不會叨擾姑娘很久的。多謝。”

“那好吧。”

似不願意多呆在這裏一刻,這裏血腥氣太重,如煙瞟了一眼氣息奄奄的顧惟玉,轉身就捏着鼻子走了。

顧惟玉躺在榻上,青棠将枕頭往他頸下塞,“惟玉哥哥,你這衣裳不能要了,我給你脫下來,疼的話你就說,我會小心的。”

男人并沒有回應,青棠摸他的頭,“惟玉哥哥,你再堅持一下,等下了船,我叫伊齡賀寫信給敏敏,讓敏敏帶着賀魯圖過來,好嗎?”

顧惟玉外頭是碧色的錦袍,青棠解他腰帶,嘴裏還在念:“不疼,不疼對吧?惟玉哥哥,我給你......”

目光往下,青棠就看見了顧惟玉的腿,一條綢褲與血肉交結,血色四溢的腿。

顧惟玉傷得很重,尤其是他一雙腿,血肉模糊,他的外袍衣擺和裏頭的綢褲緊緊粘合在一起,血跡斑斑,教人看不出原本的面目。

霍青棠抿着嘴,她掀開顧惟玉的錦袍,入目就是血,深紅的血跡浸染了顧惟玉腰部往下的大半條腿。那深碧色的裏衣更是血跡斑駁,明明是深紅的血色,因為在江裏泡的太久,深紅都漂成了淺紅色。

桌上有個繡花繃子,青棠起身從裏頭拿了把剪刀。‘嘶’,布帛裂開的聲音,青棠一點一點去剝顧惟玉的褲子,“惟玉哥哥,你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顧惟玉額頭上冒了冷汗,霍青棠用手和剪刀将那綢褲一點一點褪下來,顧惟玉一聲不吭,青棠卻險些哭出來。“惟玉哥哥,你疼嗎?”

如煙手裏拿着一瓶傷藥,“喏,這是上好的紫金止血散,很貴的,百兩銀子就這一小瓶,姑娘拿去用吧。”

青棠回頭,如煙果真捏着一個琉璃瓶子,五彩琉璃,那瓶子卻又很小,青棠道:“我哥哥傷得重,不知姑娘還有沒有......?”

如煙身後的丫鬟端着一盆子水,“這藥很貴的,哪裏是說有就有?”

如煙卻道:“那我再去尋一瓶來罷。”

丫頭将水往桌上一擱,跟着如煙走了。

青棠自己将水端過來,她給顧惟玉揩拭血跡,“惟玉哥哥,你瞧,人家嫌棄咱們窮呢......難怪人家都喜歡有錢的男人,沒錢的時候,白眼都受盡了。”

青棠笑一笑,血結成的殼子一點一點被擦掉了,青棠拿着那傷藥,往顧惟玉腿上倒,“惟玉哥哥,你忍忍,要先止血。”

顧惟玉一個痙.攣,他身子猛地一弓,腿也縮了起來,霍青棠握他的手,“疼嗎?哪裏疼,惟玉哥哥,到底是哪裏疼啊?”

如煙扭着身子又來了,手裏拿着一瓶藥,和方才那個一模一樣。另外還拿了件衣裳,“給這位公子換上吧,他那衣裳想來也不能要了。”

如煙細聲細氣的,霍青棠扭頭,眼睛紅通通的。如煙捏着琉璃瓶子,“這是怎麽了,姑娘好兇,這麽看着我,好像要吃了我一般?”

青棠手裏捏着那琉璃瓶子,“這究竟是什麽藥,為什麽他會這樣,為什麽?”

顧惟玉蜷起身子,痛苦不堪,臉上潮紅,還有冷汗滑落。

霍青棠一把過去揪住如煙,“你這究竟是甚麽啊?你說啊,這是甚麽藥?”

如煙拍開青棠的手,又撫平自己的衣裳,“姑娘這麽激動做甚麽,這就是止血的良藥啊。”

青棠手指一張,往如煙脖頸上捏過去,“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甚麽要害我們,為甚麽?”

如煙仰着脖子,“姑娘好壞的脾氣呀,這真的是良藥止血的,姑娘如果不相信,去問我家主人好了。我家主人給我的藥,我依着拿來給姑娘而已......”

青棠冷着臉,“誰是你家主人?”

如煙青蔥一般的指頭指着船艙裏頭,“最裏頭那一間就是,姑娘自己去問吧。”

門是敞着的,青棠推開門,裏頭有琴聲,一張冰翡翠籠薄絹的美人屏風擋在門口,青棠繞過屏風,循着琴音而去,男人勾着頭,指頭按在琴弦上。“來了?”

霍青棠有些發僵,男人的頭是低垂的,她就看了那麽一眼,便立住了。

琴聲沒停,她從來都不知道,他竟是會彈琴的。她以為的他,一介武夫而已。

青棠吸了口氣,扭頭要走,男人說:“不是在找我嗎?”

霍青棠捏着手指,“沒甚麽,大都督活得很好,我們都放心了。”

“你們?”

霍青棠背對着孟微冬,她說:“見到大都督劫後餘生,真是好事。”

“青棠。”孟微冬的喘息自霍青棠身後漫過來,他的鼻息就在女人的肩頸萦繞,“青棠,外頭大好河山,我領你去見識。”

孟微冬的手撫上了霍青棠的腰,霍青棠卻感覺那氣息混似毒蛇,冷不丁就要咬你一口。霍青棠拉開男人的手,“後軍大都督孟微冬已經死了,屍體都在城樓挂了三天,衆所周知。孟微冬死了,我是個寡婦,您這話真不知從何說起。”

“這傷藥百兩銀子一瓶,我會付錢的。如果這藥裏有害人的東西,我也還是會再來的。”

青棠扭頭,将手攤開,五彩的琉璃瓶子砰然落地,“孟微冬,你要是敢害了他,我來要你的命!”

作者有話要說: 有個觀衆說得好,孟微冬是一把有毒的匕首。

☆、理由

青棠拖着顧惟玉回去的時候, 如煙還叫了一輛馬車, 孟微冬沒出來,就在船裏看着。

“走了?”

如煙扭着身子在窗下坐了, “走了呀,不過那藥......”

孟微冬手裏戴着兩枚戒指,他伸出手來, 将如煙的臉一捏, “藥怎麽了,鎮痛止血,好東西。”

鬼知道這老板和那男人有什麽仇, 用這樣催命的東西,莫不是為了那女子吧?如煙低了頭笑,“是,您說的是, 您一片好心,端的那人不領情罷了。”

霍青棠領着顧惟玉回去的時候,顧惟玉已經緩和不少, 虛汗也不發了,呼吸很輕, 只是閉着眼睛。

媚春從裏頭出來,見到躺在馬車上的顧惟玉, 一聲尖叫,“他死了?”

“噓!”

青棠拉媚春的手,“安靜一點, 惟玉哥哥要休息。”

媚春招來幾個小厮将顧惟玉擡進去內院,“他住哪兒啊?”青棠垂着頭,“住我那裏。”

“他跟你住?”

媚春呲牙咧嘴,“少主不得殺了我啊?”

“誰要殺了你。”伊齡賀想是剛練了武,額上全是汗,男人走過來,瞧見面色慘白的顧惟玉,顧惟玉躺着,嘴唇殷紅。伊齡賀俯身,在顧惟玉身上嗅了嗅,“他還有這愛好?”

青棠道:“被騙了,藍老大不留活口。反是我連累他了。”

伊齡賀俯身在顧惟玉身上來回嗅,他又去聞顧惟玉的衣裳,“你們從哪兒來?這是曼陀羅的味道,鎮痛,讓人上瘾。”

顧惟玉猛地一縮,似受了痛苦一般縮着身子,伊齡賀用刀挑開他的衣裳,“趕緊把這衣裳丢了,這是曼陀羅花汁浸泡過的,熏幹以後聞不出來。不過娘娘腔一出汗,汗水沾濕衣裳,這邪味兒就出來了。快,脫了衣裳,把娘娘腔擡進去,請大夫。”

媚春手忙腳亂,“往哪兒擡啊?”

伊齡賀與霍青棠都指着自己的院子,“我那兒!”

媚春跺腳,“到底往哪兒擡?”

伊齡賀道:“這園子裏就我一個男人,不往我那裏去,和你住好不好?”

顧惟玉在伊齡賀的西廂住下了,伊齡賀住東邊,他住西廂。

媚春打發人去請大夫,又說:“不行,我要叫賀魯圖回來,我看這情況不大妙。”

青棠扶着額頭,一杯茶遞過來,“誰幹的?”

伊齡賀抱着手臂站在旁邊,青棠搖頭,“孟微冬,孟微冬幹的。”

“甚麽?孟微冬沒死?”媚春跳起來,“他不是......”

青棠吸口氣,沉聲道:“上當了,又上當了。藍老大想炸死我,孟微冬的花船正好經過那裏,要不然憑我一己之力,是不可能逃生的,不止我要死,惟玉哥哥也是要死的。”

“不對。”

青棠擡頭,“你也覺得孟微冬出現的太巧?”

伊齡賀道:“孟微冬不是要炸死你,是要炸死他。”

伊齡賀手指一偏,點在顧惟玉身上。

“既然孟微冬沒死,他還買了一艘花船,耽于享樂,那麽見過他的人肯定不少。你說他的花船上還有客人,那麽他的客人是誰呢?你受困于江裏,如果炸死了娘娘腔,他又救了你,是不是正好大團圓,一舉兩得呢?”

“對!陰險啊,霍家小公子被綁了,黃莺沒人可以找,就找了你來報信,希望你能幫上忙。可孟微冬死了啊,沒人能幫你了,那麽還有顧家這位啊。顧家有錢,如果要賠錢,顧家就出得起。既然顧家出得起錢贖人,那麽藍老大還有甚麽必要下殺手呢?理由只有一個,孟微冬要顧惟玉的命啊!”

媚春手一拍,“絕了,孟微冬真是絕了。自己先裝死,再把顧惟玉弄死,然後過上一年半載再出來,那真的是你們夫妻大團圓了。到時候你哪裏還記得你還有這個白月光哥哥啊,到時候見了孟微冬,簡直久別勝新婚,破鏡要重圓啊......”

媚春似說書一般綿綿不絕,床上的顧惟玉又蜷縮起來了,他硬着筋骨,似周身都扭成了一團,青棠俯身過去,“惟玉哥哥,你怎麽了?”

顧惟玉握住霍青棠的手,青棠靠近他,“怎麽了?是不是難受了,疼嗎?”

“嘶”,顧惟玉循着溫度,一口咬在霍青棠手腕上,男人牙齒都在顫抖。媚春趕緊去撬顧惟玉的嘴,“別咬了,咬她做甚麽,快松口。”

好大一個血印子,顧惟玉這一下子,他連眼睛都沒睜開過。

伊齡賀将青棠的手浸入銅盆清水中,又替她上藥,“你那瓶子的藥裏頭摻入了天竺麻沸散,還混着曼陀羅,是止血的,但是......”

青棠擡眸,“如何?”

媚春按着顧惟玉,回道:“那玩意有害的,和煉丹差不多,吃了要上瘾,吃多了要死的。我們遼東有個術士,極擅這些害人的東西,甚麽逍遙散、快活丹,甚麽麻沸散,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沒有他不會的。哦,他也會煉丹,說曼陀羅花那種東西,提煉過後,能讓人心智渙散......不過他後來砸了煉丹爐,說洗手不幹了,他說缺德事做多了,不能輪回,他還想有下輩子呢。”

“來來來,病人在這兒呢......”

黃莺領着大夫進來了,老大夫花着眼睛,“在哪兒呢?”黃莺将媚春一指,“就在那呢。”媚春站起來,“胡說甚麽,我又沒病。”

顧惟玉又睡過去了,老大夫搭上他的手脈,屋子裏靜的很,也不知過了多久,老人才說:“似服了藥,逍遙散,他是不是有用這些藥的習慣?”

黃莺皺着眉頭,“那種東西,吃多了成傻子,不過也有人好這一口,房中催情嘛......”

媚春指着顧惟玉的腿,“大夫,他的腿,您看看他的腿。”

黃莺不怎麽認得顧惟玉,随口道:“那這人是個纨绔,藥吃多了,沒救了?”

大夫掀開顧惟玉的衣袍,一屋子大半都是女人,老大夫睃了周圍一眼,“老夫要解開他衣裳,你們都要一起看?”

媚春咳一咳,“那我出去了。”黃莺也起身,她瞧青棠,“你也要看,走,咱們出去吧。”

青棠垂着眼睛,一聲不發。

伊齡賀将媚春和黃莺攔在外頭,“你們都出去。”

黃莺在外頭嘀咕,“那是哪家的纨绔,細皮嫩肉的,長得倒是好。就是這習慣......”

媚春仰着頭,“那是霍姑娘的相好,舊相好的。”

“甚麽?”

黃莺一個轉身,“誰說的?我家姑娘清清白白,哪裏來這麽一個相好的?紅口白牙的,你別污蔑她呀。”

“懶得理你。這人是霍姑娘過去的情郎,他們差一點就成親了,孟微冬突然截胡,用了手段,硬生生把人家拆開的。”

黃莺拿帕子捂着嘴,“真的?”

“這下好了,顧惟玉要是好不了,成了廢人,霍姑娘估計要去把孟微冬給殺了。”

“把孟......殺了?”

黃莺道:“誰把誰殺了?”

媚春又是嘆氣,又是搖頭,“孟微冬千算萬算,又沒把姓顧的弄死,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呢?”

老大夫用剪刀劃開顧惟玉的褲子,青棠在旁邊站着,“大夫,已經止過血了,是這種止血藥。”青棠從袖中又掏了一個琉璃瓶子出來,“紫金止血散。”

老人倒了一點出來,放在瓷片上,左右端詳看了看,伊齡賀也在旁邊站着,老人手一揮,“小子,擋住光了。”

伊齡賀道:“止血散裏頭好像有曼陀羅,有那種臭味。”

藥粉是褐色的,老人瞧伊齡賀,“你小子有眼光,但裏頭不全是曼陀羅,裏頭還有阿芙蓉,那是安南的東西,南疆也有。這東西厲害,長得也快,喜歡濕潤,長得也茂密,不知道南京城裏有沒有。”

老人手指頭将藥粉撚開了,“用了這東西,血是止住了,可人廢了。他本就經脈不穩,生命力脆弱,如今阿芙蓉滲入傷口血肉裏面去了,若是強行戒藥,恐怕會傷了性命。”

青棠紅着眼睛,“那不戒了,不戒,我們養着他。”

伊齡賀道:“他會死的。這種東西吃多了,人會死的,全身沒力氣,和一個活死人差不離。”

老人道:“姑娘,這是慢性□□,吃多了就如飲鸩止渴,逃不過一個死字。”

“那就戒。”

青棠坐到顧惟玉床前,“惟玉哥哥,我陪着你,我陪着你好嗎。”

老人瞧伊齡賀,“小子,你很有些眼光,那你知道如何戒斷嗎?”

“我聽我們家鄉的一個術士說起過,說也不是沒辦法,就是耐着,一個月以後就好了。”

老人點頭,“那是年輕力壯身體好的人,耐受一個月,忍着忍着也就斷了。可這是一位病人,本就身體虛弱,那又該如何呢?”

青棠扭過頭來,“敢問大夫,該當如何?”

老人道:“他的血脈肌理都是毒,要根斷了,則需換血。”

“換血?”

老人摸出一張紙,道:“先以天山雪蓮溫養數日,再磨七明芝,中間輔以無根之水,最後用黨參配合牡丹花根熬藥,持續一月,也就慢慢健壯起來了。”

“天山雪蓮和七明芝難尋,外頭藥鋪沒有賣,即使有,也都是半真不假的贗品,難尋,難尋吶!”

送走了大夫,青棠看伊齡賀,“蟾宮有七明芝,我去拿。”

伊齡賀道:“不妥。孟微冬沒死,蟾宮還是他的産業,就算裏頭有,你也拿不到。”

青棠垂目,“他不給,我去要。”

☆、木蘭

孟微冬就在蟾宮裏頭坐着, 霍青棠來的時候, 他已經知道了。

阿邱過來禀報,“夫人來了。”

蟾宮還是那個蟾宮, 水上香坊,異香襲人。

阿邱候在門口,“夫人, 大都督在裏頭等您。”

蟾宮裏頭已經培育出了金玉交章, 并且與顧家的墨蘭不一樣,這是一種紫紅的顏色,不知是蟾宮自己研發出來的新顏色, 還是學墨蘭不成,研制廢了。

孟微冬就在琉璃廳裏賞花,霍青棠低頭提裙子,孟微冬道:“沒有解藥, 找我也沒有辦法。”

孟微冬手裏捧着一盆金玉交章,“青棠,這顏色配你, 對嗎?”

霍青棠穿着緋紅的衣裙,她睜開眼睛, “孟微冬,如果我不死, 你是不會放過我了?”

“也不是絕對。或者是我死了。”

青棠笑,“那你去死吧。”

一根鞭子抽過去,男人扭頭, 捉了女人的手,“青棠,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那聲音密密麻麻,纏人得很,青棠猛地睜開眼,她挑了燈芯,穿了衣服起來,走到伊齡賀院子的時候,伊齡賀就在外頭石凳上坐着。

“怎麽,沒睡?”

伊齡賀道:“怕你睡不着,等你。”

桌上還有茶,伊齡賀倒了一杯遞過去,“他情況不太好,睡不着,也醒不來,似魇着了。”

茶還是溫熱的,青棠起身,“我去看他。”

伊齡賀拉了青棠的手,指着凳子,“蟾宮我們去過一回,上次雲娘把七明芝都拿出來了,咱們去找雲娘拿七明芝。天山雪蓮我們可以去買,藥鋪裏沒有,別處有。”

青棠問:“哪裏有?”

“蓬萊閣。”媚春從顧惟玉房頂上翻下來,“蓬萊閣有,我都打聽好了,蓬萊閣的生意很好做,不像蟾宮怪裏怪氣的。蓬萊閣是見錢就交貨,銀貨兩訖,不賒不欠。”

“我和少主商量過了,經過少主和我,我們二人左思右想,我們都覺得此時去蟾宮是不智之舉,一則,孟微冬控制蟾宮,這二則嘛,咱們在蓬萊閣有人。”

青棠揚眉,“誰?”

媚春拍手,“顧公子啊,人家就是蓬萊閣的老板,他說裏頭有雪蓮,貨真價實的。”

“他醒了?”

霍青棠推開門進去的時候,顧惟玉睜着眼睛,燈火很亮,顧惟玉的眼睛也很亮,男人伸出手,青棠道:“惟玉哥哥,我把你給害了。”

“嗯。”

“都怪我大意,我不知道藍老大會這樣翻臉,我也不知道孟微冬在後頭等着,你身上的傷,還有那藥,都怪我!”

霍青棠簡直一嘴巴要抽到自己臉上,顧惟玉的手指按在她右手上,“噓!”青棠擡頭,男人道:“我不怪你,別說了。”

青棠垂着頭,“我是個笨蛋,是個廢物,到處□□,蝶起也被人抓走了,他......”

顧惟玉指尖點在青棠手指上,“黃甲是要錢,不會傷人的,傷了人,錢也拿不到。”

外頭媚春嘆氣,“麻煩了,孟微冬不死,顧家那位就要半生不死,我怕他......哎,少主,你說孟微冬究竟是要甚麽?”

停了半晌,伊齡賀問:“裴蓑與裴木蘭去了哪裏?”

雲娘回了一趟蘇州城珍珠巷,從家裏把所有從蟾宮順出來的東西都帶來了,七明芝、寶珠茉莉的根,還有一些稀奇古怪不知名的東西,老大夫見了,一直感慨,“好東西,都是好東西呀......”

顧惟玉的腿壞了,不能下床,青棠托人做了個椅子,可以推着走動的,雲娘從蘇州過來,瞧見椅子上的顧惟玉,這不冷的天氣,他腿上竟然蓋着一張狐裘。

雲娘睃旁邊的媚春,“誰幹的?”

媚春呶嘴,“還能是誰,反正不是我幹的。”

雲娘斜着眼睛,“你怎麽成藥罐子了?伊齡賀說要這些東西,我還當誰病了,你到底怎麽了?”

青棠從廊下轉出來,伊齡賀跟在後頭,手裏還捧着藥罐子,霍青棠見了雲娘,“來了就多住些日子吧,咱們過幾天去山下的莊子裏獵狐。”

顧惟玉喝了藥,伊齡賀推他進去了,說是施針的時候到了。

雲娘一掌拍在石桌上,“天殺的孟微冬,活該他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媚春道:“人家活得好着呢,根本沒死,就在花船上,做大生意,做高等人。”

十月已經微涼,雲娘的臉紅通通的,“外頭有個小姑娘,說找伊齡賀的,你去看看?”

裴木蘭見了林媚春,她舉着虎符,“見虎符者,如聖駕親臨,賽吉爾還不叩拜?”

媚春睜着眼睛,木蘭手裏的,不就是那塊消失快三十年的虎符。統蒙古八族,元軍中最高将帥所持有、各家奉以為尊的虎符。

裴木蘭獨自一人,身邊并不見裴蓑,小小的孩子右手持虎符,“叫鐵木耳出來,我有話要說。”

林媚春的爺爺乃是蒙古大将,元朝屬于世代軍籍,林媚春便也是軍籍,遺世相傳。林媚春真的對着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孩跪拜下去了,“賽吉爾請聖駕親安,聖躬安。”

虎符不過是一塊黃銅所鑄造的印章,它所涵蓋的意義卻非凡,那是實力和殺戮,是軍隊與絕對的武裝權利。

雲娘一見那東西,就流露出來一種很奇怪的情緒,木蘭道:“我知道你是誰,你是雲娘,雲端生的女兒。雲端生過去是大都禦用皇庭織造,後來元軍撤回遼東,雲端生沒走,留在大明做一個普通的匠人。洪武二十三年的時候,雲端生被人出賣了,被人告發他是元軍留在大明的奸細。”

“告發雲端生的人是裴正川的乳母,也就是吳姬的母親。你恨裴家,也恨裴正川,更恨

大明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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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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