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緞帶。
于知樂冷聲:“放下。”
“不放,”他挑着兩條漂亮的長劍眉:“就不放。”
于知樂眯眼,這個人,可能在酒瓶子裏泡太久,腦子也跟着進了不明液體,非常不清醒,不知道自己正面臨着似曾相識的處境。
眼看着景勝把一只蛋糕盒子往外扯,于知樂旋即拿出他手腕,男人一句輕佻的“哎唷抓我手幹……”還沒哼哼出來,立馬換成急促的輕呼:“幹你媽!松、松手!”
于知樂當然不放,還稍用了些勁。
“這次想看骨科?”她望着他眼睛,問話的口吻平心靜氣。
景勝的手指完全脫力,眼睜睜瞅着蛋糕盒滑出去,被女人輕松托過。
方才還身處煉獄的手,終于得到解放。他的臉在泛紅,不知是疼的,還是氣惱的。
“你有病?幫你拿東西也這麽暴力?”景勝橫眉豎目地控訴:“你他媽是女人?”
“你比我更像。”于知樂不假思索回,拿上三個蛋糕,頭也不回往酒館走。
“草!”
進門前,背後一個髒字,像把什麽暴怒地砸向了地面。
—
此時此刻,酒館大堂裏的兩桌人,都不由看向了進來的這個女人。
他們的內心全是彈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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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個吧?
這就是那個于知樂吧?
是吧是吧?
因為他們家小景總,下午打牌的時候,就不斷纏着酒館老板詢問有關“于知樂”的各種信息。
得知她在附近某家蛋糕店負責外送後,更是大手一揮,說要訂八個蛋糕。
宋助理有異議:“我們……好像沒人過生日吧?”
“就你了,話多,”景總在指間拟出一個虛無的飛镖,裝模作樣,隔空扔過去:“就你今天過生日。”
當下,在看清女人的長相之後,員工們的內心彈幕開始了新一輪的更替:是蠻漂亮的哦。
身材也不錯,腿長個子高。
可是景總身邊也不缺美女啊。
……
“誰要的蛋糕?”于知樂掃視一周,問。
“我我我我!”「被生日」的宋“壽星”趕快迎上前,接過她手裏的所有蛋糕。
宋助垂眼數了下個數。留意到他的神态舉動,于知樂說:“剩下幾個在外面,我馬上去拿。”
說完便往外走。
“好的,謝謝啊,我跟陪你去拿。”宋助忙跟過去,畢竟是小景總看上的女人,不敢怠慢。
拉開門簾,寒氣撲面而來。
跟了兩步,就見面前的女人陡然頓足,半晌,都沒再往前邁出一步。
怎麽,宋助起疑,越過她往前看,繼而也為之一愣。
不知何時,三輪車上的蛋糕都被拿了出來,擺在地上。
而他們的小景總,已經取而代之,坐在了裏面。并且坐如磐石,紋絲不動,直勾勾盯着他們。
以仇視的眼神,外加一臉孩子氣的不悅。
——不是說太難受了出來透個風麽,為什麽要爬三輪車上去?還把蛋糕都趕下來!
宋助大驚,忙不疊為自己主子鋪臺階:“嗨呀!景總真是喝多了,我去勸他下來!”
說完就一路小跑到三輪車前,好言軟語了許久。
年輕男人充耳不聞,中途還換了個姿勢,倚到欄杆上,抖着腿,好整以暇。
宋助:“……”
于知樂走過去,瞄了眼這個“賭氣”boy,屈身把地上蛋糕拎起來,轉頭和宋助說:“先把蛋糕送進去。”
她又說:“多找幾個人過來,把他弄下來。”
三分鐘後,十個人在寒風中,圍着一只深藍色三輪車瑟瑟發抖,好言相勸。
連酒館老板都跟出來圍觀。
“景總,下來啊。”
“你這是幹嘛?”
“喝多了也不能這麽搞是不?”
本來就醉醺醺的,神思混亂,景勝被吵得頭越發疼,暴脾氣回:“都給我滾,誰都別動我,老子今晚要在這度假。”
說完還抱緊了身後扶手,十頭牛都別想把他拉下去。
“……”四野鴉雀無聲。
于知樂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許久。
也是無奈,她和錢老板打招呼,說只能先把車在他這放一夜,明早來取。
話落雙手揣兜,朝來的方向走。
下一秒,大家突然瞥見自家小景總,跟被突然解了穴似的,麻溜地從三輪車上站起來,沖着于知樂含糊不清地嚷嚷:“你走什麽你車不要了……”
見女人絲毫不理會,立馬跳下來,一着地便踉踉跄跄追,像只哈巴狗,跟着她颠颠兒跑。
宋助垂首扶額。
唉。
不忍直視。
第一次見他追女人追成這逼樣。
有好心腸的下屬飛奔回酒館裏取大衣,又飛奔過去給他披上,也被被景勝怒叱回來。最後只好幹站在原處,目送他遠去。
—
一女一男,一前一後,走了兩裏路,一直來到鎮邊田地。
于知樂以為往偏僻些的地方走,這小子就不敢再過來,沒想到他這麽锲而不舍,還沒完沒了地在後面質問她:“你車不要了?是不是?三輪車啊,很厲害的,一般人都不會騎……”
聽得于知樂拳頭有點癢。
也許真是,酒壯慫人膽。
于知樂被他跟煩了,也唠煩了,她停下來,回頭問:“你要跟我到什麽時候?”
“我不知……”景勝也停下來,慢吞吞答出三個字。
他好像一喝醉,眼睛就濕漉漉的,外加黑眼仁大,會有種純天然的委屈無辜和天真。
“別跟着我,”于知樂已經是命令口氣:“回去。”
說完繼續走。
景勝接着跟。
好像她在路上不小心踩到又甩不掉的口香糖。
于知樂再次停下:“能不能別跟?你就站這。”
“嗯……”他應下了。
于知樂呵了口氣,再度邁步。
好吧,臭狗屎還在後面。
忍無可忍,于知樂第三次轉身,擡下巴,示意正前方:“往我反方向走,我不想你橫屍荒野。”
“……”這麽一句無情的恐吓,讓空無一人的田埂,變得格外陰森森。景勝抽了下鼻子,回:“我沒看路,我記不得怎麽回去了。”
還是那個水汪汪的眼神。
于知樂在原地站了一會,思度少晌,和他說:“我送你回酒館,你別再跟着我。”
順便也好把三輪車騎回來,不必再跑一趟。
景勝緩慢地點了一下頭,又點了一下,表示同意。
于是,兩個人回頭,按原路返回。
沒走幾步,景勝突然暈得厲害,一陣天旋地轉,迫使他停下來。
他的喉頭不斷泛酸,好像有什麽在往外湧。
眨眼功夫,男人就捂住腹部,吐了。
一陣一陣地,嘔了很久。
胃在痙攣,強烈的絞痛,像被一只手在反擰拉扯。
做代駕後,接過的醉鬼不在少數,眼前的一幕,于知樂完全能做到熟視無睹。
女人走開兩步,從褲兜裏取出一根煙,含在嘴裏,用打火機點燃。靜靜地抽,等他完事。
也不知道吐了多久,從一開始只是屈着上身,到後面整個人都痛苦地蹲在地上,蜷縮打顫。
但這一吐完,腸胃仿佛被清空,景勝渾身好過了些。
涼風習習,他拿出紙巾抹了兩下嘴,緩了一會,才撐着腿站起來,側眼找于知樂。
女人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發絲散在風裏。
指間火光,依稀點亮了她隽美的睫羽,與鼻尖。
腿麻,景勝一瘸一拐,笨拙地走過去,停到她身邊。
“好了?”于知樂回頭看他,年輕男人的臉色已是紙般蒼白。
他答:“嗯。”
煙離開女人有些泛幹的紅唇,被她夾到指間,她重新看向遠方模糊的山巒:“抽完就走。”
景勝眨眨眼,注視着她,目光沒有挪開哪怕一秒。
她尖細的指端輕敲了一下煙身,零星煙灰飄出去,失了光,化成風。
頸上的凸起不由滾動了一下,景勝問:“好不好抽?”
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喉嚨還幹疼幹疼的,很難受。
于知樂瞥了他一眼,眼巴巴的樣子,她夾煙那只手稍微伸出去,停在他面前。
男人兩只烏黑的大眼睛突然間眨得飛快,不可思議地望向眼下這根只餘半截的香煙:幹、幹嘛?
……幹嘛直接把這根給他?還是她抽過的……
所有的肢體與五官在剎那間都變得局促不安,景勝卯了點勁回:“這上面有你口水,不髒啊。”
他故意嫌棄臉:“就不能給我一根新的?”
于知樂只字未言,抽手,重新把煙含回嘴裏。
“不是哎,”男人的臉像剛喝醉一般開始泛紅:“你答應給別人抽煙,起碼得有點誠意,抽出一根新的,雙手奉上,替他點燃,不應該這樣麽。”
他雖然不吸煙,但以前見過的,都是這樣啊……
他看着她,又開始長篇大論:“給個二手的打發人幾個意思,自己都抽了一……”
“半”字還沒講出口,景勝突地噤了聲。
因為他嘴裏,多了樣東西。她的煙,被她硬塞進來的。
猝不及防。
她的指節,輕擦過他下唇。
“能閉嘴?”于知樂吸氣,視線輕飄飄從他眼底路過:“剛才應該把煙頭對着裏面。”
景勝果真不再吱聲,身體跟僵住一樣,一動不動。
嘴巴也石化了,只能硬邦邦地用牙齒磕住那根煙。
她随意放進來的,不是煙草,是火藥。
不然他的腦子裏,為什麽全被炸成了晃眼的空白。
沒留意到男人的發怔,于知樂往回趕路,走出去一米,察覺到後頭沒人跟來。
她掉頭,只見景勝蹲在田邊,半晌不動,也無聲。
這位老大爺,又怎麽了——
于知樂深覺今晚的自己受到了諸多極限挑戰,她閉了閉眼,壓抑着翻湧的愠意:“你不走我走了。”
田邊的那團黑糊糊聞言,聽話地緩緩站起來。
等他走近,看到他死抿着唇,于知樂問:“煙呢?”
景勝垂着睫毛:“嫌髒,扔了。”
于知樂冷呵,輕輕的,很快被夜氣帶走。
景勝依然跟在她身後,手抄在大衣兜裏,不斷摸着裏面一個東西,拿了又放下,再拿起。
剛剛他蹲在那裏,把煙在泥土地上撚滅。
然後……就把煙蒂悄悄地,小心地,唯恐被人看見一點蛛絲馬跡地,揣進了口袋……
連他都不知道,自己這麽做的理由。
作者有話要說: 景三歲捂着自己的少男心:嘤嘤嘤我被這個臭女人撩了
☆、第七杯
第二天上午,剛開完會猛灌茶的林岳,收到了來自友人的一條微信消息。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問你個事。
一看這腦殘名字就知道是誰,林岳眼一擡,回道:說。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你幫我看看這女的漂亮不?
SCC林岳:發。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圖片]
圖一出來,林岳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這圖也太小了吧,比他媽表情包還小?
等到點開高清大圖,一口茶險些從他嘴裏噴出,這是啥啊?
屏幕中央,是一張被人刻意從什麽地方截出來的,小小的,圓框照片。
白色背景,圈住一個疑似女人的正臉,看樣子有點像證件照,只是圖片像素太低,稍顯模糊,不知道的還以為患了自己老花眼。
林岳回複:看屁啊。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我只有這張。
林岳:???你搞來一張不到10KB鼻子連着眼睛,眼睛連着頭發的照片問我這妞好不好看?
對面遲疑片刻,回道:等下,我有原圖。
三秒後。
英俊的人發來了所謂的“原圖”,林岳一個沒撐住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地。
是一張打車軟件的【行程結束】截圖。
正下方就是代駕司機的相關資料:
于知樂★5.0
1024單
編號930766
駕齡7年
信息的左邊便是車主的頭像照片,這回倒是清楚了不少,不過……
林岳怒敲鍵盤:你沒問題吧!直接問我那天幫你叫的那個代駕好不好看不就行了!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忘了。
看他對自己也很無語,林岳平了平心緒回:長得馬馬虎虎吧,真看上她了?
等了一會,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你發你手機裏最漂亮的女的給我看看。
林岳很快傳來一張圖:這我女神,可惜已經嫁作他人婦,今年八月份領的證,我心都碎成渣了。
照片裏的女人明眸皓齒,像能發光。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好看。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不過好看不過這個,[圖片]
依舊是那張,不到10KB小截圖。
林岳:……怎麽就好看不過?
他的夏琋明明更有女人味。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說不清,她抽煙很好看。
林岳:靠,看着清高得跟朵天山雪蓮似的,沒想到是個老煙杆。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重複:真的好看。
似在回味,加感慨。
林岳:你以前認識的女的沒會抽煙的?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有。
林岳:那有什麽好新鮮的?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沒抽得這麽好看的。
林岳萬念俱灰地撐額角,他都快都快不認識“好看”這兩個字了。
林岳:那你追啊,跟我叨逼叨什麽勁。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她不一樣,不太好追。
林岳:有什麽不一樣的,天下女人全都一個樣,噓寒問暖不如打筆巨款。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真假?
林岳按開語音:“你回憶一下,咱們遇到的女的不都這樣,欲擒故縱,一開始都……”說到這,他秒轉女聲:“好哥哥,小倩倩一點也不喜歡哥哥的錢呢,”
“結果一他媽逛街兩顆眼睛珠子跟釘到名牌包上一樣拔都拔不下來!”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肯首:有道理。
他跟他道別:我知道了,8。
孺子可教,林岳長舒了一口氣,老幹部一般端着杯子走出會議室。
—
從日上三竿到夕陽西下,景勝把自己悶在辦公室裏面,研究了大半天,如何巧妙地給于知樂打筆巨款。
牆上的挂鐘已臨近下班時間。
怔怔盯了會滴答行走的秒針,景勝靈光一現,絕望之後重新尋回希望,他趕緊撈起身邊手機,翻出于知樂手機號。
複制。
再粘貼。
粘貼到微信的賬號搜索框裏。
最後,确認。
手機所綁定的微信號結果很快跳了出來。
景勝不由一愣,這個微信,居然是【思甜烘焙】的微商號。
這個意外發現,讓男人幾乎要從班臺後面蹦到辦公桌上。
加好友,快快快,迫不及待加好友。
理由,當然是無懈可擊的:訂蛋糕。
記得屏蔽,千萬不能讓她太早看到他的朋友圈。
幾分鐘的等候光陰恍若一世紀,那邊總算同意了加好友申請。
還率先回過來兩個字:你好。
景勝一下子坐立不安起來。
那女人在主動跟他說話!
第一次主動跟他講話!對不對!
景勝當即坐直腰杆,正了正西裝,握拳到唇邊,清了兩下喉嚨,好像要開始一場很嚴肅的商業會晤交談一般,開始……打字……
……打了兩個字:你好。
對方言簡意赅:想訂什麽蛋糕?
又跟了五字兒:朋友圈有圖。
景勝很客戶化地回:我看看。
挑圖一秒鐘,裝逼兩小時。男人裝模作樣地拖拉了好一會,才把剛剛秒選秒存的——朋友圈第一個蛋糕款式,發過去。
對面:聖誕麋鹿。
對面:幾寸?
景勝:有推薦大小嗎?
對面:幾個人吃?
景勝:一個人。
想了想,又補充道:可能兩個人。
對面:四寸,六寸都行。
四寸吧,景勝一本正經回。
回完自己先忍不住拍桌笑裂,實在憋不住,哈哈哈哈哈哈。
和那女人這樣說話也太有意思了吧。
好玩,好玩。
對面問:什麽時間要?
景勝抓了抓頭發:晚上9點前就可以。
對面:地址。
地址……
地址……
哎呀,這個真不太好安排。
不管是他此時身處的景元大廈,還是長期定居的鐘山廣場,他景勝的名字都昭然若揭。不行,他必須以一種令她終身難忘的方式在她的微信上首次出場和亮相。
景勝想起自己一開始的目的,不禁問:不先付錢?
對面回:要根據你的地址決定配送費。
對,都把這茬忘了。
但景勝想試試她對金錢的态度,于是回:我在市中心,有些遠,你就按最多的配送費算。
等了兩秒,完全出乎預料,對面居然一點也不委婉,格外簡單粗暴直接幹脆地報上數字:蛋糕加配送費,128。
也是這一刻,景勝更加确定了他的大兄弟林岳所言不虛,每個女人對金錢都有着濃郁的迫切和渴望。
而他最不缺的,剛好也是錢。
很好。
就現在,時機已到。
—
三十多公裏之外的陳坊,思甜蛋糕店。
于知樂倚牆而立,把手機放回口袋,接而走到烘焙房,通知張思甜有個四寸麋鹿蛋糕的訂單。
生意上門,忙活着攪拌蛋白霜的女人對她笑嘻嘻地做了個OK的手勢。
于知樂走到一旁,拿起幹布,幫她擦拭着幾樣剛清洗過的碗碟。
剛抹幹一個,手機在震。
應該就是剛那客人的付錢消息。
于知樂把手裏碟子擱回去,順勢拿出手機,按開來瞄了眼。
原本舒緩的眉心,一下子緊鎖。
這個叫“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對她發起的微信轉賬金額,并非一百二十八,而是——
50000.00
伍萬元整。
掌心的手機繼續顫動。
對方仍在給她發消息。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每天最高額度就這麽多。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少了點。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不過不用找了。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剩下的,去買自己喜歡的。
最後,頓了頓。
一個在當地最英俊的人:不用跟我睡覺。
——字裏行間,仿佛覺得自己酷的飛起。
作者有話要說: 于知樂:我的四十米大刀呢?
☆、第八杯
像被什麽匪夷所思的詭異生物纏住了手腳,于知樂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又看了眼最後一句話,然後不可理喻地輕哂了聲。
張思甜見狀,好奇問:“怎麽了?”
于知樂拿低手機:“沒什麽。”
張思甜便繼續忙自己的去了。
于知樂把手機放回桌上,換了抹布,繼續擦模具。
她斂着睫毛,仿佛壓着汪洋心事,沒一會,她再度把手機拿起來,收下了那五萬塊錢。
并給對面回了兩個字:地址。
—
轉賬成功,外加一條極其簡短的二字消息,讓景勝難以相信地愣了好一會。
反複确認過十幾遍後,他一拍桌子從老板椅上一躍而起,開始對着桌邊有節奏來回晃的永動儀擺件尬舞,就差蹦出身後落地窗與天外一行白鴿肩并肩。
自嗨了一會,景勝把自己砸回寬大的椅子裏,激動之情難以自制,他給林岳打電話:“岳子,她收了我的錢!”
“收了我的錢!”又一遍,語氣加重,仿佛一只充電過量的複讀機。
林岳的語氣聽上去像在翻白眼:“試問誰不愛錢?”
景勝說:“我以為她不喜歡。”
“不過我有些失望,”景勝微微嘆氣:“心情很複雜。”
林岳:“……我心情也很複雜,想揍你一頓又覺得去你那一趟累得慌。”
景勝撐腮,擠着一邊臉蛋的肉,嘴巴喃喃:“我以為她和別的女的不一樣……”
“行了啊,你演偶像劇啊,”林岳嫌棄道:“也不看看現在霧霾都是什麽味兒的,銅臭味,大家都煩還不得每天聞着。”
林岳收尾:“行了啊,我手頭上還有事,先挂了。”
—
景勝給了于知樂自己公寓的地址。
他曾在那被她揍趴下過,如今也要親眼在看着她為自己的財力跪降。
對啊……
我他媽為什麽要看上一個打過我的女人??
回家路上,景勝四仰八叉地坐在車後座,心事重重,不是很懂自己。
饒是不懂,他還是煞有其事地吩咐正在開車的宋助理:“等會到家了,你先別回去。”
“景總有什麽事?”宋助理從內後視鏡裏問。
景勝斜過去一眼:“反正你跟我上樓一趟。”
二十分鐘後,在沙發上坐如鐘的宋助,看到自家祖宗換了一身嶄新的穿搭從卧室走了出來。
黑色粗針高領毛衣,煙灰長褲。
宋助:“……”幹嘛哦?
“這身怎麽樣?”景勝站在他面前:“是不是稍微成熟知性點?”
敢情喊他上樓看他的個人時裝秀?
“好看。”宋助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并僵硬地鼓了兩下掌。
景勝給出前提條件:“我過會要見一個女人,比我大一歲。”
“于知樂?”宋助腦子裏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姑娘。
像被踩到尾巴,景勝立即炸回去:“是誰不關你事!你看怎麽穿就行。”
想起昨晚這人的挫樣,宋助有一滴滴心疼,繃了繃唇,決定好好給自己的上司建議:“現在年紀大點的女人不是都喜歡小鮮肉麽,我老婆二十八了,就喜歡那些吳X楊X李易X。”
宋助總結陳詞:“你那個26,差不了多少。”
“是嘛——”景勝低頭審視了一會自己的衣服,轉身一溜煙回到卧室。
等他再次出來,已經套上了奶白毛衣。他問:“這身呢?”
實在看不出太大區別,直男宋助理嚴肅臉拍馬屁:“景總,你個子高皮膚白,穿什麽都很帥氣。”
“這種顯而易見的大實話不用告訴我了,”景勝不耐煩地蹙了蹙眉:“說說你看法。”
這和平常工作一樣。
上頭讓你說點方案意見,你沒意見也必須得擠出點意見來,否則就是敷衍。
宋助心累地思忖幾秒,問:“既然去約會,為什麽不穿的正式一點呢?”
景勝啧了聲,搓搓後腦勺的頭毛:“我必須得穿得休閑居家一些,不能過于正式給那女的我特意在等她的感覺。我只是在家看電視,順便等她送來的蛋糕?啊懂?”
“你又找她給你送蛋糕啊?”宋助心說,看來真是于知樂。
“不是重點,好吧?”景勝回,接着扯自己毛衣:“衣服!八點之前必須幫我看好!”
宋助又打量他一番:“認真工作的男人最帥。景總不如穿回今天上班的正裝,做出累了一天剛下班回到家等投喂的疲憊狀态,還能讓女人心生憐惜。”
這個兢兢業業的男人陷入平素的家庭溫情,還自我肯定地颔首:“我老婆就這樣。”
“有點意思。”景勝琢磨般摸了摸下巴,點點頭,第三次滾回卧室。
—
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今早的味道。
景勝忐忑不安地繞着茶幾踱來踱去,一會拿起水杯仰頭灌水,一會撈起遙控器調臺發洩。
他的手機,自然是被端放在茶幾正中央,時刻準備着。
臨近八點半,手機震了。
景勝一個箭步上前,拿起來看。
【思甜烘焙:我到了】
到了到了到了!
吊在天花板上的心啪叽一下摔回地毯,景勝癱向沙發,仿佛已沒了半條命。
他舉高了手機,回了一句自己早就安排好的話:
【我剛下班,很累,你送上來吧,1818房】
那邊很快回了個OK的手勢。
這就同意了?!
上次喊她上樓坐坐為什麽比登天還難?!
還要付出血與痛的代價?
想不通。
再怎麽想不通,景勝還是強壓着促促跳的心,在等。
他有個壞習慣,一着急就抖腿,越抖還越他媽急。
也不過五六分鐘光景,門鈴響了。
仿佛警車鳴笛,景勝清醒一般從沙發上起身,奔回卧室……
……照……照鏡子。
仔細瞄上兩眼,确認倦怠眼神和西服皺褶都很OK,才拐出來,往門口走。
開門前,他又自顧自模拟了一下撐不動眼皮疲憊臉。
差不多了,保持住,才咔噠一下,開了鎖。
景勝推了一下,自動門緩慢外展。
逐漸露出外面站着的人的,一部分的身子來。
直至……
完全打開。
真是她。
他想了一整天的女人,就在門外。
心得到告慰,又有一些不解,本來就應該是她啊,就是她送蛋糕啊。
她還穿着初次見面的那件,漆黑淩厲的沖鋒衣,但周圍的空氣,卻因此溫柔了幾倍。
……
呆看了于知樂幾秒,景勝陡地回過神。
不不不,不對啊。
我眼神呢。
男人飛快地搭住門框,耷了耷眼,拉着尾音問:“我蛋糕呢。”
音色較之以往,稍顯低沉。
他看到她身前的蛋糕了,卻明知故問。
于知樂也回望了他一眼,不露聲色地把蛋糕交給他。
景勝伸出一只手拎着,剛垂回身側,就聽到女人淡着聲,叫他的名字:“景勝。”
陡然回神,瞬間擡頭,瞳光閃閃,宛若聽到主人呼喚自己的某種犬類。
反應過來,景勝就後悔得想自打耳光,計劃好的疲憊不堪呢!!!
周邊氛圍凝固了兩秒,迫切需要什麽來打碎。
很快,于知樂啓唇,問了四個字:“你在追我?”
……
……
如果說,兩人之間原本只是結冰小湖,那麽,這個相當直接的問題,便一下衍生出了一整片南極。
極凍狀态維持了約莫十秒,火山噴發緊跟其後。心理上的氣候多變,在男人年輕的面龐上畢露無疑。
“我追你??誰追你了?!”景勝臉漲得通紅,急于駁斥後又強行扳回:“再說了,我追你又怎麽了?”
于知樂的眼底,仍是寂靜。她拿出手機,掂了兩下,問他:“這樣?用錢追?”
不對嗎?
她不是收了他的錢嗎?
景勝勾唇笑了笑,望着于知樂,一口咬定:“你們女的不就喜歡錢麽?”
他臉頰上的紅暈還未褪全,言辭間已刻意擺出一股子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也因而讓他看上去有些矛盾的滑稽。
于知樂看着他,似乎對男人不斷變換的态度早有預料,她随意将手機插回兜裏,問:“你被人拒絕過嗎?”
景勝眨眨眼,不太懂她問這句話的意思,但還是實實在在回:“沒啊,我這樣的怎麽可能會被拒絕?”
說完這句話,他看見這女人也笑了。
分外眼熟的笑容,第三次見,輕而快的一笑,唇角挑出極小的弧度,讓你看不出下一句是真心還是譏諷。
笑完,她說:“那現在有了。”
于知樂擡手,将左手一直拎着的一只黑色帆布袋子擡高了,懸在他面前:“這裏面裝了49872塊錢,”
稍作停頓,她補充道:“感謝您最後一次光顧思甜蛋糕店。”
作者有話要說: 景總說:不高興,扔錢玩。
讓作者代扔。
☆、第九杯
“感謝您最後一次光臨思甜蛋糕店。”
話音剛落,原本吊兒郎當撐牆而站的男人,緩緩挺直了腰杆。
他望向于知樂,眼底閃過許多情緒,吃驚,荒唐,困惑,不可置信,五味雜陳。
他沒有去接那袋數目清楚的現金,只是看着面前的女人,一眨不眨。看着看着,原本意氣風發的眉毛也耷拉了下來,不自覺的,竟染上幾分委屈的意味。
帆布袋還懸在半空,于知樂并不懼怕男人目不轉睛的注視,也不急迫,靜靜地等待,等他的反應。
她有備而來,有足夠的耐心處理幹淨這個人,以及與他相關的所有事。
也是這般對視,她發現景勝是典型的狗狗眼,眼尾下垂,毫無攻擊力的眼型。
空氣仿佛凝固。
唯有客廳裏的電子鐘,悄無聲息地變換數字,證明時間尚在游走。
僵了好一會,景勝嘴唇小幅度動了動,問:“為什麽拒絕我?”
問完,嘴角還不自覺地撇了下,不甚自信的微表情。
“沒理由。”于知樂脫口而出。
不是早有準備,而是條件反射。反感就是反感,需要什麽原委。
景勝又噤了聲,半垂着眼,瞥她手裏的袋子,鼻子裏悄悄地哼了一氣,回:“你不說理由,錢我就不收錢。”
“你不收?”于知樂回問,把袋子擡高了點。
近五萬的紙鈔,被她提得輕飄飄的,像是時刻要丢在地面棄如草芥,又像在威脅。
景勝犟犟地別過臉,開始把不提蛋糕的手,一點點往自己身後別。
于知樂見狀,旋即擒住他那只鬼鬼祟祟的手臂,強硬地拽到自己面前。她想,她應該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心。
宛若被點着了尾巴尖,景勝險些當場跳起來。
一把火燒到頭頂,景勝想掙回來。可女人的力氣比他想象中要大,大很多。
反抗無效,景勝不動了。臉卻不斷發燙,他只能穩住自己聲音上的體面:“每次都這樣?你只會這招?”
語氣裏,能聽出他已動怒。
于知樂把袋子遞過去:“好好拿着,我就放開。”
“……”景勝盯着她好整以暇的臉,氣不打一處來。心裏一急,直接把左手的蛋糕扔出去。
咚一聲,奶白的禮盒砸在大理石地上。
“老子不要蛋糕了!”男人頂着一張惱羞成怒柿子臉,飛速搶過于知樂手裏的錢袋子。
他閃進房間,嘭一下帶上門,一氣呵成。
什麽女人啊。
什麽奇葩女人啊。
什麽不知好歹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