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秦時喜歡極了阿濃的笑容,只覺得初雪消融,春花初綻都比不上她的笑來得驚豔。他一動不動地看着她,想着近來她臉上的笑容比從前多了很多,不由嘴角微挑,心中生出一種無法言喻的滿足來。

近來她臉上笑容多了許多,這說明她跟他在一起是開心的吧?

正這麽想着,左手突然一暖。

青年回神一看,發現是一只青色的棉護手,布料厚實,樣式大方,大小正好能将他的手掌裹進去。

“套上,就不冰了。”阿濃看着他,眸底閃過幾許叫人心癢的狡黠。

“……”秦時哭笑不得,卻也因這是她親手做的而心中歡喜不已。他一邊寶貝似的接過了另外那只,一邊笑嘆道,“夫人永遠比我道高一丈,往後這日子可怎麽過呢?”

“你……”玉竹還在這裏呢,阿濃不好意思地嗔了他一眼,“快出去,好好看路。”

秦時叫她這一眼看得通體舒泰,壞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這才放下了馬車窗簾。

***

說說笑笑間一天便過去了,這日傍晚,衆人來到了一個名喚綠水的小山村。這綠水村位置偏遠,距離前頭的晉州城還要大半天的路程,秦時心疼阿濃已經坐了一整天的馬車,不願再帶着她趕夜路,遂決定在這裏歇上一晚。

他們找到了綠水村的村長,重金租下了村長家的青石院子。村長見他們出手這般大方,心中樂開花兒的同時也十分殷勤,不僅吩咐家中妻女準備了豐盛的晚餐送上,還因他們人多,便将整座院子讓了出來,自己帶着妻兒暫住到了隔壁弟弟家。

酒足飯飽之後,秦時拉着阿濃出了院子。

“我們這是去哪兒?”

“等會再告訴你。”

日落黃昏,雲霞如畫,大地在春風的吹拂下漸漸蘇醒,綻出了新的芬芳。兩人并肩走在鄉間小道上,踏着夕陽的餘晖,往村口的小河邊走去。

“那是……”遠遠地便看見了一片望不到盡頭的藍粉色草地,阿濃有些驚喜地眨了眨眼,半晌方才擡頭看向秦時,“那是什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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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花名,村長說它們是自然生長的,每年都只在這個時候綻放,咱們來得巧,正好趕上了。”秦時說着拉住阿濃的手,帶着她緩步踏入了那片如夢似幻的花叢裏。

清幽而不濃烈的暗香随風飄來,沁人心脾,少女忍不住深吸了口氣,歡喜地笑道:“好香。”

似乎是害怕踩壞腳下柔嫩的花莖,她單手提起了裙擺,腳下的動作放得很輕,秦時看得笑了起來,也跟着放慢了步子。等尋了岸邊一顆表面平坦光滑的大石頭坐下,方才偏頭問她:“開心嗎?”

富貴人家多喜歡侍弄花草,阿濃其實見過許多比這不知名的野花更美麗的植物,但或許是因為寒冬離去,春光乍暖,也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心境發生了變化,此刻她看着這片藍粉色小花鋪成的草地,心情竟是說不出的明媚開闊。

“嗯。”她笑眼彎彎地點點頭,語帶贊嘆道,“這裏很漂亮。”

“是很漂亮,不過……”秦時笑着攬住她的腰,将她勾到自己胸前,低頭親了親她白嫩的臉蛋,“還是沒有你好看。”

被他親過的地方驀地燙了起來,阿濃有點慌張地看了看四周:“快放開,在外面呢!”

“沒人,我四處看過了。”居心不良的青年低低一笑,無賴地将少女抱得更緊,然後擡手将手中不知何時摘來的小花兒輕輕插.進了她烏黑如雲的發間。

阿濃一愣,剛要說什麽,便見眼前這細細端詳了自己片刻的青年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這人!

阿濃雪白的臉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她下意識擡手去捂他的嘴巴,卻反被他壞笑着咬住了指尖。

“為什麽不讓我說?”

他一邊含糊地說着,一邊暧昧地舔了舔她柔軟的指腹,阿濃又羞又窘,用力抽回手,努力繃着臉斥道:“油,油嘴滑舌!”

“這可真是冤枉……”秦時愛極了她明明羞得厲害,卻還要強裝鎮定的模樣,他帶些霸道地按住想要起身逃跑的少女,低頭咬住她嫣紅的嘴巴,放肆地闖了進去。

阿濃:“……”

她确定自己是誤上賊船了,現在還能反悔不?

“好阿濃……把眼睛閉上。” 正這麽想着,耳邊突然響起青年低啞隐忍又帶着一絲?誘哄的聲音,阿濃心頭猛地一跳,亂糟糟的腦袋頓時糊成了一團,再也沒法思考。她下意識地配合他的進攻,整個人如同一潭春水似的軟倒在他懷裏。

“眼下可還覺得我油嘴滑舌?”許久,秦時方才戀戀不舍地結束這個纏綿的吻,貼在少女耳邊壞笑道。

阿濃羞窘得不肯擡頭看他,只忍不住掐了他一記以示抗議。

秦時低低地笑了起來。

阿濃耳朵越發地熱了,但心頭卻也忍不住跟着冒出了一朵一朵的,如同花兒一般的笑意。

罷了,賊船就賊船吧,上了再下什麽的太麻煩了些,還是認了吧,她在心裏偷偷地想。

***

明月爬上枝頭,夜幕漸漸降臨,秦賊船終于心滿意足地起了身,牽着自家小媳婦往村長家走去。

“冷不冷?”

阿濃臉還燙着呢:“不冷。”

秦時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有種怎麽都看不夠的感覺,阿濃被他看得好笑又無奈,忍不住別開臉道:“好好走路,不許看我。”

“嗯。”青年口中應着,眼睛卻沒動。

阿濃:“……”

秦時又看了她一會兒,直看得少女徹底無奈了,方才想起了什麽似的,垂下眸子笑道:“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在想,這姑娘真好看,要是能将她娶回家看一輩子就好了。”

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阿濃一愣,想起了自己初見他時的場景。

“那……我真是你從別人手中買來的?”

她顯然一直不怎麽相信他當初那番說辭,秦時輕咳了一聲:“你猜?”

……這顯然就不是了,阿濃眼皮微抽,擡目看着他不說話。

叫她清淩淩的眼睛一盯,秦時頓時不敢再開玩笑了,摸着鼻子老實地坦白道:“那話是逗你玩的,其實你是我從那些流寇手中救回來的,當日我正好路過那裏。”

阿濃:“……”

生氣了?秦時心中微緊,輕聲解釋道:“我并非故意想騙你,只是見你反應有趣,所以方才想逗逗你……當然,若說我沒有私心也是不可能的。我心悅你已久,從前便罷了,你離得太遠,我無法觸及,再多的喜歡也只能藏于心底。可你突然從天而降……”

青年頓了一下,而後伸手撫上少女白玉般的臉頰,溫柔地笑嘆了一聲道,“阿濃,我就再也壓不下心裏的妄念了。”

阿濃其實并沒有太生氣,因她心中已經猜到幾分真相,且秦時雖騙了她,但後來也很爽快地答應了讓她走,并沒有以此為難傷害她。她是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方才沒有開口。可聽了秦時這番解釋後,少女卻再也沒法保持沉默了,她驀地瞪大眼,驚詫極了:“從前?什麽從前?”

“從前……準确的來說,是三年前。”青年輕笑,幽深的眼底似有熾熱的火焰在跳動,“在京城。”

那年他去京城辦事,返程時遭到身邊屬下背叛,不慎身受重傷。情急之下他潛入了附近的安國寺,誰想剛進去便發現安國寺裏也鬧哄哄的正亂着——有刺客意圖刺殺那日陪着太子妃及幾位公主妹妹前去安國寺祈福的太子。

安國寺是京中第一大寺廟,來往香客衆多,太子只是帶家人去祈個福,自然不好大動幹戈将裏頭的香客全部清場,偏那日出現的刺客又是視人命如草芥的,竟是完全不顧在場還有平民老百姓,當衆便拔刀與太子身邊的侍衛們纏鬥起來,甚至為了取勝,那些人竟還故意去傷害一旁因為人太多而來不及跑的無辜百姓們……

這般兇殘,頓時就叫太子驚怒交加,他一時也顧不得身後那群女眷了,親自拎着劍沖上前加入了戰局。

厮殺聲震天響,血腥味到處蔓延,場景混亂又血腥,看起來十分可怕。養在深宮裏的金枝玉葉們何時見過這樣的場景呢?頓時哭的哭,喊的喊,整個兒亂成了一鍋粥。

秦時那時自顧不暇,便趁機尋了個角落窩着,閉目養神。

誰料就在這時,此起彼伏的驚慌哭聲中突然響起一個清冷鎮定的嗓音:“都莫要亂跑了,快随我進到那廂房裏去!”

是個年輕小姑娘的聲音,稚氣未退,偏又帶着不符合年齡的老成。秦時好奇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結果便再也移不開視線了。

那是個約莫十三四歲,穿着一襲青碧色衣裳的小姑娘。她生得極美,雪膚黛眉,唇紅齒白,好看得像是一幅畫兒,只見她一臉鎮定地安撫着身邊驚慌失措的同伴們,努力帶着她們往安全的地方退,像個勇敢的少年。

她臉色蒼白,顯然也不是不害怕的,尤其是當其中一個刺客發現她的意圖,獰笑着朝她撲過去的時候,秦時明顯看到她嬌小的身子抖了一下。

可她沒有躲閃,反而咬着牙挺身上前,将身邊兩個年紀明顯比她大的女子擋在了身後,同時飛快地伸手拔下頭上的發簪,以一個極其标準的武學姿勢朝那刺客射了過去。

那刺客見此本能地驚了一下,然後飛快地側身躲開了那其實根本沒有任何力道的簪子。然就是這麽一瞬間,他失去了先機——一旁太子的護衛趕來了,而那小姑娘也趁此機會提裙子跑了。

原來是虛晃一招,秦時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在她再次被同伴拖累,險些受傷的時候,射出手中的小刀救了她。她脫險的一瞬間,他聽到了一聲驚叫:“阿濃,你沒事吧?!”

阿濃。

這個名字就這樣順着他的耳朵飄進來,不輕不重地落在了他的心上。

後來援軍趕到,刺客們被盡數誅滅,也是這位阿濃姑娘建議太子去請大夫過來給無辜被殃及的百姓們療傷。托她的福,他不僅擺脫了身後窮追不舍的殺手,還得到了悉心的照料和珍貴的藥材。

因傷勢頗重,不好馬上啓程趕路,他便多在京城逗留了半個月。而那半個月,因閑着無事,他每隔幾天就會跑到忠肅侯府的屋頂上偷看她。

越是了解便越是喜歡,最終,她的名字徹底印在了他的心上,再也無法剝離。

說到這裏,秦時目光炯炯地笑了起來:“所以阿濃,你能想象當日在雪林中看到你的時候,我心裏有多麽高興嗎?”

阿濃從震驚中回過神,白嫩的小臉又紅了,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最終只能咬着唇轉開腦袋,幹巴巴地說道:“呃,那,那天你也在啊……不對,難怪有段時間我總感覺有人在暗中看我,原來是你!”

少女反應過來,頓時顧不得害羞了,只眼皮抽搐地看着擡頭望天做無辜狀的青年,哭笑不得地嗔道,“我還當自己心思重想多了呢!還,還因此……”

吃了很多安神助眠的補品。秦時想笑又死死忍住了,只利落地低下頭認錯道:“我錯了,娘子打我吧。”

阿濃羞惱交加,也沒跟他客氣,擡手就打了他胳膊一把,誰想沒看準地方,竟打到了他硬邦邦的骨頭上,反倒疼得自己差點哭出來。

“……”

秦時低頭在自己胳膊上打了一下,佯怒地斥道:“沒有眼色的東西,見到我夫人也不知變得軟一些,竟敢咯疼她!該打!”

說完便趕忙拉過少女的小手輕輕呼了呼,“還疼不疼?”

阿濃:“……噗。”

這人怎麽這麽煩人呀,她明明不想笑的!

***

兩人說說笑笑回到了村長家,誰想剛一進院門便嗅到了一絲濃郁的血腥味,秦時猛地眯眼,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阿濃也驚疑地擰了眉,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一眼。

這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二人快步走進門,正巧碰到翠煙拿着什麽東西從大堂裏走出來:“咦,你們回來啦?”

阿濃心驚地看着她:“翠煙姑娘,你的手上怎麽都是血?!”

“哦,方才小九出去閑逛,在村口那邊的林子裏撿到了一個受傷的人,我剛給他處理完傷口。”翠煙擺擺手笑了一下,看向秦時,“說來此人秦爺也認識,就是楚家的那位家主。”

“楚東籬?”秦時有些詫異,那家夥不是說自己還有事情沒辦完,要在安州多呆上一段時日麽?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翠煙點頭:“正是他。”

“他傷的怎麽樣?”

“看着吓人,不過不是要命的傷,已經沒事了。”

秦時沒再說什麽,只點點頭,轉身對阿濃道:“我去看看他,你先回屋休息吧。”

阿濃猶豫了一下,到底是點點頭跟着聞聲出來迎她的玉竹走了。

***

楚東籬右肩叫人捅了個對穿,流了很多血,身上的紅衣都染成了暗褐色。他臉色慘白地倒在塌上,緊擰的眉間還能看見殘留的痛意。那個名喚阿寒的少年正雙眼通紅地守在他邊上,口中吭哧吭哧喘着氣,仿佛是在壓抑心中的憤怒。他瞧着也挺狼狽的——白衣上血跡斑斑,俊俏的臉上也被人劃了一條大口子,傷口處的血液已經凝結,上頭覆着一層白白的粉末,應該是抹了藥。

看到秦時進來,少年阿寒的臉色頓時好看了不少:“二哥,秦大哥回來了!”

這孩子自上回被秦時打趴下之後就開始叫他“秦大哥”了。

楚東籬有些費力地睜開眼睛,對秦時露出一個慘白的笑容:“秦兄,又見面了。”

秦時挑眉看他:“你這是遭劫了?”

楚東籬苦笑:“可不是,小命差點被劫走。”

秦時在旁邊的竹椅上坐了下來:“怎麽?後門失火了?”

“一語中的,看來秦兄很有經驗。”楚東籬笑嘆道,“幸好命大趕上了你們,不然怕是回不到洛州了。”

“這好像是要賴上我的意思?”秦時擺擺手,果斷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楚東籬:“好的秦兄,明早你們什麽時候出發?”

秦時:“跟你沒關系。”

楚東籬嘆氣:“秦兄啊,做人不能這樣沒有良心啊,若沒有我這半個媒人,你能這麽容易娶到季姑娘麽?”

秦時微笑:“能。”

楚東籬無言,半晌才又眨眼笑道:“可他們應該很快就會找過來,除非你們現在就走,不然……”

秦時:“……”剛剛是誰把這麻煩的倒黴蛋扛回來的?

楚東籬狐貍眼彎彎,很自覺地将那些殺手的情況簡單講了一遍:“他們大約有十來個人,每一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為首那個有力拔山兮之力,很厲害,秦兄要小心。”

秦時的回答是冷笑一聲,甩袖而去。

阿寒見此有點傻眼,半晌才有些不安地問道:“二哥,秦大哥這是不肯幫忙?”

楚東籬邊咳嗽邊笑道:“沒,咳咳,他是做,做準備去了。”

雖然不知道自家兄長是從哪裏得出的結論,但對他的盲目信任還是讓阿寒松了口:“那就好,秦大哥身手那麽好,那些王八蛋肯定不是他的對手,不過二哥,他們到底是什麽人?又是怎麽知道我們沒有按計劃留在安州,而是提早啓程回來了的?我們行事明明很小心了……”

“還能有誰?自然是暗中觊觎我楚家偌大家業之人。至于他們怎麽會知道我們的計劃……”楚東籬溫和的語氣不變,漂亮的桃花眼中卻飛快地掠過幾許陰鸷,“阿寒,不是我們不夠小心,而是家裏有些人的心啊……變大了。”

裏應外合,方才能幹成大事不是?只是不知他們投靠了誰,江北?蜀中?還是南境?

***

楚東籬沒想到最後竟是阿濃幫他解開了心頭的這個疑惑——這天晚上後半夜,有殺手暗中來襲,秦時與翠煙小九等人提早布局,生擒了為首之人,并在他服毒自盡之前及時控制了他。而那個人……

阿濃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張熟悉的臉,幾乎是一瞬間便紅了眼睛。

“三……三姐姐?!”

這個殺手竟是她的沈家三姐姐,那個早已戰死在天霞關的廣陽侯府三姑娘沈鴛!

三……姐姐?這力大無窮,身手極好的殺手頭頭竟是個姑娘?!

在場衆人皆愣住了,直到阿濃哽咽着說出了她的身份,衆人方才收起了臉上的詫異之色——沈鴛代父鎮守天霞關,與叛軍浴血奮戰三天三夜,最終力竭而死的事情是世人皆知的。且她自小力大無窮的事情也并不是秘密,知道的人不在少數。

“可是,傳聞中的沈三姑娘不是已經戰死沙場了嗎?”翠煙問出了在場所有人心裏的疑惑。

阿濃也從滔天的歡喜激動中勉強鎮定了下來,她努力憋回眼中的淚,飛快地靠近五花大綁倒在地上的沈鴛,顫抖着問道:“三姐姐……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為什麽會在這裏?”

沈鴛被卸了下巴,眼下說不出話來,但她兇狠而陌生的眼神卻清楚地告訴了阿濃:即便她能說話,她也回答不了她的疑惑。

她的三姐姐沒有認出她,或者說……她不記得她了。

阿濃愣愣地看着她,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啪嗒一聲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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