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咬一口

從燕京飛滬上的航班,降落在浦東機場。

“小姐,小姐?您醒醒……”空姐彎身,見到溫喬醒轉,歉意地提醒道,“十分抱歉打擾到您,飛機已經降落了。”

溫喬緩了兩秒鐘,回過神來,沖她笑了笑,“謝謝。”

離京前宿舍裏幾個姐妹兒在錦棠小聚,結果昨晚活活折騰到後半宿,今早上了飛機溫喬就進入“死機”狀态,飛機降落的播報詞都沒能吵醒她。

溫喬揉了揉眉心,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滬上今晨下過雨,這會兒剛停。

夏日的悶熱被一場雨澆熄,空氣裏彌漫着草木潮濕的氣息,天色依舊陰沉沉的,機場的路燈因為天色昏暗,正亮着。

她低頭翻了翻手機,4條未接來電。

“喂,媽。”溫喬剛把電話播過去,話還沒說幾句,就被嗆了回去。

“我都跟陳太太約好了,一起吃個飯,你現在讓長輩等,像什麽話!你之前不是十點就到嗎?……”

溫喬聽完劈頭蓋臉的一頓,好不容易逮着個機會,趕緊解釋,“我不是故意不接您電話,我這不是推遲航班了嘛,我才剛到。您就不能給我個解釋時間?我都插不上話……”

她正說這話,身側一輛超跑貼着她彪了出去。

這地方光線泛冷,那輛超跑的顏色紮眼,擦着她過去的時候還捎帶着一股冷風。車主壓根就沒管她是否安全,在她面前秀了一把生死時速。

“喂……”溫喬後知後覺地退了一步,臉色都變了。

——如果剛剛再偏過來一寸,她就不只是被擦過來了,死神已經牽着地獄犬,笑吟吟地對着她招手了。

溫喬十分想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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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反應過來,車子已經駛出一段挺長的距離。溫喬皺着眉,扶着車站穩,心有餘悸地掃了一眼:

LaVoiture Noire,布加迪的新成員。

京A8打頭的車牌。

雖然溫喬不太關注性能和價格,不過它的瞬間提速——她剛剛已經用生命切實感受過了。

這車主到底是個什麽垃圾?

這一片區域是禁止車輛行駛的,也不知道這人是怎麽把車開進來的。先不提他違規開車,冒失到差點撞人是什麽事兒?

溫喬正面色不善地腹诽,那輛車在過拐角的時候,适時地緩了下來。

“你這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她話沒來得及說完,因為車主沒給她理論的機會,也完全沒有下來道個歉的意思。

車窗下落後,一張嬌俏的面龐露了出來。

一個學生打扮的女人,正坐在副駕駛座上,姿色不錯,嫩得都快掐出水來了,“你也看着點兒路,好吧?”

什麽叫她不看路?

溫喬被這人的邏輯氣得想笑,勉強維持着禮貌用語,“小姐,首先,這裏不能開車;其次,剛剛是你們……”

“哎呀,知道了,剛剛不小心嘛,負全責呗。”探出頭的女人瞥了溫喬一眼,柳眉微挑,尖細的嗓音透着不耐煩,“喏,賠償。”

伴随着嬌嗲的聲音和敷衍的态度,一沓錢,從車窗內飄了出來。鈔票數目還不少,在風口一吹,紛紛揚揚地落了滿地。

“……”溫喬看着被風卷起來的錢,好心情被攪得絲毫不剩。她唇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靠。”

見識過圈子裏一票二世祖的做派,她也沒遇到過這麽欠抽的主兒。再好的家教也讓她控制不住地想罵人。

通話另一端察覺到不對勁來,“喬喬,你聽到我說什麽沒有?”

“真成啊,”這邊溫喬被對方的嚣張态度氣笑了,後槽牙咬合,“什麽玩意兒?”

只是現在罪魁禍首都沒影了,就留着她對着一地鈔票吹冷風,追都沒地兒追去。她也只能挫着火,牽了牽唇角,努力說服自己不跟這種貨色一般見識。

半天沒收到回應的溫母聽到這麽一句,微微一怔,臉色變了變,“你這孩子,說什麽呢?”

“不是,媽,我不是說您,剛剛有人不看路,我說他吶。”溫喬按了按額角,怕惹得她母親大驚小怪,也不細說,直接轉了話題,“你剛剛說陳太太,什麽陳太太?”

“啊呀,就是華鑫集團你陳叔叔的太太,小時候經常來咱們家的,她還抱過你呢。”溫母提起這個就笑開了,“今天不是因為她兒——她剛來嗎,就一起吃個飯,我都跟她說好了,你趕緊過來。”

“我這才剛下飛機……”溫喬十分委婉地表達自己只想回去補個覺的意思。

“人家大老遠來一趟,就想看看你這個小輩,怎麽能這麽駁人面子?”

也是稀奇,她母親的老姐妹兒跑來敘情,跑來看她做什麽?

溫喬在心底納罕。

“成成成,”鑒于往日的慘痛經驗,溫喬徹底放棄了跟長輩争論的念頭,嘆了口氣,“現在不是才剛到飯點兒嗎,您說個地兒,我回家放個行禮,馬上就過去。”

“那行,記得打扮得漂亮點兒,不能太失禮了。”

溫喬覺得她母親這語氣不太對,不過她現在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完全沒有心思琢磨有什麽貓膩。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溫喬估摸着她母親也就是虛榮心犯了。

女人之間的友情向來很微妙,不論親疏,久別重逢就容易上演攀比大戲。說不定這比較的內容……也包括兒女。

然而溫喬失策了。

她一到地兒,就明白過來,這是一場“鴻門宴”——

坐席上跟她母親言笑晏晏的那位不用猜,就是她母親的老姐妹兒,陳太太。而陳太太身邊坐着一個年輕人,戴着個眼鏡,正低頭劃拉着手機屏幕,看模樣也就比她大幾歲。

溫喬心底“咯噔”一下。

這架勢可不像攀比現場,別是個相親會。

溫喬預備敲門的手往回收,下意識地想要撤回去。結果這時候溫母已經朝她招手了,“喬喬,快過來,這是你蘭姨。”

“蘭姨好。”

陳太太上下掃了她一眼,眼神瞬間亮了,轉眼就笑吟吟地,“哎呀,你這個女兒是個漂亮的,還這麽有禮貌,肯定是個懂事兒的小丫頭。”

說着她不動聲色地掐了一把身側玩手機的兒子,“陳奕,你也不跟你喬妹妹打聲招呼。”

完了,這他媽就是個相親會。

溫喬心涼了半截,深感自己今天點兒背。她只能寄希望于“方框眼鏡”身上,畢竟這人看着态度很傲慢,應該也挺反感相親局。

“方框眼鏡”嘀咕了一句,不情不願地起身。

結果看向溫喬時,他的面色稍微好轉,似乎是還算滿意,剛剛的态度都改了不少,“你好,我叫陳奕。今年剛拿到高校的MBA,算是你的學長吧。”

溫喬纖眉微微一挑。

也不知道他是為了套近乎還是純粹炫耀,反正他自我介紹的最後一句,畫蛇添足而且挺讓人窒息。

“溫喬,圓明園職業技術學院在校生,跟學長沒法比。”溫喬微微一笑,象征性地握了一下手。

“瞎胡鬧,”溫母扯了她一把,轉頭笑着跟陳太太解釋,“小孩子不懂事,她是京大的學生,當然,跟你們家陳奕是沒法比的,年輕有為。”

陳太太明顯很受用這話,拉着溫母的手對着溫喬一頓誇贊。

溫喬在溫母的注視下,端着一杯紅酒,看着酒桌上的你來我往,琢磨着怎麽脫身。

要是能安生地吃完一頓飯就好了,現在的狀況是,話題不管從哪兒開始,最後都會歸到她跟這個“方框眼鏡”身上。而這個“方框眼鏡”,很吃糖衣炮彈這一套,在飯桌上就開始對最近榮興與MNC貿易争端侃侃而談。

真是生怕沒人知道他是個精英人士。

不過別人愛出風頭她也管不着,溫喬保持着社交禮儀式微笑,在桌底給朋友悄悄發了個定位:“江湖救急,我這裏是鴻門宴,我媽正壓着我相親。”

似乎對溫喬稍微走神不滿,“方框眼鏡”突然發問,“你也是學工商管理的嗎?”

“嗯?”溫喬收回了手機,擡眼,“唔,不是,我是學心理的。”

“心理系?”聞言“方框眼鏡”皺着眉往後一仰,“學這東西幹嘛,這專業有什麽前途?以後說不定連收入都沒有。你就不如和我一樣,拿到高校MBA,行業前景也好。”

溫喬指間酒杯略微一頓,笑容淡了淡。

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又沒吃他家大米。溫喬腹诽了幾句,面上還算客氣,也沒接話。

“我也經常說這專業沒前途,你也聽不進去,看人家多耿直。”見到氣氛不對,溫母岔開話,陳太太也瞪了兒子一眼。

“算了,你不感興趣也沒事,女人也不用懂什麽金融,在家喝茶養花、相夫教子就行,這個行業更适合男人。”似乎很照顧她感受一樣,“方框眼鏡”又補了一句。

溫喬擡了擡視線,終于忍不住推開了高腳杯,冷淡地笑了笑,“我其實挺感興趣的。”

“嗯?”對方還沒反應過來她什麽意思。

“就您剛剛說的案例,”溫喬食指輕叩了一下桌面,彎了彎唇,“榮興與MNC貿易争端,‘多頭不死,空頭不止’聽多了也沒意思,極弱下跌根本不會反彈,但是我不覺得黃金是你說的極弱下跌。美盤反抽根本就不會續跌……”

溫喬語速飛快,基本句句都在推翻他的觀點。過程中溫母還拽了她一把,溫喬硬是當作沒反應過來。

這還不算什麽,臨了,她還不忘補上一句:“哦,對了,學長最近太辛苦了吧?”

“方框眼鏡”已經被氣得快坐不住了,敷衍的應了句,“嗯?”

溫喬笑了笑,聲音細細柔柔的,在男人怨怼的視線裏完成絕殺。

“您數值似乎記錯了,您之前舉例說的,那是6.25貿易争端的數據。”

“……”

平心而論,她覺得“方框眼鏡”不僅對她徹底打消了念頭,很有可能還想掐死她。

溫喬原本沒想讓他下不來臺,說白了這種行為挺沒品的,跌份兒。

不過這人說的話實在讓人隔應。

去丫的“相夫教子”、“不适合女人”。9102年了,居然還有人來這一套。

毫無疑問,這是讓他閉嘴最簡單粗暴的方法。

“喬喬。”溫母低聲,一個眼神橫過來。

溫喬低了低頭,視線一個勁兒往門口瞄。要是朋友再不來,她過會兒就要被她母親訓成篩子了。

場面一度很尴尬,結果陳太太似乎并不介意,還是有心撮合,“溫太太,喬喬就是說話直,你們家喬喬可是争氣的,一點都不比我家這個混賬小子差,陳奕就缺個人治他。”

壞事兒啊。

兜兜轉轉,這話題居然又繞了回來。

她母親別不是真覺得這“方框眼鏡”不錯吧我去。

溫喬心底有些燥,要是拉着她去飯局上應酬說漂亮話,她自然二話不說;但真要是把自個兒折進去,她是死都不會想不開的。

不過……依照她母親的性格,保不齊真打算賣女求榮。

她越想越覺得坐不住,等朋友過來說不定她就涼了,還是自救吧。

溫喬抿了一口紅酒,往門口瞄了一眼。

外面的長廊靜悄悄的,她這個位置能看到樓梯。拐角處正好有個年輕人往上走。

溫喬估摸着對方走過來的時間,心一橫,撂下酒杯,快步朝外走去,“欸,真巧,你怎麽也在這兒啊?”

顧景宸停下腳步。

他被人握住了手腕,很輕地握了一下。

顧景宸淡淡地掃了一眼。面前的女孩慌慌張張從包間裏跑出來,上來就把自己攔下了,但視線一個勁兒地往身後掃。像是被什麽人追似的。

他對這人實在是沒什麽印象。

不過在考慮其他之前,顧景宸皺了皺眉,他下意識地、習慣性地想要甩開她的手。

結果不等顧景宸做出反應,溫喬忽地松開了他。她就像是不小心接觸到病毒一樣,猛地将手縮了回去。

顧景宸:……

緊接着顧景宸又看到溫喬,似乎很糾結的、小心翼翼地、下定決心似的,重新握住了他的……袖口。

這次很用力。

似乎怕他會跑。

不過她這痛苦又糾結的表情,實在是讓人難以忽略。顧景宸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唇。

這人什麽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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