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咬一口
溫喬看着那一道長長的劃痕,學着先前副駕駛座的女人,尖着嗓子道,“欸,剛剛不小心。不好意思嘛。”
“……我靠!”林錦被她這舉動震得不輕,半天才哆嗦着嘴唇問道,“不是,你丫真喝醉了?我說你是不是忘記這地方——這破地方是沒監控,外面有啊!”
溫喬晃了她一眼,紅唇一彎,眼角眉梢都漾着笑意。她還挺漫不經心地聳了一下肩,“忘了。”
就這無所謂的語氣,聽着就毫無真誠可言。
“要我給你科普一下嗎,LaVoiture Noire,目前全球獨此一輛。這裏可就咱倆,出了事兒都不用篩人,現在想擋個車牌都來不及了。你頂多死不承認是故意,錢還得賠。”林錦悲痛地捂了捂眼睛,被溫喬舉動炸得肩膀抖了抖,“我要是車主,追到天涯海角,也得把你千刀萬剮了。”
“我當然能理解這種恨之入骨的心情。”溫喬翹了翹唇角,低頭撥弄着儲物箱中的東西,“畢竟今上午,我就特想把這個嚣張玩意兒千刀萬剮了。”
“姐妹兒,你能不能先看看車再爽?你有沒有想過這得賠多少?”林錦翻了個白眼,“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怕個鬼啊,”溫喬單手支頤,冷笑着眯了眯眼,輕嗤了一聲,“之前他不挺拽嘛,差點撞到我也不道歉,丫讓人撒錢的樣子多牛逼啊。”
“等氣消了你一定會後悔的,”林錦抿了抿唇,她拍了拍溫喬的肩膀,一本正經地嘆息道,“我收回之前的話,我覺得你這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溫喬報完仇後心滿意足,一句勸都沒聽進去。
她甩開林錦的手,纖眉一挑,輕呵了一口氣,“那照你這麽說,他可得比我心疼。”
“沒救了你。”林錦搖了搖頭,直咋舌,“你丫就是瘋了,您可醒醒吧,遲早有你後悔的。”
溫喬滿不在意,翻出便簽和簽字筆。她撥了撥鬓角的發絲,俯身在便簽上飛快地寫下一串聯系方式。然後拉開車門,貼在了車子的前窗。
顯然溫喬也沒有逃逸的意思。
用之前那女人的話來說,負全責呗。
溫喬動作幹脆利落,看得林錦啧啧稱奇,“你轉性了,這麽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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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操這閑心幹嘛?又不用你賠。”溫喬笑一聲,報完仇神清氣爽,“要不咱倆約個SPA?”
“你自個兒不心疼,那就随意吧。”林錦聳了聳肩,“走着啊。”
林錦這種自己姐妹兒謎之財大氣粗的錯覺,一直持續到溫少池的電話打過來。
“哪兒呢,祖宗?你趕緊給我滾過來。”
溫少池上來就簡單粗暴,他要是在這,林錦估計這裏會變成家暴現場。
“你是嫌我事兒不多嗎,祖宗?剛回來就給我添亂,你把人家車擦成什麽樣了?你這車技是被狗吃了嗎?”
溫喬和林錦正在水療中心,香薰和精油的氣息幽微又纏綿,伴随着輕柔的鋼琴曲,催人入睡。溫少池聲色俱厲的幾句落下來,兩人的睡意瞬間被驅散。
聽完自家哥哥近乎咆哮的靈魂三問,溫喬毫無愧疚心地跟林錦做了個口型,“我剛剛留了我哥的電話號碼。估計車主要賠償了。”
“牛逼,”林錦惡狠狠地做了一個抹殺的動作,“你就不怕你哥殺過來削你。”
溫喬在林錦震驚的視線裏,繼續跟溫少池彪戲,“哥,我這不是昨晚跟朋友熬了一宿,今天有點迷糊了嘛,怎麽說來着……對,疲勞駕駛。我現在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楚楚可憐,萬般委屈。
“啧,真假。”林錦對着溫喬精湛的演技,唇角抽動了一下,“你少聽她瞎說,她就是故——”
話還沒說完,溫喬擡手就去堵她的嘴。
通話裏溫少池象征性地兇了她幾句,又跟囑托女兒一樣叮囑道,“你撞着沒有?沒撞到就趕緊回家補個覺,別在外面瞎晃蕩,放路上行人一條生路吧。”
“知道了,知道了。”溫喬在林錦的注視下挂斷電話。
“您良心不會痛嗎?”林錦問。
“少來,平時還天天抓我做苦力,沒少告我黑狀呢,我也不算黑心吧?”溫喬答,“而且他最近忙着整頓一個子公司的爛攤子,我覺得沒時間跟我算賬。”
近期管理層幾乎大換血,她哥哥正徹查子公司和分公司的業務,之前被搞砸的一個項目他十分看重,一時半會兒沒空搭理她。趁此機會坑他一把,毫無後顧之憂。
“你還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林錦揉了揉眼,打了個呵欠,“我是羨慕你啊,有個哥哥能收拾殘局就是好,不知道的都以為……”
林錦突然截住了話頭,将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又咽了回去。
溫喬和溫少池是同父異母,她的母親是現任溫夫人。事實上,溫喬和溫少池的關系還不錯,沒有什麽勾心鬥角的豪門恩怨,兩人甚至比一般兄妹相處得還要自然。
但關系和睦這個詞,在溫家,也僅限于他倆。
林錦和溫喬自小玩到大,知道她家裏的氣氛其實算不上融洽。
溫父傳統到古板迂腐,或多或少有些重男輕女;溫母自然偏心親生女兒,怎麽看這個可能争奪家業的繼子都像絆腳石,不順眼。
所以溫喬平時也不願意多提。
林錦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失言,打了個哈哈,轉了話鋒,“過幾天有流星雨,有人約着野營,你去嗎?”
“算了吧,我還是不去湊這個熱鬧了。”溫喬想都不想,一口回絕,“上次野營,差點沒讓我媽念叨死,我還想圖兩天清淨呢。”
溫母其實并不太幹涉溫喬的私生活,在朋友家過夜也就是打聲招呼的事兒。但就一條,不能在野外紮營。
小時候溫喬在野外走失,受過傷,回去後高燒不退,很久才恢複。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發燒弄迷糊了,加上年齡小,那段時間的記憶很模糊。
反正自此,溫喬一提野外紮營一類,溫母就得變臉色。
“這都多長時間了,不至于吧。”林錦聞言,笑吟吟地拿她打趣兒,“這麽多人,怕什麽?”
“可別,我媽要是一較真兒,真的夠我頭疼的。而且過後天不是約着去斐濟玩嗎?不折騰了。”溫喬搖了搖頭。
溫喬将下巴擔在手肘上,恍了神。
她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耳後。
她的左耳後方,有一道細細的疤痕,被發絲掩蓋。這道疤痕應該是小時候在野外造成的,只可惜她毫無印象。
不過模糊的印象裏,似乎還有一個人的存在,他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到昏迷之前。
——別怕。
溫喬無聲地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她總想不起來那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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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昆山獵場。
裴硯從越野卡車上跳下來,撸了一把袖子,郁悶地踢了踢腳邊的碎石和野草,“我說你們可真夠沒趣兒的,好不容易聚一聚,怎麽老喜歡來這種鬼地方?”
他話音剛落,草叢裏不知道是什麽動物受了驚,“蹭”地竄了出去。
“我操,這都是什麽玩意兒?”他臉色變了變,忍不住抱怨道,“你們都變态了……不是,轉性了?”
往常這票人紮堆,要麽下注沖浪攀岩,要麽游輪賽車拍賣會,一個個都是精致玩家,游手好閑的高手。總之四個字:
不務正業。
結果今天這裏破天荒的和諧,既沒有香槟紅酒,也沒有刺激項目,更沒有漂亮妞兒。只有叢林。
真是見了鬼了,他都懷疑來錯了地方。
昆山獵場在清末的時候還是皇家禦用的圍獵場,到現在其實也沒多少人知道。入目是廣袤的平原,遠處是連綿不絕的山脈和郁郁蔥蔥的深林。
它根據地形劃分區域,只開放A到D四個區域,危險區域被圍欄和通電的鐵絲網隔斷。安全區定時投放野雞和野兔一類,環保而且安全,純粹供人消遣,一般就用來打獵野營。
來這種地方找消遣,他真覺得都有病。
“瞎叫喚什麽?這是安全區,就算是狩獵區也只有野雞野兔。”有人從營帳裏鑽了出來,半笑不笑地伸了個懶腰,“你怎麽現在才來,讓哪個小美人絆住腳了?”
“得,當我沒說。”裴硯擺了擺手,瞄了一眼營帳內的屏幕轉播,又四下晃了一圈,“這你得問景宸,我跟他說我剛回京,他就叫我現在過來,人呢,沒影了?”
顧景宸失聯了一樣,電話他沒打通,現在他到了地兒,也沒見到人影。
“他在C區,看這點兒應該快回來了。”
獵場內設了不少監控,基本上明線監控就能實時追蹤所有人的成績。屏幕上正在回放,目前為止,除了陸時南遙遙領先——這沒人奇怪,畢竟他就是玩槍的——就數顧景宸的分數最高,甩開第三一大截。
裴硯咋舌,笑了,“假的吧,陸哥第一毫無懸念,景宸多斯文啊,什麽時候這麽牛逼?”
顧景宸在圈子裏是出了名的佛系好脾氣,一眼看過去就是斯文冷靜的樣兒,明淨如月清朗如風。所以大多數人覺得他跟這些運動不太搭邊,而獵場上,他的計分高得讓人覺得離譜。
“我看你想多了。”那人湊過來,聳了聳肩,将畫面放大。
畫面裏顧景宸一手勒住缰繩,騎在馬背上的身形清庾瘦削,迷彩服穿得依舊是一絲不茍。
他眸色是輕淡的,姿态是從容的,平和靜谧的氣質游弋其間。
擡腕、舉槍、瞄準,一連串的動作幹淨利落。
短短幾分鐘,遠處的獵物不斷倒地,屏幕的分數跳動。因為槍-支弓-弩都經過特殊處理,所以并無槍聲,只有不斷飙升的分數在提醒着場上各人成績。
“你瞧見沒有,就他這架勢,我都懷疑他跟這地兒有仇。”又有人打趣兒道。
“欸,你們要是這麽想,可能真有點兒,”裴硯倒沒覺得多稀奇,“上次不是在這裏出了點意外嘛,別人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可真成,獵場的負責人都怕了他了。”
自從上次獵場發生了藏獒襲擊人的事,顧景宸受的傷不輕,驚動了不少人。
負責人生怕再出事故,這地方的安全系數直線飙升。獵場內直升機巡視,每隔一段距離增設供給站和休息區,随行有警衛和醫護人員。
“什麽意外?我怎麽沒聽說?”
營帳內的幾個人湊在一塊,都支楞着耳朵,正催着開了頭的裴硯繼續,“有什麽小道消息趕緊交代了,一下午快被悶死了。”
裴硯清了清嗓子,剛要說話,“砰”地一聲,桌上的酒瓶炸開,猩紅的酒液四濺。
“我靠!”幾個人反應不疊,從桌邊彈開。
“不好意思,”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挑開營帳的簾幕,低沉的嗓音從營帳外飄了進來,“失手。”
顧景宸立在柱子邊,眼皮都不掀一下,他半垂着視線,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
“你丫再偏一段兒距離,就不是失手了,”裴硯沒好氣兒地往後一仰,“這是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