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宴嶼眠也是頭一回知道,這個世界上原來真的有窮神存在。
很顯然這位神不太受歡迎,才住在這萬鬼聚集的雲夜樓裏,又或者他的名號和宴嶼眠所理解的意思有所不同。
宴嶼眠跟随着頭戴白色面具的女孩,一路沿着樓梯向上,來到了雲夜樓的最頂層。
每一層樓都有各自不同的功能,但越向上招待的客人就越少,在最高的九層樓裏,走廊上幾乎看不到其他身影。
女孩把宴嶼眠領到了一間房門外,宴嶼眠正要推門進去,就聽她說道:“窮神大人只想要見您。”
“我确實只有自己進去啊。”
白面具上兩只彎起的眼睛黑洞洞地盯着宴嶼眠。
“好吧。”宴嶼眠用力跺腳,她的影子迅速拉長,凸起可疑的一塊,最終分離開來的部分凝成一只黑貓,不滿地甩着尾巴。
宴嶼眠又要進去,再次被攔住了。
“行行行。”她掏出懷裏的布娃娃,放在黑貓身前,“麻煩幫忙看會兒。”
這次她再邁開步子,沒再被阻攔。
宴嶼眠推開緊閉的房門,袅袅沉香萦繞鼻畔,獨特的香氣讓人心神都要安寧下來,有種昏昏欲睡之感,她下意識地屏息凝神,透過氤氲白霧,看見一道身影正坐在屏風後。
宴嶼眠緩步走了過去,房門在她身後毫無征兆地自動閉合。
她看都沒回頭看一眼,來到那身影前方,直到足夠看清,才停住腳步。
那是個異常高大的青年。
他同樣帶着白色面具,遮住整張面龐,雙眼和嘴部用墨跡畫出弧線,形成誇張的笑臉,整個面具渾然一體,無法透過它視物,也無法呼吸。
幾縷灰發垂落,遮住雙耳,他坐在特制的太師椅上,可過長的四肢仍讓空間顯得格外擁擠,讓宴嶼眠想到用竹竿搭成的架子,苦苦地撐着衣服。
“我們這裏不歡迎活人。”窮神道。
“抱歉,我是意外進來的。”宴嶼眠從懷裏拿出老頭給她的那張紙錢,“路上遇見了一處亂葬崗,有位老伯給了我這個。”
面具彎起的雙眼直勾勾盯着宴嶼眠手中的紙錢,窮神嘶聲道:“一旦你在外面被發現,會被撕成碎片。”
“我也想盡快離開。”宴嶼眠并未被吓到,“您專門喊我過來,應該不光是為了做出提醒吧?”
窮神微微颔首,道:“這裏是陰曹地府和人間的交疊地帶之一,十殿閻王分設祀壇,隔絕地府和人間,雲夜樓就是其中之一。”
“數日前,地府大門被破開個了洞,許多惡鬼趁機逃脫,因為祀壇的存在,它們沒法直接禍亂人間,也因此暗中蟄伏,試圖摧毀祀壇。”
宴嶼眠:“您以為我是逃出來的惡鬼嗎?”
“你的魂魄很強,強到剛進入雲夜樓我就感知到了。”窮神望着宴嶼眠,“沒想到竟然是個活人。”
方才在三樓,面對窮神的邀請,如果宴嶼眠直接拒絕,估計就會被認作是惡鬼。
如果她在房門口拒絕交出藏在影子裏的灑脫和懷裏的蓮生,情況也不會好看。
“既然如此,就幫我帶個信吧。”窮神從寬大的衣袖中拿出跟染血的竹簡,竹片一段被削成尖銳的菱形,被陳舊血液染成紅棕色,上面刻着數個朝代以前的文字。
“此事還需人間一同想辦法解決,請将它交給足夠托付之人。”
宴嶼眠接過竹簡,點頭答應道:“好,我會找人的。”
放在之前,她可以以正道魁首的身份,召集名門正派一同解決。
而如今她死遁了,作為溪眠,能夠求助的對象相當有限。
“哦對了,還有另外一件事。”窮神端起桌上茶盞,白霧迅速自水面冒出,轉眼就幾乎淹沒了整個房間,讓眼前一切都不甚明晰。
那股奇異的香氣變得更加膩人,宴嶼眠敏銳在其中捕捉到了一絲異樣的臭味。
屍體腐爛的味道。
帶她過來的白面具女孩陡然出現在身後,宴嶼眠猛一側身,躲開了直刺向她後心的骨刺,她飛起一腳,狠狠踹在對方胸口!
噗呲一聲,女孩身體漏氣般幹癟下去,化作一張紙人輕飄飄地掉落在地。
更多紙片從白霧中冒出,身體膨脹化作紙人,那一張張面具對準宴嶼眠,帶着極度詭異的笑容撲來!
宴嶼眠赤手空拳不便對抗,她腳尖勾起一旁的椅子,抄起來當做武器,揮臂橫掃,一排紙人便倒飛出去,但又被源源不斷地補充而上。
越來越濃的白霧當中,宴嶼眠看向窮神所在的方向,只見五只細長身影從領口,衣袖和褲腳處鑽出。
為首的摘下面具随意一扔,露出狹長的眉眼,紅黃藍綠黑,五種顏色的細鬼嬉笑着拍着手,欣賞着宴嶼眠深陷紙人包圍的好戲。
寬大的衣袍滑落在太師椅上,露出藏在最裏面的那具軀體,幹瘦老人雙目圓瞪,早已腐爛多時了。
濃郁的膩人香氣就是為了掩蓋住他的屍臭,那才是雲夜樓的主人,真正的窮神。
數日前地府大門出現缺口,逃竄出來的惡鬼悄然解決掉了窮神,偷梁換柱,享受了一把充當主人的特權。
以及戲耍地府的樂子。
懷裏有什麽東西蠕動起來,宴嶼眠迅速将刻着字的染血竹簡扔出去,但一條血線仍連在了她指尖,扭曲着朝深處鑽行!
刺痛朝着心髒進發,宴嶼眠當機立斷地凝聚靈力,靈氣洶洶湧入經脈,形成醇厚屏障,将血線牢牢擋住。
可這樣做,也讓她獨屬于活人的氣息徹底暴露。
雲夜樓中成千上萬的鬼魂齊齊朝着宴嶼眠所在的方向看去,它們擡起頭,眼中流露出極致的貪婪。
活人,是活人!
無數身影擁擠着朝最頂層狂奔,縱然它們并沒有資格登上第九層,可在那致命美味的引誘下,所有危險都足以被抛到腦後。
只要能把她吃掉……只要能把她吃掉!
宴嶼眠抓住離她最近的一只紙人,把對方藏在面具下的真實面目撕了個粉碎,碎片瀕死的蝶一般翩飛,在半空中化作利刃,用極薄的邊緣斬斷它同類的身體。
五色鬼的拍手聲中,宴嶼眠就這樣生生殺出來一條慘白的通路,她沖出房門,聽到了下方傳來争先恐後的狂奔聲響,整棟雲夜樓甚至都因太多腳步正在震顫。
出衆的聽覺告訴宴嶼眠,所有樓梯處都被擠得滿滿當當,如果她想要離開,只能另辟蹊徑。
她雙手按着欄杆,從九層高度向下望去。
一道漆黑的陰影迅速地貼着牆根靠近,融進了她的影子當中,一只黑貓的身影由此出現在宴嶼眠腳邊:“這地方有詐!”
“想辦法出去。”宴嶼眠快速道,“蓮生呢?”
一只布娃娃被黑貓形态的灑脫用尾巴卷着,扔進了宴嶼眠懷裏。
變故發生的太過突然,蓮生和灑脫在外面等,卻見引他們過來的女孩憑空消失在原地。
白霧從門窗縫隙中溢出,更多紙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身邊,面帶笑意臉頰酡紅,将他們團團圍住。
灑脫見勢不妙,立刻化作影子融入建築本身,再把蓮生藏了起來。
直到宴嶼眠破門出現。
“在影子裏跟緊我。”宴嶼眠囑咐灑脫,她一把将蓮生娃娃揣進懷裏,爬上了欄杆,雙腳踩着,前方,就是十幾丈的高空。
“我能做些什麽嗎?”蓮生急切問道,敵人的數量已經遠遠超出他的想象,他們能順利逃走嗎?誰也不知道。
“老老實實待着就行了。”宴嶼眠說着,身體前傾,重心移動讓她傾倒的速度逐漸加快,最終面朝下地從高樓墜落。
她的影子被紅燈籠照着投在雲夜樓上,拉得極長,變幻成古怪的形狀,偶爾會像一只狂奔的貓,拼命想要追上,偶爾又能看到小孩赤着的雙腳。
從各層湧上頂樓的鬼怪們只看得她縱身躍下的一幕,它們憤怒嘶叫着,呼喊着,數不清的鬼紛紛爬上欄杆,緊随宴嶼眠身後追趕。
一時間跳樓者如同往水裏落下的餃子,只可惜在最底部迎接它們的,并非流動的水面。
宴嶼眠在四層處遭遇了一些意外。
一條青灰色的龍飛竄出來,差點把她撞飛出去。
宴嶼眠察覺之時便扭動身形,然而還是被蹭了一下,誇張的沖力甚至讓她懷中的蓮生差點飛出去,他聽到宴嶼眠發出聲吃痛的悶哼。
焦急如火苗舔舐着他的棉布身體,蓮生卻只能用圓滾滾的雙手緊緊抓住宴嶼眠衣襟,一旦他掉下去或飛走,宴嶼眠還得冒更大的風險去抓。
難道……他真的什麽忙都幫不上嗎?
強烈的無力感宛若棉花将蓮生包裹,正如他現在的身體,被這些東西緊實地填充着,他不會痛,不會受傷,卻也什麽都做不了。
就連曾經試圖吞吃宴嶼眠記憶的灑脫,都融在影子中幫忙脫困,他作為陪伴了宴嶼眠更久的存在,竟然無用到這種程度。
要是能重新以靈體的形式出現就好了,這裏是鬼魂們的地界,如果能以那種形态出現,他一定會比現在強上百倍,說不定真的能幫到宴嶼眠。
蓮生努力拉動身形,在宴嶼眠騰轉挪移之時,靠近她貼身放着的紅紙。
福壽祿三張紙都被她整齊地疊起,蓮生勉強摸到了一張,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就在對方驚慌失措地叫嚷聲中,強行朝裏面探去。
有什麽東西咬了他的手一口。
可能是福字的“口”吧。
蓮生趁機使勁地擠,熟悉的吸力讓他精神一振,伴随着整個身體的納入,他眼前驟然一黑,又重新明亮。
布娃娃噗呲一聲摔倒在雪地裏,濺起一片霧氣般的雪霰。
愁苦林中仍舊是那片冰天雪地。
被枯樹林圍繞的破敗村落再無人煙,所有村民都被宴嶼眠放到了郊區春暖花開之地,只在愁苦林中留下衆多死物。
兩行可疑的腳印蜿蜒着深入村子。
蓮生掙紮着爬起來,身體在積雪中砸出了個形狀附和的小坑。
他打起精神,邁動小短腿,快步沿着腳印跑去。
被宴嶼眠贏來的兩個賭徒正躲在某戶人家的廳堂裏,曾經祭拜着仙家的祭壇只留下些香爐和貢品,他們咬着表皮都在發黑的果子,吃一口,再呸地吐出來。
鎖鏈牽在他們脖子上,雖然同為宴嶼眠的家畜,但輸給宴嶼眠的鬼,仍舊擁有對他最開始贏的那只鬼的控制權。
“喂,我聽見好像有動靜,你去看看什麽情況。”贏家踢了輸家一腳。
“憑啥?”對方并不給他好臉,如今都是那個女人的家畜了,還想着有高低貴賤呢?
“這是規矩!你是老子的家畜!”
“去你媽的。”對方的回答簡短有力。
兩只鬼就這樣打了起來。
他們用指甲抓,用嘴巴咬,用鐵鏈甩,試圖要了對方的小命,什麽東西踩着雪地靠近的輕微細響被徹底忽略。
蓮生進去時,他們正在用香爐砸對方的頭。
本就破敗的家具更是爛作一團,潑滿了棉厚的香灰,牽在他們脖子上的鎖鏈在打鬥中糾纏在一起,如果不能靜下心來共同協助,是絕對解不開的。
兩人目露兇光,讓蓮生想到他和宴嶼眠在路上見過的野狗,留着涎水汪汪叫着狂奔,跟在馬車後面。
宴嶼眠說那只狗得了狂犬病,被它咬傷的人一旦染病,就會死掉,藥石無醫。
她在偏僻地帶把那只狗殺了。
蓮生看着宴嶼眠把狗屍深埋,它死時毫無痛苦,宴嶼眠一刀就了解了它的性命,甚至連血都沒留出多少。
蓮生仰起頭,努力看清兩鬼全貌,尋找着一擊斃命的機會。
在兩鬼因體力不支,慢慢停下之時,蓮生抓起一塊小石子,砸在贏家身上。
突然被襲擊,贏家勃然大怒,當即揮動巴掌,扇在了面前輸家臉上。
“還給你臉了,搞偷襲?”
“娘的,你找死!”輸家撲上來,再度同他厮打成一團。
鎖鏈越纏越緊,兩鬼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近,絞得讓他們幾乎喘不上氣來。
蓮生持續不斷地偷襲,讓怒火更加升級。
直到,兩鬼都再難有擡手的力氣,只能仰面躺在地上,就連身形都虛化不少。
脖子上絞纏的鏈條他們只能頭靠着頭,還在試圖往對方臉上吐口水。
蓮生終于從磚瓦掩映處走出。
鏈條讓兩只鬼連扭頭都困難,蓮生在側旁站定,此刻的他,終于能和兩只躺着的鬼一樣高了。
蓮生不知道該怎麽做,但他想要獲得更多更強的力量,去幫助此刻身陷險境的宴嶼眠。
于是他張開嘴,咬在了鬼的臉上。
慘叫聲乍起,很快就變得虛弱,最終悄無聲息。
前所未有的充盈感滋潤着身體,蓮生神念微動,便從布娃娃裏脫身出來,終于重新獲得了自由。
他胸口處的黑色蓮紋更加如墨般濃郁,甚至有絲絲縷縷的細紋,毛細血管般向着身體的其它地方擴散,占據了半邊臉頰的蓮華顫動着,等待着一場盛放。
蓮生低下頭,發現自己腰部以下不再是一片空白。
這就是雙腿嗎?
原來,只需要不斷吃掉別人,就能獲得力量。
想到外面緊追在宴嶼眠身後的那些惡鬼,蓮生眼中浮現出興奮光澤。
——他,要把它們全都吃光。
然後用得來的力量保護溪眠。
宴嶼眠懷中折疊的福字顫抖着,最終艱難嘔吐出來。
布娃娃從宴嶼眠懷中滾出,被一只半透明的手牢牢抓住。
蓮生的另一只手抓住半空中向宴嶼眠靠近的小鬼,狠狠把對方朝張開的獅口扔去,張得比頭還要大的獅口漆黑,瞬間合死,小鬼連慘叫都沒能發出,就被咬成碎片。
宴嶼眠稍帶錯愕地看了蓮生一眼。
她手持一根森白腿骨,那是她從青龍身體裏拆下來的。
這只青龍由人骨搭建骨架,人皮蒙制外殼,柔軟又結實,是個由惡鬼驅動的半活物。
它尾部的每一次甩動都帶着能将宴嶼眠骨頭抽斷的力道,波及到雲夜樓,咵嚓嚓地砸斷幾根豎柱,幾乎要将這由四殿仵官王授建的祀臺摧毀。
而在青龍襲擊之後,獅子便從刁鑽角度跳出,和不斷從空中躍下的衆鬼将宴嶼眠團團包圍。
灑脫只能盡可能幫助宴嶼眠解決一些雜兵,它不敢施展出全部實力,因為曾經吞吃的那團黑霧,竟然受到感召一般,正在洶湧翻動,稍不留神就可能反過來将它吞噬。
關鍵時刻,能不能老實點啊!
灑脫要抓狂了嗎,它甚至都開始後悔當初自己吞了這個麽玩意。
“我來了。”蓮生嗓音似沉了幾分,他和宴嶼眠背靠着背,緊盯面前兇惡的獅子。
他能嗅到其中屬于魂魄的味道,美味。
方才的吞吃似乎開啓了某扇奇特的大門,蓮生很餓,他現在終于明白了,為什麽灑脫要纏着宴嶼眠,不斷要求她講新的故事。
真的……很餓。
“拖住片刻就行。”宴嶼眠将手中的腿骨豎直立在面前。
如同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正在切割,将一根腿骨削成了二十多片。
然後這二十多個骨片再繼續從中間開裂,變得更薄。
骨片懸浮在宴嶼眠身邊,随着她的每一個動作施展翻飛,每一片都薄至鋒利,能輕而易舉地切開人皮外殼,幾乎是轉瞬之間,青龍身上就多了數不盡的狹長傷口。
但都不足以致命,它作為活死物沒有痛感,只會被愈發激怒。
宴嶼眠要的就是把它激怒。
青龍朝她猛沖而來,張口咆哮,滾滾臭氣卷着陰森冷風,它實在太快,宴嶼眠幾乎躲閃不及。
剛好,她也沒想着躲開。
雲夜樓中所有的金屬制品在此刻發出锵鳴,鍋碗瓢盆,刀劍器具,全都齊刷刷朝着宴嶼眠飛馳而去!
一口大鐵鍋率先乓的聲扣在了龍嘴裏,讓它張開的大口再也沒法輕松閉合,接着又是另一口鍋,扣在它頭上,被撞飛出去。
至于那些菜刀,則沿着脊線悍然劃過,先前骨片劃出的傷痕被連綴成線,瞬間遍布了青龍的整個身體!
垮塌只是一瞬間的事。
外皮展開,露出內部的人骨架構,卻同樣也被狠狠敲碎。
轉眼間青龍便從外到內的四分五裂,混亂當中,宴嶼眠不再理會她的手下敗将,看向身後。
蓮生竟然真的擋住了那只獅子。
他臉上的蓮紋濃黑如墨,掌中黑影鬼魅般席卷膽敢靠近的一切之物,看得清了,宴嶼眠才意識到正被他當作武器使用的,竟然是灑脫。
此時的灑脫既不是黑小孩的形象,也不是黑貓的樣子,更像是一把……劍。
黑劍不斷穿透鬼怪們的身軀,它們只是被碰倒,就仿佛被丢進了王水,慘叫着融化,半透明的靈體被吸納,瘋狂地湧入蓮生胸口處那朵黑蓮的源頭。
他完全不見了之前順從模樣,以超乎尋常的狠厲,斬滅一切試圖靠近宴嶼眠身後的存在。
面對蓮生,獅子本來還占據壓倒性的優勢,可随着被蓮生殺掉的鬼魂越來越多,雙方逐漸變得勢均力敵,更為恐怖的在于,蓮生還在繼續變強。
黑蓮紋路幾乎侵沒了他的一只眼睛。不夠,還是不夠!
他想要更強的力量,将面前一切撕成粉碎的力量!
一只手在這時按在了他肩頭。
蓮生猝然回頭,唯一能夠觸摸到他的少女站在身後,一藍一黑的異色眼瞳沉靜而堅定。
“辛苦了,剩下的就都交給我吧。”
輕柔的嗓音猛然喚回了蓮生的神志,一瞬間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方才是怎麽了。
随着心智的回歸,手中的黑劍似乎突然迸發出灼熱溫度,蓮生差點就沒握住。
宴嶼眠從他手中接過了這把劍。
劍尖那團不明的力量變得更加兇猛,瘋狂湧向宴嶼眠掌心,試圖侵占。
但在即将入體之時,它被無形的靈力屏障擋住,那是難以言喻的精純浩瀚,仿佛一切邪佞之物都将在接觸時溶解。
能量頃刻間重新轉移到了距離她最遠的劍尖,它在懼怕宴嶼眠。
宴嶼眠習慣用刀,但其它武器也用的來,其中劍算是最順手的之一。
不然她也不可能将大徒弟宋子凡培養成天下第一劍。
宴嶼眠對着獅子揮劍。
她動作很慢,慢得像是初學者,可明明就是這樣的樸實無華,一招一式都看得清楚,卻根本無法躲開。
宴嶼眠把劍用的也像刀,大開大合,成百上千紅燈籠璀璨光亮中,這一劍劈中了獅子頭。
獅子頭同樣就這麽樸實無華地裂成了兩半。
就好像宴嶼眠劈到的并非用人皮和人骨制作的傀儡,而是一塊柔軟的豆腐。
無形劍意破開獅子的身體,繼續向前,割斷了挂着萬千燈籠的麻繩。
火苗舔舐燈罩,熊熊烈火轉瞬便燃了起來。
轟然火焰順着建築蔓延,雲夜樓本身由檀香木搭建而成,富含油脂,理所當然成為了火焰的溫床。
灼灼火光之中,原本追趕着宴嶼眠的衆多身影慘叫着跌落,還沒來得及落在地上,就被被燒成一縷縷青煙。
煙霧缭繞,最終竟是朝着蓮生飄來。
充盈感席卷全身,遠比在愁苦林中吞食掉那兩只鬼更加暢快,蓮生幾乎要沉醉于這種滿足中,但手上傳來的力道,讓他回過神來。
宴嶼眠握住了他的手。
陌生的體溫讓蓮生有一瞬的驚慌,原來,原來她是這個溫度的啊。
宴嶼眠一手持劍,一手拉着蓮生,翩然落地。
青龍和獅子的部件七零八落地散在身邊,衆多骨骼和皮質中,火燒得更旺了,華美的廊柱劈啪作響,爆出火星,不堪重負地從內部坍塌,就連灰塵都泛着閃爍的紅茫,映在宴嶼眠微微泛紅的臉上。
她松開了劍,黑劍化作不成型的一團,勉強能看出四肢的形狀,尤其是劍尖的那團古怪黑霧,徑直湧入了陰影心髒的位置。
灑脫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然後跌倒在地,融入了她的影子當中。
蓮生突然有了某種奇怪的感覺。
就好像……冥冥之中,什麽東西讓他和宴嶼眠相連起來了。
他卻摸不清究竟為何。
火光為眸中一切渡上耀眼的橙紅,宴嶼眠仰起頭,在雲夜樓瀕臨崩塌的最頂層,她看到了那五只面目細長的鬼,五種不同的顏色。
它們的嬉笑的神情中似乎摻雜了一絲憤怒,誰又能想到,這個意外闖入鬼界當中的活人,竟然會有如此能耐?!
她究竟是誰?
轟隆——
燃燒讓雲夜樓的三層整個垮塌,上方的其它樓層重重地向下壓去,倒塌聲中,火星躍動着迸射,點燃了宴嶼眠衣裙下擺。
她的裙擺燃燒起來,蓮生慌忙要幫其撲滅,卻發現眼前的景致竟是如此華美。
火在她身上跳動,蓬勃的,灼烈的,耀眼的,将那只藍瞳渲染成奇異瑰麗的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