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說完這些事,車夫也放松了許多,正常情況情況下,應該不會有女鬼關心朝堂上的那些事兒吧?
現在無論誰當皇帝,對老百姓們的影響都不大,比起天下姓誰名誰,他們更關心自己口袋裏的銅板多不多。
宴嶼眠沒法再從車夫口中打探到更多有關上京城的消息,就換了個話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到入城。
“多謝大哥,辛苦您了,我這身上也沒多少錢財,也沒法給您報酬。”
“不用不用。”車夫擺擺手,道,“快找個落腳的地方吧,我先去把東西賣掉了。”
目送車夫的身影遠離,宴嶼眠想先去找家成衣店,把這身被火燒過的衣服換掉。
然而她悲哀地發現,自己現在一個銅板都沒有。
“我去給你拿一身吧?”蓮生道。
宴嶼眠想了想,道:“先去當地富豪那邊看看,最好找那種品行不端的,千萬不要動窮人的東西。”
蓮生點頭,身影消失在牆的另一端。
半炷香過後,兩錠銀子順着牆根的陰影處,鬼鬼祟祟地來到了宴嶼眠身邊。
宴嶼眠狀若無事地從蓮生手裏接過銀子,揣進懷裏,她走出小巷左轉,去成衣店換衣服了。
蓮生飄在一旁,給她講了自己找尋目标的經過。
他飄出去沒多久,就發現了一家高門大戶,聽到有丫鬟在抱怨主子克扣工錢,還随意打罵下人。
“然後我往裏走,聽見有吵架的聲音,就過去看了眼,好像在吵什麽爬灰,聽不太懂,就去找銀子了。”
宴嶼眠:“這種事聽不懂也好,然後呢?”
“然後我就找到了庫房,拿了兩錠銀子,從窗戶裏出來的,還好路上沒遇見什麽人。”蓮生作為小偷,展示出了某種奇異的老實巴交,“只有這些應該不會影響太多吧?”
“沒事,待會兒我去個地方取點錢,再還給他們就是。”
宴嶼眠換上新衣,身上也清爽許多,她先去吃了頓飯,專門挑了最熱鬧的一家酒樓。
她特地坐在最熱鬧大堂中央,能夠聽到食客們的談天說地,上京城裏出了那麽大的事,新皇登基的話題自然成為熱點話題。
“衡王這一招來的妙啊,在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會參與之時打了個出其不意,直接快刀斬亂麻,估計早就把小皇孫找到藏起來,密謀了很久吧。”
“誰說不是呢,據說新帝母妃病逝多年,從那之後新帝就莫名從皇宮裏面失蹤了,你說當時那麽年幼的孩子,又能跑哪裏去呢?肯定時衡王那時候就暗中計劃了。”
聽到母妃病逝後新帝從皇宮裏失蹤,宴嶼眠嘴裏的飯都不香了……才怪。
她啃着羊蠍子,把桌上的飯菜吃得差不多,才站起身來。
蓮生撈不着吃,只能坐在她對面咽口水。
自從吃過那兩只鬼,他開始擁有異常明顯的饑餓感,還好周圍都是活人,讓他還能控制得住食欲。
吃飽喝足,宴嶼眠感覺自己冷靜多了。
她站起身來,付錢走到酒樓門口,看到一隊巡捕過來,往酒樓門口貼了張什麽東西。
宴嶼眠靠近一看,是張通緝令。
【懸賞】
【聖上恩師宴嶼眠意外失蹤,其身長六尺八寸,雙目陰陽,左眼藍眸,面容嬌美,善用刀器,昭天下有能告者,賞銀萬兩。】
宴嶼眠擡起手,重重地捂在了自己臉上。
——什麽情況,她明明死了啊!這還怎麽昭告天下發懸賞令找她了?!
還有,這畫像也太抽象了吧!她明明不長這樣啊!
路人們紛紛好奇地圍上前來,想要看究竟是什麽事,蓮生也要湊熱鬧,還沒等她看清上面的內容,手腕就被宴嶼眠拉住,拽着走了。
蓮生:“诶?”
“懸賞令?”
“竟然是聖上的恩師,還賞銀萬兩?!”
“左眼藍眸……嘶,好像剛才從我身邊過去的那個姑娘左眼就是藍色啊。”
“不會吧,哪兒可能這麽巧啊。”
聽到身後的話音,宴嶼眠腳步更快了,飛速地從大街上溜走。
蓮生納悶宴嶼眠這麽會突然走得這麽快,她左拐右拐,一直把他帶到了一座熠熠生輝的琉璃塔前。
蓮生在其中感覺到了屬于靈力的波動,好像之前在別的鎮子裏,他們也到過類似擁有靈力波動的地方。
宴嶼眠閉上眼睛,數息之後再度睜開,左側的藍眸便變成了和右眼相同的黑色。
“這是哪兒?”蓮生問。
“問天閣,一個入世的門宗,某種程度上能算作一個為修士們服務的地方。”宴嶼眠說着從懷裏掏出那張紙錢,她手一擡,一支筆就從二樓半開的窗戶飛入掌中。
宴嶼眠刷刷在紙錢背面寫了幾個字,她吹幹墨跡,把紙錢折成紙鶴。
紙鶴扇動翅膀,撲騰騰地飛進了琉璃塔。
宴嶼眠:“行了,咱去買點東西就可以走了。”
蓮生啊了一聲:“不在這裏多休息會兒嗎?”
“不了,我想去趟京城,有挺要緊的事情需要處理。”
蓮生跟在宴嶼眠身後,前去買馬。
城裏到處都被張貼了懸賞令,也到處都有百姓圍觀讨論。
有人擠不進去,就只能在外面高聲問:“懸賞的人叫什麽名字啊。”
“宴嶼眠。”圍在內側的人回答道,“還是陰陽眼呢,這樣應該挺好找吧?”
宴嶼眠?
這三個字飄入耳中的瞬間,蓮生仿佛被重重的擊了下,當即愣在原地。
好熟悉的名字。
熟悉得瞬間勾起了太多太多心緒,嫉妒,癫狂,不甘,無力……這些東西浪潮般披頭砸下,将蓮生整個地淹沒。
這是跟站在溪眠影子當中時,極其相似的感受。
只是在那些惡念之後,潛藏着更多能夠被清晰捕捉到的不甘心,仿佛正面對着某個完全不受掌控,又摸不清任何規律的事物。
讓他胸腔中的髒器都整個的扭曲起來,幾乎要流淌出粘稠的黑色汁液。
蓮生雙手捂住胸口,沒有心跳,什麽都沒有,他只是個鬼。
嘈雜的議論聲似乎突然變得很遠,又突然變得很近,蓮生竭力對抗着這股似發自靈魂深處不适,實在是太強烈的情緒了,可偏偏蓮生想到頭痛,也想不起來一個名字究竟為什麽能引起他這麽大的反應。
明魂鏡也放在金箱子裏,随着馬車的丢失不在手邊,如果這個時候用它照一照自己,那些七情之線會不會變得完整?
蓮生渙散地想。
走在前面的宴嶼眠察覺到一樣,回過頭來。
“蓮生?”
她伸手拽了下他,被觸碰的瞬間,那些折磨着蓮生的情緒仿佛被一下子吸走,滲血的黑蓮紋路也頃刻收回了血絲。
蓮生擡起頭來,對上那雙僞裝過後的瞳眸,突然湧上一股沖動。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他問道。
宴嶼眠沒有回答,最起碼不能在人這麽多的大街上回答。
她牽着蓮生,一路走進車馬行當中,也不管這個姿勢在旁人看起來有多麽奇怪。
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宴嶼眠才停下腳步,輕聲道:“我是偷跑出來的,所以不好說出來名字。”
她捏了捏眉心,頗為無奈地道:“啊,偷跑這個詞聽起來就跟我多不靠譜似的……”
蓮生:“所以溪眠是個假名字吧。”
“嗯。”宴嶼眠點頭,“你要是覺得這名字是假的不想叫,可以繼續喊我主人。”
蓮生聽出她是專門想要占自己便宜:“不要。”
宴嶼眠裝模作樣地嘆息:“你剛到我身邊的時候多好啊,讓叫什麽就叫什麽,果然時間一久翅膀就硬了。”
“那我需要像那兩只賭徒鬼一樣,脖子上拴着鎖鏈牽在你手裏嗎?”蓮生故意問道。
“那倒不至于。”宴嶼眠失笑,“其實這樣就很好。”
蓮生心情緩和許多,他現在知道了溪眠是她偷跑出來所用的名字,至于她真正的姓名,很可能是通緝令上寫的、那個能激起自己很大反應的宴嶼眠。
他陪着宴嶼眠購置了車馬和一些随行物品,就再度上了路,沿着地圖朝上京城駛去。
問天閣,玲珑塔內。
息睿推開房門,站在四層走廊,放松地伸了個懶腰,境界的突破讓他神清氣爽,連今日的焦躁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一個月來,他花了很大功夫才處理完那些莫名其妙出現在離鎮問天閣大堂裏的那些山野精怪。
其中有一只蛇妖道行頗深,也許該叫它柳仙要更為貼切,衆多精怪被他扣在法寶裏,才勉強沒有把問天閣被拆掉。
息睿呼叫了其它城鎮的同門支援,焦頭爛額地處理完它們,就又得知了天梯被斬斷,鎮妖塔坍塌的消息,奉師門之名前去處理,結果半路上得知上京巨變,又得臨時更改行程。
搞得息睿給自己算了好幾次,想知道是不是倒了黴運,流年不利,不然棘手的事怎麽可能突然多出來這麽多呢?
抵達上京之前,他選擇先在柸縣的問天閣稍作休息,正好功法也修煉到要緊程度,可以抓緊時間突破了再繼續趕路。
就在這時,息睿看到了一只紙鶴從大堂門口飛了進來。
“嗯?”
他手指一只,紙鶴便受靈力牽引,朝着上方飛來。
紙鶴落入息睿掌中,可疑的質地表明它是用一張紙錢折的。
息睿額角挑了挑,修士的直覺讓他突然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他謹慎地拆開紙鶴,做好了其中埋伏着什麽法術的準備。
他多慮了。
息睿沒有收到身體上的攻擊,但是收到了心靈上的攻擊。
只見紙錢一面用血色寫着“如果之前能有人如你這般慈悲”,另一面則寫着“手頭吃緊,在西城爬灰的那家富豪處借銀百兩,勞煩問天閣的道友幫忙,日後會償還”。
看到這熟悉的筆記,息睿眼前一黑。
這就是此前通過紙鶴報信,說某村子裏有咾病鬼出沒的那個人吧!
怎麽這人也如此湊巧的來到柸縣了?
還上來就說借了百兩銀子讓問天閣幫忙還,明明就是偷吧!
而且地址都寫得這麽不清不楚,西城富商很多,他哪知道到底是誰家,難道要去挨個問人家家裏有沒有發生過爬灰嗎?!
息睿縱身從四樓躍下,他沖到問天閣門口,街上人來人往,一切都再尋常不過,他凝神去追蹤紙鶴上的靈力波動,卻發現根本追蹤不到。
那個人,很強。
只是你都這麽強了,至于偷拿別人銀子還讓我們擦屁股嗎!有什麽事兒不能自己解決嗎!
息睿在心中咆哮,片刻之後,他終于冷靜了下來,再度看向手中紙錢。
等等。
那行莫名其妙的血色字跡上,好像留了個空間陣法的陣眼。
息睿神情嚴肅起來,他指尖按住自己,用心感應陣眼指向的方位。
靈力将陣眼激發的瞬間,息睿只覺一陣致命的灼熱從紙錢中湧出,幽綠色的火舌貪婪地舔食着他的指尖,竟是頃刻就把衣袖燒掉一段!
息睿吓了一跳,火速捏了個法術将火熄滅。
而火焰的源頭,他手中輕薄到有些透明的紙錢竟然毫發無傷,很明顯有着法術的保護。
顯然這是鬼火,從空間陣法的另一端竄出來的。
息睿認真評估,覺得這應該不至于會是個惡作劇,他飛身上樓,徑直來到柸縣問天閣負責人的屋內。
“師兄,你來看看這個。”
宴嶼眠趕着由兩只高頭大馬拉着的馬車,行駛在前往上京城的官道上。
嶄新的馬車裏裝着豐盛物資,足夠他們好吃好喝地抵達京城了。
嚴格來說,是足夠宴嶼眠一人,蓮生和灑脫都不需要消耗多少東西。
蓮生數着小箱子裏的銀子,從那座琉璃塔前離開之後,宴嶼眠讓他再去弄點錢過來,這次也不用想着省了,直接來一箱吧。
蓮生猶猶豫豫地,覺得會不會不太好,拿上兩錠銀子可能人家還看不出來,直接抱一箱走也太明目張膽了。
宴嶼眠讓他不用擔心,會有人幫忙補上的。
“就是那座塔裏的人嗎?”蓮生問。
宴嶼眠:“嗯,琉璃塔是問天閣的地盤,問天閣算是最入世的一大門宗了,算是得到皇室認可的門派,平日裏也會幫着皇家處理些問題,在各個城鎮裏都有分管點,如果修士們遇見什麽困難需要幫忙,都可以去找他們。”
聽了宴嶼眠的解釋,蓮生大概明白了,她之前在紙錢上寫的那些字,應該就是拜托問天閣的修士幫忙吧。
真不錯,蓮生放下心來。
宴嶼眠不光是向問天閣借了錢,還留下了雲夜樓的坐标。
雲夜樓裏,五色鬼确實僞裝成了已死的窮神蒙騙了她,但地府大門被破開,許多窮兇極惡的厲鬼跑出應該是真的,不然它們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雲夜樓被燒了,現在具體什麽情況,宴嶼眠也不知道,但問天閣身為五大仙門之一,應該足以應對各種情況的人在。
當務之急,是趕緊到上京城去。
此處距離上京途路遙遠,坐馬車也需要将近一周。
灑脫一直都在宴嶼眠的影子裏沉睡,偶爾蓮生會感覺到一陣奇異的牽連感,就好像影子當中也有一部分和自己相關。
“怎麽會這樣呢?”蓮生趕着車,百思不得其解。
“它身上确實有一部分和你相關。”宴嶼眠躺在車廂裏,座椅上墊了柔軟的褥子,睡起來極為舒服,周圍無人時,蓮生又擔任起了趕車的重任,她可以随意歇着。
“那部分應該是灑脫偶然得到,被它吞吃了,至于具體是什麽,我覺得讓你自己來慢慢探索會比較好。”
宴嶼眠的态度表明,她是知道具體情況的。
蓮生見狀放心下來,他很相信宴嶼眠,既然她做出這樣的選擇,要自己進行探索,就說明如果真出現什麽意外,她也會幫忙的。
灑脫一直到三天之後才終于蘇醒,黑貓趴在宴嶼眠身邊,迷迷糊糊的。
問它還記不記得在雲夜樓裏都發生了什麽,灑脫想了半天也說不出來,只記得宴嶼眠好像坐在賭桌前贏了一只賭鬼。
化作黑劍被蓮生和宴嶼眠分別握住,斬死獅子的記憶在它腦海中消失了。
雖是如此,但灑脫對蓮生表現出的态度變得微妙,它總是有意無意的坐在遠離蓮生的地方,非要靠近的話也必須讓宴嶼眠隔在中間。
就好像潛意識裏在害怕蓮生會對它不利,又或者讓它回想起什麽并不愉快的痛苦經歷。
“可以給我講點故事嗎?我好餓。”灑脫對宴嶼眠的态度都客氣了很多。
宴嶼眠給她講了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國王每天都會娶一個女子,等到第二天就把這個女子殺掉,再娶一個新的。
三年過去,整個國家的女子要麽被殺,要麽逃走,國王勒令丞相為他尋找新的女子,如果不能按時完成任務,就要将丞相殺死。
丞相的女兒得知此事,自告奮勇地要求嫁給國王,在新婚之夜,她給國王講了個故事,講到最精彩的地方時,天亮了。
——如果國王能讓我活下去,我會在下一頁講出更精彩的故事。
她說。
國王同意了,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她每天都會給國王講一個故事,一共講了一千零一夜夜,被感動的國王決定再也不會殺她,讓她做了王後。
“所以說要懂得可持續發展,如果國王在第一夜就把丞相的女兒殺掉,那他這輩子也不可能聽到那麽多精彩的故事了。”
宴嶼眠所講的這個故事饒有深意,如果放在之前,灑脫可能還會琢磨片刻,但現在它壓根就生不出來多少膽量,就好像之前那些“如果宴嶼眠故事講得不好,就把她吃掉”的豪言壯語都是過眼雲煙。
它開始怕她了,灑脫不記得的雲夜樓裏具體都發生過什麽,但潛意識告訴它是一些很可怕的事,而宴嶼眠則是可怕的源頭。
見灑脫老老實實地不吭一聲,宴嶼眠心滿意足地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腦袋:“這樣才對嘛。”
宴嶼眠閑着沒事,除了講故事喂飽灑脫,還順便教它和蓮生認字。
蓮生直到現在都保持着大字不識半個的狀态,懸賞令上的內容看不懂,問天閣挂在門上的牌匾認不出,更是連他們買來前往上京的地圖都看不懂。
放在之前宴嶼眠還覺得無所謂,反正是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蕩,識不識字的區別不大。
但如今他們趕着去上京,因為不認字,蓮生抱着地圖走錯了好幾次路。
宴嶼眠痛定思痛,決定讓他擺脫現在大字不識半個的狀态。
蓮生的學習速度很快,甚至比吞吃過許多人記憶的灑脫都要快。
基本上宴嶼眠講上了一遍他就能記住,蓮生頗為驚奇,但宴嶼眠鼓勵他的同時也并不驚訝,就像是早就知道他能很快學會。
車上備着些話本供宴嶼眠解悶,等到蓮生能斷斷續續地把一整本都念完,為宴嶼眠解鎖了聽書服務,他們也終于抵達了目的地。
上京的城牆遙遙聳立在視平線處,最高的那棟建築顯然坐落在皇城之內。
宴嶼眠掀開車簾,她左手邊趴着一只黑貓,右手邊飄着一只捧着書的鬼。
黑貓抽了抽鼻子,露出貪婪的神情。
它能嗅到,這座城裏飄散而來的淡淡血腥味道,一定有非常多精彩的故事!
滴答。
鮮血滴落,甚至都呈現出粘稠狀,卷着微甜腥氣,滾在唐刀削鐵如泥的刀鋒上。
宋子凡胸口的傷就沒徹底愈合過,血肉不斷生長,被破開,再生長,再被破開,成為衣料之下外翻的淋漓慘狀。
他的肋骨和裏面的髒器已經習慣了暴露在外界,心頭肉不再是宴嶼眠靈力的承載物,卻又被魔氣侵蝕,在胸腔中興風作浪。
宋子凡不在乎。
他早就習慣了疼痛,身體上的苦痛反而能讓他短暫忘記神魂深處的恐慌和悲恸,他意識到原來摧毀百年來凝鑄的至純劍心竟然這麽容易。
成仙很難,但入魔太簡單了。
每個人魂魄深處都藏着肮髒之物,修仙是努力将它們清除,修魔則是盡可能将其激發,往常宋子凡鄙夷魔道,認為他們都是一群只會放縱本能,和野獸無異的敗類。
可真正入魔了,宋子凡才意識到原來竟是這般爽快。
從此之後,他不必再遵循什麽規則戒律。
血不斷滴在熒落上,被這把驚世神兵吸收,熒落中的那一抹靈力愈發強盛,宋子凡據此耐心感知着宴嶼眠的氣息。
他暫時輸給了孔蘊喬,但絕對不會再輸第二次。
他,才是對師父而言,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