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再度醒來之時,宴嶼眠只看到一片漆黑。
她迅速運轉靈力,發現修為還在,可能是宋子凡覺得現在的她,太弱沒必要封住吧。
腿上古怪的觸感消失殆盡,那由心頭肉化作的怪物沒再纏在她身上,她動了動腿,聽到鎖鏈被牽動的嘩啦聲響。
得,看樣子是被鎖起來了。
宴嶼眠嘗試着呼喚精魄,往常會從角落裏冒出來回應她的小家夥們一個也沒來。
倒是針對她的陰陽眼做了安排。
好像連靈氣都沒辦法運轉呢,也不知道這是建造在哪裏的密室。
反正甭管在哪,都位于瀾清宗內部。
宴嶼眠懶懶散散地放松下來,她早就猜到宋子凡懷揣着別樣心思,沒想到上來就給她搞這一出。
身下是一張非常柔軟且舒适的大床,宴嶼眠滾了兩圈,調整成舒服的姿勢,感覺胸前有什麽東西隔着。
她伸手一摸,是布偶。
所以說,宋子凡不光沒給她換衣服,還連身都沒搜啊。
雖然這種情況對宴嶼眠極為有利,但她還是下意識站在師父的角度,評價了宋子凡的所作所為。
既然都決定綁人了,怎能做的如此敷衍?如果讓她幹,肯定會奉行趁你病要你命的原則。
宴嶼眠手腕和腳腕都被鎖鏈禁锢,稍微一動就發出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
暗室的門被打開了。
一抹微光透了進來,讓宴嶼眠确定這是個位于室內深處,開在地下的暗室。
從身後照來的光芒,勾勒出青年剪影,興許是躺在床上的緣故,宴嶼眠頭一次意識到原來宋子凡長得那麽高。
怪不得有天下第一劍的美譽,修仙界同樣是個看臉的世界,除了修為,外表也相當重要,想要同宋子凡結成道侶的女修們,估計能從南天山排到臨水北吧?
沉重的石門在身後關閉,隔絕了來自外界的光線,洞壁卻幽幽地亮起光芒,鑲嵌在內部的熒光石提供了足以視物,但又不是特別清晰的光亮。
宴嶼眠一言不發地望着宋子凡靠近。
宋子凡最終停在了床邊。
他俯下身來,指尖撥開一縷散在她唇邊的黑發。
“師父什麽時候醒的?”
“就在剛剛。”宴嶼眠仍舊淡定,縱然她知道眼前的情況有些不妙,關小黑屋什麽的,她可沒想到有朝一日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果然師尊是修仙界裏最高危的職業啊。
“如今門宗裏面亂的很,發生了各種各樣意想不到的事情,師尊剛剛回來,修為還未恢複,還是在弟子這裏修養為好。”宋子凡清冷嗓音被洞壁回彈,無處不在地包裹着。
“這樣啊。”宴嶼眠望着他逐漸漫上猩紅的雙眼,平靜問道,“那為師為什麽連功都運不了了呢?”
“興許是師父的身體還虛弱吧,弟子會幫您好起來的。”
“怎麽幫?”
“弟子偶然從迦南神教獲得秘法,能讓師父的修為以最快速度恢複,至少能到弟子如今的程度。”
宴嶼眠額角輕輕一跳。
迦南神教作為西北密教,在中原的名聲不大,但某個名聲大噪的門派同它有共通之處。
合歡宗。
兩派同樣以雙修為主,區別在于迦南神教的規矩要更加森嚴和奇特,教內擁有聖子和聖女,衆多教衆只能同他們進行雙修,嚴禁私自使用功法。
正是因為無數教衆們的滋養,迦南神教的聖子和聖女強到離譜,年紀輕輕就已突破大乘,宴嶼眠曾經還跟他們切磋過。
“你怎麽同他們扯上關系了?”
“弟子曾幫過迦南聖女一個小忙,算是她欠我的人情。”
“這樣啊。”宴嶼眠沉默片刻,她也知道自己現在被綁着,很難做出有效的反抗。
宴嶼眠還不太清楚入了魔之後的宋子凡性情究竟如何,反正看着挺瘋癫的,萬一自己再把他惹惱,可就不妙了。
“你的好意為師心領了,就是現在可能不太行。”宴嶼眠盡量誠懇地道。
察覺到宋子凡眼神危險的輕微變化,她說出了後半句話,“為師湊巧來了月事,你要是真不在意,倒也能試試。”
宋子凡愣住了。
他本以為宴嶼眠要拒絕,沒想到竟然是在說這事。
瀾清宗雖然無禁欲的規矩,但并不提倡公開談論男女之事,除了蘇茗茗是個例外,宗裏的大家都比較保守。
曾經宴嶼眠還試圖按照現代的方式給徒弟們進行生理課的講解,結果這群小家夥一個比一個害羞,要不就是找借口跑走,要不就是臊得滿臉通紅。
搞的宴嶼眠最終也只能放棄,反正等他們長大之後,應該自然會懂。
宋子凡沉默着,耳尖卻悄然紅了。
唔,這個樣子……他是怎麽學到迦南秘法的?
宴嶼眠暗自腹诽。
“既然如此,等些時日也無妨。”宋子凡垂下眼眸,“為了師尊,弟子願意等,只希望師父也能耐心點,弟子定會讓您的修為恢複。”
宋子凡的念頭異常堅定。
他是什麽時候産生這種心思的?
說實話,宴嶼眠并不知曉,一直以來她都把宋子凡當成孩子養,畢竟兩人的歲數實在太差得太多,她撿到宋子凡收為徒弟的時都有一百多歲了,如果按照輩分,估計都能當宋子凡的曾曾祖母。
平心而論,宴嶼眠也不覺得自己這種情況算是遲鈍。
宋子凡生性穩重,心思極度細膩,如果他想要隐瞞一件事,旁人确實很難知曉。
而且她根本就沒往那個方向想過。
一團軟了吧唧的東西從床底爬出,帶着揮之不去的血腥味道,宴嶼眠這才發現,原來宋子凡的心頭肉一直都藏在床底。
宋子凡低低地輕笑一聲:“師父,弟子的心看起來也很想一直待在您身邊呢。”
饒是宴嶼眠見多識廣,看到這幅陣仗也開始冒出雞皮疙瘩,清冷貴公子變身瘋魔病嬌,這反差是不是也有點太大了?
“那就讓它留着吧,反正我自己躺這兒也怪無聊的。”宴嶼眠将手按在心頭肉上,确實有屬于自己的氣息波動,但非常微弱,幾乎要被宋子凡的魔氣徹底吞噬。
宴嶼眠堪稱溫柔地撫摸着那團形狀詭異的肉,宋子凡的氣息愈發不穩,心頭肉雖脫離他的身體,卻還是同他有着強烈的感應,宴嶼眠的一舉一動都仿佛直接落在他的心尖。
似乎是覺得鎖鏈礙事,宴嶼眠扯了扯手臂,仰頭對宋子凡道:“這玩意兒怪難受的,能給我解開嗎?”
只可惜她的示弱和主動親近,并沒能得到想要的答複。
“師父要求什麽弟子都能答應,唯有這個不行。鎖鏈由弟子的神魂凝聚而成,也只有弟子能夠将其解開,如果暴力斬斷或者采用其他方式掙脫,弟子就會魂飛魄散。”
宋子凡利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了最恐怖的話。
宴嶼眠愣了愣。
下手可真狠啊……
如果只論這一件事,宴嶼眠會覺得宋子凡是在用性命威脅她妥協。
但宋子凡可是有過為了尋她蹤跡,硬生生掏出心頭肉的前科,宴嶼眠相信他這麽做,只是出于某種心狠手辣,對自己的心狠手辣。
堕魔之人會展現出無與倫比的破壞性。
絕大多數魔教之人的破壞性都會向外爆發,比如萬魔之祖封钰,他們會做出大量天怒人怨的缺德事,滿足自己心中的摧毀一切的渴望。
但也有一部分人會向內破壞。
顯然宋子凡就屬于其中之一。
他在對自己的淩虐當中感到了爽快,又或是前半生源自仙門的規訓,讓他無法去肆無忌憚地傷害無辜之人,只能朝內尋求答案。
無論向內還是向外,都絕非好事。
他的心頭肉變成了具有神智的怪物,神魂凝聚成了鎖鏈,那下一步呢?下一步又想做什麽?
是要把身體的某個部位砍下來做成法器,還是一點點地把身體從內掏空?
宴嶼眠無奈地嘆了口氣。
“子凡,我怎麽不記得教過你這些?”
直到現在,她仍算得上心平氣靜。
“弟子愚鈍,有些事尋不到答案,就只能自己去領悟。”
宋子凡低下頭,似乎想要親吻宴嶼眠唇角,卻在最後關頭停住。
彼此的呼吸溫熱地噴灑在面頰,宋子凡的氣息甚至比宴嶼眠還要急促不穩,宛若正在掌控主動權的,其實另有其人。
宴嶼眠不避讓也不反抗,就這麽直勾勾地盯着他雙眼,仿佛能透過那雙溢滿了癫狂的眼眸,直看到宋子凡心裏去,所有的陰暗卑劣和狠毒都無從遁形。
湛藍的那顆眸子像極了海。
宋子凡二十多歲時才第一次見到海。
那天他看了話本,對話本中比湖還要巨大許多的存在産生了興趣,海裏有着數不盡的神奇生靈,誕生出許多同中原地帶截然不同的神話體系和修煉功法。
晚修時他随口提了一句,不曾想宴嶼眠會放下手中的刀:“這還不簡單,走,不練了,我帶你去看。”
海岸線距離瀾清宗有八百裏之遙。
宴嶼眠操縱着法寶,帶着他趕了一整夜的路,她這個人最讨厭無聊,卻為了他的願望熬了好幾個時辰。
那時的宋子凡才剛進入練氣階段,需要保證睡眠,中途他實在熬不住睡了過去,醒來之後就看到那片無邊無際的湛藍,一輪紅日正在海面盡頭緩緩升起,将一切都映成閃着光的暖色,連帶着身邊多年來不曾有分毫改變的清麗面容。
一時間他竟然覺得,自己心心念念惦記了許久的海,還比不上她的眼眸更讓人震撼。
縱然已過去了百餘年,宋子凡仍清晰記得。
所以被這雙眼眸凝視之時,他本能地冒出幾分畏縮,所有心思都顯得那麽卑劣可笑。
但就算卑劣,又如何呢?
如果不是自己足夠卑劣,他又怎麽可能會有機會,對師尊去做真正想做之事?
“師父,弟子心慕您已經很久了。”
深深埋藏在心底百年的話,終究還是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