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宴嶼眠的指尖劃過牆壁,在堅硬的石牆上輕松刻出一道筆直痕跡。

她看不到白天和黑夜,只能根據直覺判斷過去了多長時間。

應該是第四天了吧。

宋子凡會經常進來,要不默默地坐在床邊盯着她看,要不就摸摸她的手,再摸摸他的臉,還怪滲人的。

興許是那塊心頭肉不再反複從他胸腔裏鑽來鑽去的緣故,宋子凡胸口的傷已經快要愈合,正常情況下人缺失了心頭肉,本源受損,修為肯定要倒上一大節,但如今的宋子凡有魔氣加持,究竟是精進還是退步也還不好說。

宴嶼眠覺得宋子凡是在等她意念松動,如果能兩情相悅,當然好過實施強迫行為。

可惜宴嶼眠很清楚自己的想法。

她對宋子凡只有師徒之情。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她應付宋子凡的理由也要過期,直到現在其他弟子們都沒能找過來,宴嶼眠琢磨着最後還得靠她自己脫困。

準确來說,也不算只有她自己。

這四天宴嶼眠并非光無所事事地躺着,宋子凡怕她悶,同樣也是存着同她親昵的心思,把心頭肉留在了暗室。

殊不知心頭肉已經被宴嶼眠玩弄在鼓掌之中。

明明宋子凡的所有物,卻被宴嶼眠調.教得像條聽話的小狗。

其實宴嶼眠也沒用多少奇怪的手段,這玩意兒是宋子凡的心所化,既然宋子凡心慕于她,就代表心頭肉會本能地對她感覺到親近,只要用一點點好處當做誘惑,對方自然會無比順從。

石門發出響動,宴嶼眠無動于衷地繼續逗弄心頭肉。

它這幾天都待在宋子凡的胸腔外面,整體幹淨許多,血腥味也不再那麽濃重,興許是在宴嶼眠身邊得到了某種滋養,甚至比最開始更為活潑。

宋子凡來到她身邊,昏暗的影子将宴嶼眠籠罩其中。

宴嶼眠眼皮垂着,并未擡起看他,她指尖擦過心頭肉上的經脈,輕輕陷在肉中,感受到仿佛吮吸的吸附感,心頭肉親昵地挽留着她的手指,甚至還想讓她戳的更深些。

宋子凡的呼吸不穩,宴嶼眠懶散神情分明就是無聊中玩鬧,可偏偏一舉一動都那麽讓人心神不寧。

師父就是師父,縱然身陷囹圄,被鎖鏈桎梏,也平靜如初。

“師父好些了嗎?”

宴嶼眠知道宋子凡在問她的月事,正常情況下幾天過去也差不多了,宴嶼眠該找個新理由搪塞宋子凡,但她暫時缺少靈感。

“好多了。”宴嶼眠幹脆就做了宋子凡想聽的回答。

宋子凡眼眸暗了暗,其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松動了,周身魔氣變得隐約躁動,宴嶼眠拒絕思考,反正不是啥好事。

青年伸出手來,那雙慣來握劍的手修長白皙,再也不見曾經指骨森森的樣子,當年被宴嶼眠救下,跪倒在地磕到額頭鮮血直流之時,他有想過自己會有将師父囚禁起來的一天嗎?

宋子凡捏住了宴嶼眠下巴。

他力道很輕,卻帶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手指冰涼。

宋子凡修靈氣屬寒,之前卻也沒冷到這種地步。

心頭肉的脫離和魔氣侵染到底還是讓他受到了極大影響。

宋子凡拇指撫上宴嶼眠的唇,溫柔缱绻,指尖的冰涼似乎要一直竄到宴嶼眠心口窩裏。

這對宴嶼眠而言,是格外新奇的體驗。

從來沒人敢這麽對她。

她大可以咬斷宋子凡手指,讓他流出淋漓鮮血,吃點苦頭。

可宴嶼眠連嘴都懶得張,這種情況下她多給宋子凡一分反應,都只是縱容和擡舉。

宴嶼眠的無動于衷也在宋子凡的預料之中。

他奢求着師父能給他一些非同尋常的反應,但也知道只是他的奢求。

片刻之後,宋子凡從懷裏掏出瓷瓶,倒出一顆朱紅色的藥丸,将丹藥塞進宴嶼眠緊抿的唇縫。

手掌捂住宴嶼眠的嘴,讓她無法吐出,看那堅定神色,就知道今天宴嶼眠是必須得咽下去。

宴嶼眠修長的脖頸輕而緩慢地微動,沒等宋子凡開口,就主動吞掉了。

宋子凡微微一愣,松開了手。

“師父不問這是什麽嗎?”他低聲道。

“反正不是毒藥吧?”宴嶼眠翻重新躺下,閉上雙眼,“我信你。”

短短三個字,把宋子凡所有的話語都堵在嘴邊。

宴嶼眠對他如此信任,可他卻将其辜負。

愧疚嗎?

好像……并沒有多少。

随着激烈心跳萌發的,只剩陰暗和竊喜。

其實宴嶼眠大概也能猜到宋子凡給她吃了什麽。

如果要脫困,必須要抓緊時間了。

“你看到出口了嗎?”

“還沒有。”

“在那兒呢,我手指的方向,對,就在那個亭子左邊一點靠下的地方。”

混沌之中,蓮生聽到了熟悉的話音。

那是他意識萌生之後聽見的第一道聲音,也是唯一一個能同他對話的聲音,同他旁若無人的聊天,給他講故事,教他識字。

也是第一個問他為什麽一直會戴着面具的聲音。

他說自己長得醜。

可她不是從最開始就知道他臉上有着蓮花紋路嗎?還因此給他起了名字,叫做蓮生。

他好像并未戴過面具。

無數紛雜畫面在腦海中交錯并行,相互融合,讓蓮生都搞不懂究竟哪些才是真正經歷過的。

他看到自己睡在堆滿金銀財寶的箱子裏,其中還有跟晶瑩剔透的玉柱,如果誰不聽話,自己就拿起她腰間的紅蓋頭,飄着出去恐吓一番。

他看到自己漫山遍野的搜尋宴嶼眠蹤跡,手裏握着造型駭人的漆黑長劍,誓要将其穿心掏肺,在胸腔中如烈火般熊熊燃燒着,幾乎要把它焚燒殆盡的情緒,是恨和嫉妒。

他看到自己手把手地跟随她學習聚靈法術,無數乳白色的半透明團子有彈性地翻滾過來,好奇圍觀。他伸手去碰,被叫做精魄的團子們嬉笑着往旁邊閃躲。

他看到手中長劍被無形的力道攫住,仿佛有千萬生靈正努力幹擾着,不讓他刺向面前的倩影,他不知道究竟是誰在保護着她,但想要毀滅的欲望愈發高漲。

他看到虛弱的自己只能附身在布娃娃上,娃娃後背刺繡着法陣,還穿了件豔俗的粉色外衣。

宴嶼眠把他揣在懷裏,溫暖的體溫讓他昏昏欲睡,就連酒樓裏賭徒們瘋狂的叫喊聲都可以全然抛在腦後。

他看到兩人相互依偎着躲在陰寒洞穴,不斷有水從洞頂滴落下來,把身體淋濕帶走溫度,他們的靈力被封,只能從彼此身上獲得暖意,偶爾會聊些天。

他說如果有能夠出去的機會,他還會再去找她。

……

究竟都發生過什麽?

過量的信息湧現,讓蓮生頭痛欲裂,他的腹肚痙攣想要嘔吐,可一個鬼魂又能吐出來什麽東西呢?

蓮生只能竭盡全力地擡起頭來,去看高懸在上空的那顆金丹。

金丹上屬于宴嶼眠的氣息已經漸漸消退,一道又一道形似蓮花的紋路表明金丹已經被打上了屬于他的烙印,溫和清涼的光芒落在身上,能勉強緩解他此刻的痛苦。

他努力在瘋狂仇恨恐懼嗜血愁悶孤苦當中尋找那微弱到一縷青煙般,随時可能永遠消散的穩定情緒,只有這,才是真正屬于他的。

蓮生奮力地擡起手,将那抹煙緊緊抓住。

“你可以去瀾清宗找我,出了這檔的事之後,師門應該不會讓我随便再外出歷練了。”宴嶼眠無奈地聳了聳肩,“說不定還會關上一陣的禁閉。”

他早就猜到對方必然來自名門正派,也做好了得到答案的準備。

瀾清宗,果然是天下第一仙門的弟子啊。

他不動聲色地點了下頭,正要說告辭,卻又聽她問道:

“那我該去哪兒找你呢?”

他沒有回答,難道她為看不出自己歸屬于魔教嗎?

只是那雙一藍一黑的眼眸一直在望着他,似乎如果不得到一個答案不會罷休。

“我會去找你,你只要等我就好。”

“也行。”

她率先踏入出口,就那麽将後背毫無防備地交給了他。

他也确實沒有想要動手的打算。

只可惜無數次午夜夢回,在夢到自己被她決絕地斬落頭顱之時,他都在後悔當時為什麽沒有動手。

如果在那時候就捅穿她的心髒……

……不。

這到底是誰的想法?

快點從我的腦子裏滾出去!

蓮生用力敲打着自己腦袋,可那些景象只會愈發清晰。

血,滿眼都是刺目的血色。

他如同野獸般瘋狂屠戮,将自稱是他師父,教會他許多功法的老頭撕成碎片,把淋漓的血肉吞入腹中,然後喂給那一條條盤踞在暗處貪婪的蛇。

面具早就破碎成齑粉,臉上的劇痛讓他想要把面皮整個撕下來,他也确實這樣做了。

只是那猙獰的血色蓮紋早已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就算把渾身上下的皮都扒下來也無濟于事,血絲蔓延至全身,貪婪汲取着所有理智,滋養着寄生在他胸口的那一團天魔氣息。

不知瘋狂了多久,他終于精疲力盡,在髒器和血污的包裹中沉沉睡去,卻在夢境之中看到了那道分別不久的倩影,以最幹脆利落的手法砍掉了他的頭。

原來恨可以來的這麽輕而易舉。

又或者說這本來就是某種濃烈的情緒埋藏在心中,被變成了截然相反的另一種模樣。

按照約定,他去找她。

在山腳相見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她臉上的意外神情。

興許她已經察覺到了自己身上截然不同的氣息。

但全都無所謂了。

他砍下了她的一條手臂。

只可惜最終并未能全身而退。

他的雙手和雙腳都被砍斷,只能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對方手裏握着那把曾經在洞壁上挖出螢石的刀,也正是這把刀,在他身上制造出太多傷口。

她蹲在他面前,黛眉緊皺,神情格外嚴肅。

“你怎麽了?”

他張開嘴,卻沒有回答。

而是狠狠咬住了她完好的那只手的手指,只是還沒等咬出血來,就被扇了一耳光。

她好像又說了些什麽,但都記不清楚了。

滿心滿眼裏都是嫉妒,他懷疑對方在上古秘境裏隐藏了修為,要不然自己怎麽會慘敗到如此境地?他懷疑兩人再見面的約定也是一場騙局,要不然她看到自己,臉上怎麽會露出那樣詫異的意外表情?

一定要殺了她。

在她殺掉自己之前。

……可是,宴嶼眠從來也沒想過要殺他啊?

蓮生用力把腦袋撞在車壁上。

他直接穿了過去,跌倒在地,被宴嶼眠拜托着照看他的精魄們吓了一大跳,原本他們覺得蓮生在車裏搞出來的動靜就夠大了,結果怎麽突然鑽出來了?

“唧唧。”

“叽?”

精魄們面面相觑,讨論着要不要把他重新擡回去。

最終它們覺得擡回去實在有點麻煩,說不定還會重新再撞出來,幹脆就在蓮生周圍圍成一圈,警戒地守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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