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舊
即使繁忙的高三生活每天都在用“分”來計算時間, 用“秒”去争搶時間,就好像每天可以利用的時間都會多五十九倍。
但不經意間看着日歷本上翻過的頁數,才發現一晃又過了很久, 每個人都為此緊張壓抑着。
好學生緊張時間不夠用達不到目标分數線,吊車尾壓抑怎麽還不趕緊考完就能放假。
但百日誓師大會,大家還是要穿着同樣的校服站在禮堂宣誓。
挺着和老鄧如出一轍, 襯衫險些摟不住啤酒肚的教導主任在臺上激情洋溢, 吐沫翻飛,希望能以高昂振奮的演講, 喚醒激發臺下利用這個空餘時間昏昏欲睡的學生們。
“……接下來的日子裏, 誰熬住了誰就是贏家, 你們都是最棒的!”
沈清梧聽完沒忍住, 聳拉着眉眼和一旁的岑意吐槽“我再聽他說話就真熬不住了。”
引來岑意陣陣輕笑。
好在教導主任也像是知道底下稀稀拉拉的鼓掌聲,代表了學生們并不想聽他講話,于是話音一轉“那接下來就請我們的學生代表徐宴淮,上臺演講領誓——”
話音還回蕩在禮堂未散, 卻被迅速響起的如雷掌聲蓋過, 底下剛剛還都在垂着頭打瞌睡的,小聲面不改色聊天的學生們, 一瞬間全擡起頭來用力鼓掌。
清明激動的眼睛裏是那個俊朗挺拔,沉穩邁步走向演講臺的少年。
徐宴淮常年拉在頂端的校服領終于肯放下一回, 露出好看鋒利的下颚線,沒帶棒球帽遮不住冒青茬的寸頭和銳利漆黑的眼眸。
露出整一張剛毅堅韌的臉,迷了臺下不少人的眼。
微微彎身接過教導主任遞來的話筒,将手裏為應付主任的演講稿随意放在講臺上看都不看一眼, 就單手插兜背脊挺直的立在臺上, 姿态裏是慣有的漫不經心。
漆黑透亮的眼迅速在臺下找到岑意後, 才慢條斯理的開口。
“大家好,我是理一的徐宴淮,廢話懶得多說,你們肯定也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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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锵有力的聲音打斷仍在回響的掌聲,整個禮堂頓時鴉雀無聲,臺下一衆高三學生都在屏氣凝神聽徐宴淮講話。
“還有一百天高考,希望在這一百天內我們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
“學習成績不能代表一切,人生的路要靠自己選擇。”
“我們更應該花時間考慮清楚的是,自己将來想在什麽崗位上鞠躬盡瘁,要在什麽領域裏出類拔萃,并為此持之以恒殚智竭力。”
“最後一句,牢牢記住。”
岑意回對上徐宴淮深邃漆黑的眼,那一刻她感覺,整個禮堂大燈像是都被熄滅,徒留打到徐宴淮身上的那一盞還亮着。
他在發光。
“是我們創造世界,不是世界禁锢我們。”
“我們都是世界的主宰,是下一個創造者。”
燈火通明亮光矚目中,那個恣意耀眼的少年簡單講完,略鞠躬後便徑直走下臺。
沒管因随性演講而有些暴躁的教導主任,也沒管因他講詞而瞬間躁動喧嚣的禮堂,只是堅定的走向岑意身後。
後來的宣誓詞,也從教導主任先前定好的一長串自認為激昂振奮的詞,變成臺下學生們自發的異口同聲吶喊。
“我們都是世界的主宰,是下一個創造者——”
事後,教導主任雖然嚴厲批評了徐宴淮,但看着因百日誓師過後都變得更加堅定努力的學生們。
也難得有天在上廁所碰到徐宴淮時,對他露出了笑容。
成功讓徐宴淮毛骨悚然了好一陣子。
……
誓師大會過後,離高考只剩兩位數的日子裏,大夥恨不得省去吃飯睡覺時間都用來學習。
岑意天天早出晚歸,怕打擾到外婆休息,索性和她講這一段時間都要住在沈清梧家裏,倆人一起學習。
但實則是拐個彎去悄悄折磨徐宴淮。
徐宴淮的廚藝經過這半年磨練也變得越來越好,現在已經到給岑意做松鼠桂魚這種大菜都得心應手,毫不輸外面餐館的色香味。
“二哥,你有沒有發現。”岑意在飯桌上咀嚼嘴裏東西的時候,眼睛都不離手旁放着的化學公式。
“你現在好像一個家庭主夫啊。”
每天洗衣服,買菜做飯,打掃衛生還要兼顧輔導她的作業。
活脫脫一個任勞任怨的家庭主夫。
“結了婚的才能叫家庭主夫,我現在頂多算一個家政先生,還是義務勞動沒錢拿的那種。”
徐宴淮傾身擡手抽走岑意的本子,合起壓在一旁杯子下,擡手給她夾了一筷子魚肚肉“吃完再看,小心一會兒魚刺卡嗓子。”
岑意只能乖乖吃飯,嘴裏還不忘念叨,還差一點就背完了。
這一年半時間裏,她已經被徐宴淮養出了七斤肉。
“二哥,我剛剛洗手的時候發現我好像都有雙下巴了。”說完還用力擠了擠下巴肉給徐宴淮看。
徐宴淮看了兩眼,扯了扯唇“你有個屁,瘦的跟只猴兒一樣,長那幾斤都看不出來。”
岑意最近天天在他耳邊念叨體重漲了好多,但徐宴淮每次抱她的時候,也還是會被她背後凸出的蝴蝶骨鉻到。
也不知道那些肉都長哪去了。
“可我都上三位數了欸。”岑意拿着筷子的右手給他比了個OK的手勢,在徐宴淮眼前晃。
“女孩子體重的兩位數和三位數是有天差地別的。”
聞言,徐宴淮又認真打量了岑意幾眼,說出口的話欠揍。
他說,你平?
岑意秒懂他的意思。
之前學校裏都在流傳一句話說,女人體重不過百,不是平胸就是矮。
一度成為許多男生用來調侃女生的話。
但岑意沒想過,有一天徐宴淮會這麽調侃她。
惱意上頭,直接開口吼他“你才平,你全家都平——”
說完才反應過來不對勁兒,全家這個詞對徐宴淮很不友好,趕忙補救“你別…”
卻不想徐宴淮聽完這話支着頭,直接沉沉笑出聲兒,胸腔震動帶動肩膀都是一顫一顫的“你不就是我全家,怎麽着了急連自個兒都罵?”
絲毫不在意岑意剛剛話中的那個詞。
以前姐姐是他的全家,自從她走以後他就沒家了。
而現在,岑意才是他的全家。
“我…”岑意萬萬沒想到還能這樣算,臉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紅的似是能滴血。
之後氣急敗壞再不肯理他,只顧埋着頭認真吃飯。
徐宴淮又笑了好一會兒才停,擡手又給她盛了碗冬瓜排骨湯,裏面滿滿都是排骨。
“再喝一碗,暖胃排汗。”
“二哥。”岑意無意識挑撥着碗裏的排骨突然悶悶出聲兒,她的二模成績不太理想,最近一段時間想起總是會莫名情緒低落。
她低聲問,如果要是考不上南江大學該怎麽辦?
“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徐宴淮看岑意情緒有些不對勁,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擡手摸着她的頭,狹長眼眸裏有堅定和鼓勵。
“二模的題本來就是又難又偏,能考649已經很好了,它證明你高考最低成績都能考649,而且高考題比這個簡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你怕什麽?”
徐宴淮看岑意仍不說話的低落眉眼,長臂一伸摟着她,臉湊近她耳朵誘哄,問她,有二哥在,信不信二哥?
高考在即情緒起伏大是難免,更何況岑意這種本就敏感自卑的性子。
所以徐宴淮盡量時刻照顧着岑意的壞情緒,像剛剛那般多和她開玩笑,也讓她能開心輕松一些。
“信,二哥,我一定可以的。”
岑意對上徐宴淮溢着溫柔的眼,突然像是充滿電般,又變回那個堅定勇敢的她。
“乖,再吃點,我等下洗完碗收拾了就去給你講——”
“釘鈴鈴——”
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電界面是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徐宴淮起身收拾桌子,示意岑意先接起來聽聽。
岑意點了接通,順手打開外放“喂,您好?”
對面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嗓音溫柔又有韻味,但說出口的話卻讓岑意愣住。
她說,是岑意嗎,我是媽媽。
那瞬間,岑意感覺自己周身的空氣都不流通了,才剛喝完湯的嗓子又漫上幹癢意,讓她只管想用力咳嗽。
媽媽。
她都說不清已經有多久沒聽過這個詞。
無論是之前在江北那個空蕩蕩的房子,還是被他們抛下扔到江南來,她都幾乎沒和這個自稱為媽媽的人有過多少交流。
為數不多的就是那年暑假,女人用尖銳刻薄的聲音罵她是個拖油瓶,說怎麽當初想不開,非要受那麽多苦生她這個累贅東西。
是和電話裏語氣溫和親切,全然不同的她。
岑意被徐宴淮有些涼的大手輕輕捏了捏臉,才回了神兒“您…找我有事嗎?”
“這不是想着你快高考了嗎,媽媽就給你打個電話,江南那邊的學校不如江北這邊的好,而且你小時候已經在江北生活了那麽長時間,在江南肯定過的不習慣。”
“媽媽的意思是,等你到時候報志願就選個江北的學校吧,等你過來以後媽媽和叔叔也好照顧你,你放心,叔叔和哥哥都很喜歡女孩兒,不會排斥你的。”
“你外婆年紀也大了,照顧你也有些力不從心了,等你過來之後我們一家人就能幸福生活在一起了,你說這樣多好,是吧……”
岑意耳邊響着從手機聽筒裏不斷傳來的溫柔知性的女聲,冷汗卻不停從背後冒出來。
她這一輩子加起來都沒聽過這麽多次媽媽這個詞,也不是沒聽到過女人好幾次給外婆打電話抱怨現在不開心的生活。
恐怕不是真心在為她考慮吧。
岑意喉頭滾了滾,重重咽了口口水,仍似是含着沙礫磨的她喉嚨泛疼。
良久後,她聽見自己略顯嘶啞的聲音回響在屋子裏。
“您是真的想要我嗎?”
有些事情哪怕已經過去很久,久到以為它再也傷害不到自己,卻又一次被挑起時,發現還是無法釋懷。
像刻進骨子裏的風濕病,一到潮濕陰雨天就泛疼,不會要命,但不容忽視。
“你看你這孩子,這是說的什麽話……”是和那年面紅耳赤破口大罵說不要她時,完全不同的溫柔有耐心。
這不像她。
“是因為您之前給外婆打電話,說您現在的丈夫喜歡女兒,想再添個女兒,可您卻因為當初生我的時候難産,無法再生育。”
“還是說,您是因為您丈夫那個兒子離經叛道在家啃老,除了打架玩游戲什麽都不會。”
“您覺得以後指望不上了,才想起我這個成績還不錯卻只生不養的女兒呢,只要咬咬牙供幾年大學,等出了社會就能讓您衣食無憂了對嗎?”
岑意聽見自己的心像冰塊一樣慢慢碎裂開,聲音震耳欲聾,疼的她只想落淚。
對面靜默幾秒後音調突然拔高三個度。
“…你怎麽能這麽沒教養呢岑意,我願意提出養你這個累贅已經是大發善心了,你知不知道大學四年要花多少錢啊,就是這麽對我說話的是吧?”
“我看你外婆就是太慣着你了,讓你都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了…”
是不同于剛剛溫柔耐心的口輕舌薄,恨不得将這個世界上所有惡毒詞語都加灌在她身上。
這才是岑意所認識的媽媽。
自私自利刻薄寡思,永遠只為自己考慮的媽媽。
徐宴淮聽見不對勁兒,快步從廚房裏出來,摟緊已經淚流滿面的岑意,冷着聲兒朝聽筒裏說“您又算什麽?”
對面的女聲停頓了一下,複又“你又是什麽玩意兒,我和她說話你插什麽嘴?”
“您不用管我是誰,我只想知道您有什麽資格罵她沒教養,有您這麽個母親她還能有這樣好的教養,全憑她自己善良,用不着您在一旁指指點點。”
“您覺得她是累贅但我不覺得,大學四年的學費對您來說很貴但對我來說不值一提,我姑娘我自己能供得起顧得好,就不勞煩您委曲求全虛情假意的操心了。”
“您以後也不用再打來電話了,再有下次的話我就沒有這麽好脾氣了。”
徐宴淮眉梢沁着冷意,嗓音冰冷淩厲,不顧聽筒對面傳來的刺耳尖銳罵罵咧咧的女聲,說完直接撂了電話。
“看着我,岑意。”徐宴淮拇指輕輕蹭去岑意臉上的淚水,強迫她對上他的眼睛。
眸子裏是漆黑幽深,勾着岑意沉浸淪陷。
岑意聽到他說,你不是累贅,失去你是她的損失,她也會得到自己應有的報應,別再去想這些煩心事兒。
對二哥來說你是珍珠,是鑽石,是上天對我最好的饋贈。
“岑意,你有我就夠了,不是還經常嘲笑我是男媽媽嗎,那缺母愛我就給你補母愛,缺父愛我就給你補父愛,用不着去對別人抱有希望還要承擔被傷害的風險,知道了嗎?”
“二哥有錢也挺能掙,能供得起你養得起你,二哥會做飯洗衣服打掃家,将來肯定也能帶娃,二哥說過會把所有人的愛都給你補上,就不會言而無信。”
“…別哭了好不好,帶我寶兒出去喝奶茶,嗯?二哥給你把想喝的都點一杯,喝不完剩下的我全解決完好不好?”
“實在不行努努力給你買家奶茶店,讓你坐裏面喝個夠。”
“噗嗤——”岑意被徐宴淮最後一句話逗的破涕為笑。
在他衣服上蹭了蹭眼淚,輕聲說那她要兩家店,一家古茗一家茶百道。
“行,二哥換身衣服就帶你去看地方。”
“逗你的啦,我才不要,也沒有很難過。”岑意拉着就要起身去換衣服的徐宴淮,靠在他胸膛裏雙眼看向遠方,不聚焦。
她眼睫顫了顫,細聲說,從他們生下她卻不管她,也從他們為了不要她争到面紅耳赤的時候,她就已經習慣了。
可是這些事情就是這樣,明明已經過去了很久,也覺得自己的內心足夠堅強,可以不去在意這個事情的時候,突然被提起的時候也還是不自覺的會感到難過。
“我從小沒被誰堅定選擇過,就連外婆也是,雖然我明白她當時讓我留在江北是為我好,可我就是很難過,覺得沒有人會抛開一切堅定的選擇我。”
“所以我很慶幸,至少我是被你選擇過,被你好好寵愛過的,知道其實自己也是有資格得到愛的,那些事情錯不在我,也就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一次次把過錯都歸到自己身上了。”
岑意趴在徐宴淮懷裏閉上了眼,不老實的小手不斷摸着徐宴淮壯碩的胸肌。
眼前這個男人才是她以後應該珍惜在意,可以影響她情緒的人,以前的事情她都該努力忘掉了。
想想之前十五年的難過不順,都是為了攢足運氣碰到徐宴淮。
突然就覺得是她賺到了。
她說,謝謝你,徐宴淮,我以後再也不要為了這些事情掉眼淚了。
“應該的,我寶兒沒錯,二哥會永遠堅定的愛你。”徐宴淮緊緊回擁着岑意,一只手在她毛茸茸的腦袋上輕輕順着。
又沉聲哄了她許久。
最後岑意還是交替喝着面前兩杯不同的奶茶,乖乖坐在地毯上聽徐宴淮給她講題。
“這種題猛的一看覺得根本做不出來,其實是需要特定的思路,就能很容易解決。”
“它裏面既有sinx+cosx,也有sinx*cosx,所以就要看sinx+cosx和sinx*cosx的關系。”
“有一個關于他倆的經典關系式還記得嗎。”徐宴淮偏頭問岑意。
皺着眉頭想了好半天,腦子裏過了一遍關于三角函數的所有公式,岑意才搖頭。
“sinx+cosx的平方=(1+2sinx)*cosx”
“啊,對,我都忘記這個了。”岑意恍然大悟。
徐宴淮将筆遞給她“把這個公式背會,剩下的自己就能做了吧。”
“能!”岑意突然靈感滿滿。
徐宴淮背靠沙發,眼神晦暗的看着懷裏奮筆疾書的岑意。
心尖兒止不住的泛疼。
如果遇到的代價是她要被上天折翼,那他寧願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