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當時明月在(八)
雖說年關已過,天色依然極冷,大好的天氣突然就下起了雪,李白躺在床上發呆,許萱則坐在他對面寫字。
許萱見李白輾轉反側了好幾次,放下筆疑惑道:“躺的不舒服?”
李白搖了搖頭,無聊的緊,頭還暈沉沉的,之前睡的又太多,現在也睡不着了。
“娘子給我本書看罷。”
許萱從他的那摞書裏抽了一本,李白卻道:“都看了許多遍了,娘子在抄什麽?”
許萱笑道:“先前抄了一本《左傳》給阿公,現下想再抄寫一本《禮記》,左右閑着也無事。”
李白促狹的笑了笑:“還以為娘子會抄什麽《三從四德》之類的書。”
許萱将書放在他手中,坐回榻上,道:“那些書小時候早已看過了,李郎可也認同‘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樣的說法?”
李白翻了幾下書,放在了一旁,輕笑道:“無才又哪裏來的德,豈不矛盾?”
他面容蒼白,眉宇間帶着病态,因胃部不适,只勉強喝了些粥。
“之前父親來過一次,你正睡着,我便沒有叫醒你。”許萱索性也不抄書了,将東西收拾了,自己歪在榻上,看着外面飄落的雪花,“父親剛走,這雪便突然下了起來,怕也是這個冬天的最後一場雪了。”
李白則想起前一日的宴會,問道:“父親說了什麽?”
許萱轉過頭看他:“只是來看看,我同他說一切都好,只道你是傷了風寒,身子有些不适,他便回去了。”
李白知道許自正必是怕他将那日的事情記在了心裏,其實許自正對他當真是不錯,不僅将唯一的女兒下嫁于他,還事事對他關心,就算是那種場合,因着他出身的問題,許自正仍未覺得難堪,反而多加維護他,親生父親也就如此了罷。
“待我好些了,必定親自登門道謝。”
許萱并沒有把許自正的擔心對李白說,那日的事情許萱雖然不在,卻能想象得到,許自正擔心李白傲氣受損,會影響日後的前程,故而前來一探,未料得李白竟然生了病,還以為是過于憤怒和激動,好在許萱好言安撫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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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從不在意這些微枝末節,李郎身子更為重要,還是先把病養好罷。”
李白點了點頭,忽然笑道:“娘子如今嫁了我,卻與漢朝太常卿周澤的妻子無異。”
說罷,他忽然靈光一現,一雙明亮的眸子望着許萱,吟道:“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雖為李白婦,何異太常妻。”
許萱倒是聽說過這個典故,聽郝象蓉說,她的父親也經常拿此人調侃她的母親,不想如今卻輪到了自己。
“然,李白非是周澤,我亦非是周澤婦。”
李白側過身子,像是對許萱的話很感興趣,他認真且期待的等着許萱的下文。
許萱頓了頓,起身在屋內慢慢踱步。
“周澤雖然克忠職守,盡敬宗廟,卻對妻子不通人情,且一歲三百六十日,有三百五十九日住在齋宮,一日不在卻是爛醉如泥。而李郎則三百六十日有三百日在我身邊,雖是醉酒卻極少混沌不堪,而且......”
李白定定的看着她,嘴角帶着笑意:“而且如何?”
“而且李郎近來可是有三十日滴酒不能沾,如此算下來,至少一歲中,有三十日是不沾酒氣的。”
提起這個,李白便十分郁卒,他坐了起來,許萱急忙拿衣服給他披好,卻被他忽然抓住了手,許萱疑惑的看向他,卻對上一雙無辜的眼睛。
“不能出門與人攀談,更不能滴酒不沾,雖說每日裏陪娘子,某心中十分甘願,但娘子總是一個人在那裏寫字,我實在是無聊的緊,這一無聊,酒瘾也就找上來了......”
許萱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順勢坐在了床上,笑問道:“那依李郎,如何才能不無聊?”
李白摩挲着許萱的手指,想了想,道:“不能喝酒,那行酒令總是可以罷?”
許萱搖了搖頭:“李郎莫不是故意要欺負我,論起賦詩作對,有幾人能比得過你,不公平!”
李白從善如流道:“那依娘子,該如何行令?”
許萱看了看四周,忽然道:“行酒令我不在行,不如下盤棋如何?說起來,除卻幼時經常與阿公一起下棋,這幾年都沒有碰過了。”
李白點點頭:“也好,只是這下棋也要有個彩頭才有意思。”
許萱将許圉師曾經送與自己的那盤棋拿了出來,小心的拭了拭上面的灰塵,斜睨着李白,笑道:“你說罷,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
李白将一旁的矮桌拿了放在床上,許萱坐在他的對面,将棋子放好。
“若是為夫贏了,娘子便順從為夫一件事,若是娘子贏了......”
許萱擡眼朝他看去,李白笑的十分燦爛:“那為夫也順從娘子一件事情。”
許萱想了想,覺得很是公平,便應了下來,又立馬補充道:“三局兩勝,如此才是公平。”
李白自然沒有意見。
墨青站在門外往裏探了探頭,好奇的嘀咕道:“這都什麽時辰了,光顧着下棋晚膳也不用了。”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墨青猛地跳了起來,回頭見是墨青,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胸膛,大口喘氣道:“好姐姐,你這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可吓死我了。”
朝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樣就把你吓死了,你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不做虧心事,你怕個什麽?偷偷摸摸的......”
墨青忙噓了好幾聲,壓低了聲音:“你小點聲,也不知道李郎和娘子要下棋下到什麽時候去,這天都黑了,也不見傳膳,不如你進去問問罷。”
朝青瞪了他一眼:“你怎麽不自己去問?娘子和郎主好好的,我可不想進去打攪他們。”
墨青心道也是,萬一攪了兩人的好心情卻是不好了,他扭頭看了朝青一眼,忽覺得她膚色與那地上的白雪一般,面容姣好,平時在娘子身邊,總覺得泛泛無奇,現在單獨來看,卻也是個美人胚子。
朝青被他看得面色通紅,啐道:“看什麽呢,當心眼珠子掉出來!”
墨青嘿嘿一笑:“朝青姐姐,我發現你長得還挺好看的。”
朝青拿帕子砸到他身上,罵道:“你再亂說,當心我在娘子面前告你的狀。”
墨青忙收了笑臉,讨好道:“好姐姐,都是我的錯,不小心說了實話,你可千萬別生氣,娘子平時事情繁多,就不要煩勞她了。”
朝青哼了一聲,道:“看你表現喽。”
墨青忙道:“多謝姐姐口下留情,只是天色已晚,裏面兩位主子下棋忘了時間,我們做下人的可不能忘,李郎今日就喝了一碗粥,娘子現在是沒有想起來,等再晚些可不就要心疼了嘛。”
朝青往裏面看了一眼,猶豫道:“下棋最忌被人打亂思緒,要去還是你去罷。”裏面氛圍極好,郎情妾意,好一副美景,着實令人不忍上前打擾。
墨青啧了一聲:“我是個男的,怎好随意進內室呢,你是個婢子怕什麽,快去!”
說罷,墨青趁朝青不注意,将她推了進去。
許萱與李白同時朝她看過來,朝青心裏暗罵墨青,只好硬着頭皮行了禮,道:“天色不早了,郎主和娘子該用晚膳了。”
李白中午才醒,只吃了一碗粥,又和許萱下了一下午的棋,經朝青一提,确實有些餓了,便道:“那就擺進來罷,整好下完第三局。”
許萱則一臉不高興的收拾棋子,李白幫她收棋,見她起身忽然又拉住她的手,小聲提醒道:“我贏了,娘子可不許食言。”
許萱抽回手,篤定道:“我自不是那等食言而肥之人,既然輸給了你,我也是心服口服。”
三局,許萱只堪堪贏了一局,其實她看得出,那一局還是李白讓了自己,不然可是三局連敗,即便如此,她依然很不開心,雖說這幾年不怎麽下了,但不應該退步才是,以前無論是郝知禮還是郝象賢,都不是她的對手,甚至後來還和許自正下過平手。
只能說,李白太厲害了!他下棋的方式也與尋常人不一樣,許萱經常猜不透他的想法,更猜不到他下一步将下在哪裏,每次都讓她不解,卻每次也都讓她恍然大悟,原來還能這樣下!
确實領悟了很多,受益匪淺!
“娘子莫要灰心,幾年未下手生也是正常,若是再來兩局,我怕不是娘子的對手了。”
許萱知道他安慰自己,飯菜擺好,她親自給李白布了菜,笑道:“輸贏都是常事,況且輸給李郎我也不算難看。”
李白看着許萱的臉色,好奇道:“若是我輸了,不知娘子會讓為夫做一件什麽事情?”
許萱想了想,神秘道:“那是我贏了之後的事情,可惜我現在輸了,李郎怕是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她越是這麽說,李白心裏就越是梗着一根刺,不過他知道許萱是故意為之,便收起臉上的好奇,道:“如此,真是遺憾,不過也沒什麽,與其相比,我更希望娘子能做到我希望娘子做的那件事情。”
這次輪到許萱好奇了:“什麽事情?”
李白卻學她剛才故作神秘的表情:“娘子方才也說了願賭服輸,既然如此,我們吃過飯再說罷。”
說罷他便自顧自的吃了起來,許萱被他這麽一說,哪裏還吃的下去,心想這人真是壞透了,看來以前的溫柔謙和都只是表象,裏頭明明住着一只狡猾的小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