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沒長眼睛你個小兔崽子!沒看見爺正路過嗎?”

高大的青年向旁一指,公子哥模樣的人站在中央,受他們簇擁着。

公子哥皺着眉,在他禇色的風衣衣擺上,赫然有一個深黑色的泥點子,沾在啞光的布料上,還泛着水光。

清晨的楊家村一片平和,突然出現的一行人與泥土小路上格格不入,提着秧苗的少年站在對面,看向公子哥衣服上的泥點子也皺起了眉,身上洗得發白的麻布杉筆直。

“皺你\媽的眉呢?不會給咱爺道歉啊?”高大的青年向前兩步,拳頭朝着少年的臉沖過去。

拳頭碩大一個,抵得過少年半邊臉還要多,臂膀把西裝撐得脹鼓鼓,這一拳就夠把少年打得爬不起來。

這麽竹竿一樣的黑瘦少年,額前黑發垂落,快要遮住了眼,黑發下是黑恹恹的眸子,直直的看着面前的高大的青年,薄唇緊緊抿着。

少年很瘦,下颌線都顯出一股果敢的銳利氣。

路過的人看見這一幕,扛着鋤頭繞得遠遠的看戲。

這個啞巴,一天天傲得跟個什麽東西似的,這次惹到不該惹的人了吧。

活該。

青年的拳頭落下,秧苗落在地上歪倒躺着,沾着泥點子的手緊緊攥住了青年的手腕。

瘦長的手指合攏起來像鐵鉗一樣難以撼動,手指格外的長,也格外的有力。

青年向前用力,瘦巴巴的少年卻沒給他可以前進的餘地。

青年惱怒回頭:“看着幹嘛?都他媽\的死了是嗎?上啊!”

話音落下,其他兩人一擁而上,少年另一只手攥拳,一拳落在身旁青年的太陽穴上,轉眼看着沖上來的人,已經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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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聲,青年像座山一樣砸到在地上,轟然倒地的架勢把沖上來的兩個人又吓退了。

這是正常人有的力氣嗎?公子哥再次打量這根黑竹竿,瘦得意外的結實,肌肉像鐵一樣薄薄的貼在骨骼上。

圍着的人越來越多,一個中年人撥開人群,匆忙的跑過來擦了擦冷汗:“爺,您別生氣!這就是個啞巴,沒爹沒娘的東西,您和他置什麽氣呀!”

說着他腰板一直,看向少年:“啞巴楊你怎麽回事!這是我們楊家村的貴客!磕三個響頭,貴客肯定能原諒你。”

啞巴楊站着一動不動,目光直直盯着公子哥。

公子哥被盯得心裏發虛,這啞巴的拳頭可不是吃素的,這人要敢對自己出手,就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中年人走過來推了推他肩膀,已經急得滿頭汗了:“快呀。”

啞巴楊側頭看了他一眼,彎腰撿起地上的秧苗,擠開他無視一切的走向田垅。

楊二叔抹了抹汗:“這……這……爺別生氣,只當可憐他有娘生沒娘養。”

林煥文看着自己衣服上的泥點子,再看那個背影,深吸一口氣:“下賤東西,他叫什麽?”

“有什麽名字,都叫他啞巴楊!”

啞巴楊走到田邊,秧苗抛進田裏,撸起褲管踩了進去。

他只管種田。

今年種了田,有了收成,把稻米一割,換了錢,還了債,他就不呆在楊家村了。

需要他伺候的病老爹已經死了,他要去外面闖蕩,去看外面的大世界。

要到外面活出個人樣。

插完秧回到家裏,推開破爛的門欄,打井水洗了洗腳上的泥。

兩間破屋子,對門大敞的堂屋裏堆滿了竹子和篾片,啞巴楊在小凳上坐下,撿起小尖刀削篾片。

二狗子在外面揚聲:“啞巴!啞巴!”

聲音由遠到近,二狗子甩着腳丫子嘎吱一聲推開門沖進來:“啞巴!村長找你!你要倒大黴了!”

二狗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叉腰靠在門邊:“啞巴!我可都聽說了,你得罪人,還把人打傷了,一拳下去差點沒把人頭打爆,你真是怪物!太厲害了!”

“走吧!還坐着幹嘛?村長等着你呢,你就準備好被收拾吧。”

啞巴楊削篾片的動作停住,五指收攏握緊小刀,刀柄硌在掌心,啞巴楊都沒有任何感覺。

“走啊!”

啞巴楊站起身,向外走去。

村長掌控着村子裏糧食買賣,到了每年的秋天,想要向外轉賣糧食的農戶都會把糧食賣給村長。

村長收糧之後再賣給外面來收糧的商人。

商人不會單獨收糧,為了一筆小買賣得罪村長一點都不劃算。

啞巴楊的嘴抿得更緊了,像一條堅毅的直線。

就看見前面圍着一大堆的人,這場景是過年看菩薩或者大姑娘回門才有的。

走近了在人頭攢動中啞巴楊看見了一個新奇玩意,黑色的金屬殼子在初升的陽光下烨烨生輝,像幾座小山立在村長家的門外。

應該是一輛車吧?

啞巴楊只知道帶轱辘的都叫車,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麽漂亮的車,在清晨的陽光下閃着光,詫異的張大了雙眼。

看見啞巴來人,大家都笑:“啞巴,你這次可厲害了,人家可是城裏來的大爺,一個指頭都能摁死你。”

撥開兩邊的人,啞巴走進村長家裏。

村長家是楊家村最好的屋子,外面是一面大牆,裏面是院子和大屋。

啞巴楊是第二次來這裏,第一次是小的時候,過年唱大戲,他來看戲,把村長家的小兒子打了一頓,後來就再也不來了。

小孩引路,朝着他勾手:“這邊!”

撩起簾子,屋子裏有些暗,陰涼涼的,村長坐在炕上抽煙鬥,旁邊還坐着幾個人,都穿得很不一樣,和早晨遇到的那個公子哥差不多,目光掃過這群人,沒有那個公子哥。

炕頭旁邊放了一張太師椅,顯然他是這個屋子裏最說得上話的人,啞巴楊看向他,再看村長和四周的人,大家也都在看着他。

啞巴握緊手中的小尖刀。

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長得俊,有貴氣,嘴角含着笑,眸子黑幽幽的,皮膚雪白,擡眼看見他,微微的一個笑。

啞巴楊抿着唇角,沒有回應他。

站在村長面前,啞巴楊也不出聲,等着村長說話、

他能發出一點聲音,從喉嚨裏擠出的哼哼,也沒人聽得懂,還會被人學着他說不出話的樣到處取笑,他就一點聲音也不出了。

村長看着面前的人,挺拔的一個小夥子,黑瘦瘦的,頭發有些長了,散碎的垂下來快要遮住眼睛,他身為村長,是沒在意過這個啞巴小子的。

只是沒想到,這城裏來的爺說要找一個背上有胎記的人,找了一圈都沒有誰有,最後找到這個啞巴身上來了。

啞巴楊是他老爹一個人拉扯大了,他老爹回來的時候,就抱着啞巴楊一個人回來了,這村裏不知根知底的沒幾個,啞巴楊這個外面出生的也算一個。

敲了敲煙鬥,村長撩起眼皮:“啞巴,把衣服脫了,林先生要找一個背上有胎記的人,你給林先生看一看。”

啞巴楊扭頭看向坐在太師椅上的人,對方的目光依然柔和,但像一只奸詐的狐貍,啞巴楊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沒有胎記,長在背後的,他哪能知道,老爹也死得早,他才會下地,就是他在伺候病恹恹的老爹了。

走到林先生的前方,背過身,瘦長的手指一粒粒解開盤扣,将衣服一掀,身體倏然就露了出來。

很結實的一具身體,骨肉亭勻,林先生眯起了眼,看見他肩胛骨下面那塊紅色的疤。

林煥文洗了衣衫上的泥點子,剛剛烤幹水跡,聽到啞巴來了,套上衣服就出了房間:“那啞巴真的來了?”

“來了!村長找他,哪有不來的道理!”二狗子急忙回答。

林煥文冷笑一聲,擡手一招,身邊的跟班急忙跟上:“楊大發辦事倒是快。”

“二爺你吩咐的事他敢不快?”

啞巴面朝門的方向站着,簾子被猛的掀開,林煥文帶着人氣勢洶洶沖進屋子裏,擡頭就是一個照面。

林煥文看這架勢不對,眯起眼:“大哥,看什麽呢,還能是這個啞巴不成?”

林煥文的聲音讓林易之回過神,看向村長:“這就是家弟了。”

啞巴楊背對着他,聽見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弟弟?

還來找他了?

村長聽到這句話,咬着煙杆笑眯眯的看向他:“啞巴,你可是個有大福氣的人!當了少爺,可別忘記了咱們鄉親啊!”

村長的話啞巴自動過濾了,腦海裏還在回蕩林先生的話,這句話的沖擊力像滔天巨浪,兜頭把啞巴楊打進了浪濤裏,打得他暈頭轉向,一下眼冒金星。

啞巴楊轉頭看着這個人,黑恹恹的眸子緊緊盯着他。

林易之看着他上下的打量,眼神溫和,自己家馬上就要有一個啞巴三少爺了,這可不是光彩的事情。

不過光不光彩由不得他定,父親要找的人,他就得找到。

啞巴看了看這位林先生,再看向村長,最後看向那位公子哥,一整個屋子的人都在注視着他後背,那塊他自己都從沒見過的紅色胎記。

公子哥的眼裏要冒火了,走上前來抓住啞巴的肩,扳到自己眼前來看,肩胛骨下方赫然一塊紅色的胎記。

真真切切,就是這個啞巴。

太荒謬了。

看完了胎記,村長還有些事要和林先生談,比如啞巴的債,以及自己幫他找弟弟的這份功勞。

他倆說他倆的,啞巴站在原地,穿好衣服一聲不吭,林煥文突然靠近,一把摟住了他的肩膀,一張臉似笑非笑的:“三弟,我們出去敘敘舊呗。”

啞巴看他笑得不懷好意,一把推開了他。

林煥文被推了一把,也不惱怒:“咱們可是兄弟,以前的事就不提了,以後還有的是日子要相處,沒必要這樣。”

說着林煥文從兜裏掏出煙盒,遞了一支煙過來。

雪白的煙卷,深黃色的煙頭還有一圈黃金一樣的裝飾。

啞巴接過煙,看他表情似笑非笑的樣子,不是好惹的人,自己以後就和這個人是兄弟了。

兩人走出屋子,院子裏有一口井,林煥文招呼他在井沿邊坐下。

林煥文站在井沿,看着裏面一片黑漆漆的,似乎深不見底。

這井可真深。

林煥文走到啞巴身前,環抱雙手,眼神輕蔑:“你知道我們林家嗎?”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順帶前三章修文~喜歡請收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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