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修)
林煥文擡起手,似乎有話要指教的指向啞巴楊。
啞巴楊看向他,林煥文一字一頓的吐出字眼:“林家可不能有你這樣的三少爺。”
說完林煥文突然扯開嘴角一笑,啞巴楊只聽見嘭的一聲,木棍狠狠敲在他的後腦勺,兩只耳朵嗡嗡作響,劇烈的疼痛在頭上蔓延開。
啞巴楊回頭,在模糊的視線裏看見了早晨被他打了一拳的青年人。
對方抛下手中的木棍抓住他,拉着他往井裏掼。
啞巴反手抓住他的肩膀,雙眼的視線開始模糊,抽出袖子裏的尖刀,揪着對方的肩膀紮了過去。
青年擋了一下,刀刺破西裝紮進小臂虬結的肌肉裏。
青年握住刀,說什麽都不讓他拔刀,不然又是一刀刺下來,啞巴的力氣在慢慢的消失,只能握緊拳頭一拳一拳鑿在對方身上,視線逐漸模糊。
有人在拉他,啞巴楊只覺得天旋地轉,但他看見林煥文還在笑,哪怕他沒看林煥文的臉,他也感受到了林煥文的笑。
他該死!
林弘山一把扔開手裏的人,朝着林煥文的方向沖去,林煥文看啞巴楊像個瘋子一樣幾圈就把自己像牛一樣壯的跟班放倒了,扭臉朝自己沖過來,吓得連連後退大叫:“攔住他!攔住他!”
林弘山什麽都不管了,他只知道林煥文該死,而那些走狗流水一樣的淌過來,為林煥文保駕護航。
他雙眼怒瞪,眼珠子卻是一片冰冷,他以金剛之怒相,佐以摩西渡紅海的威勢分撥左右,在這片權勢的海流中迎頭而上,頭卻越來越昏沉,他腦袋裏好像有根神經崩的斷了,只想殺了面前的人。
“你們在做什麽?!”
直到林易之的聲音傳來,啞巴楊那根斷掉的神經猛的續上,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四周都在晃蕩,睜開眼看見玻璃後的樹木在向後退,啞巴擡眼看了看四周,嚴嚴實實的滴水不漏,這是在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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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車後面還跟着兩輛車,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頭,上面裹着紗布,後腦勺還發着疼。
“弘山,醒了?你感覺還好嗎?”
林易之就坐在啞巴身旁,看他一瞬迷茫的樣子又解釋:“弘山,這是你的名字,以後你不叫啞巴了,叫林弘山,我是你的大哥林易之,在另一輛車上的是你二哥,林煥文。”
啞巴看着前方小鏡子裏自己包着布條的頭,黑恹恹的眸子在鏡子裏回望自己。
林易之說了一些東西,不忘在他身旁勸他:“一家兄弟,鬧起來也只是給外人看笑話,弘山你懂大哥的意思吧?”
啞巴……從現在開始該叫林弘山了。
林煥文要殺他,可是為了不讓別人看笑話,林易之卻要他忍?
這話拿去勸林煥文還差不多,拿來勸他?
這個大哥,還有那個小畜生的到來,讓林弘山的命運猛的翻過一頁篇章。
他看着小鏡子裏的自己,那裹着繃帶的額頭,和繃帶下瘦而黑的臉。
林家是什麽?林弘山不知道。
只是林易之和林煥文的身上,從頭到腳都标榜着上等人三個字,和他這個窮啞巴是兩回事。
但是現在他是三少爺,他有爹有娘,是林家把他落在了外面。
而把自己養大的父親,他知道這件事嗎?
林家是怎麽回事,這倆個兄弟是怎麽回事,林弘山誰都不信,但林易之現在是向着他的,又在中間調停,他說要翻篇,林弘山就得翻篇。
因為他覺得很有意思,他的怒氣可以裂山碎石,但抵不住林易之的一句話。
林易之說住手就得住手,說停戰就得停戰。
暫且停戰。
林家到底怎麽回事林弘山不想知道,但是現在他有了去處,比楊家村這個爛泥堆好一百倍一千倍,為了新一頁的未來,他必須聽林易之的話翻篇。
車在爛泥路裏搖搖晃晃,一路晃到了縣城,林弘山跟着下車,看見一溜的高牆大院,進去了就見林易之同主人家閑聊。
原這車是借來用的,不過林弘山看這個借東西的主人态度并不蠻橫,反而是一位的笑臉相迎,大概林弘山坐了他的車,是他天大的榮幸。
主人留他們吃一頓飯,全家上上下下都忙了起來,丫頭和夥計忙進忙出,是要全力招待他們。
林易之差遣跟班去購入火車票,他們留在宅子裏喝茶,林弘山因為受了傷,給他安排了一間屋子休息。
屋主人是個商人,姓楊,大家都叫他楊二爺,坐在一起他便不停的和林易之說什麽茶葉、洋皂、貨運。
林易之也笑笑的點頭,兩人一起說現在市場的變化。
楊二爺看這馬屁總拍不到點子上:“我看大爺的弟弟衣着簡樸,我這裏有幾套全新的衣衫,大爺不嫌棄我就給三爺送去?”
林弘山那衣服何止簡陋,簡直是破爛戶的裝扮,哪有嫌棄的道理。
但當時也只能匆匆把林弘山帶着走了,畢竟家醜不可外揚。
林弘山屋子裏,丫頭進進出出給他送吃的來,新摘的李子洗了一大盤,還有采野果擔着賣的桑葚,這個時節剩的不多了,就一小盆,也分成幾盤給幾位大爺送了過來。
林弘山看她一眼,黑恹恹的眸子一瞬不瞬,在他臉上好像沒一絲人情味,看得她心驚肉跳,抿着嘴急忙拉着小孩出去了。
林弘山洗過澡,換上了楊二爺準備的新衣服,他雖然瘦,但架子也有那麽大一副,撐這些衣衫只有少的沒有多的。
在橢圓紅木的玻璃鏡前照了照自己,一套錦緞的長袍馬褂上身,也剛剛好,配着黑瘦的模樣和沉默的眼眸,林弘山覺得很好,很體面。
上了飯桌就駭人了,他這體面看在其他人眼裏真是稀奇,好好一個青年人,有老派的氣勢,穿長袍馬褂像賣大煙的老板。
再叼一個煙鬥的話,一撩眼皮就要為了煙土殺人越貨那種。
他長得也不兇,但擡眼就是一股森冷傳過來。
楊二爺暗自嘆氣他這氣質過莽,不像林大爺讓人如沐春風,也不如林二爺的風流倜傥。
落了座,楊二爺給他們敬酒,但話總是留着和大爺二爺說,一頓飯吃下來,林弘山很不高興。
吃過了便要親自送他們去火車站,前後簇擁着他們往外走。
林弘山上車前,在火車站看見了打自己的那個青年。
林煥文說是那小子不知道他的身份,因為早上的事心有憤恨想要報複。
理由都很充分,林煥文甚至輕飄飄一個字讓那小子滾。
但到底怎麽樣,大家心知肚明。
林煥文和他那幾個跟班在另一個車廂,不願意和他待一個車廂裏。
林弘山和林易之是待一起的,其他的跟班在另外的車廂。
“三弟,家中有許多事你都還不了解,我先說一些給你,你記住就是。”
“我們的父親,林宗洋,現在重病,也是他要我們來找你,他是十分挂念你的……”
“你有什麽想知道的嗎?”林易之看着林弘山,又問:“你會寫字嗎?”
林弘山點頭。
林易之懷裏有個小小的軟皮筆記本,掏出來翻到新的一頁,拔開鋼筆蓋,放在筆記本上,遞到他的面前。
林弘山握筆,漂亮鋼筆尖落在紙上,留下橫平豎直的一行墨痕。
父親的病很嚴重?
不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在他心裏,能有幾斤幾兩。
這個問題,林煥文也非常的想知道。
正在車廂裏大罵:“老爺子還能有幾天活?死前也要找個兒子來分家産?”
得想個辦法把這小子弄掉才行。
“目前是有些不樂觀,不過有你的這份心,父親一定會好起來的。”林易之微笑的看着他。
到了上海,林弘山一走下站臺,被人們來來往往的繁盛景象驚訝了一瞬。
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員,提着小皮箱穿着大岔口旗袍露出雪白大腿的女人到處都是。
人聲呼嘯,伊伊嗡嗡的,一路都是天宮樓闕。
到了家裏,尤其的富麗堂皇,吊燈璀璨得晃眼。
家中的人都在大廳等候,大哥大致的介紹了一遍,讓他日後慢慢熟悉。
大哥讓他先安置下來,要先去告訴父親說找到了他,再按父親的安排見面。
周媽從隊伍裏走出來,領着他上樓,樓梯向兩旁延伸向上,通往第二樓,這棟房子像大蜂巢,一排排的全是屋子。
走到最裏面,推開門,周媽看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屋子:“三爺就住這裏吧,有什麽要的再吩咐。”
屋子裏是一架床、配套的書櫃和書桌,還有地毯臺燈,窗簾用綢帶系在兩邊,光線恰好一半落在書桌一半落在床沿。
周媽還安排了一個仆童給他支使,叫丁田,是個吭吭哧哧說不出話來的家奴,只有腿腳特別利索。
大哥又讓司機載着他去成衣鋪購入一些衣衫,都是和大哥還有林煥文身上穿的看起來差不多。
裁縫拉着軟尺量他肩膀,出聲贊嘆:“豁~這肩膀可真寬,真平,看來大爺是個扛得住事的人,這樣的肩膀,穿西裝最合适。”
林弘山看了裁縫一眼,對這話沒意見。
裁縫一邊量,一邊說:“現在不興長袍馬褂了,只有年紀大了的舊派作風老爺,和青幫混江湖的才這樣穿,量完了大爺您去看看樣衣,都是最新潮的,包您滿意。”
裁縫在林弘山這裏大賺了一筆,一年四季要穿的衣服,都先做了一部分。
又拿了幾件襯衣和外套給他,是當下穿的。
置辦完衣服回到家裏,姨太太們正在客廳喝下午茶。
還沒進門,在外面就聽見姨太太的聲音:“那個珍珠墜子侬曉得伐?我很喜歡的呀,可是我在菩薩面前發願要為老爺吃宅念佛,不能戴的。”
莺莺燕燕的笑聲在林弘山進門的一刻戛然而止。
四姨太扭臉看過來,看林弘山換上了襯衣:“弘山打扮一下還是蠻洋派的嘛,你們就別拿他取笑了。”
說着拉他過去坐,林弘山落在這女人堆裏,被她們笑得頭昏腦漲,完全應付不過來。
六姨太只是上上下下的用眼睛看他,話都是四姨太在說。
“弘山呀,以前你受罪了,你既然回來了,老爺肯定會好好補償你的。”
“就是可惜了你的娘,要是她還在,我們還能在一起喝喝茶呢。”
林弘山看向四姨太。
“弘山侬不曉得?你娘是老爺的外室,雖然連姨娘都算不上,但也都是伺候過老爺的姐妹,和我們是沒區別的。”
林弘山站起了身,一言不發的上樓回屋子裏了。
雙手砰的拍在書桌上,撐着桌盯着外面的建築。
這群娘們。
丁田小心翼翼的跟進來:“三爺,四姨娘是二爺的親娘,她說話肯定不好聽的。”
傍晚吃飯,林家一家子能來的都來了,只有林煥文沒上桌。
林易之怎麽能不過問。
四姨娘說在外面和朋友有約了。
至于到底因為什麽,想必也是很明顯的了。
夜裏林弘山在軟綿綿的床上輾轉反側,都睡不着。
安靜的房間裏只有睡衣和棉被摩挲的聲音。
叩、叩、叩
敲門聲響了起來。
林弘山馬上坐了起來,盯着門。
誰會來敲他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