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弘山看他就那麽閉着眼睛,寬大的雙手交握在被子上,并不打算睜開眼多看自己一眼。
站在原地,在林易之和林煥文幸災樂禍的注視下,林弘山收攏五指握拳,平整的指甲摁在掌心。
轉身背對白牆病床和林家的三個人。
打開門。
關上門。
丁田仰着頭,用期待的目光注視過來:“三爺!怎麽樣?”
周勁松也把目光投了過來,林弘山站着不聲不響也不比劃,眼珠子冷冷的。
看來出事情了。
丁田不敢笑了,往林弘山身旁一站,直到門咔嚓一聲細響,林易之走了出來,林弘山看他走了過來,出聲安撫:“父親只是突然身體不适,你不要放在心上。”
後腳出來的林煥文只是拿眼睛看他,臉上挂着笑,很得意的模樣。
“下次再來探望父親吧,我們先回去。”
跟在林易之身後一起走出醫院長廊,坐上轎車,林易之沒上車,在車窗邊低下頭吩咐司機把他送回家。
吩咐完又把目光投過來:“弘山你先回去,我還有事要去公司處理。”
林弘山平靜的點頭。
車子發動,勻速的向前走,窗外的醫院開始倒退。
林弘山不聲不響的看車窗外的醫院,雪白的建築矗立在平地上,兩旁是整整齊齊的大樹,越來越快的向後倒退,消失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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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田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小心翼翼的:“三爺,其實很多年沒見面……這樣也正常……”
話說完,丁田被林弘山突然看來的眼神吓了一跳。
黑恹恹的眸子裏面有什麽在翻湧滾動一樣。
丁田不敢說話了,閉緊嘴巴安靜戴着。
過了一會黑皮本子遞到他面前,雪白的橫線本上橫平豎直每一筆都極其用力。
去馮太太家。
丁田連忙叫司機:“轉彎!去馮太太家!”
馮太太正在家裏和小姐妹們搓麻将,碼牌碼得铿锵清脆,門房進來傳話:“太太,林三少爺來了。”
“快請進來呀!這把你幫我先碼着。”馮太太拉着丫頭讓她替自己。
楊弘山進了屋子,那邊搓着麻将,這邊兩人坐在客廳,一個說,一個寫。
一筆一劃,簡樸的語言。
來看一看太太,把路記住。
“你有這份心,馮姨就高興了。”
……
馮太太拍了拍他的手背:“弘山,你父親他呢,嘴巴牢,也沒人聽到過他到底怎麽想的,但是說了,要你回來才肯定遺産分配的,你什麽都不要怕哦。”
林弘山沒久留,這場麻将打到一半馮太太就回牌桌了,一窩子心酸的表情。
麻将砰抛出來,小姐妹都笑:“他這怎麽還來你訴苦起來了。”
“沒訴苦呀!他特意來看望我的,又沒去處,往外也只能往我這裏走走,他那個小本子呀,幾天了都才寫到第二頁,可憐見的,所以我叫他安心呢。”
還特意帶了幾盒現在太太們都喜歡的鮮花酥。
太太們吃了鮮花酥,也知道了林弘山的好:“是啦,鄉下人雖然有壞的,但是要是老實起來,也是老實得讓人看不下去的,你只去看了他一次,他就曉得記你的好了。”
馮太太吃着鮮花酥,也覺得這個孩子很不錯。
林弘山回到林家,手語老師已經在等着了,那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打扮得非常清爽,鼻梁上架着一副銀邊眼鏡,兩只手十個指頭不急不躁的邊說變比劃。
擡起手,跟着手語老師的動作,兩只手在身前比劃。
手在眼前化作各個手勢,林弘山的雙眼一瞬不瞬。
後來也沒再聽到林易之提起林宗洋的安排。
林易之一味的讓他安心。
林弘山不聲不響聽着。
轉眼這事成了常态,沒什麽好提起的了。
六姨娘應該知道了他在老爺子那裏受了冷遇,眼鈎子也沒了,一個眼神都懶得搭理他。
轉眼又三天,林宗洋的訃告就發了出來,林弘山赤着腳在屋裏看小人書,砰砰砰的砸門身響起來。
起身打開門,丁田一臉慌張:“三爺!老爺沒了……”
林弘山看丁田睜大一雙眼睛盯着自己,不知道他在擔心什麽。
沒了就沒了吧。
上一個爹死的時候他都沒掉一滴淚,這個便宜爹他更哭不出來。
林易之和林煥文也哭不出來,三兄弟表情一個賽一個沉重的站在一排,林弘山垂着眼,聽見大哥吩咐出殡事宜等等。
忙前忙後沒人來管他,治喪是在老宅,是林宗洋剛剛發跡時購入的舊式宅子,四進四出還帶庭院花園。
聽丁田說,因為這個舊式宅子太老派,林宗洋是崇洋的,喜歡最好最時新的,所以後來才又購入林公館。
林易之和幾位長輩在大堂待客,林弘山坐在後院回廊紅木欄杆上看小人書。
小人書很新奇,有字又有畫,瘦長的手指一頁接着一頁的翻。
“你親爹死了,你一點都不難過?”
一道質問突然響起來,打破了回廊角落的安靜。
林弘山擡頭順着聲音看過去,走廊的那一端的人面帶不解,眼神有些鄙夷的在看着自己。
遠遠看着看着大概是個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男子,穿的黑色西裝,站在遠處顯得格外瘦長的一個人。
林弘山看着他,他也看着林弘山,扯着嘴角不明不白的嗤笑了一下,朝着林弘山走了過來。
在遠處只能看出這人皮膚很白,走近了林弘山才看清他的長相,很俊,三言兩語講不清楚的俊,眼角下方還長了顆淺褐色的小小痣。
林弘山知道一種說法,說長了這種痣的人都愛哭,他還是第一次看見男人臉上長這種痣。
得是個沒出息的男人。
男子不遠不近的站在那裏,林弘山看他有點怕自己的樣子,一般怕被他打的都這樣要站遠些。
他就雙手插在褲兜裏,眯着眼裝淡然,側頭看來看去又顯得局促。
林弘山看他也是覺得煩才來後院躲的。
側目看了看身旁的紅木欄杆,還有那麽長一大截,也夠再坐一個人。
目光收回到小人書上,翻了一頁餘光掃到一抹黑色在他身旁坐下。
不滿的在他身邊嘟囔:“你真的不難過?就算從沒見過面,那也是你親爹哎?”
這人怎麽這麽話多?
林弘山側頭看他,他手肘撐在大腿上,身體向前傾,第一眼把眼珠子吸引過去的竟然是他的黑西裝外面的脖頸和托着下颌的手。
一個男人,這麽白嫩,讓林弘山不知道怎麽想才好。
西裝的料子因為坐下貼着大腿,顯出兩條細瘦的腿,林弘山多看了一眼,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怎麽會有這樣的男人?
娘們似的。
男子也側過頭來看他,滿臉的果然如此,撇了撇嘴:“不過呢,你不難過也正常,現在世道就這樣,人都薄情。”
說着林弘山就看他眸子沉沉浮浮的不定,藏着傷感和無奈似的。
果然是娘們。
林弘山繼續看小人書,過了一會又聽到男子說話。
“聽說林叔叔托了律師和幾位好朋友,要等他下葬後再公布遺産分配,林叔叔真的沒提前支會你們一聲嗎?”
林弘山看着他微微搖頭,外人都比他知道得跟早。
男人嘆了一口氣,眼神不說清是鄙夷他還是可憐他。
林弘山是不會在葬禮上打人的,收回目光繼續看小人書。
“我叫溫良玉。”
林弘山沒理他,他大概也坐不住了,嘁了一聲,起身不知道走到哪裏躲去了。
守靈的夜晚,一熬就是一整晚。
白天又要接待來吊唁的客人,林煥文都沒空來瞧不起他了,得了空就要抓緊休息。
到了下葬的日子,天色還灰蒙蒙大家就忙活了起來,林弘山站在旁邊看着,安排好的夥計把棺材擡起來,林易之引靈,林煥文捧遺像,他跟着就好,白紙錢撒得漫天飄落,抽抽噎噎的聲音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傳出來。
下了葬,做了法,黃土掩蓋住漆黑的棺椁,親生父親就徹底消失在了林弘山的面前。
參加葬禮的親朋好友一一道別,勸慰林易之不要難過,要好好經營父親的事業,囑咐林煥文好好努力,和林易之一起壯大林家。
到了林弘山身上,林弘山看他們是想不出能說什麽,只好伸手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有馮太太在他身旁多站了一會,傷感的問:“弘山,想什麽呢,這樣不聲不響的。”
林弘山看着那塊光滑的大理石墓碑,帶翅膀的小孩在墓碑上閉着眼睛,收回目光,翻出軟皮本子,一筆一劃。
我又沒父親了。
寫完收筆,黑恹恹的眸子又看向馮太太,見馮太太嘆了一口氣,擡手拍了拍她的背。
送葬的人群散去,只有幾位長輩還沒走,律師拿着文件袋等在墓園外。
到了可以公布遺囑的時候了。
一行人一起到了林公館,由律師打開文件袋,幾位長輩作證,确認遺囑的真假。
幾位長輩都沒做聲,覺得這個老東西疑心病真是重,可以交托給親朋好友的事情,非要交托給什麽律師。
律師先把遺囑交給林易之看:“林老爺擁有的股份、公司、交由大公子和二公子,大公子八,二公子二,大約是……這麽個數。”
“林公館也歸屬大公子,郊外的地皮歸二公子。”
“名下的全數資金,,二公子有一百萬,其餘歸大公子。”
律師一條條道來,林易之看完之後把遺囑遞給林煥文,林煥文一行行的看,表情越來越難看。
林弘山看他那個樣子,難道還以為自己能和林易之平起平坐?
林宗洋不是個好東西,醫院見到的第一面林弘山心裏就有底了。
林煥文将遺囑往桌上一拍:“不可能!父親怎麽會這麽對我?!”
律師絲毫不慌亂:“我們事務所是絕對不會有任何錯漏,正是如此林老爺才選擇相信我們,二公子不需要疑惑,林老爺應該有他自己的考慮。”
林弘山看四姨娘晴天霹靂失望的模樣,剩下的三姨娘和六姨娘也是惴惴不安。
她們和自己都一樣,根本沒出現在遺囑上。
“三公子沒繼承到任何東西。”
律師的目光落了過來,林弘山對上他的目光,看他眼鏡後的眼睛,全身上下都盡力表現着嚴謹兩個字,雙手交握指腹在文件袋上輕輕摩挲。
“不過……”
林弘山看他垂眼,打開文件袋,兩指間夾着,又抽出一張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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