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弘山是和他們說不到一起的,這裏的少爺小姐都傲氣,輕易不拿眼珠子細瞧人,但馮姨讓他過來,一片好心他不能辜負。
不過晃眼一瞧倒是看見了一個眼熟的人,那個眼角長着小痣的男人,仿佛是叫溫良玉的?
溫良玉遠遠的就在拿眼睛瞧他了,啞巴就像一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異數,讓少爺小姐們心裏都怪納悶的,怎麽這麽一個土包子都能和他們放在一起算新貴了。
貴是不可能貴的,但因為家裏大哥的名號,他往下排到了第三,見着了也總要叫一聲三爺或者三少爺。
公子小姐紛紛避開,以防自己被千裏迢迢從鄉下運來的土腥氣沾到。
林弘山默默掃了一圈,只有溫良玉還在看着自己,他佻着眼,有幾分傲氣的招了招手:“啞巴。”
林弘山的腳步頓了一下,對溫良玉脫口而出的稱呼感到不高興,但此刻也只有溫良玉回應他了,為了不一個人傻站着,林弘山朝溫良玉走了過去,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溫良玉長了雙窄雙眼皮的鳳眼,臉是巴掌大的瓜子臉,那雙鳳眼上下的打量他:“穿得還不錯。”
林弘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新定制的,肯定不差,被溫良玉這麽一誇倒有些莫名其妙了。
溫良玉也沒心情多理他,只是看他一個人怪可憐的,姑且給他當一下伴,算是日行一善了,說完端着酒杯左右顧盼,指了指廳外花園中的白色桌椅:“我們去外面坐吧。”
那副桌椅被郁郁蔥蔥的矮樹叢包圍着,樹叢上還插着光線朦胧的圓紙燈籠,那朦朦胧胧的光看得林弘山心裏一動,不懂溫良玉為什麽要和自己單獨去這麽漂亮的一個地方獨坐。
念及上次發喪時他主動來找他說話,一副心情不好長籲短嘆,心裏帶着隐隐的期待跟了出去。
兩人坐下,溫良玉撐着下巴,眼睛無精打采的垂着。
林弘山看着他,掏出小本子,藉着朦胧光線落筆,遞到溫良玉面前。
你怎麽了。
溫良玉側頭看向旁邊:“別問,坐着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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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弘山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一片郁郁蔥蔥的矮草叢,也沒什麽值得看的。
看來公子哥的心煩他是理解不到的。
大廳裏的丁俊看着坐在外面的啞巴,想了想,擡手叫道:“威廉!”
洋人服務員應聲而來,丁俊小聲吩咐句讓他給自己拿酒來。
“怎麽,看不順眼人家?”周佳士看他是無聊得沒處發洩精力了。
“交個朋友不行嗎?”丁俊接過酒一甩頭:“走着。”
周佳士暗自搖了搖頭,慢悠悠跟在後面。
林弘山正看溫良玉有點看得晃神,一直以來就有燈下美人這個說法,溫良玉正是心情煩躁,不聲不響的坐着發脾氣,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只是草叢上的朦胧燈光籠在他的側臉上,柔柔的一圈照下來,真的跟個玉人似的。
還是個想要發脾氣的玉人,忍着眼波流轉心裏暗自惱怒的樣子。
林弘山覺得公子哥的小脾氣實在不值一提,誰能發脾氣還這麽好看呢?
他這正看得走神,咔嚓一聲細響,轉過頭,一杯酒放在了桌上。
“啞巴,喝杯酒?”丁俊手上也端了一個晶瑩剔透的玻璃杯,裏面晃晃悠悠着琥珀色的洋酒,面前的酒杯裏面卻是白色的酒液。
林弘山不知道這個突然冒出來要和自己喝酒的人什麽意思,還用的是兩種酒,他想用白酒羞辱自己,表示自己是個中國土包子?
“丁俊你幹嘛?”溫良玉皺起了眉頭:“啞巴別聽他的,喝什麽喝。”他是知道丁俊這個人有多無聊的,主動上門肯定沒好事。
“喝一杯酒怎麽了?交個朋友啊,是不是啊啞巴?”
林弘山不管對方怎麽想,總不可能一杯酒都不敢喝,端起酒杯,兩人杯子清脆的一聲相碰,林弘山一飲而盡,略微皺起了眉頭,馬上平息了下去,只當無事發生過。
丁俊和身邊的周佳士互相看了一眼,都是滿臉的沒想到,這可是最烈的伏特加,灌進肚子裏打個嗝用都能點起火來那種,能喝這種酒的他們還沒遇到過。
兩人興奮了,丁俊滿興高采烈的在對面坐下了:“沒看出來呀啞巴,你這酒量怎麽練的?你們鄉下是拿酒當水喝嗎?”
周佳士覺得這個想象不靠譜,但也在想啞巴的鄉下是不是喝酒一口悶,然後跨擦把碗砸了那種。
林弘山黑恹恹的看着他倆不說話,兩人突然的看出了幾分隐隐約約的樸素鄉民的田園情懷。
“哎?啞巴,除了喝酒你還會什麽啊?”丁俊突然好奇起來。
林弘山摸出小本子,抓緊筆杆一筆一劃的寫,将本子舉到他面前。
我力氣大。
“力氣大不算吧?”丁俊看着啞巴,心癢癢:“是多大?”
周佳士看丁俊是要開始發瘋了:“掰手腕吧,掰手腕你就知道了。”
溫良玉正在煩惱中,聽見這個也好奇了,之前聽二哥提起過一點,說啞巴的力氣很大,林煥文在鄉下的時候差點被他打了,林煥文身邊那個五大三粗的跟班都扛不住他一拳,所以他第一次見面就有些畏懼啞巴,畢竟自己這個身子骨半拳都危險。
經過短暫的兩次見面,他已經看出啞巴是不會輕易打人的。
所以現在就是見識他力氣的時候了。
丁俊解開袖口,撸起袖子把手肘立在桌上:“來!”
林弘山沒解開袖口,也沒撸袖子,随意的把手放上去抓住對方的手,他現在意識有點飄忽,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從喝酒變成了掰手腕,只能沉着一張臉,看起來格外深沉暗藏兇狠。
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半天沒動靜,好像畫面凝固了一樣,丁俊用了老大的力氣,手上青筋鼓起的用力一掰。
啞巴的手朝着丁俊的方向晃了一下。
林弘山還是有點懵,已經開始了嗎?
哐!
兩只手向林弘山的方向偏倒,丁俊的手砸在桌子上。
結束了。
丁俊驚了:“這……不是吧?再來一次!”
兩只手握上。
哐!
結束了。
丁俊:“……”
周佳士:“……”
溫良玉:“……”
“我來試試。”周佳士在旁邊站不住了。
然後……
哐!
周佳士男性自尊受挫了。
丁俊找回自信了,幸災樂禍的哈哈笑。
林弘山不知道這兩個公子哥在興奮什麽,陪他們掰來掰去好一會,他倆被別人叫走了才消停。
林弘山想要站起來,身體不受控制的歪了一下,眼前還是飄忽的。
溫良玉看着林弘山在自己面前趔趄了一下,手就落在了自己的肩上撐着:“你怎麽了?”
扭過頭來,林弘山還是一派沉穩的樣子,黑恹恹的眸子更加冷漠,半垂着看不到焦點。
溫良玉這才想起剛才那杯酒,啞巴不會是醉了吧?
他滿臉吃驚,實在是半點都看不出這個人居然不是千杯不倒,而是一杯就倒!
林弘山恍恍惚惚的看見溫良玉一下瞪大的雙眼,豎起食指在嘴前,這事可太丢臉了,不能讓別人知道。
至于溫良玉,林弘山不知道為什麽就突然覺得他不是別人了。
溫良玉看着啞巴是有一根硬骨頭的人,知道他不想在別人面前露怯,就當好人做到底,半攙着他往無人的地方走。
繞到公館的後面的廊上,一片黑漆漆的也沒點燈,遠處的光映過來了一點,靠近了欄杆,溫良玉放開手,林弘山自覺的靠在了欄杆上。
黑暗中看着溫良玉的輪廓,林弘山不知道他在煩惱什麽。
溫良玉覺得這裏挺安靜的,沒有外面那些煩心的人來人往,也并不是要陪啞巴,他自己想安靜一下。
他在思考自己的人生到底想要什麽,以及如何才能成為一個完美的自己。
現在有很多問題圍繞着他,比如他老爸不喜歡他,他兩個哥哥也不喜歡他,這不算什麽,他也不靠別人喜歡他活。
但是他的錢要靠這些人給,他穿的皮鞋是上百美鈔的舶來品,袖扣也是琥珀的,一身上下價值不菲,但兜裏已經窮得叮當響掏不出兩個大洋來。
他在想明明是最優秀的自己,卻為什麽這麽沒用。
連啞巴都混到了一個閑職頭銜領薪水,他的父親和哥哥說什麽都不肯給他一個職位,宣言他要是想要進公司,就得靠自己的本事去幹。
他兩個哥哥的心思他也清楚,要是他去了,只是被羞辱整治的份,又掉份,又得吃癟。
他是不可能去的。
現在他老爸已經一怒之下停了他的花銷,要讓他好好醒悟醒悟。
要是現在找不到一個出路,他這顆自認高傲的頭顱,就要低下去了。
兩人就沉默的站着,看着黑壓壓的天,和一層一層的灰白色雲。
看了一會溫良玉回頭,對上啞巴的目光,他那雙眼睛在黑暗中都格外攝人,不聲不響的一根硬骨頭,黑恹恹的兇狠勁,不知道在琢磨什麽。
一個想法突然在溫良玉的腦海中出現,極其快速的孕育成形,長出眼睛鼻子,瞬間呱呱落地。
“啞巴?你難道不恨林煥文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洡 1個、今天我有魔法了 1個;
以後絕不再突發奇想的修文了,開新文有點焦慮了,就總想修文,現在認清自己了(滑跪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