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溫良玉人如其名,雖然眼高于頂,但天生一副柔弱心肝,被這幾個人吓了一轉頓時惱怒了起來:“舞刀弄槍的幹什麽?很有意思嗎?”
丁俊點頭:“很有意思啊,沒意思你來幹嘛。”
溫良玉惱怒的看着他,随即撇了撇嘴,走到林弘山的身邊。
“會用嗎?”
林弘山那雙蔥白似的手搭了上來,一手托着他的手和槍托,一手搭在槍膛上,握着向後一拉,咔嗒一聲上了膛。
林弘山側頭看他眯着一只眼睛看着前方的靶子:“這樣看着前方就好了,盯着那個紅心打。”
丁俊和幾位公子哥對視一眼,覺得奇怪得很,平日最沒耐性,最不喜歡多管閑事的人怎麽當起大好人來了,又是牽線搭橋,又是指點槍法。
他倆是什麽時候有的這般交情?這可夠讓人想不通的。
何必洲看着溫良玉那點單薄的身板,走上前,拉響槍膛:“啞巴,別聽溫良玉的,他是百步穿楊的把式,槍槍脫靶的準頭,跟着他學能學到個屁。”
林弘山看溫良玉也不像會玩這些的人,不過溫良玉的手還搭在自己的手上,雪白的十指,溫熱而且掌心柔軟。
他樂意聽溫良玉的指點。
溫良玉教學完畢,回頭瞪了何必洲一眼,看他痞裏痞氣的樣子就不順眼。
何必洲嘁他一聲,勾着嘴角吊兒郎當的笑,擡手扣下扳機,子彈出膛,随手一槍就挨上了紅心。
溫良玉站到一旁,林弘山握着槍,按照溫良玉說的看着那個紅心,這有什麽難的?不就是瞄準嗎?
扣動扳機,砰的一聲出膛。
前去查看的小士兵扭過頭來揚聲:“命中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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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槍技驚四座,包括林弘山自己都奇怪。
他也就是瞄準了打而已,不過他力氣大,手是真的穩,後坐力對他半點影響都沒有,瞄哪打哪。
“可以啊啞巴!有點東西。”何必洲來勁了,扭頭端正架勢要和他比個高低才舒服。
溫良玉向後站,看啞巴這第一槍就中了靶心,擔憂他會被嘲諷的心也放了下來,向後退到營房檐下搬了把椅子過來坐。
坐在陰涼的檐下,溫良玉打量啞巴的背影,覺得這啞巴是個奇人,帶着點橫空出世的不凡,本來還想着給他保駕護航,現在倒沒他什麽事了。
玩過了槍大家在營房的大樹下休息,一個個公子哥要來看他的手,看得啧啧稱奇:“看這繭,好家夥!”
林弘山看這些公子哥好像什麽都沒見過一樣,動不動就啧啧稱奇,讓他這個千裏外來的土包子突然奇貨可居起來。
“鄉下什麽樣?和這裏差不多嗎?”李睿指了指周圍的樹木,他長了張老氣的長臉,難聽一點叫馬臉,剛才孤膽兩個字就是他說的。
林弘山看周圍郁郁蔥蔥的樹木,看植物差不多,但看人物,就差遠了。
摸出本子寫。
不大一樣。
李睿眯起了眼睛,在想不大一樣會是哪裏不一樣,他呱呱落地就落在了上海,今天見着了啞巴才猛的想起,見多識廣的自己其實還有個叫鄉下的地方沒去過。
李睿倒是想好好的和啞巴聊一聊,但他們七嘴八舌的說,啞巴就那一只手寫,這天聊得費勁又沒意思,叨叨了兩句還是坐一起去喝點酒更切實際。
啞巴擡起手揮了揮,溫良玉看見了起身跟過來。
“像不像等爺們的那些娘們?”突然有人這樣說,啞巴扭頭看,是個高高的男人,菱形臉,眼睛小而無光,全靠鼻子嘴巴襯托出幾分周正,似乎是叫賈建國。
丁俊笑了笑,覺得是有點像,公子哥玩牌的時候,那些戲班子的妞就坐旁邊看牌等着,公子一招手,娉娉袅袅的依偎上來摟着臂彎就走出去了。
“你這話當他面說,他還能像個娘們一樣指桑罵槐噎死你。”丁俊算是對溫良玉有充足了解了。
大家都低聲的笑,進了營房,大家對這地方也不苛求,三三兩兩的随意坐下了,溫良玉跟進來,就看見他們在點煙,皺着眉頭站在門口,心氣不順的不知道到底要不要進去。
何必洲遞了一支煙給啞巴,自己又夾了一支在指間,擡手指他:“唉!千萬別進來,我們抽我們的,你要嫌東嫌西我們可不奉陪,我們可沒邀你,你自己要來的。”
林弘山看着指間的雪白香煙,溫良玉在那邊忍着怒氣不冷不淡的揚聲:“啞巴,我在車上等你。”說完扭頭就走了。
何必洲覺得奇了:“啞巴,你到底怎麽認識他的啊?他能對你這麽有耐性?”
林弘山想了想,落筆。
他人很好。
何必洲一字一字的念出來:“他!人!很!好!”念完看向其他人,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他們是真感受不到溫良玉這小崽子哪裏好,能和他保持那麽久的友誼還得感謝溫良玉那個□□老媽給他的漂亮皮囊。
漂亮、秀氣、孩子相,他的相貌占了大便宜,讓他們一直隐隐約約的覺得他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并且還是三分之一的女人,因為這樣想,自然打心眼裏不愛和他計較。
如果溫良玉不是長現在這個樣子,而是長賈建國那張菱形男人臉,可能早挨他們揍了。
啞巴回到車上的時候大概已經過了兩個小時,溫良玉等得快睡着了,林弘山打開車門就看見他歪着身子靠在座椅上,長長的睫毛耷拉着,關門的聲音吓醒了剛開始迷糊的溫良玉。
林弘山看他擡手揉了揉眼睛,皺着鼻子嗅了嗅,耷拉着嘴角不說話。
林弘山聞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但應該是有煙味的,打開車窗散了散味道,窗外的樹木一掠而過,原本他們還約了回到城裏繼續,因為李睿有事,周佳士也沒有一直玩樂耗下去的想法,這場聚會就到此為止了。
他們說下次帶他去夜上海喝酒,讓他見識一下上海的夜晚。
定下了口頭約定就各自散了。
溫良玉心情不好,過去十九年都沒怎麽好過,但現在不是為了小事發脾氣的時候,他懷抱着敬業的精神調整了過來,問林弘山和他們聊得如何,他們待在一起具體是什麽情況。
林弘山簡單的寫下大致情況,溫良玉看了看前面正在開車的周勁松,壓低聲音:“主要是李睿,他家底很厚,他們這一群人都是繞着他玩的,你把他結交上就成了一半。”
溫良玉在車上給他指點了一番,大致說要讓他如何如何,林弘山就聽着,看着他雪白的手時不時比劃一下,袖口露出一截細瘦的手腕。
回到城裏,周勁松問:“溫少爺,送您回家嗎?”
溫良玉擡起手腕瞄了一眼腕表,這才兩點半,他早早的回家幹什麽?一個人待着多無趣,可要是撞見老爸或者哥哥,那就從無趣滑向另外一個極端,變得不幸了。
可是不回去能幹嘛呢?
溫良玉的目光看向啞巴:“一起逛逛?”
那目光直直看過來,有些傲踞的不容他拒絕,林弘山點頭,兩人在街上下了車,林弘山示意周勁松先回家去,不用候着他。
車開走了,旗袍開衩的絲襪大腿來來往往,兩人站在街邊突然不知道該幹嘛。
林弘山看着溫良玉,溫良玉也看着林弘山,彼此都心知肚明站在面前的人口袋裏沒多少錢。
林弘山看他眼眸動了一下,想起什麽一樣看向另外一邊,留了半張側臉給他看,那點淺褐色的小痣在雪白的皮膚上格外明顯,圓溜溜的只比針尖大一點。
溫良玉指着前方面包店,回過頭來:“我們去吃冰糕,他們家冰糕味道很好的。”
林弘山跟着溫良玉往前走,到了店門口甜香味撲面而來,只見裏面立着幾大排的玻璃櫃子,裏面放着各式各樣的西洋糕點。
溫良玉挑了個合心的安靜位置坐下,點了兩客冰淇淋和一些小糕點。
林弘山看溫良玉點東西的模樣,覺得他往哪裏一坐,天生就有支使別人的派頭,垂着眼不輕不重的說話,渾然不覺自己看起來像一幅畫一樣得體。
溫良玉同他說話,林弘山就在本子上寫自己的話,小本子遞過去,看完了溫良玉又給他推回來。
一來一回,溫良玉的目光落在筆記本上,定睛仔細的看,手指按在本子上推過來。
“俊(駿)字馬裏是四個點,你寫成三個點了。”
林弘山楞了一下,擡筆添了一點,又落下一句。
我常忘記。
溫良玉看那一點添上了:“那你以後別忘了,寫錯字別人會笑話你的。”
林弘山點頭,一下恍然,好久沒人提醒過他了。
以前在簡陋的屋子裏,細竹枝啪的打在炕頭,清澈嚴厲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一個字你要錯幾次?!你以後只能靠寫字了!寫錯了等着別人來笑話你嗎?!”
一瞬記憶翻騰好像還歷歷在目。
林弘山看着溫良玉,目光怔怔的,黑恹恹的像是失了神,半天沒緩過來。
“啞巴?啞巴?”溫良玉連叫了兩聲,林弘山才回過神來,那雙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一下像是要紮進他的皮肉裏一樣。
溫良玉擡手摸了摸臉:“我怎麽了嗎?”
林弘山搖頭。
沒怎麽,特別好。
兩人吃過了這頓下午茶一般的洋式小糕點,溫良玉又擡手看了看表,才三點剛出頭,他還想繼續玩。
“啞巴,你身上還有多少錢?”
林弘山暗自估算了一下,寫。
壹佰美鈔。
一百元美金,溫良玉在盤算這筆錢能去玩什麽,想着想着靈機一動:“咱們去茶樓包個房間,我教你打牌呀!”
林弘山驚奇的看着他,溫良玉居然會打牌?
到了茶樓他才發現,不止會打牌,還頭頭是道。
林弘山因為溫良玉的種種表現,覺得他必然是個三不沾。
煙不沾、酒不沾、賭不沾,現在看來倒是和想象中有點不一樣。
那邊推了窗通風,春風拂着柳條吹進來,溫良玉額上的幾根碎發随着風不經意晃蕩,他伸出手,咔嚓一聲把骨牌拍在桌上:“哈哈,你看,我又贏了!”
林弘山發覺他不是想教自己打牌,而是自己想要打牌,只是在贏他的過程中順便講解一下自己為什麽贏而已。
溫良玉很聰明,從他會算牌這一點就很能體現,他自己也頗有這樣的感想,可是卻沒人陪他打牌。
不過說是他不願意和那些人打牌還差不多,他們的玩法哪裏叫打牌,得叫賭博,他沒錢賭,也肯定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輸不起。
所以這一項聰明的本領肯定得藏起來。
不過他的聰明裏是有很大一部分自覺聰明的成分的,畢竟面對的是什麽都不會的啞巴。
但反正,他就是很聰明,溫良玉笑眯眯的将牌一推:“哈,我又贏了。”兩眼彎彎的閃着光。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洡 1個、禦魂笑光輝 1個;
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