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林弘山看他的笑眼,覺得這牌慢慢打也是可以的。

贏了兩三把之後溫良玉過了瘾,收起在牌九上的心思,一面教一面說起上海圈子裏的幾位公子哥:“今日去見的那幾個,他們算是一黨,你現在和他們算是合得來了,他們是比較野蠻的,喜歡舞刀弄槍、騎馬、出去打獵什麽的,錢閑得沒地方擱還要練什麽跆拳道。”

“跆拳道你知道嗎?西洋的一種武術,就出拳頭踢腿那種把式。”

林弘山聽得認真,不自覺點頭。

溫良玉給了他一個眼神:“看牌。”

林弘山低下頭看牌,點子很差,應該又贏不了。

“他們這一夥呢,抽煙喝酒比較多,流行講義氣,不知道哪裏學的,說好兄弟就要肝膽相照。”

“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又有另外一夥就很不一樣了,林煥文就是這另外一夥裏面的,他們這堆人,喜歡打牌、喝酒、逛窯子、看戲”

溫良玉哪一夥都參加不了,他喜歡看戲、打牌、喝酒也能喝一點。

但對抽煙和逛窯子實在接受不了。

“我呢,算中間派,彼此都還是打得上招呼的。”

“你呢,使勁和李睿他們這一派打好關系,林煥文那邊別碰,你要是想進他的圈子,還沒進去他就要想辦法整你了。”

林弘山就聽着溫良玉說,将牌推出,溫良玉皺起眉頭,十分不滿意:“你運氣這麽爛,還怎麽打牌?”

兩人打牌,打到六點鐘,天色開始黯淡,夥計進來換茶水打開了燈,看他們兩個人呆在一個房間裏打了快一下午的牌也是少見。

等到天色徹底暗了,兩人肚子也餓了,順理成章的吃了一頓晚飯。

這一天完滿結束,兩人各自坐上黃包車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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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良玉走時突然想起,囑托他:“別看小人書了,看看三國演義多好。”

林弘山想他是不知道,三國演義也有小人書。

第二日再見面,因着天氣晴朗,萬裏白雲,他們約着一起去黃浦江走一走,也看一看黃浦江碼頭。

如今他倆只要走在一起,必然是要磋商如何向上爬這一番大事業。

林弘山談及自己在公司的事務。

我插不上手。

溫良玉沉吟片刻:“那就別插手。”

林弘山看着他,等他高論。

“啞巴,你就算是啞巴,也是當爺的人,在他們面前就當個管事,然後四處去跑業務嗎?你跑業務跑得再好,也不是當爺的氣象,你大哥給你面子,但是一看就沒有要好好扶持你的意思,你去管事管多了,他還不一定喜歡,你就別管多好。”

林弘山聽溫良玉這話說得有幾分道理,而且說到了最重要的點子,大哥并沒有要好好培養他的打算。

這個不難理解,大哥是最看重聲譽和面子的人,林煥文再不好,拎出去一表人才全須全尾,他往外一站,一個字說不出來,這差別可大了。

說到最後溫良玉皺起了眉頭:“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于是兩人走着走着又繞回面包店吃了兩客冰淇淋。

林弘山發覺日子倒是不知不覺的熱鬧了起來,有事無事溫良玉就來約他見面磋商一番人生大事,一起在外面晃蕩半個鐘頭後再一起吃一餐晚飯,李睿那一黨約的玩處更多,開始溫良玉要跟着他才放心。

後來看他一個人也很吃得開,就懶得和他們混一起了,到了第二天,不過為了鞏固自己事業顧問的地位,他還是會來見啞巴,和他聊聊近況。

今日溫良玉上門,沒有提前相約,只是想着李睿他們沒有活動,林弘山也肯定會呆在家裏。

結果落了一個空,仆人告訴他:“三爺外出了。”

“去哪了?”溫良玉板着小臉,心裏不悅,啞巴還有什麽他不知道的應酬,居然自己不聲不響的出去鬼混?

仆人搖搖頭:“這事得司機才知道,爺出門想出就出了,也不會特意和咱們說啊。”

“行,那我等他吧。”溫良玉在沙發上坐下,仆人照例去給他砌紅茶。

林弘山這會坐在車上,已經要到達了目的地,今日他得空,跟着溫良玉和李睿他們活動慣了,也染上了他們的習慣,不喜歡閑在家裏,總要出來活動活動關系。

買了些馮姨喜歡的糕點果品,他又要去登馮家門了。

今日不巧,馮老爺又不在家,還沒進門,只聽見馮姨尖着聲音罵人的聲音:“你倒好的啦?遇到事情想起我這個當姨的了,你這個小兔崽子呀!這事情是好辦的嗎?自己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呀!”

走進去,就看一個青年站在馮姨的身旁,他長了張有棱有角的長臉,馮姨坐在沙發上柳眉倒豎訓斥他。

青年就聽着,嬉皮笑臉的不當一回事:“我的好二姨,你就想法子幫幫我吧!”

丫頭走在前頭出聲:“太太,三少爺來了。”

馮姨扭過來來看了一眼林弘山,又轉過頭去橫那青年一眼:“你給我等着!”說罷站起身來迎林弘山,看他兩手又提着東西,一掃怒容笑眯眯了起來:“弘山你怎麽現在才來,你來早一點,我們一起吃午飯,我也不用被這臭小子氣死啦。”

青年被一個人晾在客廳,也笑不出來了,垮着一張臉十分灰心喪氣的樣子。

丫頭接過禮物提了下去,取出來裝在白瓷盤裏又一樣樣的端上來,供他們閑聊時吃。

林弘山同馮姨聊天,能聊的自然圍繞着馮姨的事盡量為她排憂解難,馮姨也自然要和他說說最近圈子裏的人大致是個什麽動向。

那青年也坐了下來,時不時岔上兩句話,岔的話多了,馮姨同林弘山介紹了一下這個青年:“他是叫康俊,我的侄兒,現在也沒個正經事,就管管人,帶着幾個兄弟做點事情。”

康俊聽了這個介紹很不滿意:“二姨!什麽叫沒個正經事啊!我事不做得好好的嗎?只要你老人家幫幫我,還能更好。”

馮姨看他的嘴沒遮攔,給了他一眼,康俊毫不在意:“弘山也不是外人,這有什麽不能說的,我帶着一夥兄弟又沒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馮姨閉着嘴不想搭康俊的話,林弘山聽了一會才聽出來,這康俊做的事确實不正經,他是混江湖的,也就是所謂道上人,馮太太是個正經人,有這麽一個親戚來往得很親密是有些掉價的。

聽那康俊眉飛色舞的繼續說,林弘山明白他為什麽被馮姨罵了,他想要馮姨幫他吹吹枕邊風,讓馮老爺幫他拿下一個碼頭。

林弘山看他那張意氣風發等着得勢的臉,不知道怎麽說好。

确實癡心妄想了。

拜訪過了馮姨,林弘山坐了一會推脫自己有事,起身道別,走的時候給康俊遞了一個眼神,不輕不重的看過來,康俊沒明白怎麽回事,站起身來:“那二姨,我也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滾吧滾吧臭小子。”馮姨松了一口氣。

兩人走到外面,街道上也安靜,林弘山在本子上寫了幾個字給他看。

康俊半信半疑的看了:“真的?”

林弘山點頭,黑恹恹眼睛一片淡漠,康俊看這風輕雲淡的姿态,配上那句話,不自覺的眉開眼笑起來:“弘山兄弟!憑你這句話,以後康俊任你差遣,咱們就是一家人!”

筆記本上翻過一頁,那句我可以幫你被掩過。

康俊做夢都沒想到自己來求二姨沒求成,半路橫出一個貴人要來成全他,措手不及的大餡餅咣當一下砸到了手裏。

康俊對現狀不滿很久了,也自認自己年紀不小了,二十二歲,十幾歲就開始出來混江湖,現在也該混出點樣子了,總不能三四十歲還去對人哈腰點頭,那樣式多難看。

林弘山的名號他也聽過,林家從鄉下找回來的啞巴三少爺,但當少爺的不愧就是當少爺的,這才回來多久,就有門有路的了。

林弘山寫。

你等着就行。

康俊連連點頭,林弘山指了指不遠處靠在牆角的丁田,寫。

有事我讓他去找你。

“好,我記住了!弘山兄弟放心!”

坐上車,林弘山又去找了周佳士。

碼頭這事倒不是他要幫康俊,不過是之前聽周佳士提起過一點,說想要把碼頭想個法子把控住,這樣才能有話語權。

周佳士那邊聽說他有門路能讓他們在幕後控制碼頭,原本正在愁這事要如何經營起來,啞巴就把門路帶了進來,不聲不響坐在椅子上,一字一字靜靜寫。

周佳士覺得這朋友沒交錯,好比天降奇兵,一下就幫他堅決了燃眉之急,這拉起手來,也能一同經營事業,是一個可靠的夥伴。

林弘山在外面這東邊來西邊往的活動關系,溫良玉在林家是等得牙根都癢癢了,原本才等半個小時的時候,他就坐不住了,看了看腕表,想自己若是只等半個小時,不如不等,轎車一來一回也十幾二十分鐘,半小時實在不夠看。

等到一個小時候的想,等都等了,若是他前腳走,啞巴後腳回來了,他這一趟來得也太含恨了。

到了兩個小時候的,溫良玉已經什麽都不想了,就琢磨啞巴到底是去哪裏了,居然值得一去兩小時。

啞巴對自己有秘密!

溫良玉已經不是在等啞巴了,是在等着發脾氣,等啞巴回來了,他就要劈頭蓋臉的朝他發一通脾氣,讓啞巴知道自己是如此的不誠信的一個人,且辜負了他整整半天時間。

等到後來,溫良玉連脾氣都沒了,只想着。

啞巴你快回來吧,不然林家就開晚飯了,他是不會厚着臉皮在這裏吃飯的。

在溫良玉不尴不尬,算着什麽時候開晚飯,要準備着走人的時候,林弘山終于回來了。

溫良玉聽見有人走進來的腳步聲,心憂着不知道是林易之還是林煥文的時候,扭臉一看。

正是啞巴。

丁田跟在身後,他只淡漠着一雙眼睛,目光不知道到底擱在哪裏的,掃眼看見客廳的溫良玉,有些詫異。

丁田去外面候着了,林弘山看着溫良玉,不知道他等多久了,溫良玉瞧見他,疲憊無聊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看來是等了很久了。

林弘山過去坐下,寫。

什麽時候來的。

溫良玉看着那行字深吸一口氣,在想自己是要先發脾氣還是先問他到底去哪裏了。

目光停留紙上,突然走了神:“啞巴,你最近的字寫得有點長進。”

林弘山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突然被誇了,事情都是越做越好的,字也是越寫越好,寫得多了自然是要長進的。

以前便是一筆一劃的寫,現在寫得熟稔了,一筆輕巧的帶出一串端正的字,黑色的墨跡嚴肅鋪開。

看得溫良玉頗滿意,是一手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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