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巡捕房的人在路上攔着,手執警棍腰挎黑漆漆的槍,攔到了他,丁田急忙解釋身份。
警官上下打量林弘山,對林家那個啞巴三少爺還是略有耳聞的,不耐煩的揮手:“行吧行吧,快走。”
林弘山匆匆向前,目光瞥過停了一大串的車,不知道他們這樣攔,能不能攔到那個殺手。
他跨着大步健步如飛,卡着時間恰好到醉仙樓門口,老式的飛檐吊腳木樓,椽子下紅漆黑字牌匾一張,龍飛鳳舞的寫着‘醉仙樓’三字。
走進去夥計迎了上來,丁田報上李睿的名號,夥計哎呦一聲:“原來是李爺的客!快請樓上來,小的怎麽稱呼好呀?!”
丁田跟在後面:“叫我們爺三爺就行。”
“好嘞!三爺您請!”夥計帶着林弘山上樓,沿着略狹隘的樓梯向上,視線一階階擡高,二樓的景象便露了出來。
林弘山還沒抽眼細看,一個穿着黑風衣的人從二樓向下走,兩人在狹窄的樓梯中側肩錯身而過,那人戴了頂氈帽,這麽熱的天還穿着黑風衣,全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的。
卻又不是一個耍酷的少年人,是個中年人了,具體年紀看不出,但只看他那雙眼睛,似乎是很老很老了,眸子淡漠,臉上遍布歲月留下的細紋。
兩人的目光交錯,林弘山看他奇怪,收回目光繼續向上。
中年男人到了樓下,随手抓了一個夥計:“方才上去那人是誰?”
“哪個?哦……你說的是林三爺?”
“林?”男人被這個字驚起了一圈回憶,問:“是叫什麽名字?”
“林弘山。”
男子聽到這三個字,站在原地半晌沒回過神來,跟随在身後的人問:“先生,那個林弘山怎麽了嗎?”
“嗯?”男子反應過來,壓低帽檐向外走:“沒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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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李睿他們已經都到齊了,賈建華見他來晚了幾分鐘,便起哄着要他道歉,須得将他們先敬一圈。
他皮笑肉不笑的:“若是不敬,你便是不給我們李少爺面子啦!”
倒是沒被打怕。
林弘山端起酒杯,敬向李睿,李睿笑着取過一個酒杯,和他一碰:“建華和你開玩笑的,喝了這一杯快坐下吧。”
一飲而盡,又斟滿第二杯,轉向賈建華,賈建華看他識趣低頭,也笑着去取酒杯。
倒還真敢取,林弘山手指一動,酒潑在賈建華臉上,驚得賈建華一下閉緊雙眼,臉皺得像朵菊花似的大叫:“你這啞巴!”
周圍的公子哥看着,一瞬的沉默之後大笑起來,李睿也忍不住笑賈建華:“你能在他那裏讨到好嗎?這麽去惹他?”
賈建華把酒一抹,擡手就要沖過來,他想自己到底哪裏惹到這個啞巴了,上次的事情他也私下解釋多遍了,溫良玉的事不是他幹的,他又不是瘋了,他打溫良玉主意做什麽?!
可這啞巴就是抓着他不放,他要是不給他點顏色看,啞巴就真當他是好欺負的了!
“唉唉!別沖動!”身旁的人連忙拉住他:“你也打不贏他,好好的出來玩耍,誰有空抽時間送你去就醫?”
賈建華看啞巴就在桌對面站着,絲毫不怕他過去的樣子,氣憤下半推半就的坐下了。
确實打不贏。
他們這樣鬧了一場,一個笑一個的輪番取笑完又喝酒,林弘山沒得說的,光靠眼神交流,諸位公子哥也十分神奇,真能在他老僧入定般喑啞的眸子裏看出一星半點他想說的話來。
李睿的戲子女朋友又咿咿呀呀為他們唱了半折,賈建華喝着酒,越喝越不是滋味。
憑什麽啊?
啞巴都踩他頭上來了,他想不通,林煥文那邊嫌棄啞巴嫌棄得要死,一致覺得他上不了臺面,怎麽到他們這邊,一個個都成開放包容的新青年了?
層次不講了格調不講了,都樂意和啞巴玩,尤其是李睿、丁俊、周佳士這三個人,他真是看不懂他們圖個什麽。
更讓賈建華上火的是啞巴處處針對他,連周佳士對他的辯解都半信半疑的。
他最近是惹到什麽了?沒一樣順心的!
一杯酒下肚就是一團火,喝到最後賈建華已經身處在熊熊烈火中。
酒席散場,大家勾肩搭背下樓,四處一團昏暗,賈建華看着走在衆人中的啞巴,摸到手邊的酒瓶,沉甸甸的一個厚實玻璃瓶,賈建華扯着嘴角高興了起來。
衆人散場,林弘山和李睿等人一一道別,大家都喝得有點飄了,東一句西一句的說着,互相拍着肩膀。
林弘山喝醉了也不顯醉态,只是腳步略微虛浮,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樣。
周勁松将車停在路邊,丁田引上來,林弘山也朝着那個方向走去。
兩旁的燈光和昏黃照亮街道,周勁松坐在車裏,離林弘山還很遠,一道影子搖搖晃晃卻以及其快的速度從後面竄了上來。
“你給老子去死吧!”賈建華瞪着一雙通紅的眼睛,高高揚起的手裏握着的酒瓶,琥珀色瓶子在暗黃燈光下凝固。
林弘山恍然的回過頭,看見那個瓶子和握着那個瓶子的人,以及抓住了賈建華手腕的那只手,很寬大,順着那只手看過去,很眼熟的一個中年人。
黑風衣,氈帽,是樓梯道上擦肩而過的那個中年人。
男人握着賈建華的手一扭,不費吹灰之力的将他壓得跪在地上,賈建華哎哎痛叫着,還不等聽到聲音圍過來的周佳士說和,他另一手奪過酒瓶咔的敲在他頭上,昏黃琥珀的渣子一地稀碎。
賈建華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林弘山在飄忽的注意力中眯着眼看這個人,他看起來很冷靜的樣子,但卻下這麽重的手,手很毒,總而言之他幫了自己。
林弘山擡手打手語,丁田扶着他補充美化一番:“我們三爺說謝謝您出手相助,當真是感激不盡。”
男子看了看明顯神思恍惚的林弘山,目光停在他臉上,随即看向他身後的車,突然囑咐一般的說:“快回去吧。”
他這個态度像個長輩,突然得讓林弘山心裏犯嘀咕,又打手語。
丁田道:“請問您高姓大名?改日定登門道謝。”
男人沉默了一陣:“不用放在心上。”說罷他轉身走,沒有半分留戀,林弘山看他的背影,覺得今天真是撞見了一個怪人。
說不上為什麽,他有點在意。
那邊周佳士已經叫跟班把賈建華送醫了,兩個暈乎乎的人又湊在一起聊了幾句,周佳士說話,林弘山打手語。
“弘山,那人是誰?”
“不認識。”
……
如此嘀嘀咕咕完,兩人各自坐上車,林弘山的頭一挨到座椅就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一覺睡到第二天天大亮。
正混混沌沌昏昏沉沉之際,就聽見遠遠傳來一陣嘈雜尖利的吵鬧聲,林弘山在那聲音中掙紮了一會,猛的睜開眼爬起床,他倒要去看看大清早不睡覺是在鬧什麽。
林弘山睡過了頭,早就不是大清早了,只是他瞧不見日上三竿的太陽,只瞧見樓下站在廳中央的學生裝女子。
她長了張菱形臉,大眼睛大嘴巴的,是個漂亮的悍婦模樣,正堵着林易之在扯嗓子喊:“你弟弟打了我弟弟,這事你必須給我個說法!你給我叫那啞巴下來!”
林易之背對着,沒瞧見他就站在欄杆邊看着他們:“賈小姐,能否不要鬧?你的情緒不穩定,我怎麽可能讓家弟來見你,現在你倆見了面恐怕也說不清楚事,有什麽事還是先同我說吧,我是當家人,有全權處理一切的資格。”
女子撒起潑來是難招架的:“人是你打的?要不是你打的你有什麽資格?!趕緊把那啞巴給我叫下來!”
說着她将眼一掃屋子,正好瞧見了在二樓垂眼看他們的林弘山,揚手一指,厲聲:“你就是林弘山?”
不需要回答她瞧着也是了,他這樣站在二樓,一臉才睡醒的模樣,白襯衣一半壓在褲子下面,一半抽在外面,上面兩顆紐扣沒扣松松敞着領口。
這是主人的作态,這家的主人林易之林煥文她都認識,除了林弘山還能是誰!
她找準了對象,擡腳就要上樓在抓他的架勢,林易之攔住她:“賈小姐,好好說就是,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們坐下來談吧?”
“哼!現在又要坐下來談了?方才怎麽不這樣說?”賈育華給了林易之一個大白眼,虛僞的商人。
林易之并非是要包庇林弘山,只是他知道這事鬧起來不好看,更知道自己這個三弟也不是個泥脾氣的人,見了面要是吵鬧起來,誰都不好看。
他本意是讓賈小姐和自己談,可她非要見三弟不可,三弟那邊是宿醉未醒,本就不是好脾氣,更不是一個好狀态,沒想到賈小姐鑽牛角尖,半分面子都不給他,和女人打商量,真是比談兩樁生意還累。
林易之招了招手,林弘山轉身去取了筆記本和鋼筆下樓。
雖然還什麽都不知道,但林弘山聽這位賈小姐的姓氏和看她這張臉孔,想也是和賈建華有關的人。
慢吞吞的下樓,記憶逐漸回籠,他記得昨晚是喝多了,賈建華想要偷襲他,突然出現一個奇怪的中年男人幫他了,并且把賈建華打傷了。
記憶裏那個酒瓶子很厚實,咔嚓一聲在頭上炸開了,賈建華死了?
應該不會,若是死了,就不會是一個女子來鬧了,恐怕要全家上門了,對死人的儀仗尊重肯定會有的。
到了一樓,走到客廳坐下,對上賈小姐那雙怒目而視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