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修)
林弘山看她怒目而視,悍婦模樣不亞楊家村老寡婦,拖着的兩條大辮子猶如老蒜薹裝細白蔥,比起細嫩,連溫良玉的小拇指都比不上,看得林弘山都要暗自嘆氣了。
他走下去,賈育華嚴陣以待,虎目圓睜氣勢驚人。
她是個新時代女青年,自認能撐得起半邊天,家裏弟弟住院了的消息傳到家裏,父親懶得不理睬,認為他整天在外面鬼混喝酒鬧出事情來了也是活該,母親是個裹小腳的鄉下舊派大小姐,縮在家裏拿不出主意,這種時候就體現出她這個新女性的重要性了。
往沙發上一坐,賈育華拿出了關公戰秦瓊的十二分準備。
林弘山在對面坐下,強打起精神來看對面的關公,絲毫沒有當秦瓊的自覺,他拉着一張冷臉,宿醉的疲憊殘留在臉上顯出散漫和慵懶,仆人遞了茶上來,他垂眼喝茶,沒有要理賈育華的打算。
賈育華準備了好一場戲,獨角也要唱,看他一聲不吭,新青年的唾沫清新地橫飛:“擺什麽臭架子啊!侬講不講道理啦?!……”
林弘山喝完茶感覺身體醒過來了,他一覺睡到現在,覺得身體都僵了,熱茶水一淌下去,胃一馬當先醒了過來,一股空洞感往上沖,于是他更不想理這根蒜薹了。
拔開筆蓋打開筆記本落筆。
不是我打的。
“你說不是你就不是你啦?那個人總是你的朋友吧……”
林弘山寫,不認識。
林弘山寫完這三個字起身,他要去洗澡換衣服,喝了茶之後開始覺得身上不得勁了。
哪能輕易讓他走掉?賈育華站起來想要拉他:“你把話說清楚,別想跑!”
手剛碰到,林弘山心想這娘們真敢上來,毫不客氣的将手一甩,賈育華踉跄跌回沙發裏,躺在沙發裏瞪大雙眼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大概新青年想不到這個世上還有這麽不紳士的臭男人。
趁這個空隙林弘山已經逃上了樓,走進浴室打開花灑蓬頭,夏日的燥熱和酒氣停留在皮膚上,冷水嘩啦淋下來,林弘山長舒一口氣。
他現在火氣很重,尤其心裏有了點想法之後,那火氣被勾得直往外跑,不洗冷水澡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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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洗完澡換洗好衣衫下樓,賈育華已經被林易之勸走了。
“弘山,來坐下。”林易之一副要和他好好談談的架勢。
林易之無非是好奇那個打傷賈建華的人和他是什麽關系,以及規勸了一下他現在的行為。
那個人到底是誰林弘山自己都不知道,突然出現又一點消息不留的消失。
林易之一無所獲之後深深看了林弘山一眼:“但終歸事情也是因你而起的,你去醫院探望探望賈建華,把這事好好解決掉吧。”
林弘山聽了,覺得事情不是這個道理,人也不是他打的,他去善了這個後不是告訴別人他心虛了嗎?
但一擡眼看到林易之的表情,那眸光沉沉的,讓林弘山一瞬間自覺有失體面,傷了林易之對自己的期待。
雖然那期待也很低,大概就只是指望他能安安生生好好領月薪過日子,但大哥不壞,這一點林弘山一直記在心上。
勉強的點了點頭,收起筆與本子起身向外走。
原是打算出門去給溫良玉購入日用品和畫板顏料等東西,但既然這樣,他就先去看一眼賈建華吧。
走出門,候在門邊的丁田急忙跟上,兩人一起上車,林弘山一面琢磨什麽樣的畫板顏料會比較合适,畢竟他不會選,不知道能不能買對合溫良玉心意的東西,另一邊又在想昨天那個中年男人,想他到底是誰,未留下任何線索,這樣出現又消失,一路想得思緒打結,也理不出什麽頭緒。
而賈建華那邊既然答應了大哥去看,瞥一眼還是得去瞥的,。
分明是那小子偷襲在先,他被打也是活該的事,說個狗屁的和?
如此只是林弘山想當然,到了醫院不過看上一眼的事,兩人一對上眼,卻是連一眼都看不過去,賈建華這個梁子算是解下了,也解不開了。
林弘山站在病床前,他倒是要看賈建華能放出什麽屁來。
林弘山連筆記本都沒掏出來,兩人一個眼神相看兩厭,林弘山看這場景也沒什麽意思,看賈建華這個人也沒意思,多看一眼都嫌煩,于是轉身就走,賈建華簡直氣絕,朝着林弘山的背影大吼:“啞巴你給我等着!”
林弘山聞言腳步微微一頓,面上浮出思索,倒是有不少人讓他等着了,乍一聽倒是讓人憂慮,似乎惹出不少麻煩在前方等着了,也只是停頓了一瞬,他就步子趕着步子的繼續走了。
過場走完,驅車前往百貨公司,林弘山打起精神下了車,丁田跟在身旁,問可有畫板顏料賣。
“有的,往這邊來。”售貨員領着兩人向前走,經過大大的貨架:“有很多學校的美術用品都是在我們這裏大量訂的。”
畫具放在角落裏,旁邊是漁具,林弘山向前看,在漁具的旁邊意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黑風衣敞着,氈帽不在頭上了,露出梳得整整齊齊的濃密黑發,裏面間雜着一兩根白發,倔強的露出身影。
林弘山還未和他打招呼,他似是心有所感一般轉過頭來,兩人目光對上,林弘山心裏升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男人楞了一瞬:“又見面了,你買什麽?”
林弘山指向畫板,男人點了點頭,有些好奇:“你喜歡畫畫?”
林弘山搖頭。
“哦……”男人手裏捏着漁線,哦了一身之後沉默,似乎不知道說什麽,于是重新打起精神,長輩一般關心起林弘山的生活。
林弘山掏出小本子和他對話,兩人便站在漁具前面,一個說一個寫。
不知道為什麽,林弘山覺得這個人或許和自己有點什麽關系,不然他對自己的關心也來得太不講道理了,林弘山問他的名字,男子猶豫了一下。
“并不是什麽尊姓大名,叫潘刈州,你也可以叫我潘叔叔。”
他說話間有一瞬的局促,林弘山看他對自己的目光柔軟得幾近流露出憐愛了,讓人後背忍不住的起雞皮疙瘩。
上下打量他的黑色風衣,看他的衣衫就像一層神秘的顏色,掩蓋着下面的一切,誰也不知道他的風衣下藏着什麽,林弘山眨了眨眼睛,不知道為何突然想起那天聽到的都督遇刺,再看他對自己難以掩飾的關切神情,頓時覺得有點意思。
于是落筆寫,感謝昨夜對我出手相助。
“恰巧遇到,舉手之勞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舉手之勞麽?
林弘山握着筆的指腹輕輕摩挲筆杆,垂眼黑恹恹的眸光流轉,暗河洶湧流淌,一筆一字漆黑墨水成形。
潘刈州看着那行字眼神閃爍了一下,擡眼看他,張嘴似乎打算說什麽,看見面前的臉又咽了下去。
合上筆記本,攏好鋼筆蓋夾在紙殼上,林弘山擡眼看他,這個人或許和自己有某種關系,他心裏隐隐有這樣的感受。
但也只是隐隐的,潘刈州并未逗留或者和他閑聊家常,問了幾個不輕不重的問題而已,他便拿着自己選好的魚線去結賬了。
将潘刈州抛在腦後,轉身去看畫具,林弘山要買就要給溫良玉買最好的,可惜他的凡眼不識畫板,選來選去只好買最貴的,走出百貨公司,丁田手裏提了滿滿當當的兩手,又乘車去書店購入幾冊故事書,多是追求自由戀愛溫香軟語的本子,給溫良玉看很合适。到了街上,又停下車買了兩客蛋糕和一些面包打包走。
心裏盤算着溫良玉喜歡的也就這麽幾樣了,都給他帶去,想來沒差了。
林弘山載着滿車的東西回到北郊別墅,卻撲了一個興致高昂的空,丁田替他喚了兩聲:“溫少爺?溫少爺!……”
四周無人響應,那個笑起來冒着甜軟氣的少年消失在了別墅裏,這個地方頓時泛起了涼意,連薔薇花的香氣都涼絲絲的。
丁田觑着他的臉色,扭頭一聲大喝:“老媽子呢?!溫少爺到底去哪裏了?!快給我說!”
老媽子被吓得一抖,不知道這個陣仗是要幹什麽:“先生!溫少爺要出門我們怎麽好過問!終歸他要來我們就招待他,他要走我們也管不着啊!”
林弘山暗自磨牙,他是要溫良玉當拿這裏當家住,這群媽子卻拿溫良玉當客人待。想這人轉眼消失了,但終歸會回來,可他恨的是這人明明落他手裏了,怎麽還能說飛就飛?
丁田咽了咽口水,不知怎麽地,三爺也不吃人,別說吃人了,就是打人都沒見過,一把力氣在身上,但和人鬧起來從不動一根手指頭,但丁田就是怕他這個不聲不響,将眼眸一沉的模樣,那眼珠子一沉,黑洞洞的就像通向什麽地方一樣,連光都不泛起一個。
他大罵起來,決意要将老媽子教訓一頓,林弘山那邊卻是不聲不響走到了沙發邊坐下,略微擡起右手,瘦長的手指輕輕翻動了手勢。
丁田心裏長舒了一口氣,看向老媽子:“行了,你走吧,去把工錢結了以後別來了。”
林弘山垂着眉眼,靜靜思索要如何才能管住溫良玉,一邊思索一邊同丁田交代這座別墅的傭人布置問題。
丁田安靜聽着,連連點頭。
鬧了這麽一場日頭逐漸西斜,那邊溫良玉提着小皮箱踏入別墅,垂着眼有些傷心失落的模樣。
他回了一趟溫公館,取了一箱子的貼身衣物來,外衣他可以去買新的來穿,裏衣他有穿慣了的,暫且不想換,便回家取衣服去了。
取這一趟衣服,奶媽幫他收拾衣服,連連囑咐他在外面要好好的,說得他忍不住傷感,好像自己是要同這個地方告別一樣,扭臉又撞上了過去一直跟着他的小厮,他自作多情的問了一番對方要不要繼續跟着他,對方吞吞吐吐的說覺得還是呆在溫家聽差更踏實。
臨了下樓又撞見了大哥,兩人吵了起來,他犟了嘴匆匆跑出來,為了這幾件衣服當真是受了好大的委屈。
回來的路上他忍不住的想還是家裏更好,什麽都有,可他早晚要和那個家脫離關系的,他和啞巴一樣,都要自己找生路才行。
這樣一想,于是憂愁倍生,只覺人生孤寂,心裏空落落的。
門房瞧見他,因剛才鬧的事,急忙向內通報:“溫少爺回來了!”
溫良玉莫名其妙,回來便回來吧,叫喊個什麽,但被這嗓子一喊,他腳步輕快了起來,似乎在這一嗓子裏感受到了自己的分量,眉眼也松快了。
林弘山在屋子裏聽見這個喊聲,站起身去迎,正撞見溫良玉笑微微的走進來,有些傷感又有些開心的模樣,林弘山這時候便不打手語了,接過箱子兩人一起去沙發上坐,摸出筆記本一句句的來寫。
丁田識趣的退出屋子,
兩人緊挨着坐下,一縷奶油的甜香在空氣中飄散開,混合着紅茶的氣味馥郁流淌,茶幾上溫良玉最喜歡吃的蛋糕和面包擺放在潔白的骨瓷餐盤中。
溫良玉霎時心底一熱,心裏覺得自己又又依靠了,于是情難自禁的挨過去了一點,肩膀碰着林弘山的肩膀:“啞巴。”
林弘山察覺出溫良玉的的脆弱情緒,樂于當他的依靠,擡手搭住他的肩,手指慢慢的收緊握住他的肩頭。
兩人倚靠着,林弘山嗅到懷中身軀傳來的軟軟皂香,或許還夾雜着溫良玉的體香,喉結緩慢的向下沉了一下,目光看向溫良玉的那個小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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