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溫良玉又輸了,他需要一個機會,一個機會之後緊跟着另一個機會,他需要一個能翻身的機會。

翻身,翻本,翻轉命運。

運氣就像無常的風,時而來時而走,溫良玉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以至于命運不肯多偏袒他一點。

或者是有在偏袒的,只等着下一個機會的到來,而他需要的只是一筆錢,一筆迎來下一個機會的錢。

總管笑吟吟的走了過來,在嘈雜的賭館裏,他的聲音都變得有些模糊了:“溫少爺今日運氣不佳啊?想必回去取錢也不方便,我們賭館倒是可以先借溫少爺一筆資金,也好玩得盡興。”

溫良玉的眼皮跳了一下,看總管笑容和藹得幾乎要融化,像一個猙獰的地獄入口,可他還是點下了頭,說話時幾乎要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好。”

他在随着那一個字往下跌落,可除了這樣命運好像沒給他更多的選擇。

溫良玉續賭了,籌碼被一波一波的送到他的桌上來,轉眼,他欠了一萬塊了,當他還想借錢的時候,總管想了想:“我去問一問上面,看今天還能借嗎。”

溫良玉茫然點頭,目光全盯在了牌面上,過了一會總管回來了:“溫少爺放心的玩就是了,錢不是問題。”

溫良玉看他和藹,但知道自己已經跌入了深淵,他必須得贏才行。

可是那牌像長了眼睛,好的都避着他,壞的都跟着他,一路的跟一路的來,沒有一個他能逃得掉。

輸到籌碼盡了,總管站在他身邊,臉上的笑像一個微笑,也像一個冷笑:“溫少爺,今兒可不能再借了,您欠了攏共三十萬,您什麽時候把錢還上,什麽時候再賭吧!”

三十萬這個數字像一記重錘落下,溫良玉即刻清醒了過來,過往十九年從未有過的清醒,他睜大雙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像浮生而過的夢和利刃,朦胧中就将他割碎了。

茫然點點頭,溫良玉站起身,朝外走,他不該呆在這裏了,可總管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微笑變得咄咄逼人起來:“溫少爺,那錢什麽時候還啊?您給個準信,我們好去取啊?”

溫良玉甩開他的手,快步向外面走,什麽都不想聽,總管不依不饒的跟上來:“不然我們去您府上取?想必溫老爺肯定付得出這三十萬。”

溫良玉的腳步一下頓住了,他艱澀的從喉嚨中擠出幾個字:“我會還的。”

Advertisement

“那您什麽時候還?要如何還?不如将日子說定了,我們好上門去取?溫少爺現在似乎不住在溫公館了,我們去什麽地方找您呢?!”

溫良玉一個字都不想和他說,可是他知道,要是不說,他們就會去溫公館,他不想不敢讓父親和哥哥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麽。

他忍着哭腔,一字一句的報了自己租的那處公寓地址,随後一刻也不敢逗留,逃也似得沖進街道裏,外面一片黑夜,他茫然四顧,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只有一個細微的聲音在提醒他。

回家吧。

溫良玉跌跌撞撞的走回了公寓,在那張會嘎吱細響的鐵架床上和衣睡下,兩臂攏起緊緊抱住被子,埋頭顫抖着。

沒有什麽怎麽辦,不需要怎麽辦了,他該去死了,他在為自己的人生委屈悲痛。

哭累了他想自己該休息一會,得睡下了,迷糊着睡了一會,他還沒忘記自己要做的事,天剛剛亮,他就警醒的睜開了雙眼。

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太常見了,溫良玉想最多明天,或者後天,賭館的人就會打上門來,他們會在門外乒乒砰砰的敲門,他沒錢還他們,也打不過他們,所以他是不會開門的。

如果他們抓不到自己,麻煩馬上就會找到溫公館上面去,但是父親不會為他付這筆錢的,三十萬的賭資,太荒謬虛妄的一筆支出了。

他要在世人開始鄙夷斥責他之前去死。

起身,站在床頭,溫良玉把衣衫上上下下扯了一遍,把昨夜壓出來的皺褶都扯平,進浴室洗臉刷牙,他有幾天沒仔細打理自己了,擰了一個熱毛巾敷在臉上,直到把蒼白的臉蛋燙得白裏透紅的,梳整齊了頭發,将家裏的燈一一熄滅,最後關上門。

他要去自殺了。

走在街上,溫良玉第一次發現原來上海也有那麽多的凄慘和無常,過去他看這個地方燈紅酒綠每個人都在高聲歡笑,今天他才發現街角有個斷了腿的乞丐一分錢都沒讨到,筒子樓上傳來打孩子的聲音,有人在尖利喝罵着,衣衫華美的婦女也皺着眉頭。

大家都過得這麽的不如意。

溫良玉摸了摸衣兜,把裏面僅剩的一個小額零錢給了那個斷腿乞丐,那個乞丐大聲的感恩戴德:“謝謝大爺!謝謝大爺!”

他才不是大爺,他是倒黴鬼,溫良玉想。

到了黃浦江岸,溫良玉慶幸今天的天氣真是好,碧藍的晴天,水也并不渾濁,不然他肯定自殺得不舒服。

朝着水裏走,涼悠悠的水沒過他的腳踝,向下繼續,沒過小腿。

直到他深深的站在水中,水已經到了他的脖子,他向前一步,水漫過他的嘴巴。

再向前一步,漫過了他的鼻子,他停在這個位置,在水裏冒了幾個大空氣泡泡,閉着氣憋得小臉泛紅,急忙向後退了一步,又露出鼻子用力的吸氣。

他還是想活,可是他活不下去了。

溫良玉惶然凄苦的想。

誰來救救他。

溫良玉忍不住回頭去看岸上,那眼前水波晃蕩的那一端,看見一個瘦高的影子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安靜望着他。

他在水下的嘴一扁,兩顆豆大的眼珠子就順着臉頰砸進了黃浦江裏。

啞巴怎麽不來攔着他,啞巴就不怕萬一他真的死了嗎。

溫良玉滿胸腔都熱了起來,想還是有人要來救他,要來當他的希望的。

林弘山站在岸上看溫良玉,看水面就露出他大半的腦袋,他再往下走一點小命就沒了。

經驗使然,林弘山知道他不會死,真心想死的,都是直接往水裏鑽,一下就被浪沖走了,誰也救不回來,這樣一步一步走得穩打穩紮的自殺法,他還是第一次見。

他跟到這裏來,不是趕來哄溫良玉的,于是硬了心腸站在原地。

溫良玉向上走了兩步,發覺啞巴一動不動,沒有要來迎接他的意思,向外走着的腳步也凝滞了,螞蟻爬似的向岸上挪動,只因啞巴的那張臉像另一端的刑罰。

等了一會,林弘山看他可憐得緊,再泡下去人怕是都要泡胖了,略微向前走了兩步,溫良玉瞧見他動了,一下如同得到了愛的孩子,快步的朝着岸上來。

水中暗流洶湧,他走得急,腳絆在一個石頭上,林弘山就見他又哭又笑的朝上跑,泡在水裏的身子慢慢露了出來半截,突然撲通一聲栽進水裏,只急促的叫了一身:“啞巴!”人就消失在了水岸線裏。

林弘山拔腿沖進水裏,在水面看見他浮着的西裝小暗格子外套,兩只手慌亂的撲騰着,甚至忘了用腳把身子支起來。

林弘山拎起他的衣領,把他拽了起來,溫良玉胡亂的抱住了林弘山的腰,咳個不停,咳了一會将水吐得差不多了,便無縫連接的哭了起來,抱着林弘山的腰向上攀,直到林弘山伸手摟住了他的腰,将他好好的安置在懷裏,得了一個安穩懷抱,溫良玉大哭一場,嚎得天地都要失色。

林弘山看他哭得人都要迷糊了,擡手給他擦了擦眼淚,發覺他的臉特別涼,不知道是不是在水裏泡得太久了。

将人抱起來朝岸上走,溫良玉哭完了,但收不住尾,抽抽噎噎的停不下來,但他知道啞巴在抱着自己,啞巴在打他的主意,可因為這歪心思,這世上才有人這麽貪圖他,在乎他,這個世上,除了自己以外,還有人需要他活着。

到了車上,周勁松從後車鏡看了一眼濕漉漉的溫少爺,看他不過幾天就變成這樣了。

林弘山探手摸了一把溫良玉的脖子,體溫還算正常,溫良玉縮了一下,随即蜷縮在車座上,在搖搖晃晃中睡着了。

他哭累了,林弘山只能看着他輕嘆一聲氣了。

丁田坐在副駕駛,餘光在瞥着三爺,不過多的他不敢看,他覺得吓人。

就看見三爺的手比劃了一下,丁田忙說:“去溫少爺的公寓。”

周勁松楞了一下,側頭看了一眼三爺,沒有任何異議,車開向溫良玉的公寓。

溫良玉睡夢中朦朦胧胧的聽見腳步聲,然後他聞到了肉糜粥的香氣,醒過來就看見放在茶幾上的熱粥,他身上裹了一床薄毯子,衣服都被剝了個一幹二淨,換上了一套睡衣。

溫良玉不是很喜歡這個新買的睡衣,太過寬松,布料也不是很柔軟,在看見這套睡衣的時候他本想大驚小怪一下,但想到上次早就被啞巴看光了。

說不定就是那次瞧見了他的身體,導致啞巴對他動了歪心思。

溫良玉暗自腹诽。

林弘山将粥遞到了他的面前,看他接過粥小口小口的喝着,溫良玉喝了粥,看着這個小公寓,想到自己在這裏度過的一周,簡直是噩夢的一周。

他想他們應該去遠郊別墅,而不是回到這裏。

将碗放下,溫良玉擡頭看着啞巴,發覺他的目光并不是很關切。

他心裏咯噔一下,也凄苦不了了,只能結結巴巴的說自己欠了三十萬的事。

林弘山拿出了筆記本,落筆。

我可以幫你還。

溫良玉看見那行字,以及本子後啞巴安靜看着自己的雙眼,不帶溫度的一個眼神,也并不打算對他施以感情的恩惠。

這句話後面藏綴着另一句話,溫良玉在啞巴的眼睛裏看見了。

抱膝蜷在沙發上,愣愣的看着啞巴的眼睛,張了張嘴,發覺自己第一聲居然沒說出話來。

于是又沉默了一會,艱澀的從他嘴裏說出:“不可以讓別人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分割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