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錢姨長得十分端莊,五官不過分精致也挑不出什麽錯處,眼眸溫潤而平靜,柔得像一泓淡香的水,林弘山瞧她略微打量自己之後揚起笑容:“原來是林三公子,聽聞林先生不久前逝世,父親趕回來卻沒能見到老朋友,今晚能見到你想必能寬慰很多。”
死了快有小半年了都能說趕回來沒見到老朋友,想必坐的是獨木舟,還需自己劃船那種。
林弘山平靜的點頭以托哀思,錢姨虛攔着他親自往裏送,經抄手回廊走進垂花門,又斜斜繞繞走了一段路,錢姨邊走邊和人打招呼點頭示意,待客廳外面置了好幾張桌子,年輕人露天坐在叢書花木旁邊玩樂,朝待客廳裏面看一眼,林弘山心裏擔憂一眼看過去滿室滿屋的老頭子。
他多想了,這樣活潑的場合老頭子們都很自覺不來招人嫌的,看着沒什麽太老的人,似乎那位錢老先生也不再。
目光掃過,倒是看見幾個熟人,周佳士來了,既然他來了,丁俊也肯定是在他身邊的,門口透出的光影一動,一個纖長的身影踩着影子出了門廊,西裝裹着病瘦的身軀,低頭看路漫不經心,擡起頭來,他瘦得眼中光芒華彩都消減了,蒼白得像張紙片,垂眼睫下恍然一顆暗淡的淚痣。
林弘山與他具是一愣,對方的目光游移到他的臂彎下,錢姨虛攬着他,還沒放開手,沒能林弘山把她甩開,錢姨拍拍他的手背:“別見外,就把這裏當自己的家。”說罷抽身去應付另幾個客人。
而溫良玉也走向另一邊了,沿着回廊走向無人處,那邊光線暗淡,幾只圓燈籠插在花叢中,他站在那裏,旁人如此還好,生得花團錦簇的溫三如此便顯得寂寥。
林弘山沒能走過去,錢家長子不知道從哪裏走了出來,身旁跟着同輩的人,他們少年分別,如今再相逢仿佛歲月恩待并未刻薄,站在林弘山面前卻是叔叔輩的人了。
幾人分別是周佳士的三叔,何必洲的小舅子,趙務實八竿子打不着的大房舅舅,只有一個瞧着面生,幾人叫着他星宇,大概就是那位錢叔了。
錢星宇看不出有三十來歲,昏暗暧昧的燈光遮掩了皮相上細微衰老痕跡,肅然又溫柔的一個男人,與錢姨的氣質有異曲同工之妙。
錢星宇看過來,依然先不着痕跡的打量他一番:“這便是林三?”
周三叔答:“自然是他,你瞧着不像嗎?”
錢星宇垂眼微笑:“我也記不太清了。”
盛宗洋他不熟,能回憶起來的只有一個跋扈又狠毒的輪廓,那是個異類,帶着下三流的毒橫沖直撞的霸占下了一方天地,而龍姨,他被那個女人抱過,依稀記得她很漂亮,是有威懾力量的力量,五官細節這些倒是全忘了。
“時光确實是快,上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還在襁褓中,父親不許我去出門,我偷偷翻牆去的滿月酒,他小時候很愛睡覺,捏都捏不醒。”那天的每個細節都那麽深刻,躺在小床上睡得口水直流的胖小孩,清幽的奶香,門外平靜的對話。
錢星宇伸手拍了拍林弘山的肩,其中的感慨不消說,林弘山勉強應付着,餘光掃向走廊,一個身影變成了兩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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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星宇注意到那邊也吓了一跳,問:“那是誰?”
答:“是溫家老三。”
又笑:“小女孩都喜歡俊俏的。”
錢星宇道:“随她去,交交朋友也是好的。”
這舊并沒有什麽好敘,一個忘得差不多,一個壓根不記得,沒一會錢星宇就繼續去集齊自己的少年朋友拼湊回應去了。
林弘山看着那邊的溫良玉,他和錢小姐不知道在聊什麽,他看着前方,錢小姐倒是十分迷戀的看着他,矮了一截的個子仰着頭,這個時候葉峥嵘最先低下頭,他倒夠溫良玉的黴了,暗自希望今晚不要鬧起來。
如他所願,溫良玉這個毒這時辰沒發作,但擡頭一看花叢旁影葉婆娑,兩個人站在那裏說話,不是林煥文和溫二是誰?目光相對,自然朝着他們的方向過來了。
周佳士在待客廳裏看見這一幕,忙到林弘山身旁低聲道:“進去坐會吧。”說罷拉住林弘山的手臂往裏面帶。
溫安鴻遠遠的挑眉:“佳士你急什麽?說句話還能把人吃了?”
一揚聲,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周佳士無言以對,他怕溫安鴻把啞巴吃了?他是怕啞巴生起氣來把場子砸了。
溫安鴻早就看不慣林弘山了,什麽後起之秀,天生帶煞,帶着一張死氣沉沉的臉也把地界混開了,周佳士這一群人把酒喝進腦子裏了,最後都讓他踩到溫家頭上來了,拿着他們溫家的人當個玩意兒耍。
溫安鴻睨着眼:“久仰。”
林弘山點了點頭,态度相同的傲踞,溫安鴻在說着冷嘲熱諷的話,溫良玉站在那片昏暗的光線中,錢芷筎仰頭微笑着,睜着大大的眼睛閃爍光芒,他始終沒回頭看他一眼。
宴席不歡而散。
再次見到溫良玉的時候,他坐在曾經的那個西點店外面吃冰淇淋,天氣開始轉冷,尤其是下過雨之後,叫司機停下車,林弘山再回過神來已經拉開椅子坐在溫良玉對面了。
對面的人依然穿着白襯衣,套了件深藍線衫,指尖捏着勺子,骨節灰白掩不住青色血管,強打起精神擡眼看林弘山:“你來做什麽。”
本子放在桌上,筆擱置着,少年人值得他細看,酸疼而快意,沒人照顧他,沒人愛他,他果然過得不好。
一腔慌亂和酸楚沒能讓他嘲笑溫良玉,反而不受控制的伸出了手,伸向桌那一邊的手,沒觸碰到,把對方吓得一陣兵荒馬亂。
少年漲紅了臉,恥辱和羞愧讓他黯淡的眸子燃起焰火,耳廓薄紅的向後縮。
“別碰我。”
少年真的很漂亮,微微一點血色都像薄塗入畫,驚慌之餘無措的喘着氣,突然的擡頭:“你的出身,你自己小心。”
出身這兩個字讓林弘山一怔,溫良玉始終都瞧不起他。
他早知道的。
少年匆忙站起身,留下只挖了一勺的冰淇淋,林弘山坐了一會,随即也起身離去,冰淇淋在雨後的冷空氣裏慢慢融化。
聽說他過得不好,逃回了家,在外面做過的事情也敗露了,溫老爺是自诩一生未失風骨的儒商,咬文嚼字厲害,辦起家法打兒子更厲害。
溫良玉逃回父親的懷抱,抛下面子尊嚴痛哭流涕的回到最後的容身之所,迎來的是父親的毒打。
三天之後,一片風聲鶴唳,蜚短流長的四處傳播着林弘山不是林家的兒子。
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的故事逐漸發酵,說林弘山長得不像林宗洋,說林弘山之所以被放在鄉下養了十八年是林宗洋故意為之,說龍姨太是個□□,具體到底和誰好了都說不清。
事情越傳越有鼻有眼,仿佛當年有人在龍梵如的遠郊別墅私人房間裏親眼看見她拉着男人上了她的床一樣。
最先在外面傳起來的時候沒人敢告訴林弘山,因為這是惡意中傷的污言穢語,也怕林弘山生氣。
直到事情傳到葉峥嵘的耳朵裏,這小子察覺不對勁才趕緊來告訴他,事無巨細的一說,林弘山氣得摔茶杯。
葉峥嵘道:“無風不起浪,不知道這風是哪邊刮起來的。”
目前先默認林煥文總沒錯。
“風從哪邊刮起來,為什麽刮……”葉峥嵘低聲自語,陷入沉思,半蹲下在他腳邊,仰頭看着他,認真懇切的看到了他瞳孔深處:“三爺,這事不簡單,您想,把你變成不是林家的人,我們的第一道屏障就沒了,林家不會再對我們有分毫庇護。”
何止不會庇護,林易之要是信了這套說辭,親自來對付他這個林家恥辱都是可能的。
“失去這層庇護,對方也不用再顧忌林家。”
痛打落水狗。
甚至,鄉下的三少爺,和野種,在人們的眼裏也是兩種生物。
垂下眼,看着葉峥嵘那懇切的模樣,林弘山沒好氣的一腳踹在這小子肩膀上,看他失衡的跌坐在地上,然後毫不在意的拍拍衣衫站起身。
這小子總這麽懇切的模樣,說話有理有據,恨不得把一句話掰碎成三句,誠懇的看着他生怕他聽不進去,好像他不是個人,是個輕易聽不懂話的毛畜生,還得哄着勸着,他都能想到難道他沒想到?
況且他有野獸一樣的直覺,要對付的人是兩撥,林煥文和另外一家,林煥文有多愛面子想想都知道,他想得到也幹不出這樣的事,以後說到林家戳脊梁骨他也有一份,肯定有別人和他一起想的,能這麽恨他,要把他從林易之手下拎出來收拾的八九不離十也就溫家了。
當先讓人去查謠言的根源,到底是從哪裏散播出來了,林弘山帶着葉峥嵘親自去查,他心裏沒底,龍梵如他沒見過,林宗洋年輕時長什麽樣他也不清楚,他到底是誰的種,他心裏哪能有數?
母親頂着一個龍家大小姐的名號,當年到底認識多少人,和多少人有過往來,林弘山也不清楚,母親也是人,還是個陌生人,林弘山可不敢打這包票。
這邊準備開始查,一層層的捕風捉影,并不敢驚動林易之,不知道他是否已經聽聞了這個消息,或許還什麽都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分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