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林家祖祠清源流長四字下,三層排位稀稀疏疏勉強放滿了位置,這裏是林家老宅,上一次林弘山來這裏還是林宗洋出殡的時候,老宅,公館,宗祠,牌位,分得十分講究,看着像個源遠流長的簪纓世族落入新時代。

林宗洋的位置在最中間,上面是他的父親,再上面是他的爺爺,旁邊擺了幾個刻牌位時還記得姓名的□□太爺叔叔伯伯。

再下面,是林易之的牌位,滿堂盡是林易之的叔伯長輩,今日他出殡,躺在棺木中,林易之的姥爺,就是盛家老爺子,為了在秋老虎回頭的酷熱天氣保存好外孫的遺體,讓他順順利利停屍七天,冰塊不停的搬進靈堂,一走進去冷得和初春一樣。

最後一天,繞靈瞻仰遺容,他阖眼仰躺,看着像睡着了一樣,按盛老爺子的意思穿的西裝,漆黑的西裝,雪白的襯衣,冰冷無血色的肌膚,雙手交疊躺在狹窄的棺椁中,和林弘山第一次見他時差別不大,看起來溫和又狡猾的一個人,平常周到算無遺漏,應該從沒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人間。

靈堂寂靜,無數雙發紅的眼眶,卻沒有人多說一句,然後上山,落葬,無數賓客散去,熟悉林弘山的和不熟悉林弘山,沒人來安慰他,因為不知道說什麽好。

你別難過?或許他真的不難過,死了一個便宜哥哥而已。

最後盛家兩位舅舅留了下來,連帶着林家稀稀落落的幾個親戚,人群中還有幾位支撐林家産業的肱骨。

盛侯宣是盛老爺的二兒子,也是看着林易之這個侄兒長大的,當初四妹要嫁給林宗洋的時候他就一萬個不答應,他也是男人,林宗洋是什麽樣的人他一眼就看得出來,有本事是不假,可這樣的本事,入不了他的眼,更配不上身為盛家小姐的她。

可是她一門心思只想嫁他,說二哥你不懂他的累,你不明白他的苦,他是下三流的人,可這不是他的錯,他生來就在下三流裏。

他的心裏有我,雖然對別人心狠手辣了些,可對我是最好的。

他不要命的掙錢,在碼頭上被人砍了一刀,只是為了給我買那條項鏈。

他連傷口都沒包紮,拿了項鏈就來找我,血淋淋的站在鐵門外面,像只小狗一樣可憐。

二哥,你就幫我給爹說說好話嘛~

四妹抓着他的手,仰頭看他,乞求的輕輕搖晃,她有兩條纖細的胳膊,細得好像一伸手就能折斷,她從小就這樣,小小一個,再怎麽長大,也只是小小一個,需要哥哥疼着讓着的妹妹。

父親也不同意,但沒有明說,他知道父親的想法和他是一樣的,只是擔心說出來四妹會鬧。

父親讓他去暗中查林宗洋,他犯了多少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沒有其她女人,只要查清這一點,四妹也能看清林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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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從林宗洋的日常起居着手,他每天早上五點起床,到巷子口吃兩大盤生煎就去碼頭,有時跟着老跖去賭場,閑着和狐朋狗友打打牌,打完牌狐朋狗友們會去逛窯子,裏面的姑娘躺着賺錢嬉笑怒罵就沒把衣服穿整齊過。

他的朋友們在窯姐肚皮上使勁的時候,他會去一家咖啡廳,在裏面點一杯咖啡一口都不喝坐上一兩個小時候,然後回去的路上繞遠路經過龍公館,腳步放慢看幾眼院子裏的花。

他沒有相好,沒有情人,除了上述的種種日常消遣,其他時候都在四妹身邊召之即來,陪同逛街吃飯拎包,四妹身上随時都帶着足夠的錢,不讓林宗洋破費一點,有一次她回家來哭,說林宗洋搶着結賬,他倆争了起來,林宗洋的臉色不太好,把她吓到了。

安慰妹妹之後,他第一次對林宗洋這個人有了改觀。

之後的事脫離了他這個哥哥的想象,四妹自認惹林宗洋生氣了,戀愛中的少女對方一個冷淡下來的眼神都是晴天霹靂,她一心想要讨林宗洋開心,最後把自己搭了進去。

少女初嘗禁果,薄臉皮什麽都藏不住,不過了問了一句怎麽回來得這麽晚,就滿臉通紅了。

那個時候他明白,這樁婚事,已經沒有不答應的餘地的。

縱然忿忿不平,和父親交流之後,兩人都認為林宗洋難當大任,不是良人,但到了現在這一步,也沒有轉寰的餘地了,至少四妹喜歡,至少四妹還有盛家這個靠山,以後他們扶持林宗洋,不指望他感恩戴德,至少靠盛家吃飯,也不敢對四妹不好。

如此一番打算,只是累他們幾個當哥哥的以後多護着妹妹,其他的都很好,至少四妹很歡喜。

高高興興的出嫁,哭也哭得歡天喜地。

但他們低估了林宗洋的野心,那時候他們還什麽都沒發覺,只知道林宗洋打傷了龍家表弟,說是龍家表弟醉酒挑釁,說話侮辱他與四妹,他一時沖動把人打了。

那邊自然不肯認,說自己喝醉了,什麽都不記得,還不是任由林宗洋胡說。

龍家人橫慣了,從不肯吃虧,如此一來二去,便鬥上了,盛家自然要為林宗洋撐腰,龍梵如也不甘示弱,叫他們盛家都小心些,也沒少挑着眉眼冷言冷語。

“這個妹夫,破爛堆裏尋來的嗎?”

過了幾年,四妹懷了孕,林宗洋也有了自己的一方勢力,念念不忘要報龍家之辱,聯合盛家開始明裏暗裏不折手段的針對龍家。

龍家積威多年,樹大根深,竟也被他撼動了。

直到四妹難産而亡,龍梵如被軟禁在遠郊別墅,他才發現所有人都看錯林宗洋了,可是為時已晚。

現在,四妹唯一的骨血就這樣躺在七尺三寸的木頭中,他還沒長出一根白發,就要遠離人間繁華被深埋地底了。

盛侯宣突然老了許多一般::“當年我親自送走了我的妹妹,現在又送走了我妹妹的孩子,他們在地下也能團聚了,地下的事由他們自己去定,地上的事,我們現在來說清楚。”話落下,他目光如炬的盯着林弘山。

在場的人也都心照不宣知道他要說什麽,林易之死了,林煥文昏迷不醒,并且聽醫生的意思暫時沒有醒的可能,現在還能主事的,只有一個林弘山了。

“林家不可能交到你手上。”盛侯宣擲地有聲的宣布。

林弘山站在雕花門前,擡頭看他,臉上的傷痕也露了出來,衣衫外小臂和脖頸都纏着雪白繃帶,深黑色的唐裝和層層纏繞的紗布顏色分明,他坐在受到撞擊的最後一輛車裏,碎裂的玻璃片飛迸,一塊紮中了小臂,一塊劃傷了頸側,還有一道劃破了左臉頰,在臉上的那一道最淺,已經完全愈合,只留下一道結痂的血紅細痕。

他只靜靜看着盛侯宣,葉峥嵘兩手垂着交疊相握在身前,不卑不亢的問:“盛爺想要林家?”

盛侯宣冷笑一聲:“你想激我?對,你是姓林,易之死了,林煥文醒不過來,他倆都沒有後代,林家該是你這個唯一的骨血的了,可你真的是嗎?”

葉峥嵘好聲好氣,甚是客氣:“盛爺說不是,那就不是,林家沒人了,歸入盛家大家應該沒什麽意見。”

這話說得讓人悚然,他若是大喝大鬧你憑什麽說不是,大家自來當這個和事佬,可這客氣又血淋淋的一句話,卻沒人敢勸了。

誰勸,就是要幫着盛家奪林家産業。

一旁的林家舅爺看了看盛侯宣,再看一看林弘山,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從人群裏站出來:“我說啊!這家業是大海(林宗洋原名大海,嫌土改了)掙下的,雖然大海不喜歡老三,可是他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身上流着他的血是不做假的,打拼半輩子肯定是要把東西給後代的,沒了後代也該給血親,世間都是這個道理的。”說完抱着雙手佝偻着背暗自拿眼神去瞥盛侯宣。

來參加葬禮的林家侄兒,也就是林弘山的堂兄對這個說法也非常贊同:“對啊!不歸林弘山也得歸我們啊,關你什麽事。”

盛侯宣不管這些插科打诨的吸血蟲,他在林弘山身上看見了當年的林宗洋的影子,他們長得不像,看不出半點相似的痕跡,但這種隐隐約約危險的感覺卻一模一樣,他不能把林家交出去,一旦手中握了刀,就沒人能攔住他了。

何況,易之死得蹊跷。

“父親囑咐我,要讓易之安安靜靜好好的走,從他出事開始,我們就在查了,直到他下葬之前,一個字都未說,現在他走了,我正要問一問你,迎面撞上易之的那輛車,本不該從那條路經過,可它偏偏出現在了那裏,左右車道各行一邊,那段路是直的,沒有彎道,試想當時那輛車是迎面開過來的,易之的司機不可能不躲開,那輛車很可能是中途變道突然撞過來的,第一輛車受到最大的傷害,第二輛車被前後夾擊,只有你的車在最後面,只是癟了車前蓋被撞到了路邊。”他目光灼灼,要表達什麽已經很明顯了。

葉峥嵘道:“大哥在第一,二哥在第二,我們三爺最末,一直都是這樣,盛爺想說這是我們故意的安排嗎?”

“那司機也逃得不見蹤影,跑得如此快,怕是還沒撞上來,就已經知道自己撞了不該撞的人。”

“我們三爺回來,就拿了一棟房子,憑着自己的本事吃喝不愁,做什麽非要林家不可?沒林家三爺吃不上飯?”

葉峥嵘句句帶刺,盛侯宣不多說:“總之在事情沒查到水落石出之前,你好好歇着吧。”

林弘山靜靜看着他,不置可否。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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