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溫良玉上下眼皮一直打架,漆黑的睫毛顫啊顫,林弘山捏了一把他的臉,把本子放在他眼前,同時垂眼看他困頓瑟縮的樣子,心尖發癢。
溫良玉從眼縫裏投出目光,落在紙上後徹底睜開了眼,沉默着沒說話,也沒法回答。
林弘山是在問他,算在諷刺他,心底也隐隐有個想法在浮動,既然過得不好,就該看清誰才是對你好的,更希望他來投靠自己。
他都給他置辦了嶄新被褥,前兩天在衣局看見一間皮裘,冬天穿非常合适,光滑純黑一定很襯溫良玉的皮膚。
林弘山自覺耐心有限,雖然不承認自己明裏暗裏付出了不少心思,但還是覺得溫良玉欠了自己一點主動,這樣冷嘲熱諷的問,實則是想溫良玉能知道他的好主動投懷送抱。
但這樣的作法顯然文不對題。
溫良玉眨巴了眼,蒼白的小臉蛋陷在柔軟的被子裏,沒給個答複,也沒自覺的投入他懷抱明裏暗裏尋求庇護一番,休息一會起身整理衣衫,垂眼睫羽在眼下透出一塊脆弱的陰翳。
“啞巴,我回去了。”
林弘山挑眉,氣得夠嗆,不想低頭留他。
溫良玉給自己一圈圈裹上薄羊毛圍巾,看見林弘山顯然動氣了的冷漠眉眼,露出一個淡笑:“啞巴,今年的雪很漂亮,我們看着就好,用手去碰會融化的。”
林弘山擡眼,這句話給他一種怪異的感覺,卻暫時想不出問題在哪裏,只能看着溫良玉拉開門,慢慢走了出去。
房間裏只剩林弘山,然後林弘山就發狂了,他已經誠心誠意要回頭吃溫良玉這枯瘦的綠草了,結果溫良玉不幹???
他要宰了溫良玉!!!
等待溫良玉送來消息的日子林弘山懷疑溫良玉在鬧別扭,但又看不懂溫良玉在鬧什麽別扭,時不時的想一想這件事,便發覺以前很多自己沒發覺的事情,比如自己對溫良玉很好,但其實也很壞。
林弘山不認這個罪,只是不斷琢磨着如何才能把溫良玉哄騙回來。
而溫良玉,似乎忘了還有他這麽一個人。
及至下次見到溫良玉,已經是隆冬臘月,林弘山還以為要等過了這個冬天才能再見到他,畢竟冬日事務忙,家家戶戶都要過年,都要應付親朋好友,沒有閑興辦什麽聚會。
購買年貨後車從百貨公司發出,林弘山本意是讓手底下的人去忙碌就好,但臨近過年,到處都熱熱鬧鬧的,吃完晚飯看着外面的雪景生出要親自購置點東西的想法。
主幹道上的雪鏟到路旁堆起連綿的小山丘,冬日天暗得早,一片灰蒙蒙的氣象,只有雪堆還是白生生的模樣。
林弘山坐在車裏,手肘抵在車窗上撐着下颌,看外面人來人往,穿着直筒棉衣的踩着棉鞋的人像模糊的影子,東來一個,西往一個。
那片影子中忽然看見一個醒目的影子,瑟縮的慢吞吞走着,大衣與貂毛領子厚厚擁着他單薄的身形,垂着頭只能看見凍得發紅的鼻尖。
溫良玉是出來送朋友的,鄭伯伯家的女兒,也是他在班上關系比較好的同學,之前他便很少去學校,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架勢,但偶爾見上一面,關系還算不錯,學校放假後她倆沒怎麽見面,她很擔心他。
女同學總是觀察入微,看得出他身體越來越虛弱,精神狀态也開始不好。
難得有一個女同學年前親自來探望他,又撞見溫老爺也在家,溫老爺自然樂見其成,熱情得能把房子燎了,把人送出門也不忘用警告的眼神盯着他,讓他好好‘送送’人家。
他這剛送回來,也不想叫黃包車,盯着鞋尖慢慢走着。
直到一雙鞋擋住他的視線,安靜踩在雪地裏,溫良玉一愣,目光一直向上,直到對上葉峥嵘那雙黑恹恹的眼睛,天色昏暗,他的雙眸也黯淡,眉宇間藏着刀鋒與血腥一樣,看得溫良玉一怔,踉跄向後退了一步。
他看得出,林弘山心情不好,至于為什麽,他不知道,但總而言之,現在被他撞上了,原本死氣沉沉的內心驚起一點自認倒黴的感慨,搓了搓手兩只白生生的手便主動開口:“這麽冷,這麽不戴個圍脖。”
林弘山本就很生氣,再看見溫良玉沒戴手套之後更加生氣,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何必還來管他帶不帶圍脖,他身體可比他結實多了。
那雙爪子就交疊在溫良玉身前握成了拳,指尖發紅手背凍得得慘白,薄軟皮膚下青色血管明顯,林弘山氣不打一處來,兩三步走過去,把吓得連連後退的溫良玉一把拉住,握住他的手塞進自己的毛呢大衣兜裏。
然後抽.出自己的手摘掉皮手套,又伸進去抓住他的手,薄軟的一個冰涼巴掌,他熱乎乎的大手包着他的手背握在手裏指節交錯。
兩人慢慢走,溫良玉低着頭,覺得有些無法面對此刻的林弘山:“我正要回家。”
林弘山明白他的意思是不能陪自己,用力握着衣兜裏的手,很有想要将其捏碎的趨勢。
溫良玉吸氣忍着,鼻尖發紅睫毛顫顫悠悠的模樣真是可憐,期期艾艾的解釋一番自己已經出來很久了,若是早些碰見他就能陪他一會。
林弘山聽着,張了張嘴,極其緩慢幹澀的吐出三個字。
“你……騙,我?”
溫良玉聽見了那三個字,懷疑自己幻聽了,側過身去看林弘山,目光驚異不定:“是……你在說話嗎?”
林弘山沉默了一會,醞釀之後張開了嘴:“我。”
這次溫良玉聽清楚了,被震驚在了原地,啞巴原來會說話?會說話當然是好事,當然是好事,茫然的點了兩下頭認可自己。
耳邊似乎還萦繞着剛才的聲音,原來啞巴的聲音是這樣的,微啞,但是很好聽。
“你什麽時候好的?”溫良玉一下不知道從哪裏問起,也不一定是好了,也可能壓根沒壞過,也許是去看了很好的醫生,都是有可能的,畢竟他離開啞巴這麽長一段時間了。
溫良玉像是發現了嶄新天地一樣驚訝,然後又發現,自己對這片天地,沒有多少了解。
回過神來發覺林弘山并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溫良玉心情平靜了一點才想起林弘山剛才話中的內容,開始辯解自己并沒有騙他,他确确實實是出來送人,也确确實實該回家了,說完這番話去看林弘山,臉色卻是半點沒好轉,甚至越發的冷了。
一陣黃油面包的香味飄了出來,橫行在淩冽寒風中,溫良玉看向那塊暖黃色的招牌:“有剛出爐的面包,我們去坐坐吧。”或許溫暖的面包店能緩解林弘山的冷漠。
兩人進去各要了幾樣新出爐的面包和汽兩杯水飲料,小氣泡噼裏啪啦在透明玻璃杯炸裂,溫良玉低下頭抿了一口,爽快的發出一聲嘆。
林弘山注意到他真的只是抿了一口,最多算是舌尖嘗到了味道的程度,觀察着他揪着面包往嘴裏送,那點食量不能叫吃面包,最多算吃面包屑。
以前他不是這樣的,食量普通,但只要是喜歡的就能吃得很香,現在簡直像只難喂的鳥。
林弘山摸出本子,還是習慣寫字一點,他現在說話磕磕巴巴的,最多說一點簡單字句,太過複雜的句子在他還沒熟稔之前,他選擇不說。
鋼筆尖流淌墨水,寫好轉過本子推向溫良玉。
“溫家對你好嗎?”
溫良玉看着那行字,揪着面包往嘴裏塞,林弘山知道他不會回答,內心的憤怒四平八穩積成了水,收回本子又寫。
“有我對你好嗎?”
再推過去,溫良玉楞了一會,擡頭看着林弘山,看他那雙黑恹恹,總是充斥着不耐、冷漠的眼睛,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但又好像明白林弘山剛才說的那句‘你騙我’是什麽意思了。
可是他們早就沒關系了……
從那個雨夜開始,即使後面再如何,他倆都回不去了,擁抱而已,上床而已,對他而言,都只是對這個世界的告別,他受了太多傷害,已經看清林弘山無論愛還是不愛自己,都不值得相信了。
因為他是瘋子,溫良玉接受這個事實了。
“這不一樣。”溫良玉手指松松握着玻璃杯,指尖輕輕來回劃動。
當然不一樣,林弘山明白他們彼此之間的關系,他和溫良玉世人不容,是需要盡量藏着掩着的關系,而溫良玉和那一邊是血脈至親。
可林弘山自認比溫良玉所謂的血脈至親對他更加好,至少溫良玉在他這裏的時候,沒出現過這種境況,那時候溫良玉很健康,還有閑情和他發脾氣。
現在溫良玉看起來就像一個空殼子一樣,一個空殼子還談什麽發脾氣,他主動擁抱了他,默認了再次發生關系,他來向他求和,現在又猶豫不決。
林弘山從未看過溫良玉那麽凄慘的樣子,隐隐懷疑他快死了,看到他難以掩飾從骨子裏透出來虛弱就心驚肉跳,這種心驚肉跳抵消了林弘山的自持,決定把話說清楚。
林弘山再次,指尖壓着筆記本邊沿推給他看。
“為什麽不回來?”
溫良玉看着筆記本推過來,那幾個字映入眼簾,覺得他倆之間怎麽能用‘回來’這個詞呢,他回溫家才叫‘回來’。
可還是鼻子發酸,壓着發顫的聲音:“啞巴,回不去了。”
林弘山只是挑眉,遒勁有力的字一筆一劃。
“這次是你先招惹我的,你必須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分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