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面包店的味道是甜香濃郁又柔軟的,像奶白的雲朵,可溫良玉的心情卻是沉鉛一樣的灰白,還有一種隐隐的酸痛泛濫在骨節縫隙裏,當然這和心情沒關系,會這樣疼痛只是因為他身體太虛弱了,虛弱到最近開始身體疼痛。
林弘山的話不過是加強了這種感受,是有人在等着他,期待他的,可他沒辦法回應,坐在位置上覺得肢體都僵硬了,身體發涼。
一擡頭,看見林弘山堅定到不講理的目光,更加清楚他不是在說着玩,林弘山說‘你必須回來’他如果說服不了林弘山,就‘必須回來’。
沒有更多的選擇,因為他了解林弘山,林弘山或許會二話不說把他強行扛走,這種事也不是沒發生過。
溫良玉選擇在林弘山還能好好說話的時候把話說清楚,端起玻璃杯又抿了一口汽水,用在舌尖炸開的氣泡積攢了一點勇氣。
“啞巴,你要我回去,然後呢?”
林弘山想了一下,寫:“然後在一起,我對你好。”
溫良玉有動容,也有感慨,嘆了一口氣:“然後呢?”
這一個然後之後的然後,林弘山回答不上了。
溫良玉低聲的說:“我們繼續吵架,你繼續不聲不響的把我和外界的聯系切斷,我倆之間,發不完的脾氣,吐不完的苦水,鬧不完的別扭,以前的日子我覺得不好過,你難道會覺得好過?就為了那樣日子。”
“值嗎?”
不如彼此放過。
林弘山偏執的寫下一個值,橫平豎直力透紙背。
很值,至少有人陪在他身邊,在他眼中,沒有比孤寂更可怕的東西了,只要是熱鬧的,無論是吵鬧,還是發脾氣,在他眼中都是熱騰騰的生活氣息,是他闊別好幾年的幸福。
他甚至喜歡溫良玉發脾氣,甚至享受那種把溫良玉慢慢哄好的感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病了,只是不想承認溫良玉才能治。
溫良玉張口結舌,在那個字面前什麽都說不出來,他覺得這種日子不是他想要的,所以過不下去,可林弘山說值,無論過得多坎坷,多不順心,在林弘山眼裏都是值得的。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這段感情裏沒有置喙的餘地,也忽然意識到林弘山對自己的感情,比自己對他多。
回到當初那個節點來看,溫良玉連說愛都勉強,他是不愛林弘山的,是他沒了去處,沒了辦法,沒了依靠,想着至少有人愛他,有人願意管他,他心不甘情不願,沒有更多辦法的和林弘山在一起了。
在一起久了他就開始慢慢忘記了最初自己的想法,因為親密無間,因為不分你我,自然而然的把兩人的關系當成了戀情。
可事實上,最初的那個起點,不是因為愛而開始的。
溫良玉意識到這一點,後背驟然一寒,在這個字面前湧出無盡的心虛。
那現在呢?溫良玉看着對面的林弘山,第一次那麽鄭重,那麽認真的看他,發覺他眉眼裏的倔強和冷漠其實很像一個孩子,他對這個世界一直咬着一口氣咽不下去,撐着非要離經叛道,非要鮮血淋漓。
自己也在他這口氣裏,自己也是他的意難平。
林弘山迎上溫良玉的目光,也同樣的打量他,他的消瘦就不用說了,面無血色也不用提,都是常事了,值得琢磨一下的是他的表情。
以往他的喜怒哀樂都是毫不掩藏的放在眼睛裏的,再洶湧一點就要變成言語噴薄出來,現在眼眸暗暗的,溫吞的沒有熱度,也沒什麽脾氣,像無形中的靈魂被削了兩大刀,那點天地靈氣都沒了光采。
林弘山是覺得可惜的,想到過去他的明豔,就可惜他如今的黯淡。
又寫:“你回來,我真的對你好。”
溫良玉握緊手,指甲陷入掌心,看着對面一味偏執要有和無分的人:“林弘山……”
他鄭重的叫了他的名字。
“真的回不去了……”
說完溫良玉倉惶起身向外走,他的愛情半真不假,他的親情全面瀕臨破碎,再往前走一步都是未知的覆滅。
他得回家了……
天色将暗,外面又下起了雪,大塊的雪花裹挾在斜風中,從溫暖的面包店出來,溫良玉被吹得一個趔趄,在溫差下感覺頭有些昏。
林弘山跟了出來,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放,緊繃着下巴,表情很倔強,溫良玉想叫他放手,剛張開口就覺得頭重腳輕,然後天旋地轉失去了知覺。
模糊中他是在一個人的懷抱裏,那人将他抱得很緊,在快步的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守在床邊的丁田沒好氣的告訴他,他已經昏迷兩天了。
又說:“三爺有事忙去了,待會會來看你。”
溫良玉問了一句他家裏人來過嗎,丁田看他說這話,雖然神态平靜,但也掩不住可憐的本質,語氣好了一點:“你大哥來過一次,其他人不知道,反正我沒看見他們來,可能我不在的時候來過。”
溫良玉哦了一聲,不對丁田話裏留的餘地抱有期待。
然後丁田問他吃不吃東西,或者喝點雞湯,溫良玉現在已經不太能感覺到餓了,搖了搖頭閉上眼,懶怠的繼續躺着。
下午的時候林弘山來了,一推開門裹挾着一股淩冽的寒風進來,連帶冰冷的神色,仿佛連他這個人都是冷的一樣。
進來也不看他,一路朝裏面走,左手抽掉右手的皮手套,右手抓着兩只手套啪的一聲扔在桌上。
手伸進衣兜,拿出一個白瓷圓肚瓶子往桌上一放,又是咔嚓一聲。
溫良玉在林弘山摔手套的時候十分平靜,就當林弘山又心氣不順了,在林弘山拿出那個瓷瓶的時候一下睜大了眼睛,瓶子放在了桌上,清脆的一聲卻像石破天驚,當即掙紮着坐了起來。
“你去我家了?”
林弘山轉身看着他,胸壑中積攢着怒氣,葉峥嵘替他說道:“三爺去拜訪了一下溫老爺。”
溫良玉一下心虛的惱怒起來:“你……!”
葉峥嵘沒說,這并不是林弘山第一次去拜訪溫老爺,第一次去的時候是在化驗報告單出來的時候,上面說溫良玉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只是虛弱而已。
林弘山不信這一套,走在路上風一吹都飄,他一拉扯就昏倒了,這能叫沒事?
于是馬上叫葉峥嵘跑去找了個中醫來,決定讓老祖宗的手藝來明辨這件事。
中醫來看了之後說溫良玉是被投毒了,但這種毒在西醫的檢測下是不能稱之為毒的,用的是一種克脾胃的藥,這種藥會慢慢影響脾胃的運化能力,服用藥的人會慢慢的食欲消失身體虛弱。
都說只要能吃飯人就死不了,許多大病重病的患者最後都是病得吃不下飯喝不了水才咽氣的,先天靠腎氣,後天靠脾胃,脾胃之氣一絕,精神狀态也容易不好,恍恍惚惚的身體沒力氣,等到胃氣斷絕了,過着過着突然一口氣上不來,就背過氣去了也是正常的。
林弘山當時聽見老中醫的這個論斷,用怒發沖冠都不能形容他的心情,帶着葉峥嵘沖進溫家,對溫家上下一頓痛罵———主要是葉峥嵘罵。
連諷帶刺的說溫良玉不過是犯了點小錯,他們居然要毒死溫良玉來清理門楣。
并且宣布溫良玉再也和溫家沒關系了,以後由他來負責。
溫老爺被氣得夠嗆,要他說清楚誰給溫良玉下毒?
兩人賭咒對證一樣,逼得溫大出來指天發誓,他們溫家絕不會害溫良玉。
林弘山生出了一點懷疑,他要調查這件事,溫家為證清白,氣得上了頭随他愛如何如何,把廚房查了一遍沒發覺什麽問題。
今天林弘山帶着那位老中醫去了溫家一趟,翻了一個底朝天,最後在溫良玉房間裏找到了這個東西,藏在角落的置物櫃最下面一層的最裏面的角落裏,上面還蓋着一本薄薄的相冊,相冊裏有五六張溫良玉小時候的照片。
如果不是櫃子長期封閉,藥的氣味積攢在裏面,打開的一瞬間被大夫聞到了,誰也想不到會有這瓶藥的存在。
裏面還剩半瓶黑色小藥丸,小拇指尖大小的一粒,應該已經吃掉不少了。
林弘山的怒氣不減,更加增添了懊惱和理解無能,帶着這瓶藥氣勢洶洶來找溫良玉了。
林弘山能拿出這瓶藥來,想必其中的事情也知道得差不多了,溫良玉自知不對,撇過頭梗着脖子嘴硬:“我的事不用你管。”
林弘山氣得夠嗆,掏出夾在大衣內兜裏的木倉,最近潘刈州說有些事出了意外,可能會有一場反撲,讓他帶把木倉防身,現在正是用它的時候。
垂握木倉柄,食指扣在扳機上,左手拉動套筒向後,咔嚓一聲子彈上膛,林弘山擡手把槍抛向溫良玉,木倉落在被褥上,溫良玉慘白得不能再慘白的臉上滿是震驚。
林弘山擡手,動作很随意,眼神很冰冷很兇,傳達的意思是,你随意。
溫良玉動了動被褥下的腿,兩只手藏在被褥下抓緊了被單,不想承認自己沒有這個勇氣,垂着頭睫毛顫抖,半天才出聲。
“那個藥……不痛,也體面。”
他從來就是這樣的人,既不想受苦,又想保留尊嚴。
林弘山回頭看了葉峥嵘和丁田一眼,他倆明快的懂了林弘山的意思,馬上轉身離開是非之地。
林弘山拿出本子,拇指壓着鋼筆蓋,拔出鋼筆草草落筆,擡眼黑恹恹的眼睛滿是戾氣,說他下一刻要撿起被褥上的木倉行兇殺人也沒什麽不可能,鋼筆推回鋼筆蓋中,只寫了一句話,也只打算寫一句。
那雙手的指節用力抓着邊沿,翻轉過本子在溫良玉面前,字跡筆畫滿是怒氣的缭亂纏繞,在暴戾下透出文字的本來形态。
“要麽現在死,要麽以後和我活,你沒得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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