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世上有些人一出現就是不同凡響的,或許一開始時庸庸碌碌的人沒有看見他們身上的不同尋常,可一旦嶄露,就能改變時代。
龍梵如是這樣的人,林宗洋也是。
他倆相遇,都是對方的生不逢時。
錢先生愛上龍梵如時,林宗洋十七歲,才從窮得連叮當響都響不起來的山疙瘩出來,他穿着磨損得起了毛邊的馬褂,站在這個繁華的銷金窟面前,震撼之下揚起了笑容。
我看見了真正的世界,他想。
我要這一切都屬于我,他想。
但他想得太多了,現實馬上給了他一個大耳刮子,身無分文的他,沒有任何來路的他依然找不到任何出路,最後只能在碼頭扛包。
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時,他依然沒忘記自己初來此地的感受,他等着一個往上爬的機會,哪怕是根蜘蛛絲,他都要扯下半片天。
此時距離他遇到龍梵如與遇到機會,還有一年。
龍梵如還在與錢先生談論生意經,與潘刈州街頭巷尾閑逛,潘刈州為了一個銀元留在了這裏,改名叫周長良。
而離錢先生第一次聽見林宗洋這個名字,還有三年。
……
盛侯宣至今仍然記得第一次見林宗洋時,妹妹笑着給他介紹:“二哥,這是林大海。”
她扭頭晃着身體,肩膀撞了林大海一下:“大海,叫二哥。”
他似乎吓了一跳,最後按着她的意思開了口:“二哥。”
盛侯宣本來想給他一個下馬威,一看旁邊一臉甜蜜的妹妹,就把話全忍住了。
他難免回憶起那個時候,不止是對妹妹的懷戀,更多的是對命運的審視,林宗洋來了,大家的命運就改變了,他們一路熱熱鬧鬧的向着後面的日子走,接納了他,扶持了他,資助了他,生意做得熱火朝天。
從一無所有到身居重職,最後開始了自己的時代,從盛家的女婿,變成了林氏的主人。
林宗洋做下的事,他不恥,不屑,更不會承認,自己看着林宗洋這樣開天辟地一般立下家業,實際非常眼熱。
沒有男人不想這樣,創立一番自己的家業,而不是在父輩的威名之下碌碌經營着。
林宗洋實在太好運了,好像這個世界已經準備好了機會,他正是來填這個缺的。
可要是沒有盛家的投資和扶持,林宗洋現在也依然一文不名,林家的一切都是依靠盛家得來的,林宗洋在盛家面前永遠低了一頭,誰別想改變這個事實。
林宗洋死後,就像一塊大石頭落地,這個讓他們畏懼又提心吊膽的外人終于死了,他們轉而扶持林易之,他們的親侄兒,沒有了林宗洋這個老奸巨猾的東西橫在中間,林家和盛家在他們這一代順利的成為了利益共同體,在失去妹妹,扶持外姓這兩件得不償失的事情後,盛家終于收回了本錢。
利益共同體讓盛家和林家都得到了空前的壯大,他們要按這個方式繼續走下去,至少在他們還活着的時候,絕不會讓兩家公司的能量被分散。
“可惜才半年。”盛侯宣在黑暗中幽幽看着外面的燈火,多好的繁華啊,多好的盛況,付出的資金剛開始回籠,他們還沒嘗盡甜頭,一輛車橫空出世就撞死了林易之。
“先生,以後就有很多個半年了。”站在他身旁人忽然道。
盛侯宣咂摸這這句話,慢慢點頭:“這次終于萬無一失了。”
沒了林易之,這次換他們親自掌控林家,不信還會有什麽差錯。
盛侯宣提前沉浸了一下勝利的喜悅,不自覺的揚起了笑容:“林弘山那邊什麽情況?”
“錢先生連夜去了林公館。”
盛侯宣笑不出了:“他去見林弘山做什麽?”
“想必是林弘山走投無路求到錢先生身上了。”
“你見過求人讓人自己上門來的?”
“這……”身旁的人表示不解。
“錢先生也沒幾年可活了,這幾年對林弘山也談不上有感情,這個時候去見他,想必會有動作。”盛侯宣沉思片刻:“不過他的家業都在國外,膝下兒孫滿堂,權利談不上多大,真做起事來,也不見得能設定。”
畢竟是一個家族,總不會為了林弘山一個人太過犧牲。
“我們小心些就好,其餘的,不足為懼。”盛侯宣的心情又愉悅起來,這個戰場的疆界,在盛家和林家之間。
而他,已經抓住了扳倒林弘山最大的把柄。
夜深了,總還有人沒入睡,林弘山回籠覺都已經睡沉了,葉峥嵘睡前躺在床上把第二天要做的事都提前在腦子裏理了一遍,依然還有人在走廊上悄悄徘徊。
人影閃過走廊,穿過後廚,到了最角落的雜物間,蹲在門前輕輕叩了兩下門。
門扉是實木的,聲音微弱悶沉,在寂靜的黑暗中讓人心驚膽戰,屋子裏傳來挪動身體的聲音,是身體和衣料貼着地,緩慢而用力的在摩擦,聲音越來越近,最後無限靠近門扉。
“誰。”門內的聲音極輕極虛弱。
“我。”他的聲音也極其的輕,張嘴似乎只呵出空氣,聲音轉瞬消失。
“煥文少爺?”丁田的聲音十分痛苦,在門後盡力蠕動身體,腦袋貼着門,林煥文不會輕易來找他,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而他現在的活路就只有林煥文了。
“我問你,錢先生和林弘山到底怎麽回事?”林煥文一掃臉上的天真癡傻,半蹲在門扉旁握緊拳頭,用以纾解內心的緊張。
他昏迷了三年,對于這位德高望重的錢先生半點了解都沒有,在過往的二十年,父親還在的時候,他也沒聽過這位錢先生的多少實際。
他能來的問的,只有丁田了,他是林弘山的心腹,肯定能知道一些內幕。
“錢……先生?”丁田說完這三個字沉默了很久,林煥文都要等急了,他才幽幽的繼續說。
“你知道龍姨娘嗎?”
“他的母親。”
“錢先生和龍姨娘關系……很好。”丁田艱難而緩慢的說着。
“就為這個?”
“或許……林弘山是錢先生的孩子。”
“什麽?!”林煥文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意識到自己太激動了,但這個消息對他來說确實太有沖擊力了。
當年他造的謠是真的,原來林弘山真的不是父親的兒子,并且,還是這個老頭子的。
心中五味雜陳,随即咯噔一下,壞了,他想。
既然如此,那錢老頭肯定會不顧一切的幫林弘山了。
林煥文匆匆離去,想着究竟如何才能立刻将這個消息傳遞出去。
若不搶占先機,後面的事恐怕都要兩說了。
三年,果然什麽事都已經是翻天覆地的景象了。
……
兩天後,盛侯宣要求股東聚集,宣布有重大消息将要公布,股東們坐在屋子裏,兩排黃花梨木的椅子左右排開,老子頭們交頭接耳,不時看一看首位上的盛侯宣,忽然打探有無,結果沒有一個人知道盛侯宣到底是要宣布什麽。
想也知道是關于林弘山的,重要的是,關于林弘山的什麽?
盛侯宣和林弘山鬥法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值得他大動幹戈的只有林弘山。
總不會是林弘山的身世問題吧?
三年前他非要提這個問題,被罵得要死,惹了一身騷,人家現在是林家獨苗,老爹哥哥都死了,由得他一個外人來說他是誰的種?
想必不會這麽不聰明,舊事又來重提,不然諸位股東真是要搖頭了。
而在公司經營掌權的人,已經大概知道盛侯宣要做什麽,忍不住擦冷汗,畢竟之前的事,他們不少人也攪進去了,也參與了。
畢竟相較之下盛先生是生意人,而林老板只能算青幫,他們肯定要跟随盛先生才會更有前途。
心虛是心虛,不過天羅地網布得如此好,也很有等待勝利的喜悅。
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林弘山終于帶着人來了,外面天熱,他臉色不好,嘴唇發白,想必是被熱到了。
落了座,葉峥嵘先叫來茶水,然後是水果,最後要了一條濕毛巾,将林弘山的額頭和手都擦了擦,林弘山安然的坐着,垂着眼一言不發。
股東咳了一聲,對主仆二人泰然自若對他們視而不見感到不滿,這可不是林公館。
“弘山,怎麽來得這麽晚?”盛侯宣面帶笑容,好意相問。
“去辦了點事。”林弘山撐着椅子扶手坐直了身體:“你說有重大的事要說與我們聽,我既然到了,那便說吧。”
盛侯宣合上茶盞:“好,那我便直言不諱了,當年林家産業由盛家扶持,你父親操持,合兩姓之力才有今天的林家,後來你父親分股給功臣,便是在座這些人。”盛侯宣手指攤平,指了一圈房內的人。
“當然也包括我們盛家,盛家是除你父親外持股最多的人,當時我們說得很明确,持股最多的人對林家的産業有掌控權,你父親一直是持股最多的人,後來是易之,之後是你。”
林弘山繃着冷漠的臉,沒說話。
“不過最近你的那位總經理出事,你為了撈他,賣了不少股份吧。”盛侯宣垂眼露出笑容,複而又看向林弘山,目光銳利。
“你倒是很關心我。”這便是默認了。
在座某幾位股東驚得都要坐不住了,當然還有大部分沒驚的,他們是這些股份變遷的中間人。
忠心耿耿于他父親的股東噌的站起來指着他:“你怎麽能做這樣的事,你父親在天之靈如何安息?”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分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