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原來是在這裏等着他的。
“賣了一點,我有自己的打算,輪不到你來說教。”
盛侯宣對上林弘山的目光:“你倒是很會睜眼說瞎話,這一點和林宗洋确實很像,只是一點嗎?”
“怎麽,你現在要來攆我下臺,那你手中的持股又是多少?”
盛侯宣呵的冷笑一聲,擡手身旁的人便拿出一個紙袋來,将他手邊的桌子清理感情,傾倒出紙袋中的一張張紙。
本來他不想那麽急的,若是可以将林弘山和潘刈州都徹底處理幹淨是最好的,可半路殺出一個錢先生,林弘山又和他有這那麽一層關系,他不得不防,只能先下手為強。
當初林弘山剛回來的時候,他就對林易之說過,這個小子是孽,如今看來果然是孽,孽緣,孽種,孽債。
現在他就要斬除這個孽。
那些紙展示在大家的眼皮下,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什麽,有不少還是他們手中流出去的,林弘山自以為拆東牆補西牆不知不覺,暗流中無人言語,卻察覺了一切。
現在盛侯宣是林家産業的大股東了。
至于林弘山,他的股到底還剩多少,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概是西裝革履只剩了個褲衩的程度吧。
林弘山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随即站起身,轉身邁腿向前,已經不打算停留在這裏了。
“你去哪裏?!”盛侯宣喝問,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空虛,重錘落下,陷入泥沼的焦慮冒了出來。
林弘山側頭瞥了他一眼,呵的冷笑:“你如果只是想通知我,我聽見了,現在要回家休息。”
盛侯宣懷疑他所謂的休息只是逃避,猛的站起:“你得把公司和産業交出來。”
“你自己去清點。”林弘山向外走,沒心情和他廢話。
“什麽?”
盛侯宣楞在原地,回過神來快步追上去,林弘山就這樣把一切拱手讓給他了?
戰火還沒點燃,硝煙就散盡了?
這不對勁,林弘山怎麽能這麽平靜?林家就要沒了,這麽多的産業,林家這麽多年的心血,就要落在他這個盛家人手中了。
他追出去,看見林弘山上了車,葉峥嵘給他拉開車門,他躬身鑽進車廂,懶散靠在座椅上,臉色依然很差,卻沒有什麽波瀾。
越過他奇差的臉色,目光落在更讓他不可思議的地方。
林煥文坐在車裏,臉色慘白,擡眼看見他,眼中是說不出的絕望,幹燥的嘴唇張了張,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只是搖了搖頭。
他的眼眸是渙散的,極其驚恐緊張之後再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一下陷入了絕望中。
他們都輸了。
盛侯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從林煥文的表情中讀出了這個消息。
這怎麽可能?
明明大獲全勝,甚至打了林弘山一個措手不及。
真的……措手不及……嗎?
剛才林弘山淡定的态度……
盛侯宣僵硬的站在後面吃車尾氣,還沒想清楚錯漏出現在哪個環節。
林弘山向後依靠在車座椅上,側目看了一眼身旁的林煥文:“挺會裝的。”
平靜的語氣,算誇獎他吧。
畢竟林弘山真的被騙到過那麽幾個瞬間,瞬間而已。
他傻乎乎叫着弟弟的時候,仰着頭眼眸黑白分明像無知的孩童。
就那麽一點點的心軟,一直都沒什麽親人,現在傻了一個,或許是老天爺送給他的禮物呢,他想。
他想多了。
人不能想太多,情情愛愛的塞一點解悶就好了,不能塞得滿腦子都是。
林弘山一路不做聲,林煥文咬緊牙:“你想怎麽處置我?”
林弘山看了他一眼,殘忍性不言而喻,煙卷閃爍着猩紅火光,煙霧迷離目光。
林煥文知道自己完了,僥幸也未免俗,前腳從林弘山的心理醫生門口走出來,藍眼睛洋人醫生看自己的目光還尤在記憶中,筆很快劃過病歷單,刀鋒一樣的淩亂黑色。
“你讓他寫了什麽?”林煥文發狂起來:“他亂寫了什麽?!”
不安的心情浮墜上下,林煥文嘶吼怒罵成困獸,林弘山扼住他的咽喉,又在他驚恐的眼神中慢慢松開。
整理衣衫坐回原位:“你太吵了。”
陷阱洞開時,和地獄無異。
諸閻羅現形,引路小鬼露出猙獰面孔,丁田笑着迎了上來,微笑谄媚緊跟林弘山身旁。
一如過往。
林弘山接過他手中的茶,喝了一口放下,茶葉豎立碧色茶湯,目光淡然黑恹恹的無光。
一如過往。
林煥文兩腿一軟,終于意識到自己到底走錯了什麽路,已經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他輸得很幹脆。
因為林弘山贏得果斷,沒給他拖泥帶水的機會。
“關起來。”
這是林煥文所聽見,林弘山所講的最後一句話,之後他便再也沒見過林弘山。
黑暗的庫房只有一扇小小的高窗,牢籠無異的格局,堆積的箱籠矗立成塔,光顧這裏的只有黑暗中的老鼠與他。
夜深之後,背靠在箱籠上沉沉入睡,困倦也抵擋不了這種抓狂。
徹底的輸了……
竟然會輸……
母親說他是世上最聰明的男孩,具備天資聰穎和天賦卓然兩個點。
缺乏的僅僅是好出生和大靠山。
與大哥相比,自認是半斤八兩,林易之不過是多了嫡子和盛家侄兒這兩個身份而已。
大哥死了,盛家選擇幫他,沒道理贏不了林弘山啊……
沒道理啊……
……
深夜叩門聲驚擾人心,門房隔着大鐵門往外看,黑轎車兩束車燈明晃晃照耀,瘦長纖細的身影鑽出車廂,他向前走,光映着臉廓,明麗又模糊的交界,門房一聲驚叫:“溫少爺!”
這一聲,便驚動的公館上下,守夜人員湧動,林弘山也徹底驚醒,披衣衫匆匆下樓,看見簇擁的人群和最中央的溫良玉。
黑夜的鳥群驚動,暗色天空陰翳沉雲,羅依雲站在潘刈州身旁,遠隔咫尺,平地叢山,光也未及,只有黑暗和黑色風衣。
是初見時的穿着,林弘山站定原地,看着他,依然無話可說。
潘刈州将一個眼神看成了凝視,下陷的眼窩本是深邃,如今成了蕭條,無話可說。
直到溫良玉回到林弘山身邊,兩人在車燈下成了一副并肩的剪影,潘刈州摘下氈帽,柔軟帽檐貼着胸膛。
這個孩子不需要他。
這個孩子已經過了需要他的年紀。
他需要的人站在他的身側,除了他所選擇的,其餘都是累贅,都會影響心情。
補償二字不過一廂情願,錯了的,錯過了的,都回不來了。
流雲無聲滾動,黑暗遮掩一切波濤,潘刈州站成了筆直的雕塑,凝望着過往的一切,那片過往像他也像龍梵音,瓜熟蒂落活在當下,嶄新的年輕人,更有值得贊賞的手段。
他這顆心,不願放下也得放下了。
車燈調轉,光芒劃破黑暗地草叢,鮮綠沁成黑夜的墨綠,燈亮在黑暗中,消失在街道遠方。
那點光徹底消失,林弘山伸手攬住身邊的人,沉默的往公館裏走。
燈火通明映照草坪與牡丹,明暗錯落與恍然中,林弘山輕聲問:“沒受苦吧?”
“沒。”溫良玉答得簡短,感受到不同尋常的氣氛。
啞巴,似乎……在難過?
聽了答案,林弘山放下了心,繼而又是沉默。
夜深被驚醒,也不剩多少想要入眠的心情,将溫良玉送上樓哄睡下,林弘山另尋了一間客房抽煙。
煙蒂落入積灰,橘紅的火光随着吐息一明一暗,指間夾着煙,擡眼看大紗窗外的黑夜,寬闊的天空和遠處的城市地平線。
潘刈州走了,他不覺得可惜,只是可惜自己的謀劃沒能成功。
原本是想要潘刈州命的,倒沒什麽特別的原因,不喜歡被人當做一個憑吊遺跡而已。
扪心自問,沒有龍梵音,這些人會有分毫喜歡自己嗎?
不會有。
錢姨娘就罷了,一個丫鬟,沒什麽陳年舊賬可算。
潘刈州不一樣,潘刈州欠了他,要彌補他,想管束他,還不喜歡他。
實在該死。
錢先生硬要插手,不許他違背人倫,中途因為出了溫良玉的岔子,也沒力氣再和錢先生對着幹了。
如今潘刈州走了,溫良玉回來了,倒有點說不出的惘然。
流雲滾動夜幕中,天際晦暗雲後微弱光芒透出,第一縷光躍出雲層,橘紅圓輪升起,漫天粉紅與白雲。
林弘山站起身喝了一杯茶,明白這事過去了。
他要殺潘刈州,潘刈州明白了,離開了,以後他們不會再有交集了。
轉身走出房間,一拉開門,溫良玉正抱手瞧着他,冷冷的雙眼:“又抽煙。”
林弘山挾帶一身煙味,不顧溫良玉的反抗張開雙臂抱住他。
溫良玉就在他懷裏,是溫暖的血肉,是他心裏僅剩的一點柔軟,腰肢細瘦,氣味潔淨,左側肋骨下隐隐發痛,疼痛中盛滿了溫良玉三字。
溫良玉皺起眉頭,對這個臭煙鬼的不自覺非常不滿意,擡起手環繞過林弘山的腰,手掌貼着後背。
啞巴很難過……
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就是感覺到了。
臉頰貼着他脖頸,柔軟的肌膚是相同溫度:“啞巴,你怎麽了。”
他輕聲問。
“是想我了嗎?”
林弘山側頭,嘴唇貼上他額角,一個很輕很輕的吻,嘴唇幹燥,一觸即分後,微啞的聲音響起,有些無奈。
“我哪有不想你的時候。”
他太愛溫良玉了,這件事他反省過好幾次,想給溫良玉一點顏色看,最後的結果無一不是落敗,結論是他不得不承認,他挺喜歡被溫良玉騎在脖子上。
啞巴會說話之後,溫良玉就長期處在冷不丁能起一身雞皮疙瘩的狀态,寒氣往皮膚跑,熱氣往心髒湧。
“那……下去吃早餐吧。”溫良玉抱着林弘山,有點手足無措。
坐在早餐面前,溫良玉問:“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我聽說你把林家産業都交出去了?”
“不算交出去。”林弘山咬了一大口面包。
“你股份沒了被攆了下來,還不算?”溫良玉不知道他是心有多大,明明是個小心眼。
“股份賣了錢。”有錢就不能算虧。
林弘山擡頭,掀眼皮看他:“怕我養不起你?”
溫良玉:……
算了,不說了,他懶得管林弘山的事。
林弘山吃完面包擦了擦手:“流動資金和項目也帶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再次相見了,這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