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水火兩重

約定達成,洛神醫“醫者仁心”的一面體現出來,大方地将藥廬邊的柴房租借給了他們。

沒錯,是要收銀子的,還是日租,每天一兩銀子!

平頭老百姓,一個人一年的口糧折算成銀子也就二兩左右,這老頭,手夠黑的啊。

嚴靜思默默将這個收益指數記在了心裏。

嘿嘿,等我把你拉入夥,分成就按您這個指數來!

從醫的,從古至今,都是一群成天告誡別人注重生活質量而自己卻活得最沒有質量的人。

無他,工作內容決定了如此。

譬如嚴靜思馬上要體驗的藥工的工作日常。

炮制附子,除了辛苦,還伴有一定的危險,需要在炮制過程中格外警醒、小心。

尤其是外行人,非但不能幫上忙,還很有可能幫倒忙。

因而,嚴靜思只留下了心思最為細膩的莺時幫着打下手,剩下的都退了出去。

洛神醫的藥廬本就不大,除了兩間茅草屋能住人,剩下的都是有蓋沒有牆、四處通風的藥寮,嚴靜思和宮婢們可以在柴房湊合湊合,康保和左雲這些護衛們就得自己動手借助藥寮搭建個臨時住所了。

“記住,一旦手上有傷口,無論大小,都不可動手清洗附子。”柴房內,嚴靜思一邊演示如何清洗附子,一邊指導莺時,“先這樣清洗一遍,然後放到盆裏浸水,水多一些無妨,一定要保證沒過附子。”

烏頭之毒人盡皆知,眼前的附子雖然經鹽水浸泡處理後清除了大部分的毒素,但若操作不小心,餘毒也足以威脅性命。

附子在水中要浸泡整整四天,每天四個時辰換水清洗浸泡。嚴靜思趁着中間的空閑時間,以藥廬為中心,向四個方向游賞了一番。山中本就有不少珍貴的草藥,從洛笙的師祖開始,到他,師徒三代人在這藥王山上開辟了不少藥田。說是藥田,實際上就是在母本的發現地播撒了種子而已,并不過多人工幹涉藥材的生長環境。

皇莊內山地不少,尤其是西莊。莊內西北處正處于燕回山山脈的緩勢丘陵地帶,山勢雖不高,但受龐大的燕回山山脈影響,小氣候十分适合藥草生長。嚴靜思在查看皇莊地形圖的時候就打定了主意,将西莊改建成藥田,只是,具體種什麽,怎麽規劃,還需要個內行人來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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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算是逮到了個大行家!

洛神醫旁觀嚴靜思每日裏帶着人在山裏晃悠,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撇嘴的同時,心裏也生起了好奇之心,若不是柴房那邊總有小子在晃悠,他保不齊就溜過去瞧瞧了。

四天後,将附子撈出來放在竹篩裏淋幹水,嚴靜思就帶着莺時出了柴房,後面跟着康保和左雲,兩人手裏各拎着個布口袋。

一道栅欄牆相隔的洛神醫借着翻曬地黃的動作抻長脖子打量他們的背影,看着他們在不遠處的溪邊停了下來。

康保和左雲都是動手能力相當強的人,按照嚴靜思的描述,很快就在平地上将圍竈搭了出來。

一層附子,一層生姜片,一層厚油紙,一層糠灰,一層幹稻草,最後再鋪上一層谷糠。

用一小把稻草引燃谷糠,火紋沿着谷糠逐層滲透下去,整體呈現文火狀态。

圍竈內,爐火的溫度不高不低,不急不緩,焙烤着最下層的附子,将其殘餘的毒素随着水分的蒸發一點點剝離掉。

這樣徐徐圖之的烘焙,要持續一天一夜。

孟秋時節,晝夜溫差明顯,入夜後更是生起明顯的涼意。

“娘娘,您且回屋裏歇息吧,這火奴婢們看着,定不會出差錯。”挽月看着已經披上厚披風仍臉色有些蒼白的主子,出聲道。

嚴靜思擺了擺手,“無妨,圍爐裏面着着火,并不冷。回去了我也睡不安穩,倒不如在這守着踏實。”

挽月見她神色堅定,心知勸說無用,便返回柴房又取了件披風過來。

至第二日滿十二個時辰,圍爐內糠盡灰冷,嚴靜思親自動手,一層層剝開草灰,取出裏面被焙烤得外皮堅硬,兩相磕碰清脆作響的附子。

焙烤後的附子經過一天晾曬,酉時初刻,放入木甑內,隔水坐鍋,連着蒸七個時辰。期間,嚴靜思必須時刻守在竈臺邊看着鍋裏的溫度,稍高時就要沿着鍋邊澆一圈冷水壓下蒸騰的水汽。

如此動作,至辰時初刻方歇。

此時從木甑內拿出來的附子,被持續均勻的水汽蒸騰出體內最後的殘存的毒素,完成了由毒到藥的全新蛻變,宛若新生。

回陽救逆,補火助陽,散寒止痛,是為回陽救命之第一靈品。

更重要的是,洛神醫正在研制的解烏頭毒的傷藥,缺的就是這一味完全拔毒後的附子!

洛神醫看着毒性檢測結果,內心的震驚和雀喜無以言說。

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個端正真誠的拱手禮:“老夫代邊城将士和百姓,謝貴人造福之恩!”

“诶,前輩,晚輩可受不起這等榮功!”嚴靜思忙上前虛扶,“前輩為研制良藥鞠躬盡瘁,晚輩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而已。”

“再者,晚輩還攜藏私心而來,斷不敢受前輩如此盛譽。”嚴靜思沖着洛神醫彎了彎眉眼,其中意思再清楚不過:好聽的話承受不起,還是來點實際的吧!

洛神醫心頭咯噔一聲,暗道不妙,貌似之前自己的海口誇得有些大,被這丫頭鑽了空子了!

老馬失前蹄啊。

奈何他洛笙一生重信,豈可食言。只得咬牙認下。

嚴靜思被迎進藥廬正堂,詳細将水火炮制法說與洛神醫記錄下來,并全程跟着洛神醫又炮制了一批附子。

洛神醫由理論到實踐掌握了此法,心中雀躍不已,但由始至終半個字都不能詢問嚴靜思此法從何而來。

嚴靜思承下洛神醫的體貼,又抛出了幾道常用藥材精深炮制的方法,成功将談判的主動權和優勢傾斜到了自己這一邊。

“皇後娘娘的意思是……要和老夫合夥做買賣?”得知嚴靜思的真實身份也沒有色變的洛老神醫在聽完她最終的打算後一臉發懵地确認道。

嚴靜思不急不緩地點了點頭,“正是此意。不過,前輩盡可放心,我絕對不會打着您的旗號開藥鋪賣藥、謀取暴利,只是請您為我的藥田規劃一下種植布局。除卻藥田産出的一成紅利,日後但凡您私人研制藥品所需的藥材,晚輩一律免費供應,如何?”

洛神醫若有所思地呷了口茶,悠悠開口道:“包括宮裏珍藏着的那些寶貝?”

嚴靜思:“......”

老頭兒好大的胃口,連寧帝口袋裏的東西也敢觊觎!

“這個委實超出晚輩能力範疇,實難答應。”嚴靜思最大的優點就是自知。

洛神醫撇了撇嘴,哼聲道:“你這個皇後當得恁沒意思,還不如拜入老夫門下做個游醫來得恣意痛快,也不枉費你那點資質和悟性!”

呦嗬,這老頭是在誇自己?

難得啊!

嚴靜思輕笑,“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再說了,晚輩自小錦衣玉食,受不得游醫的勞苦。”

洛老神醫很不客氣地白了嚴靜思一眼:那點出息!

“況且,晚輩若是做了游醫去,誰給前輩您弄藥材呢?炮制藥材每精進一步,要耗費多少藥材來嘗試,您是最清楚不過的。”嚴靜思察言觀色,厚着臉皮喚了聲:“是吧,師父!”

洛老神醫當真是很多年沒碰到過這麽厚臉皮又會洞察人心的合心意人選了。

“什麽師父?哪個說要收你為徒了?!”做師父的,姿态總是要擺到位的。

“哦,那是晚輩回錯了意,唐突之處,還請前輩見諒。”嚴靜思誠懇致歉。

洛老神醫只覺一口老血卡在了嗓子眼。

要個臺階下怎麽就這麽難!

“年輕人,就是沒有韌勁,稍稍遇點挫折就打退堂鼓,恁慫!”

話落,洛老神醫将手裏的茶盞放回桌上,還故意往嚴靜思的方向推了推。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候在一側的挽月聽着兩人的對話,額頭手心直冒汗,時不時就要看向門口當值的呂青等人。

我的個老天爺啊,先是惦記宮裏的寶貝,接着又勸說讓皇後娘娘跑去當游醫,然後還罵皇後慫......

真是平生未見這種說話間就能丢了幾條命的人!

洛老神醫啊,您只是醫術了得,不是有九條命的貓妖啊!

挽月真想出聲提醒,但想到老爺子那手飛銀針的絕技,還是默默咽下了。

堂屋內的另兩人卻絲毫沒感受到挽月的糾結。

嚴靜思見好就收,起身續了盞茶,雙手奉到洛老神醫面前,收起前一刻帶着玩味的眼神,躬身道:“師父,請用茶。”

天地君親師。

按理說,拜師應行跪拜禮,但鑒于嚴靜思特殊的身份,故行此半禮。

洛老神醫痛快地接過茶盞,一口就喝掉了小半盞,然後随手從衣襟內的暗兜裏掏出本手劄遞了過去,“這是老夫數十年經驗所得,你且先看着,若有不懂,我再細細解惑于你。”

“多謝師父!”嚴靜思樂颠颠就接了過來。

“師父啊,您看,作為見面禮,您那藥田的一成紅利,是不是可以再優惠一點?”嚴靜思迅速将手劄塞進自己衣襟內的夾兜裏,施施然落座,笑意妍妍道。

洛老神醫有生以來第一次産生了質疑自己眼光的念頭。

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這麽摳門的徒弟,哪裏像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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