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別樣賀禮
“徐徹在城南有一處偏僻的私宅,內藏贓銀數十箱,數額巨大,徐尚書配合查抄有功,抵消教子無方之過,官複原職。”
寧帝垂眸,一邊呷着茶,一邊悠悠道。
嚴靜思眼皮一跳,吊着眉梢打量了寧帝片刻,聯想他剛剛讓人将徐劼與廣陽公主私下往來的信件原樣放回,就知道寧帝對付徐家是打算分步走。
第一步: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徐徹開刀,割開徐家的動脈,放血。
按大寧的行市米價,一石下等大米一兩二錢,廣昌廣平兩縣災民,現在的赈災标準是每個月十五萬石,折合白銀十五萬二千兩。
查處一個戶部左侍郎,就能養活兩縣災民至少兩個月。
啧啧,嚴靜思暗嘆,國庫空得能跑馬,寧帝眼下這招看似一箭雙雕,既能整肅官場,又能充實國庫,實則午夜夢回時,心裏不知要多窩火。
寧帝眼皮微微擡起,看着兀自思考中的嚴靜思,尤其是看清她不經意流露出的了然和同情,不由得心頭一梗。
反觀現下的處境,寧帝的眸色又暗了兩分。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活該被人看笑話!更何況,眼前這人看似巴不得躲得遠遠的,但事到臨頭,都在傾力相助。
罷了,被笑話就被笑話吧!
千秋節在即,祁杭刻意押後了回京的啓程時間,目的就是将會審越州案拖到皇上的生辰之後。
朝臣們無論派系,在這個時候也都心照不宣地達成了一致。
然而,風雨欲來的肅穆和壓抑并未因為朝堂上難得的“和睦”而淡化,反而如團雲擁簇般愈演愈烈。
時間,就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向前滑行,寧帝的生辰終于如期而至。
沒有往年君臣同樂的盛大筵席,也沒有璀璨華麗的煙火,寧帝的二十七歲生辰,極盡節儉之能事,往年喧嚣豐富的節目,最後只被壓縮為一頓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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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靜思第一次親眼見到了成王。
套用江湖術士慣常用的誇贊之詞一句話概括第一印象: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天生的富貴相貌。
美中不足的是,待人太過周全親和,讓人不由自主就聯想到了那一世的中央空調,美其名曰暖男,實則最是誤導人。
嚴靜思不露痕跡地瞄了眼徐貴妃,心裏默默為她點了根蠟。
寧帝輕咳一聲,讓福海将自己桌上的那盤清蒸蟹端到了同坐在上位的皇後桌上。
想來是嚴靜思這個皇後十年來布景板的印象深入人心,如今寧帝稍稍秀秀恩愛,在座的諸位皇家家庭成員們就像被突如其來塞了一嘴劇毒狗糧似的。
嚴靜思面不改色地口頭表示謝意,默默看了橫行無力的蟹将軍幾秒鐘,果斷下手。
嚴靜思将一套蟹八件用得得心應手,如行雲流水一般,讓看着的人覺得賞心悅目的同時,胃口大開。
嚴靜思将拆卸好的蟹黃和蟹腿肉分盛兩份,讓康保和挽月分別送到了懷王和康王的桌上。
寧帝唇邊噙着淺淺笑意,看着懷王和康王起身向嚴靜思和自己道謝,而後眉開眼笑地享用蟹肉。
寧帝恍惚覺得,剛剛皇後拆殼卸腿的時候似乎在磨牙,仿佛手裏的不是螃蟹,而是他!
“皇上和皇後娘娘的感情,真是讓人羨慕!”成王起身,手執酒盞,敬道:“恭祝皇上福澤綿長、萬壽無疆!”
成王酒杯一舉,靖王、懷王和康王也紛紛起身,同道賀詞。
寧帝與往昔那般,笑容和煦地執起酒杯,與他的兄弟們共飲了一杯。
成王酒量甚好,與兄弟們推杯換盞,數杯酒下肚,濃眉朗目竟不染一絲醉意。
嚴靜思看了看與他毗鄰而坐的靖王夫妻倆,又看了看身邊兩位兩位側室作陪的成王,淺淺笑着開口道:“成王何須羨慕旁人,本宮瞧着兩位側夫人溫婉賢惠,不僅将王府打理得妥善,更是為成王府添了兩位小王爺。家和子孝,成王的日子怕是神仙也羨慕不來!”
“皇後娘娘過獎,愧不敢當。”成王赧笑。
嚴靜思眼光流轉間瞟了眼坐在另一側的徐貴妃,恰到好處地将話題卡停在這裏。
成王府的兩位側夫人坐在成王左右兩側,身邊是兩位小王爺,別管人後如何,起碼現在看在人眼裏,俨然阖家團滿、其樂融融。
然而,甲之蜜糖,乙之□□。
這副全家和樂圖看在某些人眼裏,就如美裏藏刀,刀刀誅心了。
雖取消了群臣宴和三日假期,但早朝上,群臣依舊以成王等四位皇家兄弟為首,給皇上進萬壽酒,獻金鏡绶帶和以絲麻棉織成的聚福囊。
群臣雖沒賜禮,但自家兄弟則不同。
家宴未時正式開始,行至申時已至末尾,寧帝總結了一番謝意,将皇莊新産的春茶作為回禮賜給了各人。
乾寧宮,東暖閣。
寧帝端坐在軟榻上的條案邊,臉上哪裏還有絲毫微醺的跡象。
在他面前條案上放着的,是各宮妃嫔進獻的賀禮。
剛剛拆開的,正是徐貴妃的。
一條看着極為素淡的腰帶,但若仔細看,針腳細密整齊,上面還繡着銀白色的雲紋,細節上處處體現着做工主人的用心。
“這是......”福海看着覺得很是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寧帝讪笑,“當年朕奉父皇之命前往西川平亂,臨行前,再一次前往徐府求親,當時,她就是送了朕這樣一條腰帶。可笑,朕當時還以為,她的意思是如這腰帶一般心身相系,何其愚蠢!就是不知,朕的兄弟中,到底有幾人收到過這樣的腰帶?!”
“皇上——”福海不忍見寧帝這般,“您又何必如此自诽?!”
寧帝自嘲地搖了搖頭,回憶與過去,于自己只是懸在頭頂的警示之刀,已再無絲毫的溫情與留戀。
“皇上,您不如看看,皇後娘娘為您準備了什麽賀禮?”福海有意轉移寧帝的注意力。
寧帝想到家宴上皇後刻意往人心頭紮刺的舉動,不由得苦笑。幸好啊,針對的不是自己。
嚴靜思送給寧帝的賀禮,是一方用素色錦緞包着的八寶機關盒。盒子四四方方,邊長一尺不到,也就能容下寧帝兩個半拳頭的空間。盒身的漆雕繁複精致,一看就出自大家之手。
此類機關盒,寧帝并不陌生,按照八卦推演,将盒子四面上的暗扣推至正确的位置,盒子便會自動打開。
只是,當看清裏面的東西時,寧帝有片刻的愣怔。
“這......”福海盯着盒子裏厚厚的一沓銀票,這了半天也這不出下文。
皇上生辰直接送銀子,這心意,是不是略敷衍了些?
福海呵呵幹笑了兩聲湊上近前,狀似對案上的八寶機關盒極為感興趣,毫不吝惜地贊道:“皇上,您看看這盒身上的漆雕,真真是鬼斧神工,您說,這該不會是出自邢大師之手吧?奴才聽說,邢大師可是早兩年就封刀了,若真是他的手藝,足可見皇後娘娘對您的用心之誠,唔——”
寧帝擡手就将包裹機關盒的素錦捂到了福海嘴上,“知道嗎,你心虛的時候話特別多。”
福海捂着素錦轉了轉眼珠子,片刻後垂死掙紮道:“真的?奴才自己竟不知呢!”
寧帝懶得把他全戳破,視線轉回眼前的盒子上,眼裏的笑意逐層漫了上來,就連聲音也受了感染,似自言自語道:“今年的賀禮,頂數皇後的最合朕意!”
福海默默将素錦捂回自己嘴上,在意識裏一遍又一遍自我催眠:皇後的賀禮是八寶機關盒,銀票只是配搭兒!
福公公拒絕面對皇上淪為銀子控的現實,廣坤宮內,挽月等人也在為自家主子“簡單粗暴”的賀禮心神不寧。
嚴靜思翻看着母親郭氏剛托人送進來的家書。
離開嚴家的束縛,郭氏的手腳徹底放開,又有經驗和錢財加持,嚴靜思規劃的廣濟堂醫館已經初步籌建起來,就連坐館大夫都簽好了契書。
這等速度,嚴靜思覺得或許該調整調整五年計劃,将預計開設的醫館數再增加三成。
“安啦,皇上會滿意那份賀禮的。”嚴靜思看着明顯對她的賀禮持不看好态度的心腹們,很是委屈道:“且不說盒子裏那十五萬兩的銀票,單單是那個出自邢大師之手的雕漆八寶機關盒,就價值千金!那可是外祖費盡心思尋來送給母親的,就這麽送出去,你們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挽月聞言,好端端的一張瓜子臉皺成一團,暗忖:我的娘娘啊,您要是真心疼銀子和盒子,還不如像往年那般,親手繡個香囊什麽的,雖然受累些,皇上也不見得會用,但起碼心意是盡到了。趕明兒,千秋節賀禮,皇後直接送銀子的消息一傳出去,想也知道言官禦史們又要忙着遞折子參奏娘娘了。
“嘿,我說你怎麽一點兒也不替娘娘憂心呢?”退出小書房,挽月瞪了眼老神在在的康保。
保公公氣定神閑,瞄了眼在他看來純粹瞎操心的挽月,悠悠道:“娘娘怎麽做,自有她的道理,豈是咱們能夠參透的?!我是看不透,所以,娘娘交代什麽,我就辦什麽。”
挽月看着保公公晃晃悠悠邁着八字步的背影,恍然感慨:一直以為保公公胸有溝壑、心思通透,總能參悟主子言行中的深意,讓人羨慕至極。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