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龍宮如今翻修了,不再是陰森鬼獄的可怖模樣。

龍王征戰歸來,解下戰甲,只一身白衣,教兒子在龍宮中下棋。

忽而一陣仙氣緩緩而至,敖丙擡起頭:“父王,有仙人。”

龍王起身相迎:“仙尊。”

來者,竟是鴻鈞老祖。

鴻鈞老祖含笑:“不必拘禮。”

龍王說:“丙兒,先退下吧。”

敖丙乖乖退下,去海邊找哪吒玩了。

鴻鈞老祖看着那盤殘局,自顧自地坐下:“來,把這殘局下完。”

龍王說:“不敢與仙尊對弈。”

鴻鈞老祖悠然笑道:“玩樂之物,何必如此在意。”

龍王便坐下了。

一局棋未罷,龍王忍不住問:“仙尊那日将凡心珠贈我,可是試探我的心性?”

鴻鈞老祖搖搖頭:“非也,非也。”

龍王又問:“仙尊難道是要我打碎凡心珠,破了天帝的無情道?”

鴻鈞老祖又搖頭:“非也,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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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子推上,已将黑子圍得水洩不通,敗局成定,

龍王棄了棋子,随手扔在棋盤上,無奈道:“仙尊,敖廣修為太淺,無力猜測仙尊上意。”

鴻鈞老祖嘆氣:“何必要猜我的心思?道家法門,講求的便是一個随心而為。你若想要昊天一人之愛,自會打碎凡心珠。你若為三界蒼生求一明君,便會全力助天帝渡劫。情愛與天道,從無對錯分別,只是随心而已。道法逍遙,無規無律,你求一個無愧于心,與我有什麽幹系。”

龍王啞然失笑:“仙尊境界,果真非尋常道者可及……”

鴻鈞老祖笑吟吟地落下一枚白子,故意為黑子留出了一線生機:“好了好了,這局棋你已經贏了。”

龍王只覺得仙尊話中似有禪機,卻一時沒有聽懂,他待要再問,鴻鈞老祖已消失了。

龍王浮上水面,看到敖丙正與一個看上去就不太正經的小孩兒幼稚地踢毽子。

敖丙自幼背負龍族厚望,被他養的難免拘束了些,不像個三歲的孩子。

只有這會兒,和同齡人一塊兒玩鬧,才露出點孩子氣的模樣。

敖丙見到父親,有些慌亂:“父王。”

龍王穩穩地站在浪頭,俯身看着那個黑眼圈豬鼻子呲牙咧嘴的小屁孩兒,又看向敖丙:“丙兒,回去了。”

敖丙依依不舍地捧着毽子,又不能駁回父親的要求,便對哪吒說:“哪吒,明日你還會來嗎?”

哪吒說:“你來,我便來。”

龍王面無表情地看着兩個小孩子就差拉鈎鈎的約定,目光越發複雜溫柔。

他贏了嗎?

贏來了龍族的自由和尊嚴,贏來了那人永遠求不到的牽扯和挂念。

可天海相隔,永世不見,誰又不會想念得心口生疼,日夜夢魇。

還不如這倆孩子,雖然年少不知情,卻總能快快活活地一起踢着毽子。哪怕天黑前總要分別,可每一夜的夢都是香甜的,因為明天還有歡喜的期盼。

敖丙乖乖回到父親身邊:“父王,我回來了。”

龍王說:“嗯。”

敖丙小心翼翼地問:“父王,您……您不願我與哪吒相交嗎?”

龍王說:“交朋友可以。”

敖丙有點茫然:“啊?”

龍王說:“天黑之前記得回家。”

敖丙是個特別乖的小朋友。

如果沒有人慫恿,他就會乖乖聽話,一點都不給父王添亂。

但哪吒不是。

哪吒生活的樂趣在慫恿好孩子幹壞事,以及好心辦壞事。

哪吒見敖丙心事重重,就問:“敖丙,你為什麽不高興?”

敖丙皺着細細的藍眉毛,那兩道小勾看上去更委屈了:“自從鴻鈞老祖來過,父王總是心事重重,不知怎麽了。”

哪吒沒心沒肺地叼着小樹枝:“還能怎麽了?你爹千年來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水裏。你給自己找個後媽,他就不會不開心了。”

敖丙一本正經地茫然道:“父王從未說過他要……”

哪吒呸出小樹枝:“你真笨,你父王是條老龍了,怎麽好意思再說這事兒,來來來,我帶你去找條漂亮母龍。”

說着,哪吒拉着敖丙的手蹬起風火輪沖到天上,在敖丙一臉驚恐的茫然中,幫老龍王找媳婦兒去了。

倆小孩兒在雲裏上蹿下跳,很快就把找母龍的事忘了個幹淨,自己玩了起來,把一朵雲當毽子踢來踢去。

天色漸晚,雲中君正在給晚霞上色。

哪吒對敖丙做了個手勢:“噓,你躲在這裏。”

敖丙乖乖地停在雲裏,不知所措地看着哪吒壞笑的黑眼圈。

哪吒變成一朵雲,偷偷摸摸飄到雲中君的馬車旁,偷了一枝朝夕毫,肆無忌憚 地在雲彩上亂畫,畫一個醜醜的笑臉,紮上兩個丸子頭,是自己的樣子。

敖丙矜持地憋笑。

哪吒又給小醜人畫上了身體,小笨手抱着一朵蓮花,高高興興地獻上來。

敖丙伸出手,摘走了那朵雲做的花。

雲中君好不容易完成了一副絢爛極美的晚霞畫卷,回頭一看,卻發現自己漂漂亮亮的雲彩上被畫出一個醜醜的小屁孩兒,還光着屁股對他嘿嘿笑。

雲中君的審美受到了淩辱,氣沖沖地駕着馬車飛過去:“何人如此大膽!”

哪吒抓着敖丙的手轉身就跑:“快走快走!”

兩個小孩兒在雲彩裏逃跑了沒幾步,就被一道牆重重彈了回來。

雲中現出一個高大的人影,天帝低頭看着這倆孩子:“哪吒,敖丙,你們在做什麽?”

敖丙是個好孩子,做壞事被抓到,心虛地低頭:“陛下,我……我們……”

哪吒嚣張地仰着頭喊:“小爺要去給敖廣找媳婦兒,路過這兒順便幫那個雲彩仙潤潤色,不行嗎?”

天帝表情微微凝固了。

雲中君沖過來:“陛下,這頑劣小兒擅改晚霞,要治他的罪!”

敖丙慌忙替哪吒求情:“此事因我而起,求陛下……”

天帝擺擺手:“罷了罷了,雲中君,你每日畫晚霞,也不過是随便畫畫,本就沒什麽規矩的事,何必如此誇張。”

雲中君嘴角抽搐,氣憤地跑了。

哪吒拉着敖丙的手:“敖丙,我們走。”

天帝說:“慢着。”

哪吒不耐煩地翻着黑眼圈:“你又怎麽了?”

天帝溫聲說:“你們兩個跑了這麽久,餓不餓?”

哪吒和敖丙被騙進了太微玉清宮裏。

仙宮裏的吃食當然樣樣好吃,哪吒的警惕心慢慢放下,越吃越多。

敖丙斯斯文文地咬着仙糕,有點擔憂同伴的肚子會不會撐破。

天帝給兩個小孩兒一人又添了一盤仙果餡兒的點心:“你們要去哪裏給敖廣找媳婦?”

哪吒得意洋洋:“四海之大,小爺我就不信找不到一條夠給敖丙當後媽的母龍。”

敖丙有點羞愧:“陛下,叨擾您看雲了……”

天帝沉默了許久,問哪吒:“哪吒,喝酒嗎?”

哪吒眼睛亮起來:“我嘗嘗我嘗嘗!”

三兩酒下肚,哪吒一頭栽倒在桌上,睡得鼻涕泡泡都冒出來了。

敖丙有些擔憂地擡眸:“陛下可是有話要對敖丙說?”

天帝說:“是。”

敖丙躊躇不決,第一次見天帝,他便覺得天帝對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不像是對待一個普通的犯人之子。

而後父親被關在斬妖池多日,其中發生了什麽,他不知曉,也不好問父親。

敖丙是個乖孩子,不會惹父親傷心。

天帝苦笑一聲,眉眼間竟有些痛楚:“朕……有些話想對你說,敖丙。”

敖丙乖乖地說:“陛下請講。”

天帝又沉默了許久,定定地凝視着敖丙那張有些稚嫩的臉,試圖從那上面,再多記住一點龍王的樣子。

可那到底是不一樣的。

敖廣,不願再見他。

生生世世,都不願再見他。

可他殉身天道,卻是真真實實地辜負了那龍的深情。

天帝從袖中取出一顆珠子,緩緩飄到了敖丙手中。

敖丙不知所措地接住:“陛下,這是……”

天帝說:“不必再去尋什麽母後當後娘了,丙兒,你将此物送給你的父親,它會化身成人,一個摯愛你父親,會将你們父子二人寵愛一生的人。”

敖丙呆住了:“可……可這是何物?”

天帝夾了一塊糕點放在敖丙盤中:“那是朕的凡心,又加了一縷魂魄,便成了此人。”

敖丙被吓傻了:“陛下……您……您的凡心……為何……為何……”

天帝說:“丙兒,朕本不願讓你受此困擾,可朕……太愧疚,亦太思念,只能以這一縷魂魄和萬年凡心,陪伴在你們父子身邊,你肯寬恕朕嗎?”

敖丙比知道龍宮是天牢的時候還震驚,驚得差點把凡心珠都摔了。

天帝實在難忍思念,輕輕摸了摸兒子的龍角:“回去吧,丙兒,你父親一人在龍宮中,太過孤單了。”

喝得醉醺醺的哪吒睡眼惺忪地爬起來,見天帝碰到敖丙的龍角,怒喝一聲掄起火焰槍:“呀嘿!!!!”

“砰!”

“咚!”

泛着紫光的凡心珠碎在了太微玉清宮中,天帝擡手想要攔住發酒瘋的小哪吒,卻一步踏進了凡心珠的光暈中。

凡心歸攏,附于七魂。

哪吒發現自己好像闖了大禍,驚恐地瞪大黑眼圈,想要把天帝從光暈中拉出來。

可他醉的慢了一步,天帝消失在了凡心珠裏。

哪吒一屁股蹲在地上,摸着腦殼發呆。

凡心珠的光暈中緩緩升起一個人,竟是幅少年人的模樣。

哪吒用火焰槍指着那人:“你……你是誰?”

那人笑道:“吾乃颛顼帝之子昊天,奉父令前往紫霄宮拜鴻鈞老祖為師,你們又是何人?”

敖丙話都說不出來了。

天帝的記憶一夜回到幾萬年前不是小事,兩個闖了禍的小孩兒不敢再呆在玉清宮,連蒙帶騙地把年少的昊天騙下界,找大人求助。

龍王正因找不到兒子急得要命,就看到他的寶貝兒子和那個特別能闖禍的小哪吒拽着一個人進了龍宮。

敖丙驚慌失措:“父王,父王……”

龍王擡起頭,被年少的昊天驚得渾身鱗片一顫:“你!”

天帝還在摸頭:“我怎麽了?”

哪吒上蹿下跳地解釋:“我們什麽也沒幹,就是……就是把一個紫色的小珠子打碎了,他就這樣了。”

龍王聽描述就知道是凡心珠,他氣也不是,惱也不是。

這哪吒真是個小禍害頭子,怎麽什麽禍都闖得出來?

天帝和和氣氣地當和事佬:“別氣別氣,小孩子就是調皮,美人若氣壞了,可就要惹得天地生疼了。”

龍王不想理他,轉身就走,對敖丙說:“看好他,我去請鴻鈞老祖問問凡心珠可有解法。”

天帝伸手想要抓住龍王的手:“诶!”可他沒抓穩,不偏不倚地抓住了龍王的尾巴。

龍王被抓的打了個激靈,臉上陣紅陣白:“松開!”

天帝讪讪地松手:“美人,你既然要尋鴻鈞老祖,便帶我一路如何,我正要去找他學藝呢。”

龍王怔住了,他回頭看着這個一點都不穩重不冷淡的天帝,慢慢地才明白了凡心珠的含義。

這是數萬年前,未入道門,凡心完整的那個昊天。

龍族壽命有限,哪怕千年前初見,已成上神的昊天大帝,也早已不見了這副嬉笑怒罵的混賬模樣,

原來,這才是鴻鈞老祖,讓他自己選的那個昊天嗎……

龍王嘆了一聲。

兩個闖禍的小孩子早跑了,遠遠地蹲在一株大珊瑚後露着兩個小腦袋小心翼翼地吐泡泡。

這倆孩子要是守着一個記憶退回萬年的天帝,說不定還要惹出禍來。

還是他自己帶着昊天大帝的凡心,去找鴻鈞老祖吧。

龍王駕雲而起,去尋遁出三界行蹤不定的鴻鈞老祖。

天帝還不會太多仙法,就乖乖坐在龍王的雲上看風景。

天帝問:“美人,這是何月何年?天上地下怎麽多了這麽多神仙。”

龍王說:“據你現在的記憶,已過去數萬年了。”

天帝笑盈盈地問:“那我現在,可是神功大成了?”

龍王平靜地說:“你修了無情道,已至通天之境,是三界君主無際上神昊天大帝。”

天帝輕輕敲了一下龍王的後腦:“說謊。”

龍王面無表情地說:“我為何要說謊?”

天帝說:“我若識得你這樣的美人,哪還舍得去修什麽無情道。”

龍王心中一陣刺痛,皮笑肉不笑地躲開了半步,坐在雲朵另一端,不再搭理這個胡言亂語的少年天帝。

天帝湊過去,貼着龍王的耳朵問:“我真做了天帝?”

龍王微微側頭,冷漠地說:“是。”

天帝俯身便抱住了龍王冰冷削瘦的身子:“那你一定是朕的天後。”

龍王不願糾纏。

年少的天帝滿腔少年人的熾熱和狂情,不管不顧地貼上來,有些凡人,又有些折磨得心裏生疼。

龍王拂袖甩開了年少的天帝,清冷的聲音淩厲呵斥:“你這等品行不端言辭放浪的人,鴻鈞老祖為何要收你為徒!”

天帝被一袖子拂出三尺遠,卻依舊笑嘻嘻地化出一把折扇輕搖:“你騙不了我,美人,你喜歡我抱着你,我剛才一碰你,你耳朵紅得都快化出原型了。”

龍王:“…………”

天帝猝不及防地又湊過來;“我也喜歡抱着你。”

龍王覺得自己像在看一出荒唐的戲,明知道結局大悲,苦命鴛鴦生生拆散,偌大家業散做泥塵。可他卻沉溺在開始的賓朋滿座看花賞酒的歡愉中。

昊天抱着他啊,就像混沌未開,荒蕪世間開着一朵花,柔軟安逸得如同夢境。

龍王緩緩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調整思緒。

那混賬的少年天帝卻猝不及防地一口親在了他唇上。

龍王瞪大眼睛。

天帝緩緩松開,一本正經地說:“如果美人閉上眼睛,就是讓你親親他,我親的好嗎?”

龍王氣都要喘不上來了。

這是個什麽混賬纨绔,不依不饒地說着甜話,好像真的有多深的情誼一樣。

可他知道,他分明早已知道了結局。

昊天大帝修無情道,為三界君,終究要抛卻私情,終究要……抛卻他和丙兒……

何苦……何苦……

命運何苦,又再如此捉弄他的悲歡。

天帝怔了怔:“美人,你別不高興,我只是……我只是……唉,說不明白,我看見你,就覺得萬分歡喜,哪怕拿九州山河三界法寶來給我,我都不換。”

龍王說:“我叫敖廣。”

天帝歡歡喜喜地喚了一聲:“敖廣。”

龍王微微皺着眉,說:“不要随便就喊別人美人,聽上去你像個登徒子。”

行過雷山,常有風雨雷電咆哮。

龍王降下行雲,說:“明日再走。”

天帝好笑地說:“明日去何處?你我又不知鴻鈞老祖究竟何時何地會現身,就這樣四處尋找,有什麽意思。”

龍王腹部鼓起的有些明顯了,便用手撐着披風遮擋,輕聲說:“三界不可無君。”

他說得很輕,朦胧的雨和飄忽的雷都沒有聽清。

那句話,他是在說給自己聽。

雷山下着大雨。

龍族喜水,本不需要躲避,偏偏帶着一個還是凡人的昊天,只好先化出一間小小的草屋住着。

天帝在草屋旁巡視一周,布下無數大大小小的陣法,防止有妖魔半夜偷襲。

龍王負手站在屋檐下:“不必如此麻煩,如今各地皆有兵馬官員鎮守看護,三界太平安定,已無那些四處逃竄的散亂妖魔。”

天帝收了手,驚嘆:“原來我竟是個明君。”

龍王嘴角動了動,轉身進了屋。

明君,你當然是個明君。

昊天大帝登位一萬四千六百年,賞罰分明,公正無私,征戰四方。三界安定一日勝過一日,連最為可怖的森羅鬼獄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條,除了不見天光,一應官員皂吏刑罰規矩皆不輸天庭,再也沒有昔日混亂可怖的模樣。

天帝笑嘻嘻地跟上去:“敖廣,我采了幾個野果,嘗過了,味道很甜,你可要嘗嘗?”

龍王沒有胃口:“龍族不吃陸食。”

天帝說:“那我去抓兩條魚如何?”

大雨還在下着,那個沒有避水珠的凡人一身雨水,濕漉漉地站在屋檐下,笑嘻嘻地看着他:“敖廣,敖廣?”

龍王心神恍惚了一下,面無表情地說:“不用。”

他最近有點反胃。

雖然不肯讓龍宮的大夫看診,可他心裏其實十分清楚,他恐怕是又有麻煩了。

腹部鼓起的越來越明顯,連敖丙那麽乖的孩子,都快憋不住好奇,扭扭捏捏地要問出什麽來了。

天帝去抓了兩條魚,在屋檐下烤了。

龍王掩着口鼻微微皺眉:“這魚不鮮。”

天帝舉起魚嗅了嗅:“鮮啊?”

龍王聞着烤魚的味道,越聞越覺得腹中不适,趴在欄杆上吐了出來。

天帝慌了,随手把魚扔進火裏,沖過去輕輕拍打龍王的後背:“你怎麽了?”

龍王身子一顫,沙啞着說:“無事,有些……有些惡心……”

天帝看着龍王清俊的臉蒼白中泛着紅,再看看白衣下鼓起的肚子,表情微微有些凝固:“你……你……你可是……有身孕了?”

龍王最不想被人提起此事,千年來他都不曾對任何人說起過敖丙的生母是誰。

可偏偏這事兒又瞞不住,眼看天帝問了,龍王臉色通紅,面無表情地走進屋裏,“哐當”一聲關上了門。

天帝站在雨裏癡傻了片刻,爬窗戶跳進屋裏,小心翼翼地半跪在床邊,抓住了龍王一只手:“敖廣。”

龍王難堪至極,他不願說,也不能說。

等找到鴻鈞老祖,天帝要盡快歸位回天,若是……若是說出自己懷孕的事,除了徒增苦惱,又有何用處。

偏偏這個莽撞的少年卻不依不饒,咬牙切齒地嘆息:“這等絕色的美人有了身孕,多混賬的男人才會抛下你不管!”

龍王聽這話說的唐突,冷笑一聲,不再回答。

天帝捧着他的手說:“莫怕,我陪你。”

龍王冷淡地說:“不必……”

話音未落,空中忽然響起一聲驚雷,潮濕的雨氣中夾雜了一股腥臭,從河邊漫延過來。

龍王眼神一凜:“小心……”

一只蛟精咆哮着撞爛了草屋,向龍王襲來。

電光火石間,天帝猛地撲向龍王,全身不多的仙氣護住龍王的腹部,兩人一起被蛟精撞飛出去。

蛟精張開股翼尖銳嘶鳴數聲:“敖廣,我終于等到你落單了!今日沒了那群蝦兵蟹将,我看你往哪裏跑。”

天帝咽着血唾沫苦笑:“美人,看來我這明君還不夠明啊……”

龍王一手攬住差點被撞死的少年天帝,一手拎劍,面無表情地站在雲端:“這是百鱗內務,與你無關。”

蛟精沒認出天帝的仙氣,嚣張地嚎叫:“哈哈哈哈哈,敖廣,你還帶了個廢物,認命吧!!!”

龍為百鱗之長,而蛟不過是龍族之仆,論天分論修為,這蛟精都遠不如龍王。

可偏偏龍王有了身孕,周身功力皆受影響巨大,此處又是蛟精地盤,五行氣地皆讓龍王功力受制。

蛟精尖笑一聲,河中竄出成千上百只蛟,皆嘶吼咆哮着襲向龍王。

龍王被困,越發急切,便越發受制。

一個錯神,蛟尾狠狠掃過面頰,在他清俊的臉上留下一道猙獰血痕。

腹中龍蛋也不安分,墜得龍王身形不穩,暈眩中跌落雲端。

天帝見到龍血,心中猛地升起一陣狂怒,周身似有神力從虛空中噴湧而出,他怒吼一聲:“敖廣!”

腳下生風,身形如電,重霄而起接住了墜落的龍王,又急切地喚道:“敖廣!”

四方蛟精試圖再次圍攻,天帝一聲怒喝,周身爆發出無盡神力,金光足足射出百丈之遠,驚得天地變色,山河震顫。

恍惚中,天帝被封存的記憶開始飛濺四溢。

他記起來了,他曾去紫霄宮拜師,鴻鈞老祖卻不喜他頑劣天性,只肯收他做一童子。

往後幾萬年,他經歷無數劫難,終得師尊認可,衆仙尊崇,做了淩霄寶殿上的昊天大帝。

可後來……後來呢……

成群的蛟精被仙氣震得四處逃竄,地方神官吓得急忙趕到,密密麻麻地在草屋的廢墟邊跪了一地:“陛下……參加陛下……下神……下神們不知陛下親臨……這……這……”

天帝沉默了許久,抱着懷中昏睡的白龍,面無表情地說:“此處有蛟精作祟,速速解決此事,莫要讓他們在此商人。”

神官急忙叩謝聖恩。

天帝抱着龍王,消失在了雷山腳下。

他記憶出了亂子,不知道天庭中發生了何事,如今又不知師尊在何處,他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懷中這條白龍。

天帝抱着龍王另尋了一個住處,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床上,目光卻不知怎麽的,被龍王鼓起的肚子吸引,湊上去看着白衣下鼓起的龍腹,伸出手,輕輕撫摸。

昏睡中的龍王喉間緩緩溢出悶哼:“嗯……”

這聲哼似乎是在叫痛,又似乎是覺得舒服了。

柔軟地纏綿在天帝耳邊,帶着些酥麻入骨的微妙滋味。

龍王半緩緩睜開眼,沙啞着低喃:“你……你要做什麽……”

天帝說:“你體內仙妖氣息混雜紊亂,朕要幫你引導氣息,忍着點。”

龍王迷迷糊糊地覺得有只手放在他的孕肚上,羞恥難堪又無力反抗:“引……引導什麽……你……你住手……”

他見天帝已經恢複成人模樣,只當天帝記憶也恢複了,更加羞惱傷心。

天帝不由分說,俯身吻在了龍王唇上,一口仙氣渡過去,龍王頓時暈眩着軟在他懷中,只是睜着眼喘息,卻沒有力氣了。

衣衫落下,淩亂地堆在腰間榻上,那根巨物蠻橫地塞進密處,仙氣入體,引導着體內淩亂的氣息。

龍王羞憤難當:“你……你出去……嗯……出去……”

天帝把手伸進白衣裏,撫摸着鼓起的孕肚,低聲說:“別動,孩子都比你聽話。”

腹中龍卵果然乖巧,安靜地吮吸着注入貼內的仙氣,不再折騰龍王。

龍王緊緊閉着眼睛,那根滾燙粗大的東西撐得那處快要裂開了,痛得好像快要流血了。可遍體仙氣卻熨帖舒适至極,暖洋洋得像是泡在水裏。

他的喘息一聲比一聲綿軟,卻又羞恥地咬住下唇,不肯讓自己溢出半句呻吟。

道門卻有雙修之法,當年……當年他在東海之戰中受了重傷,天帝也是這般為他療傷過。

可這和那時卻有太多不同,情人交合自可放縱歡愛,可雙修療傷……這種時候,多一聲歡愉,都是在自取其辱。

天帝緩緩俯身,輕輕撥開龍王額前散落的銀發:“敖廣,你不喜歡朕,還是朕把你弄的不爽利,嗯?”

龍王緊緊抓着身下衣物,牙根酸麻得打顫:“只是療傷,又何必……何必說這種話……”

天帝威嚴地低頭,額頭碰着額頭,鼻尖碰着鼻尖,溫聲說:“難道朕兩個時辰前說的心悅你,你便不記得了?”

龍王明白了,天帝是記起了一些事,但遠遠未完全恢複,甚至連千年前的相識都沒想起來。他們相識那年,天帝已比這冷淡的太多,再不會說這等撩人的蜜語甜言。

他恍惚着微微仰起頭,薄唇卻不小心碰到了天帝的唇角。

于是天帝把這當做索吻,捧着他的後腦,好好地深吻了一番,把那一雙薄唇都嘬得紅腫濕漉才罷休。

龍王放棄了掙紮和解釋。

天帝的記憶會自己慢慢恢複,就像一個沙漏,哪怕你什麽都不做,他也會有流光的一天。

那在沙粒流光之前,又何苦……再折磨自己。

鴻鈞老祖說過,道法逍遙,萬物随心。

粗硬的巨物搗進柔軟的深處,痛得龍王悶哼一聲:“慢些……慢些……別傷着孩子……”

天帝表情微微凝固了一下,給自己緩了口氣,輕輕撫摸着圓滾滾的孕肚,嘟囔道:“雖不是朕的,但這孩子和朕倒還算投緣。”

一夜過去,龍王昏昏沉沉地軟倒在天帝懷中,早忘了這人說過什麽混賬話。

天帝幻化出一身新衣,動作輕柔地慢慢替龍王穿上。

白衣遮住了圓潤的肚皮,天帝竟覺得有些惋惜,忍不住俯身又吻了一吻,才戀戀不舍地為龍王系上腰帶,擁着龍王有些冰冷的身體,滿足地緩緩嘆息。

師尊說,天道大成之前,應盡享人世歡愉,才可領悟大道真谛。

那昨夜的纏綿,可算極致,可算歡愉?

天帝緩緩彎起唇角,吻在了龍王銀白的發間。

歡愉,歡愉極了。

甚至意猶未盡,若不是孕期的龍族體力不支,他還想再來幾回。

懷中的龍王夢呓低喃:“昊天……陛下……東海……東海已定,你何時……還會回來……”

天帝怔了怔,不知龍王是不是在喚他的名字。

龍王慢慢蜷縮起身子,竟是個沒有半點安全感的姿勢,依舊痛苦地夢呓着:“你騙我……你騙我……一千年……一千年過去了……我還在等……還在……等什麽啊……”

等一句夢中的諾言,等一個抛卻了凡心的神君。

等一朝自由,等一份……早已被辜負的情。

龍族……九千壽數,等得比凡人苦楚煎熬,卻也沒有更多的時間了。

夢中東海翻湧着波浪,那時,他還是個情窦初開的少年。

龍王昏睡了很久,從夢中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片湖泊中,小魚穿過水草,好奇地對着他吐泡泡。

天帝在湖邊埋鍋早飯,摘了一堆果子,煮着酸甜清香的果漿。

龍王下半身的龍尾舒服地泡在水中,趴在岸邊擡頭看:“這是何處?”

天帝笑道:“昆侖邊,白月湖,靈氣充沛,适合給你養身子。”

龍王說:“我們要盡快找到鴻鈞老祖,陛下,您已三日未回天庭了。”

天帝淡淡地說:“朕方才已傳信回玉清宮,不妨事。”

龍王沉默着。

天帝伸出手:“來。”

龍王沒有回應。

天帝便俯身把龍王從湖中抱了出來:“昨夜朕為你引導氣息輸送仙功,今日可覺得暈眩反胃之症好些了?”

龍王冷笑:“多謝陛下好意。”

天帝溫聲說:“無妨,朕既愛你,便會待你腹中小龍如親子。”

龍王嘴角抽搐了一下,冷冷地說:“我腹中小龍的爹還未死,不勞陛下費心了。”

天帝僵住了。

龍王自顧自舀了一勺果漿吃,酸酸甜甜,果然十分開胃。

天帝試探着問:“敖廣,你……你與孩子的父親,如今是何關系?”

龍王咬牙切齒地忍着淚:“兩情相悅,至死不渝。”

天帝喉間唾沫都要咽不下去了。

一見鐘情的美人有了身孕,也就罷了,他心胸寬廣,不介意就是。

可……可美人早有夫君,他這……他這算什麽無恥的舉動。

親也親了,抱也抱了,美人肚子裏的小龍崽都叫過他爹爹了,怎麽又冒出個夫君來呢。

龍王不再戲弄天帝,淡淡地說:“我哄陛下開心呢。”

天帝一頭冷汗将涼未涼:“朕,不開心。”

龍王嘲諷一笑,沾着果漿的唇俯身吻到天帝唇上,低喃:“我開心。”

天帝十分驚訝于美人的主動,這美人從見他就冷冰冰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可自從來到白月湖,卻對他越來越親近。

他們從白天鬧到深夜,龍王累到化不出全部的人形,就在湖中垂着龍尾任他索求,半點沒有不願的模樣。

天帝深深吻着龍王的唇,從唇角吻到眉心,再緩緩吻到眉梢,驚愕地吻到了一方濕潤的水漬。

他緩緩起身,發現身下的龍王,眼角竟溢出的淚花。

天帝小心翼翼地托住那握腰肢,低聲問:“朕做的不好嗎?”

龍王緩緩搖頭,半開半合的眸子映着月光,朦胧的淚中看不清悲歡,竟像是撲火的飛蛾般,要把自己獻祭給這一晌貪歡的癡纏:“很好……陛下……很好……”

多好啊,仙人有情,天地靜默。

這一刻,無天道,無蒼生,無三界重擔,無萬年修行。

只有私情,刻骨的,痛進三魂七魄裏的癡,狠狠抓着彼此的皮肉筋骨,半刻也不願分開。

或許再過一日,再過一個時辰,再過一刻,甚至再過一個響指間,這一切便會如煙雲散落,昊天天帝與龍王各居天海。

只有這一刻,只有這一刻的貪戀和溫存是真實的,哪怕痛,也痛得歡喜。

天帝說:“敖廣,你有心事。”

龍王輕聲吐出低喃:“陛下,會明白的……”

天帝說:“朕若明白了你為何如此傷心,便絕不會再讓你傷心。”

龍王自嘲似的輕笑一聲:“天意,何曾眷顧人心呢。”

年少的人,總會輕易許下滄海桑田的誓言,可東海未曾成田,桑田依舊郁郁蔥蔥,說過的話,許過的諾,卻再也無力強求天意兌現。

白月湖靈力充沛,對腹中小龍極為滋養。

當年龍族被困于深海,只有森森鬼氣,敖丙便耗費了幾百年才得分娩,又苦苦等到靈珠降世,才借得一縷仙氣孵化出生。

龍王坐在湖邊,出神地看着自己的腹部,這顆龍蛋受靈氣滋養,生長很快,或許不久就會誕生,很快便能孵化出一條小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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