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國士無雙(1)
牢房陰冷的地面上。
像老鼠一般蜷縮在肮髒的穢物中。
往日的榮光随着酷刑折磨的不剩分毫。
瞪着眼睛,透過鐵欄的縫隙看向外面,只有獄卒點燃的豆大燭光。
心髒開始停跳,極度的痛苦從胸口傳到周身。
窒息感叫人忍不住抓撓着脖子。
牢房裏充斥着瀕死之人粗重的呼吸。
好恨!
好恨啊!!!
你權勢通天!你能在戰亂中救走全府老小!
你甚至有空閑指導最卑賤的小厮成為将軍!
為何卻留下我!
留下身為正妻的我,受盡折磨,痛不欲生,如老鼠一般在這肮髒的牢房中死亡!
我詛咒你!!
你所求的東西——女人也好!地位也好!
一輩子都無法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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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在餘生都為我忏悔!
——系統為您服務。
——您已選擇遺憾彌補業務,是否購買。
——您将支付九十年壽命,酬勞将從您的靈魂中抽取。
——支付成功。
…………………………
顧言蹊睜開眼睛。
天色尚早,小厮正将緊閉了一日的窗戶打開,清晨的涼風鑽進屋內,叫他打了個寒顫。
“什麽時候了。”
“寅時剛過。”小厮看了他一眼,答道。
早上五點。
顧言蹊腦中閃過這個念頭,他随即下了床,在小厮的服侍下穿戴衣服,擡眼看了看銅鏡中模糊的自己。
一身華貴的裝束,襯得鏡中那本就俊秀的男人越發驚豔。
這是一張在任何時代都能被世人驚嘆的面孔。
儒雅俊秀,但不顯女氣。
可惜長着這幅面孔的男人,卻成為了另一個男人的妻子。
顧言蹊心中古井無波。
他雖也叫顧言蹊,卻并非這個顧言蹊。
站在這裏的顧言蹊,是大慶朝太傅幼子,是大慶朝神武大将軍正妻,當之無愧的貴公子!
也是東宮與恭王政治博弈中的犧牲品。
而他顧言蹊,不過一介凡人。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小厮一愣:“寅時……”
冰涼的手指阻止了小厮系衣帶的動作,顧言蹊低頭看着面前半大少年,再一次道。
“現在是幾月幾日。”
“十……十一月剛到,夫人。”
十一月啊……
顧言蹊放開了小厮的手,心底暗自思索。
他是被一個自稱系統的存在送到這裏來的,在這之前,他生活在一片無天無地的漆黑空間中,更往前的事情,便不記得了。
那片空間除了黑暗什麽都沒有,就算想要弄出一些動靜也絕不可能,他生活了不知多少年月,而後對黑暗和死亡的恐懼便深入骨髓。
他甚至開始期待将他送來這裏的系統,即使那聲音冰冷可怖,在這裏也猶如天籁。
他終于等到了。
那是一個要前往異世界完成委托的通知。
委托人為大慶朝大将軍之妻,委托時間為五個月,報酬為兩個月生命。
他将回到委托人死前五個月。
這是報酬相當吝啬的一份委托。
顧言蹊卻如獲至寶般接了下來。
無論如何,總要比在這黑暗中生活一輩子強。
他的思想早已改變。
顧言蹊擡起手,看着映在上面暖融融的日光,眸色暗沉了幾分。
要活下去。
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兩個月的生命,值得全力争取。
從此刻開始,他要為活着而活着。
“夫人,穿好了。”
小厮見顧言蹊在銅鏡前站了許久,心中不由得有些不耐,出聲提醒道。
顧言蹊聞言看了過去,他目光溫和,卻隐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威懾力。
“給我換身便于行動的衣服。”
“可夫人您才穿好衣服。”
小厮語氣裏的煩躁越發明顯,卻在顧言蹊的目光中漸漸低去。
他不情不願去為顧言蹊換衣服,心頭卻暗暗叫苦。
早知道跟恭王鬧什麽脾氣,讓他跑到姓何的這裏當下人,還要伺候這位男夫人,又不受寵又是挑剔,聽說姓何的就是因為厭惡他才向王爺主動請纓去北面。
好容易穿戴整齊,小厮松了口氣,正想離開,卻聽得這位大爺又吩咐起來。
“給我備馬。”
顧言蹊走到門前也不見小厮動作,他回身看過去,道:“怎麽還不去。”
“夫人,不是小的不給您備馬。”小厮低着頭一幅恭敬的樣子,叫人看不到面上表情,“只是這府上的馬都是有數的,除非大将軍吩咐,任誰都動不得。”
“我也動不得?”
“動不得。”小厮連猶豫都未曾猶豫。
顧言蹊盯着他看了許久,似乎在權衡什麽,半晌,他說道:“你去外面給我買匹好馬來。”
“府中財務也……”
“動不得?”顧言蹊似乎已有些愠怒,“好,你拿着我的‘嫁妝’去買,總行了吧。”
“也不可!”
顧言蹊氣笑了,道:“難道我連自己的嫁妝也用不得?”
“夫人買馬是要養在府中,可如今府中并無閑置之處……”
顧言蹊的目光掃過房內擺設,他輕輕拿起挂在牆上的一根裝飾用的銀鞭,試了試手感。
而後在那小厮越發底氣十足的聲音中,迎面抽去!
“啊!”
小厮摔倒在地,肩上厚實的冬衣迅速沁出血色。
“碎嘴的仆人。”顧言蹊雙眸冰冷,俯視着他,“我乃是聖上欽定的神武大将軍正妻,難道連用嫁妝買匹馬的權利都沒有!”
小厮捂着肩膀,仰頭看他。
“這一鞭是罰你頂撞主人。”顧言蹊抖抖銀鞭,“現下我也不要買馬了,你立刻去為我備馬。”
他重複。
“就要府中的馬。”
小厮看了眼銀鞭上閃閃的光芒,咬了咬牙硬是什麽都沒說,從顧言蹊身旁鑽走轉眼消失在房中。
當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之時,顧言蹊将銀鞭放回原處,忽的輕笑出來。
他眉眼間帶着輕松和得意,哪有之前半分凜冽,倒像是個得逞的孩子。
顧言蹊可不是易怒之人。
能在那黑暗中生活那麽久,小厮的一兩句頂撞又算得了什麽。
委托人的任務是讓何正戚失去他最重視的地位,讓他一輩子都娶不到女性妻子,讓他也如自己一般在牢房裏凄慘死去。
而現在,大慶第一戰神、神武大将軍何正戚正在北方抗擊蠻人,再過一個月,沉鹿關陷落的消息就将傳到京城,天下即将大亂,他若仍留在這大将軍府,是決計完不成委托的。
顧言蹊心裏已經有了個詳細的計劃。
離開京城,前往北方,救下戰敗的慶軍。
對旁人而言,此時的北方戰亂頻發,正是兇險之處。但顧言蹊卻覺得那裏是再好不過的地方,足夠他實施計劃。
不過在這之前,他還需要府中的一些東西。
這小小的買馬沖突,正是他拿到那東西的好機會。
顧言蹊靠在院中廊柱旁,不多時就見小厮匆匆回來,但他沒帶來備馬完成的消息,卻帶來了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和他身後跟來的十幾個人。
那些人看上去并非府中之人,或許是來府中洽談事務的外人。
陳管家。
中年人乃是将軍府主管,堪稱神武大将軍最信任的人,他看到顧言蹊,便用一種慈和卻暗含質問的語氣道:“夫人,我聽說您想要買馬?”
“只是在府中呆久了有些悶,想要出門逛逛。”
“這可不行。”陳管家關切道,“您身患心疾,騎馬出門……若是犯了病可就麻煩了!”
顧言蹊指指小厮:“那我帶着他出去。”
“如此,按說我也該應允夫人的,只是……”陳管家又道,“将軍離京前特別囑咐過,要讓夫人在府內靜養,您就不要讓小人為難了。”
“我若執意出門呢?”
“那小人也只好得罪了!”
顧言蹊不笑了。
勸說不行便拿将軍的命令來壓,軟的不行拿硬的,如此油滑圓潤、手段高超的人,怪不得被何正戚倚重。
何正戚鎮守邊疆十數年,乃是當朝第一猛将,當今聖上惠哲皇帝親封的神武大将軍。
同時,他也是皇次子恭王最強力的支持者。
正因如此,東宮才看準了時機,讓顧言蹊一個男人嫁給他當正妻,使得何正戚被何家冷落,元氣大傷。
大将軍府內沒有一個人看的慣他這位男夫人。
這種情況下,想拿到那樣東西,可謂處處都是阻力。
不過——
擒賊先擒王,只要處理了這位陳管家,他的行動就能方便多了。
“好啊。”顧言蹊道,“這樣說這大将軍府內,除了靜養,我是什麽都做不得了?”
“正是。”陳大管家盯着他的眼睛說道。
“但将軍在北面打仗,我又如何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顧言蹊漸漸露出溫和的笑意,聲音卻驟然提高“又或者……你本就是自己胡編亂造我夫之命,想要趁我夫不在府內,欺辱與我?”
他這一聲爆喝,令陳管家膝蓋一軟,驚得險些跪下。
在這個封建的時代,在這個沒有人權的時代,這一聲質問對忠心耿耿的陳管家而言,豈不是誅心之語!
他語氣裏已然帶了警告的意味,沉聲道:“夫人慎言!老奴絕無假傳大将軍命令之舉!!”
“聖上賜婚當日,便再三囑托将軍照顧好我。”
顧言蹊一聲比一聲凜冽,他眼眸中閃過寒光,正冰冷的看着陳管家。
“有聖上囑托,大将軍怎會如此待我!”
“不是你胡編亂造妄想假傳大将軍之命,趁着大将軍不在在府中收攬權勢,又能是如何!”
“我念你勞苦功高,此時認罪還能減輕刑罰!”
“夫人!”陳管家意識到面前此人的難纏,他大喝一聲,想要令自己冷靜下來,“老奴确确實實是奉了大将軍之命,還望夫人勿要聽信謠言!”
“哦?你的意思是,聖上管不得大将軍府?”
“非……非也!”
“那便是大将軍之命比起聖上金口玉言更高?”
“也……也不是!”
“聖上既管得,大将軍既管不得,我又如何不能出府!”
“阻止我出府?你這是讓千裏之外衛國抗敵的大将軍違反律令!”
要麽是大将軍抗旨,要麽是他假傳命令該死,他自然不可能陷大将軍于不義。
不若……就此處理了這位夫人?
這念頭一起,他便聽到了身後衆人傳來的竊竊私語之聲。
陳管家面色慘白,他顫抖着嘴唇,腦中卻一片空白。
有這些人在一旁看着,此時他若不能解決此事,恐怕……
陳管家頹然的垂下肩膀,“大将軍絕無此意,是老奴假傳大将軍之命,老奴……甘願受罰……”
顧言蹊指着他:“大慶律令,杖斃。”
陳管家身體一震,随後面色灰白的癱坐在地,滿眼絕望。
“當然。”絕望之中,顧言蹊的聲音幽幽響起,“我既承諾減輕你的刑罰,那便不能食言,暫且只打你一百大板。”
俊美的男人看向一旁的小厮。
“這一百大板,你來打。”
一百板子下來,和杖斃有什麽區別!?
可事到如此,他們卻不得不低頭。
非但如此,還要咬牙切齒做出恭恭敬敬、誠心誠意的姿态叩首。
“謝夫人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