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國士無雙(2)

京城的商賈們算是開了眼。

早就聽說大将軍夫夫不和,夫人嫁過去後一步也沒出過府,都說是将軍厭惡其妻,才将其囚禁起來。若非顧言蹊也是當朝太傅之子,父親位列三公,這京城街頭巷尾怕是早就傳開大将軍殺夫之類的傳聞了。

往日這些小道消息對商賈們而言也不過是茶餘飯後的閑談,最重要的還是能賣給大将軍府什麽貨物,自己又能掙到什麽錢,哪想到今天見識了這一場大事。

商賈們竊竊私語着,看着仆人們搬來長凳板子,平日裏德高望重的陳管家乖乖的趴了上去,又看看那個坐在廊上悠閑看着的男夫人,心裏琢磨。

看來傳聞是真的,這位夫人确實不受寵,多麽尊貴的身份竟被囚禁在這小院子裏。

可也确非凡人。

三言兩語就逼得府內說一不二的陳管家乖乖就範,還要背上個欺瞞大将軍的罪名。

啧啧啧。

大将軍府壓不住這位夫人啊。

商賈們觀察顧言蹊的時候,顧言蹊也在看着他們。

今日借用商賈們之勢,叫陳管家不得不服軟,這府中一切事務,至少在今天,都是他說了算。

卯時過後,這一百大板終于打完了,小厮咬着牙,憋着心中委屈過來彙報。

顧言蹊道:“備馬去。”

小厮憤恨的看了他一眼,壓着怒氣躬身離去。

顧言蹊再看向那群商賈道,“言蹊管教府中仆人,倒讓諸位見笑了,煩請諸位暫且休息片刻,待言蹊處理好家事,再來招待諸位。”

商賈們自無不可,便在仆人的指引下離開了小院,顧言蹊的目光落在陳管家身上:“大将軍的書房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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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管家說不出話,身旁另有仆人站了出來,道:“我帶您去。”

顧言蹊自無不可。

何正戚手握重權,又是世家出身,大将軍府造的是華美異常,顧言蹊好好欣賞了一番府內美景,這才在書房前止步。

“等等。”他阻止了仆人的動作,上前一步先行進了書房的門,“你在外面候着就行。”

仆人面色猶豫,又不敢說話,只好閉口不言,眼睜睜的看着顧言蹊關上門,想要從窗戶裏看些究竟,對方又将窗戶也關上了。

門窗一關,房內便顯得昏暗下來,只是日頭正盛,倒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清。

顧言蹊在書桌上找了一會,很快便翻到了一樣東西。

一塊由上好白玉雕琢而成的大将軍印。

他撫摸那方印玺,眼角染上笑意。

像是這種能證明持有者身份的印玺,大多都會被主人随身攜帶,這大将軍印會留在府內,也是意外之喜。

他本是想找方私印的,這下方便多了。

顧言蹊旋即擺好紙墨,揮筆洋洋灑灑寫了兩篇文章,又将那大将軍印蓋于其上,等到墨水幹涸,便用牛皮封皮包好。

有了這兩份東西,下面的事情便能輕松許多了。

正要離開,那長長的衣袖突然勾住了什麽東西,“叮”的一聲砸到了地毯上。

顧言蹊看清那東西的面貌,眼前一亮,忙将其與信件分別藏于身上,這才走出書房。

“叫人把我的嫁妝給那些商賈換成銀票,價格低一些也無妨。”

他理所當然的吩咐着。

仆人諾諾應了連忙去辦,不多時便換來了一大捧銀票。

顧言蹊剛貼身放好,就見之前那小厮走了進來。

“夫人,馬已備好。”

“帶我過去。”

也不知出于何等心理,等顧言蹊走出府門才看到大門前那條路上被塞了整整十幾匹高頭大馬,引來圍觀的百姓幾乎将這條路堵上了。

顧言蹊的目光在馬上流連片刻,重又落回小厮身上。

小厮負氣道:“我已将全府的馬都備好了,您要多少匹都夠用!”

跟着伺候的仆人眼皮抽筋了一樣抖個不停。

這位小爺,平日在府裏作威作福,看在親王和大将軍的面子上誰都不會和你計較,但眼下形式明顯不一樣啊。

陳管家都被當衆打的生死不知了!

“如此甚好。”

顧言蹊卻道。

“你也不必收拾換洗衣物,現下選一匹馬随我走吧。”

他要去北方救下戰敗的慶軍,按理說是需要兵馬的。但這次行動他必須隐瞞身份,大将軍府的人只會帶來麻煩,重新到外面買人又難以信任。

更別說,戰場和私家護院是完全兩個概念,他就算真的把大将軍府的護院帶走,也沒什麽用。

但不帶人也是不行的。

他是大将軍夫人,大将軍與将軍雖只有一字之差,卻是完全不同等級的兩個官位。整個大慶朝有數十位将軍,卻只有一位大将軍,便可見一斑。

這樣的重臣,又在北方與蠻族打仗,朝廷不會輕易将他的家眷放走。

顧言蹊一個人出城會引起朝廷警惕,可若是帶着小厮,僞裝成出門踏青,又是不同了。

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畢竟誰都不會想到,身患心疾的大将軍夫人會腦子一熱跑到北方。

小厮臉上露出茫然之色,他望向仆人,想要看看一直跟在顧言蹊身邊的人知不知道什麽內情,卻發現對方臉上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迷茫。

顧言蹊選了匹渾身雪白的高頭大馬騎了上去,冷聲道:“怎麽?之前不是擔心我的心疾嗎?此時又不擔心了?”

“我憑什麽和你……”

仆人怕出事,連忙上前對小厮輕聲道:“文琢少爺,您現在是夫人的貼身侍從,夫人要是出了事,您也不好向大将軍交代不是!”

小厮轉念一想,只得郁郁道:“是!”

顧言蹊已打馬前行,圍觀的百姓見他貴氣非凡,又是從大将軍府裏出來的,連忙讓開一條路來。

小厮随意騎上匹棗紅馬,跟了上去。

只是這一跟,他卻越發迷茫。

二人順利通過城門,離開京城,又向前行了兩三裏路。

眼看着日頭西斜,還不見顧言蹊有回頭的意思,小厮心裏着急。

“夫人,天快黑了,我們該回去了。”

顧言蹊自顧自走着。

“夫人!再不回去恐怕我們就要露宿野外了!”話中開始帶了幾分威脅。

顧言蹊還是不理。

“夫人!大慶律法可沒規定過大将軍夫人可擅離京城!”

顧言蹊依舊不回答。

小厮被無視幾次,脾氣就憋不住了,打馬上前拽住顧言蹊的馬繩,毫不客氣道。

“喂!你聽沒聽見我的話……”

他還未用力,就見顧言蹊直直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小厮下意識的拉住馬繩,讓兩匹馬停下來,慌忙去查看顧言蹊的情況。

只見他雙唇泛紫,牙關緊閉,眉頭緊蹙,頓時心下一沉。

糟糕,這是心疾犯了。

顧言蹊意識渙散了片刻,旋即意識到自己發病了。

劇烈的抽痛從心髒處擴散開來,無力感從全身每個關節迸發,他開始覺得窒息,想要翻過身來呼吸。

可身體動都動不了,只有強烈的窒息感不斷折磨着他的精神。

好在此時終于有人走來。

對方快速的将他平放在地上,焦慮的叫着他的名字。

顧言蹊大口大口的呼吸。

得救了。

不知多久,他才适應胸口的劇痛和周身的無力感,睜開了眼睛。

此時太陽西沉,只留半線陽光,火焰燃燒的噼啪聲與呼嘯的風聲交雜在一起,卻多了幾分靜谧。

他被人放在一塊大石後面,身下墊着薄薄的衣裳,旁邊燃燒着的火堆是唯一的熱量來源。

“你醒了。”

小厮抱着枯木回來了。

他只穿了薄薄的一件衣裳,肩膀血痕尚在,卻渾不在意的坐到火堆旁。

“你知道自己有病,還一個勁的往前跑,現在好了,動都動不了吧。”

顧言蹊靠着大石坐了起來,拿起身下衣服。

“你的?”

小厮接過衣服穿上,一句話也不願和他多說。

顧言蹊看了看天色,道,“多謝。”

“謝就不必了,趕緊回城就夠了。”

顧言蹊搖頭:“我不能回城,我還要往前走。”

“還走?!”小厮怒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嗎!這次沒死是你好命!”

顧言蹊自然是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的,畢竟委托人便是因心疾而亡。

可系統說過給他五個月的任務時間,就沒可能一天不到便收回。

在期限到來之前,就算心疾來得比要了委托人性命的那次還要猛烈,他也不會死。

最多就是難受。

感受着胸口的劇痛,顧言蹊卻笑了。

第一次發病,心理和身體上都沒有準備,竟然搞得如此狼狽。

以後不會這樣了。

他可不能讓這點小困難成為阻止自己活下去的難題。

“你叫什麽名字。”

“仲文琢。”小厮沒好氣的回答。

“是個能當将軍的好名字,”顧言蹊一愣,他改變了自己原本的打算,而是道,“但我此番非但不會回去,而且還要往前走,一直走到越城。”

“越城?”仲文琢有些惱怒,“那種苦寒之地,恐怕你還沒到就先死在半路上了,去那種地方有什麽意義!”

“當然是為了救大将軍。”

“呵,莫要說大将軍本就不必別人去救,就算大将軍打了敗仗,那也是在沉鹿關,你去越城救什麽!”

顧言蹊覺得手腳恢複了些力氣,目光落在一旁吃草的馬上,才道:“百年來蠻族已侵占我大慶數百裏土地,好在近些年有恭親王坐鎮北方,才慢慢奪回失地。”

“自九月蠻族圍攻沉鹿關算起,至今已有三月,草原已然陷入無糧可吃的境地,各部落的青壯年又被大單于帶走,蠻族後方必然空虛。”

顧言蹊拾起枯枝在地上畫出北方簡略的地圖,在沉鹿關、越城、以及蠻族所占的晏城上狠狠做了标記。

“入秋以來打了幾場大仗,雙方皆是損耗巨大,蠻族除了進入中原掠奪糧食便沒有其他出路,因而其攻城之勢必不會減弱,沉鹿關将士卻會因死亡、寒冷、思鄉而士氣低落。”

顧言蹊繼而在晏城上狠狠畫了個圈。

“昨日我聽聞為了奪取沉鹿關,格斯爾大單于帶着三萬精兵離開晏城增兵沉鹿關,此舉固然會令沉鹿關壓力大增,可也會讓晏城空虛。”

“若我是恭親王,恐怕會選擇帶一隊輕騎過河,直取晏城,給蠻族來個裏外夾擊!”

仲文琢聽他說着千裏之外的戰局,竟是心情澎湃,連忙問道:“既如此,為何陳鹿關會敗,這又與你去越城有何關系?”

“入秋之前,格斯爾號稱率領二十萬大軍陳兵沉鹿關,這二十萬青壯年就是草原的極限!格斯爾久攻沉鹿關不下,而冬季已然到來,各部落只會對他離心離德,他哪裏還能再找出三萬大軍!”

“這是誘敵之計!”

“可恭親王素來用兵奇詭,必不會放棄這一良機,奇襲晏城。”

他眼眸裏閃着自信的光芒,斬釘截鐵道。

“但還有何正戚大将軍坐鎮沉鹿關啊!”仲文琢道。

顧言蹊搖頭:“戰事上,恭王與大将軍資歷相當,但身份上,卻是恭親王為主帥,而大将軍為副将。況且格斯爾大單于這一誘敵之計安排的極為巧妙,身處局內之人越發難以看清,恐怕大将軍要比恭親王更傾向奇襲晏城,絕不會反對。”

“因而我判定,此行恭親王必會因輕敵冒進而兵敗于晏城,他也必會在格斯爾大單于與河水的圍攻下無法回到沉鹿關!”

“帶着一隊殘兵敗将,只有一路向西,進入蠻族未曾踏足的興安山脈躲藏,才是最好的辦法!”

顧言蹊對仲文琢道。

“越城雖小,也有兵卒三千、禦敵城牆。我不去沉鹿關、晏城,卻往越城走,就是在救恭親王與大将軍!”

仲文琢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他,半晌忽的站起身,牽起一旁的馬。

“你這人有病,我不和你争,回京城。”

“今日你怕是回不去了。”

“為何?”

顧言蹊搶過他的馬騎上去,猛踢馬腹,駿馬嘶鳴着向前奔去,只有他的笑聲回蕩在空氣中,挑撥着仲文琢脆弱的神經。

“因為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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