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國士無雙(8)

死一般的寂靜在廳中蔓延。

文武官員臉色扭曲,看看顧言蹊,看看何正戚,再看看穆璟,不管心中徘徊着什麽樣的想法,也是不敢說出口。

何正戚為什麽會娶了一個男夫人,別人不知,他們是清楚的。

惠哲皇帝纏綿病榻,東宮行事乖張,恭王穆璟趁勢而起,隐隐有壓制東宮之勢。

恭王穆璟手下有文武兩大勢力支持,文臣以顧言蹊之父、當朝太傅為首盤踞朝堂,武将便是神武大将軍何正戚所率的北方大軍。

何正戚鎮守大慶整個北疆,實力強大,也令東宮萬分戒備。為了盡可能的削弱穆璟的勢力,東宮一面若有若無的與何正戚聯系,一面用計讓顧太傅将兒子嫁給了對方。

顧言蹊母親出身低微,他自小就不被人喜歡,這種極損顏面的事情,太傅阻止不了,所以把他送過去,只當自己沒有這個兒子。

大慶世家格外重視家族傳承,何正戚本是作為家族下一代族長而被培養,可當他娶了顧言蹊後,已是不可能生出嫡子,這令何家的重點慢慢轉向了其他家族成員。

沒辦法,在這個時代,子嗣亦是實力的一部分,還是相當重要的一部分。

這一舉動不但使得何正戚失去了何家的鼎力支持,也令顧太傅深感顏面受損,與何正戚反目,背叛了穆璟,從此站到了東宮的一邊。

此事更給了何正戚憎惡顧言蹊的理由,背叛者的兒子,能是什麽好人。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位叫他作嘔的夫人,竟盜了他的印章,跑到這遙遠的邊城,甚至還蠱惑了恭親王!

何正戚的肺都要氣炸了。

顧言蹊将将軍夫人的身份說出口的那瞬間,他只感覺自己的臉面都被對方狠狠的踩在了腳下,就連周圍同僚們投來的目光中都帶着嘲笑和諷刺!

就因為這個人!他大慶第一戰神就此擡不起頭來!

“殿下!”何正戚再也忍不住了,他跨過眼前一片狼藉,站到了堂中身旁,“臣與賤內還有些私密事,要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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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拎起顧言蹊的衣領,竟生生将人從地上拽了起來!

穆璟一驚,他看着被何正戚拎起來的顧言蹊,立刻道:“何将軍勿急,我已赦免了顧夫人的欺瞞之罪!”

顧言蹊渾不在意自己的衣領被揪住,就着這個別扭的姿勢對穆璟行禮:“言蹊所犯之罪殿下皆已處罰,但現在已是我與将軍的家務事,還望殿下莫要插手。”

穆璟的心底不免泛起漣漪,對方私事他也不好再管,只是看着顧言蹊被拎走,心底不由想着。

如此出色之人,怎會是那個顧言蹊呢!

可他能嫁給何正戚,為何不能嫁給……

穆璟臉色一變,立刻将這念頭揮去,看着面前未動的酒席,又看了看堂下一群大老粗,頓覺索然無味。

衣領卡在脖子上,顧言蹊不得不快步跟上何正戚的步伐才能保持呼吸,等到兩人回到院子裏時,顧言蹊已經滿臉漲紅,瞳孔擴散,距離昏迷不遠了。

對男人,何正戚沒有憐香惜玉的想法。

他沖進衛所的院子裏,随意打開一扇門,就把顧言蹊扔了進去。

顧言蹊在地上滾了兩圈才停了下來。

隆冬時分,寒意透骨,他的手腳早已凍得青紫,身上薄薄的囚衣也難以提供什麽溫度,坐在地上,顧言蹊不由得瑟瑟發抖。

仲文琢與井重錦追了上來。

井重錦畢竟在何正戚手底下打了好幾年的仗,因此在房門口踟蹰了片刻。仲文琢卻沒什麽顧忌,沖進去把床上被褥拽下來裹在顧言蹊身上,扭頭就沖着何正戚吼道。

“何正戚,你這樣對功臣,不怕恭王責備嗎!”

何正戚漲紅着臉:“仲文琢,你別拿殿下壓我!就算你是殿下表弟,現在也是在我府上做仆人!”

“我現在不做了!我就告訴你,你敢這樣對他,我要你好看!”

井重錦沉默而堅定的站在顧言蹊身前,道:“夫人體弱,大将軍有事還是明日再說吧!”

何正戚火氣上頭,哪裏肯從,正要拉開井重錦,卻聽得仲文琢一聲驚呼。

“顧言蹊!顧言蹊!”

他懷中的消瘦男子雙手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氣,臉上流露出疼痛難忍的神色,像一條瀕死的魚,在奮力掙紮。

“他的心疾犯了!快去叫大夫!”

井重錦心裏着急,又怕何正戚做什麽事,竟心下一橫,直接拉着何正戚走出房間。

何正戚被拉着踉跄幾步,再回神已不好繼續計較,只好憤憤離開。

剛要出房間,就聽到顧言蹊氣若游絲的一聲呼喚。

“将軍。”

他回過頭,看見顧言蹊被裹在厚實的棉被中,纖長的睫毛不住顫抖,一雙黑亮的眼眸裏卻滿是誠懇。

“言蹊此來……別無他意……僅是……僅是擔憂将軍……安危……”

還沒說完,他已昏厥過去,房中一片混亂,何正戚也被徹底拉出了房間。

他站在院中,看着顧言蹊房間緊閉的門扉,不知為何,心頭竟忽的泛起那麽極為細微的一點悵然若失。

當夜淩晨,守城兵卒發現了城外出現了零散的蠻族騎兵,等到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蠻族便已在距離越城三千米外建起了一座營地。

蠻族騎兵都是一人兩馬,沒有食物之時,還可用馬奶充饑,因此路上耽擱的時間相當少,來的比越城預計的要早了許多,中午時分,一面帥旗随着大軍走入營地,此時陸陸續續已有五六萬兵馬到了越城之外。

所有人都知道,城外的蠻族士兵将會越來越多,他們無法寄希望于任何人,只能靠自己。

“格斯爾單于到了。”穆璟眯起眼睛,“準備迎戰吧。”

嗚嗚嗚~~~~

蠻族進攻的號角在空中回蕩,騎兵與步兵磨刀霍霍,在将領的帶領下沖向越城!

在這海洋般的浪潮之中,越城仿佛一葉扁舟,搖搖晃晃,不知何時就會沉沒!

傷亡開始出現!

大慶将士們躲在第一層栅欄之後,搭弓射箭,屠殺着前方的敵人。

越城共布置了三道防線,将城門緊緊圍住,每一道栅欄前方都挖出一道深深的溝渠,這使得蠻族人先要沖進深溝再爬上來,才能跑到栅欄前,因此沖鋒的步伐被大大減慢。

當他們付出巨大傷亡,頂着箭雨沖到栅欄前時,卻發現噩夢才剛剛開始。

蠻族人拿的都是長刀,慶人卻用了□□,隔着栅欄,長刀砍都砍不進去,慶人卻可輕易的将□□從栅欄的縫隙裏捅出。

一捅幾乎就是一條人命。

蠻族人以飛快的速度在栅欄前死亡,他們的屍體幾欲将栅欄前的深溝填滿!

格斯爾單于很快意識到那道栅欄的厲害,他下令讓騎兵在遠處射殺栅欄內的慶人,射出去的箭矢卻又被栅欄擋住。

一場大戰打到黃昏,蠻族死了幾千人,而慶人的傷亡連零頭都沒有。

而栅欄更是只被推倒了不到一半!

這根本不是攻城,這是在送命!

格斯爾單于只好鳴金收兵。

第一日,守下了。

衆将不由得松了口氣,叫兵卒連夜修補被推倒的栅欄。

第二日,格斯爾大單于改變了進攻策略。

大王子莫日根率領一隊騎兵,馬身上拴着一捆繩索,他帶着騎兵呼號着從左側沖向栅欄,在進入栅欄前的深坑前,将繩索甩出,鎖套像套馬一般牢牢捆住栅欄。

随後他高呼一聲,加快了馬匹的速度,從右側向蠻族陣營跑回!

馬匹跑出了一條完美的弧線,強大的拉力讓繩子繃得緊緊的,在駿馬的嘶鳴聲中,那奪走無數蠻族生命的栅欄被應聲拔起!

見此場景,蠻族騎兵發出震耳的歡呼,騎兵們紛紛投出繩索,一個個索套迅速将栅欄拔除,那速度之快,慶人根本來不及解下繩索!

蠻族步兵已如虎狼一般推到殘存的栅欄,撲了上來!

半個時辰後,恭王穆璟果斷下令抛棄第一道防線,将士們轉移到第二道栅欄之後,有了準備,蠻族騎兵拔除栅欄的速度果然減緩。

但找對了方法,格斯爾大單于就不會再如第一日一般被動。

騎兵們連續出動,若非太陽落山,恐怕第二道防線也要失守。

這夜,一直在前方戰鬥的井重錦走進了顧言蹊的房間。

“公子,我們恐怕只能守一日了。”

他言語間充滿了擔憂。

顧言蹊躺在床上養病,他讓仲文琢親自為井重錦斟了一杯茶。

“不必擔心,援兵到來之前,越城必不會有失。”言罷,他看向仲文琢,“文琢,你也不能總在我身邊伺候,這次正是好時機,你去請求恭王,準你也參與此戰!”

“何正戚不讓你出門,我不能留你一人。”

顧言蹊笑道:“放心,就算何正戚想殺了我,恭王殿下也不會允許的。”

仲文琢猶豫片刻,還是好戰的少年心性占了上風。

“好,我明日便去求殿下。”

“還有一事。”顧言蹊自懷中取出三個錦囊,交到他手中,“此物你且拿好,不日将有大用。”

“這裏面裝了什麽?”仲文琢眼底浮現出好奇,動手就想拆開,“莫不是守城妙計?”

“非也。”顧言蹊阻止了他的動作,道,“待我離開越城,你才能去看這錦囊妙計。”

“相信我,距離那時不遠了。”

第三日太陽升起之前,第二道防線防線才剛剛修好,越城被迫徹底放棄第一道防線。

蠻族人沒急着進攻,當着慶人的面,飽飽的吃了一頓飯,又喂飽了馬匹,才開始在陣前列隊。

今日,他們要徹底拔掉越城這個刺猬身上的刺,大快朵頤一番!

顧言蹊擱下了筆。

他細細吹幹信紙,将其折好收入袖中。

院中沒有守衛,只有一個小卒守在院門外。

城外打得激烈,走到房門外,就能聽得從外面傳來的陣陣喊殺聲。

顧言蹊側耳聽了一會,随後走進何正戚的房間,将袖中書信放在桌上,用重物壓好,又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休息了三天,他的體力已經恢複些許。

也是時候回到衆人眼前了。

夜幕降臨,第三道防線仍有幾處還在抗拒着蠻族人的進攻,阻止格斯爾大單于攻擊城牆的進度。

黑夜中,騎兵在混亂的戰場上很容易損失,蠻族前幾日死的人又太多,出于保存實力和安撫各部族首領的需要,格斯爾大單于還是在天徹底黑下來之前,鳴金收兵。

但自此,越城三道防線皆已被拔除,越城就如同被人扒下铠甲的孱弱小兵,□□裸的等待着蠻族的進攻!

還有三天!

三天!

越城能等來援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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