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國士無雙(22)

宗人府被圍的第一天, 各方勢力糾纏不休, 好歹是将這一百二十三名百姓打散了去。

第二日, 這一百二十三名百姓便開始在京城內外大肆傳播流言, 一時間人心浮動,可不知礙于什麽原因,五城兵馬司的全部兵卒都派了出去,也沒抓到這些人的一點影子。

等到了第三日,這消息已從京城傳到了外界,惠哲皇帝大發雷霆, 竟是直接将那一百二十三名自稱越城幸存的人押入皇宮,豫親王、太子穆承、恭王穆璟以及顧言蹊、仲文琢等一衆人等,也統統進了皇宮。

惠哲皇帝叫人在宮中簡單布置了一番, 召來文武百官聽審問,便要豫親王即刻開審。

老親王額頭冒汗,着實沒能想到這件事竟然鬧到了如此程度。

他先是将烏萊叫了上來,翻來覆去的問他一些細節,對方具是對答如流,又将這幾日收集而來證物一一呈上,再去審問穆璟,卻是一一被否決。

如此直到過了午時, 也未能審出什麽結果。

老親王擦擦額頭汗水,再次向何正戚詢問。

“何大将軍, 你當真不知其中內情?”

何正戚做出大義凜然狀:“殿下, 何某因私事一直呆在越城, 确實對恭王殿下的行蹤并不知情,或許越城斬獲的蠻人數量有些出入,但并不能驗明就是周遭的慶人!”

“無論如何,恭王殿下驅逐蠻族是真,何必在這等細枝末節琢磨!”

一旁的惠哲皇帝臉色暗沉,何正戚話裏話外都暗指穆璟所行不義,他可是穆璟的副将,這話要比一百個烏萊都有用!

此時,一直沉默的顧言蹊卻突然開口。

“既然何大将軍已然說了自己不知情,那麽草民顧言蹊可否問一問這位知情的烏萊?”

豫親王道:“你問。”

“烏萊,你自稱是越城烏家村人,要狀告我等殺良冒功,不知有何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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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萊信誓旦旦道:“蠻族掠人之時我正巧回鄉探親,這才被抓了去。”

顧言蹊笑道:“這卻巧了,斬殺格斯爾大單于後,蠻族潰散,為了防止有蠻人或是奴隸僞裝良民,我等與越城衛程易指揮使操勞半月有餘,将這自稱被擄慶人的身份一個個調查的幹幹淨淨。”

“這其中,還是有幾個人出自烏家村的。”

他話音方落,就見從那一百多人裏走出兩個粗壯的農家漢,操着濃重的北地口音道:“我等正是來自烏家村,卻從未見過你!”

烏萊一驚,慌忙道:“你若是烏家村的人,為何要跑到這京城來!豈不是可笑!”

農家漢粗聲笑道:“烏家村已被蠻族屠了,只剩我兄弟二人,留在北地也什麽出路,就想着來京城裏找找活路。”

“若是這些大人們不信,我這裏還有戶帖,是随身帶着的。”

二人說完,便将戶帖拿了出來,以供豫親王查驗。

顧言蹊道:“烏萊,你說你是烏家村的人,可有戶帖為證?”

烏萊道:“自然是有的!”

他連忙拿出戶帖,叫人驗過,自然也是真的。

豫親王擰起了眉頭,三份戶帖皆是真的,可三人卻有兩套說辭,這又要如何判斷。

顧言蹊卻道:“豫親王殿下莫要急着去查烏萊的身份,烏家村确實出過一個舉人,也的确在蠻人入侵之時回鄉探親,但那烏萊卻早早的死在蠻人刀下,絕無可能到這裏來伸冤!”

“你胡說!”烏萊尖聲道。

“我如何胡說!”顧言蹊道,“越城戰事方一停歇,程易指揮使便領着越城衛挨家挨戶的搜尋死者,這位烏萊的屍身,正是程指揮使親自找出來的,他可是與我們說了好一通,整個越城衛的将士都可以作證!”

“至于殺良冒功之事更是可笑,越城邊境的百姓有多少個腦袋,草原上的蠻族又有多少個腦袋,豫親王若是數不過來,大可派一隊兵馬,沿着我等入草原的路線一路尋去。”

顧言蹊露出溫和的笑意:“如今天氣寒冷,想必那些腦袋還沒有全部腐爛,您大可仔細數一數。”

“恭王殿下在草原上斬殺了如此多的蠻人,何必要殺良冒功,做這等無用之事。”

竊竊私語聲漸起,人心越發浮動,異色的眼光竟然投到了惠哲皇帝身上。

“夠了!”惠哲皇帝卻是聽不下去了,他怒氣沖沖的質問老親王,“審了三天,豫親王連這位烏萊真身都審不清楚嗎!”

豫親王臉色煞白的跪了下來。

烏萊确有其人,也确實死于戰亂,若非顧言蹊硬要程易一個個排查周邊村落,這人不是烏萊也是烏萊了!

三日時間,他又不是神仙,怎麽分得清這真假烏萊!

惠哲皇帝又質問何正戚:“何愛卿,你連主帥做些什麽也不清楚,這是怎麽做的副将!”

何正戚臉色慘白的跪了下來,不敢言語。

“穆承!你!你!”惠哲皇帝氣的連連叫道,“朕真是後悔了!”

後悔什麽?

百官霎時間死寂一片。

穆承腦中嗡嗡作響,差點當場癱倒。

“無憑無據,硬要将大慶的功臣關在牢裏,着實可笑!來人,給朕把人都放了!”惠哲皇帝氣急道,“豫親王,穆承,朕給你們三天時間,查不出這件事的真僞,朕要你們好看!”

二人雙股戰戰,皆是諾諾應了下來。

惠哲皇帝又發作了一番,駭得百官皆不敢做聲,這才憤然離去。

何正戚剛一站起身,眼睛就朝顧言蹊看去,可對方的目光卻從未落在他的身上,反而笑意盈盈的看向穆璟。

那位曾是他主公的男子,以他從未見過的溫和态度,傾聽着顧言蹊的聲音。

一個高大英武,一個消瘦儒雅,這二人站在一起,竟是無比般配,叫旁人插不進半分。

何正戚心生惱怒,他緊走幾步便想上前,卻被陳末拉住了。

“大将軍!你想做什麽!”

何正戚不言。

陳末看了眼遠處的顧言蹊,眼底閃過些許不屑。

“莫要擔心,只要大将軍幫太子殿下坐上那把椅子,還怕夫人不回來嗎!”

何正戚沉默良久,眼底逐漸浮現出狠色,他再度深深的看了顧言蹊一眼,轉頭便走。

既然已經選了這條路,與他們便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解除了一場無妄之災,穆璟順勢邀請這一百多名特地前來京城的人去了恭王府,打算在府內為衆人辦下一場酒宴。

仲文琢沖在最前面,一面還要嘟囔着好些天都不見人影的井重錦。

顧言蹊走在後面,剛一進府中就被穆璟拖着換了一身厚實的衣服,灌了一大碗苦湯藥,又叫府中禦醫仔仔細細檢查過,才算罷休。

這一番折騰下來,天色已暗,恭親王府逐漸亮起燈來,顧言蹊喝着桌上熱茶,靠在椅子上,頓覺一身閑散。

穆璟正被小厮伺候着換衣裳,親王的服裝與他在越城的裝束相差甚多,倒也讓顧言蹊看得津津有味。

卻是惹來了穆璟的注意。

他換好衣服,從桌上拿起一杯茶水飲用,一面問道:“你見過父皇,覺得他是個怎樣的人?”

顧言蹊抿了口茶,遙遙的看向院外:“惠哲皇帝有明君之相。”

聰明,是明君所必備的一項品德,惠哲皇帝有這項品德,卻并非明君。

他太過自私,就連自己的兒子也不能信任。

與蠻族一戰,穆璟的聲望直逼惠哲皇帝,惠哲皇帝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因此就開始扶持太子。

他不見得喜歡太子,可太子卻是如今最方便、也最有理由攻擊穆璟的人。

這是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顧言蹊對此不做評價,他只知道,這位固執的皇帝即使面上如何呵斥穆承,也會一如既往的成為對方太子之位最強有力的捍衛者。

現在對穆璟的維護,不過是想在這對皇家兄弟之間引起矛盾,要他們哪個人都無法對他自己産生威脅。

掐指一算,已經四個多月了。

委托時間已然接近最後的時限,而他的任務也必然要完成。

沉思之時,他聽到穆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言蹊,莫要憂心,縱然我做不了皇帝,也必然會幫你達成所願。”

霎時間,顧言蹊頭腦一片空白。

他……什麽意思?

穆璟卻沒有再說話,自顧自的坐在窗邊向外看着,關注着宴席準備的情況。

“殿下不問嗎?”

不知不覺間,杯中茶水已然冷卻,顧言蹊才如夢方醒問了出來。

“你想讓本王問什麽。”

穆璟轉頭看他。

“問問我這樣奔波勞碌,究竟是為了什麽。”

穆璟輕笑一聲。

顧言蹊擡頭去看,只見眼前的男人穿着金絲繡成的玄色長袍,短發下的面孔剛毅堅定,眼眸暗沉,薄唇緊抿,端的是英武無雙。

他一時失語,只聽到穆璟低沉磁性的聲音震顫着自己的耳膜。

“那麽,你的目的是什麽。”

“我?”顧言蹊收回目光,看着杯中澄清茶水,緩緩道,“我是從陰曹地府裏而來,為複仇進入人間的。”

“為向誰複仇?”

顧言蹊輕笑:“大約是這世上,所有虧待過我的人。”

“包括何正戚?”

“最要緊的便是他。”

“我知道了。”穆璟點點頭,“酒宴已經開始了,現在出去嗎?”

“殿下不驚訝嗎?”顧言蹊有些驚奇。

“你向本王吐露這些,是想讓本王幫你對付何正戚。”

“顧言蹊,我智謀不如你,也猜不透你的想法,所以你說什麽,本王便信什麽,想得太多,不過多添煩惱。”

“殿下就不怕自己也像何正戚一般,被我騙了?”

“那便是我識人不清,怪不得你。”

穆璟擡手推開門扉,喧鬧的聲音争前恐後的沖進這方天地,明亮的燈光讓穆璟的背影顯得異常高大。

“莫要胡思亂想了,走吧。”

顧言蹊愣愣的看着他半晌,終是笑了出來。

“殿下如此厚愛,顧言蹊……榮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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