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蘇醒

青木山是蒼明國境內一座普通的山,既不高又不險,和其他無數的山一樣平平無奇。

山上沒有什麽強大妖獸,平時獵人也不怎麽會上到這座山上,因此樹木蔥郁,鳥叫蟲鳴,很是寧靜安然。

幾只羽毛黑白相間的不知名鳥雀落在一叢灌木上,一邊啄食着上面挂滿的小果子,一邊機警地四處觀察着,一有不對就馬上振翅而飛。

色彩斑斓的毒蛇無聲地蜿蜒而來,一雙冰冷的豎瞳冷冷地看着灌木上的小鳥,微微揚起腦袋,蓄勢待發。

突然,灌木上的小鳥察覺到了什麽,一下子呼啦啦地飛離,只留下一叢不斷晃動的灌木。而那條毒蛇定定地停在了原地片刻,随後無聲無息地後退,隐藏在草叢中。

不遠處傳來了更大的枝葉晃動聲,伴随着不甚清晰的喘息,一個一身華服,頭戴镂空玉冠的少年捂着胸口,撥開擋路的枝葉,踉跄地往前跑着。他臉色慘白,艱難地喘息着,似乎是心疾發作,卻不得不繼續往前逃跑。

聽到身後雜亂的聲音越來越近,樊鴻熙冷靜地拔下頭上的玉冠往地上一扔,又把身上華貴的長袍脫下往另外一個方向扔去,披散着墨黑的長發轉了個方向,繼續往前逃去。

殺一個病弱之人,來的居然是數十個練氣八九層的人,若不是其他侍從擋了擋,他恐怕都跑不出來吧。

胸口一陣陣窒息悶痛,樊鴻熙的眸光卻依舊沉靜而淡然,竟還勾唇笑了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感慨對方看得起自己,還是感慨自己命不久矣。

他在青木山上的別院養病,雖然知道父皇把那個法門交給他後,皇宮那邊肯定有人會按捺不住,但沒想到會這麽快動手!

他們怎麽都不肯相信,他對那個皇位一點興趣都沒有,即使避到了荒涼的青木山……

樊鴻熙急喘一聲,嘴角毫無血色的笑容微微苦澀,繼續艱難地往前跑去。

若是他今日死在這裏,也只能說他宿命合該如此,天命所歸,理所當然無可辯駁。

……只是,終究會遺憾。

青木山下,一個漆黑深邃的洞窟裏,一個存在無聲地沉睡着。

無數年沒有動彈過的他,爪子突然顫了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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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鴻熙臉色越發慘白,心髒處窒息般的疼痛越發強烈,他用力抓着左胸淩亂的衣襟,繼續往前跑去。

突然,他踉跄的腳步被一塊凸起的石頭猛地絆了一下,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旁邊茂盛的灌木藤蔓歪斜,狠狠地砸入了足有兩人高的茂密灌木裏!

而那被綠葉嚴密遮擋的後方竟是一片往下的斜坡,樊鴻熙猝不及防,狼狽地摔在了斜坡上,不受控制地往下咕嚕嚕地滾落。

沒想到斜坡上居然還有個狹小的坑洞,滾落的樊鴻熙正正落入坑洞,一頭紮入了這個小坑,根本來不及掙紮,再一次順着漆黑狹小的洞穴通道滾下。

黑暗中的那個存在似乎被驚動了,爪子又顫了顫。他那一片虛無,無知無覺的神識感知中像是有一顆石頭砸了進來,蕩起一圈又一圈無形的漣漪。

……什麽東西?是清輝來了嗎?

這個念頭一從茫然無邊的虛空中升起,他爪子顫動的幅度頓時更加劇烈了,掙紮着要從黑暗中醒來。

無形的封印開始顫動起來,搖搖欲墜。

當樊鴻熙一下從通道裏滾出來,渾身泥土摻着血,砸在地上一下昏迷過去時,有什麽東西猛地一震,悄無聲息地轟然破碎!

不遠處,那黝黑一片,一絲光都照不到的地方,一雙瑩瑩發亮的金色眼睛猛地在黑暗中睜開,落在了躺在洞穴邊緣的人身上。

這是一個極為深廣的洞窟,洞頂似乎很高,有幾縷亮白的光芒從頂上的幾條縫隙中透出,細微的光芒照亮了洞穴裏的情景,也隐隐勾勒出眼睛主人的身形。那雙眼睛的主人頓了頓,緩緩眨了眨眼,慢慢地從黑暗中踱步而出,朝着洞窟裏那個一看就很異常的東西邁步而去。

陶煜晃晃悠悠地靠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樊鴻熙,繞着他走了幾圈。

他剛剛從封印中醒來,還有些混沌的大腦很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這啥玩意?清輝呢?難道不是清輝來解開大陣,喚醒他嗎?

想着,他擡起的爪子頓了頓,舔了舔嘴角,不懷好意的垂涎目光落在了隐隐還有呼吸的生物上。

……好餓啊,這東西渾身靈氣,體積還挺大,不如把這東西吃了……

之前他特地選在這裏,就是看中這片靈湖底潛藏着的一條大型靈脈,這樣醒來後就可以把靈脈啃了,還能把靈湖裏的靈水吸幹填填肚子。結果一醒來,不僅靈脈不見了,廣闊的湖水也變成了幹巴巴的洞窟。現在他很餓,卻沒有什麽蘊含大量靈力的東西能吃。

但是很快,陶煜突然一怔,發現了不對勁。

嘴邊舌頭的觸感不對,他的體型似乎也不太對,這片天地也非常不對。陶煜猛地一低頭,在昏暗的光芒裏看到了毛茸茸的身體和一看就非常好捏的粉嫩小爪子。再扭頭一看,一條小小的白尾僵硬地豎起。

他陶煜,如今渾身都是柔軟的細細白毛。

……他哪來的白毛!他堂堂饕餮,霸氣威武的身體怎麽會變成這個模樣了?

而且他似乎不應該覺得這生靈體積大……想了半天,陶煜終于從自己還有些混沌的記憶角落裏挖出了這種物種的名字。

這不是女娲那家夥捏出來的泥胚子嗎?好像叫人類?人類怎麽變得這麽大了?

不對,是他變小了!

還有這天地之間的靈氣……也太渾濁稀少了。

這一切都非常不對勁,陶煜煩躁地撓了撓耳朵,爪子下果然是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和一雙尖尖的耳朵。

他答應過清輝絕不吃人類的,于是只能先壓下灼心的食欲,一爪子撓開這個人類腰間挂着的,藏有蘊含靈氣的東西的布袋,翻了翻,翻出了幾顆渾濁的靈石和一堆他沒見過的東西。

他毫不客氣地把那幾顆靈石吞了下肚,雖然那些靈氣幾乎可以忽視,但聊勝于無。然後他把那堆東西裏唯一認得的,散發着可怕辛辣味和苦味的一顆蔫巴巴枯草拍進那個人類的嘴巴裏。

雖然不怎麽對症,但苦辛草可治重病惡疾,也還算有一絲絲靈氣,怎麽也能吊着他的一條小命了。

救你一命,還你喚醒我和幾顆靈石之恩,我們兩不相欠。陶煜看着這個人類,漫不經心地甩了甩尾巴,然後轉身颠颠地往之前沉睡的地方跑過去。

他在原來封印沉睡的地方轉了幾圈,只見原來一絲光都刺不進去的地方已經顯出山石輪廓,可以看到那是一片空曠的岩壁,隐隐還能察覺到力量的殘餘。陶煜一雙金色豎瞳在黑暗中散發着幽幽的光芒,四下掃視一番,很快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封印大陣的殘存力量已經極近于無,剛剛應該是因為大陣力量即将竭盡,那個人類又意外撞了進來,驚醒了他。他一掙紮,這個搖搖欲墜的大陣便承受不住,破碎了。

因為不是正常手段解除封印,殘餘的封印力量和大陣的陣眼還留存在他體內,壓制他的力量讓他變成了這副模樣。如果那個人類沒進來,估計過段時間他也會自己醒來。

陶煜又繞了幾圈,啧啧感慨。

這個封印大陣是由清輝一手施為,居然沒有撐過約定的三千年?沒想到清輝還會有失手的時候。不過看樣子,大概天地浩劫已經過去了?

他擡頭看向洞窟頂上投入的光線,歪了歪腦袋。

罷了罷了,清輝估計根本沒料到大陣會提前破開,那便由他去找清輝好了。

陶煜想着,又瞄了眼那邊躺着的人類,艱難地收回視線。

不行不行,他答應過清輝,不去吞食人類的。

……但這個人類靈氣這麽強,舔一點血總可以吧?

下一秒,陶煜馬上跑到樊鴻熙身邊,伸出舌頭舔了舔摻着泥土的血液。那混着土腥味的血液一進入口腔,他雙眼登時一亮,迅速吭哧吭哧地舔起了樊鴻熙身上因擦傷而滲出的血液,一絲不漏。

這人類的血液裏竟然蘊含着這麽強烈又純粹的清正靈氣!這對陶煜來說堪比絕味!摻點泥土算什麽?若是泥土也有這麽豐沛的靈力,他能把世間的泥土都吞了!

舔完了他身上的血液,陶煜還意猶未盡地咬破了樊鴻熙的指尖,狠狠地吸了幾口鮮血,才不甘不願地放開。

未免自己饑渴難耐,真的把這個人類吞下肚,陶煜只能強迫自己閉上眼睡覺,等這個人類醒來自己跑了再說。

對于利用睡眠來抵禦饑餓這種事情,陶煜已經是輕駕就熟了。很快,他便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樊鴻熙的眼睫顫了顫,朦胧地睜開眼,還沒反應過來時,就先被嘴裏味道極沖,又苦又辣的味道狠狠嗆了一把,捂着嘴咳了個驚天動地,差點把肺都咳了出來。

等他好不容易呼吸困難地止住咳嗽,只覺得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剛剛的咳嗽抽空了。平靜下來後,他脫力地躺在地上,靜靜地看着頂上那幾線光芒。

他這是……活下來了?

一滴滴水珠落地的聲音從黑暗的某處隐隐傳來,陰冷潮濕的石地刺得樊鴻熙後脊生疼,他卻感覺不到似的,就這麽安靜地躺着。隐隐的光線落入他墨黑的瞳孔裏,泛起點點沉靜的微光。

死亡不過歸處,沒什麽可怕的。其實在滾落而下的時候,他有一瞬平靜地想着,如果他就這麽死了,來生在別處托生後,會不會就能前往四處去看看了?

但既然沒死,他總不會就這麽輕易放棄。

半晌,樊鴻熙恢複了一些力氣,這才艱難地坐了起來,舔了舔滿是苦辣味道的口腔,環視這個昏暗的洞窟。

嘴裏是熟悉的苦辛草的味道,他記得他從山坡滾了下來,然後……

樊鴻熙低頭一看,發現身上的儲物袋打開了,裏面的東西散了一地,滾落時刮傷的無數細小傷口也被細致地清理過,疼痛發麻的左手指尖有一排發白的小小齒痕傷口。

不遠處還有一個灰白團子躺在地上,四仰八叉,似乎在呼呼地睡着。

那是一只看起來剛出生沒多久的雪貓崽。

樊鴻熙一看見那雪貓崽,便不由心生歡喜,心下柔軟下來。只是那團子雪白的毛發有些髒兮兮的,身上灰蒙蒙的似乎是沾上了泥土。

瞬間,他就意識到了什麽。

恐怕是剛剛這個雪貓崽子救了他,不僅喂了他苦辛草,還給他處理了傷口,咬破他的指尖試圖喚醒他……

一只僅有一年壽命的野獸尚且知道救人,而和他流着同樣血脈的人卻想要殺人。

樊鴻熙安靜地看着那個微微起伏的團子,似乎一瞬間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麽都沒想。

半晌,他眼神微柔,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微笑,輕聲自語:“性命本非吾有,死生不過往來。既然我沒有死在這裏,便用這殘存的時間,帶你一起去看看這廣闊河山吧。”

說完,他從地上散亂的東西裏找到了一塊僅有指甲蓋大小的剔透血玉,靠近呼呼大睡的陶煜,在心中默念那早已牢記在心的法訣。

待得那血玉緩緩散發出奇異的紅光,樊鴻熙用力一擠被陶煜咬破的指尖,勉強擠出一絲鮮血,隔着血玉輕輕點在了陶煜毛茸茸的額頭上。

大道在上,天地見證,吾願予汝一半壽命,換汝相伴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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