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清氣
樊鴻熙這段日子每天抽出了一段時間,于紙上揮墨,寫下一個一個的形态不同字體不同的壽字。
陶煜站在書桌旁歪着腦袋看着人類崽子寫着,雖然他看不懂,卻能看出其中隐隐的恬淡和風骨。
日子就這麽平淡地過了幾天,樊鴻熙的百壽圖寫好了,碧蘭裝裱好後便妥帖地收好。
寫完百壽圖,樊鴻熙便抱了一把古琴,點起一爐清雅的香,對着庭院的半池荷葉,盤腿坐在檐下勾動琴弦。
點點細雨落下,在湖面濺起圈圈漣漪,似随着琴音而波瀾起伏。細細的水珠從池塘邊緣的假山上滴落,似在與琴音相和。
他目光悠遠,琴弦微顫,聲聲弦音古樸悠長,繞梁回旋,清風微拂,山高水闊,大道之意隐現。
可到底也不過一架古琴而已,真正引人入勝的,是彈琴之人。
陶煜趴在樊鴻熙身邊,身後的尾巴一甩一甩,原本隐隐有些急躁的心随着琴音緩緩沉靜下來。
他不由嘆息,清虛道體真是太可怕了。或者說,這個有着清虛道體的人類,也非常可怕。
他認識崽子正在彈的這個東西,雖然比曾經的模樣精致了許多,弦也多了,但他還是知道這是琴。
因為清輝曾經彈奏過這個東西。清輝之琴音奏響時,春結實、夏飄雪、秋蔥郁、冬發芽,缥缈虛無之道,太上妙境,華胥之國,竟像是觸手可得。相比之下,人類崽子的琴音只能說是凡音,但意境也可以了。
挺好的,觸類旁通,總能對悟道有所幫助。
陶煜靜靜地聽着樊鴻熙的琴音,想着或許可以開始教導這個人類崽子開始修煉了。這些天他已經弄明白了功法都是些什麽,只不過是讓靈力由靈根朝身體經脈和丹田運轉的法門而已,清虛道體本就一身清正靈氣充盈,何須這些法門?怕是想運轉也運轉不動。
當晚,陶煜再一次攝取樊鴻熙的意識神念,入了他的夢。
當樊鴻熙發現自己再一次出現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時,不由一怔,一轉頭就看到了熟悉的龐大黑影。
陶煜低頭看着樊鴻熙,一開口,滾雷般的聲音不斷在周圍回蕩:“崽子,我已知道靈根和功法是何物了。”
Advertisement
樊鴻熙一頓,崽子?
不過他本就才十六,還是個未及弱冠的年歲,或許在這位陶前輩的眼裏,他就是一個……一個幼兒吧。
他幹咳一聲,試探性地問道:“敢問前輩是何等身份?小子不才,翻閱古籍後,找到了許多種說法……”
陶煜一聽,饒有興致地開口問道:“哦?都有些什麽記載?”他陶大爺在洪荒橫行那麽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麽正兒八經的相關記載。
樊鴻熙想了想,隐去其中不好的部分,說:“有說前輩是龍之九子……”
“龍之九子?”陶煜嗤笑一聲:“哪條龍敢做吾之父?便是青龍都不敢這麽誇口!”
樊鴻熙:“那……是貪食獸類?”
一聽這話,陶煜就不高興了:“那是狍鸮,腦子裏除了吃什麽都沒有了,別把我跟那些愚蠢的東西混為一談!”
那便只剩一種可能性了,樊鴻熙拱手,說:“那麽前輩是洪荒四兇之一,具有吞食天地威能的饕餮?”
陶煜揚起腦袋,傲然開口:“不錯!在洪荒之時除了天空之上高懸的兩儀二聖,就沒有我怕的東西!”
說完,他又說:“所謂靈根不過是體內清氣的凝結,而功法則是讓由靈根吸取而來的靈力在滿是濁氣的體內游走,最後在丹田留存而已。當初洪荒并沒有靈根,也并沒有這種說法,誰說你沒有修真資質的?你身為清虛道體,渾身清正靈氣滿溢,本就是一個巨大的人形靈根,不必費心驅使靈力在體內游走,靈氣自然便會滾滾而來。”
一個巨大的人形靈根?
樊鴻熙為這個說法沉默了一下,卻沒有為陶煜所說的逆天資質而心神搖曳,他想了想,繼續恭敬又客氣地問道:“敢問陶前輩,何為兩儀二聖?”
陶煜詫異:“你連兩儀二聖都不知道?兩位聖上乃天空中日夜輪轉的太陽燭照和太陰幽冥,由渾淪所化的兩儀陰陽各自與盤古大神一眼結合,乃是至高無上的大道化身。”
樊鴻熙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思緒不由有些混亂。他一直以為這只是他的一個夢,但夢總不會無中生有,憑空創造出他不知道東西,樊鴻熙不由把關于兩儀二聖的說法暗暗記在心底,然後繼續恭敬地詢問:“那陶前輩為何會選擇小子?”
陶煜:……
難道要我告訴你,我就是你放在枕邊的那只朏朏嗎?
為人師表,我還如何豎立威嚴!
陶煜冷酷威嚴地開口:“就因為你是清虛道體。好了,盤腿坐下,五心朝天,靜心凝神!我現在就教你吸納靈氣之法。”
下一瞬,一股沛然大力驟然從上方降下,樊鴻熙不由自主地盤腿坐下,擺出五心朝天的姿勢。
陶煜大喝道:“靈臺清明,物我兩忘,自身與世界并無不同,與外物并無相隔,一切都是自然而然。融入天地,身遁大道,成就無上道行!”
陶煜的話似在他的腦海裏響起,樊鴻熙下意識定心凝神,閉目冥想。
一片漆黑混沌的空間裏,無形的氣流裹挾了些什麽,奇異又微妙的壓迫感不斷從四面八方朝他湧來,似是呼吸般自然而然地流入他的體內,又從他的體內毫無阻隔地流出,不斷沖刷着他的身體。如此循環往複着,每次都會在他體內留下一點點細微的氣流。
陶煜如滾雷般的聲音還在混沌中回響:“何為道?如何得道?如何踏入道途?萬物之源便為無形之道,生從本源,死歸本源,大道三千,殊途同歸,感悟天地,印證自身,不斷追尋自身,即為大道!”
不知過了多久,等樊鴻熙從茫茫然的無邊玄妙之中清醒過來的時候,陶煜才再次開口:“如何?方才我為你演示了一遍,可有收獲?”
這麽說着,其實陶煜心底是有一點點虛的,還好人類崽子看不見他的表情。他本就為吞噬而生,存在的意義便是吞食萬物,其實對大道一知半解。剛剛他說了一通,大多是學清輝曾經說過的話,如果樊鴻熙真的對此有什麽問題,他就不一定能回答了。
樊鴻熙只覺得剛才的話如雷貫耳,玄妙無比,他只模模糊糊地摸到了一點點邊緣,便已心醉神迷。
他思索了片刻,誠實地回答道:“陶前輩,剛剛那番話實在博大精深,在下不才,只觸到了一點邊角。”
陶煜哼了一聲,說:“還需多加領悟。切記,此言乃我替清輝所授,踏入道途後,清輝仙君便是你的半個師尊,需得時刻尊敬。”
樊鴻熙想了想,問道:“敢問這位清輝仙君是何方神聖?能得陶前輩青眼相待,是否是已經飛升成仙的大能?敢問前輩可曾知道世間為何再無飛升傳說?”
陶煜一愣,反問道:“什麽飛升成仙?”
“就是修為達到大乘期後,便可渡雷劫,飛升天界……”樊鴻熙解釋了一番,陶煜才弄懂了這個飛升成仙成的是什麽仙,飛升又是飛升到哪裏。
他面容古怪地說:“洪荒沒有什麽飛升成仙,也沒有這麽多奇奇怪怪的等級劃分,所有生靈和仙神也都居住在同一片洪荒大陸上。在洪荒,成就仙身之前統一稱為煉精化氣,往上還有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清輝仙君乃天地間的第一抹清氣所化,生而為大羅金仙,為煉虛合道頂端,通曉天地大道,為天地鐘靈。”
樊鴻熙對此并沒有什麽概念,只是覺得洪荒仙神橫行,道途缥缈長遠,果真名不虛傳。
陶煜見時間不算早了,沒多久就要天亮了,于是說:“吸納靈氣之法我已教你了,今後你自己多加領悟,若有不懂,可以在我下次尋你時問我。對了,我看你契約的生靈看似普通,實則不凡,可需好好待之。”
樊鴻熙眼神不由柔和了些,微微笑了:“這個無需前輩提醒,我自然會這麽做的。”
陶煜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你一身靈氣,可時常喂些鮮血于他,對他好處極多。”
樊鴻熙一怔,喂血?
下一秒,陶煜便放開對樊鴻熙的神識控制,樊鴻熙重新落回夢中,手指微微顫了顫,很快又安靜地繼續沉眠。
黑暗中,陶煜愉悅地甩了甩尾巴,自此之後,他便可以時不時喝口血了,美滋滋。
時間悄然流逝,東方破曉,太陽沉默又堅定地升起,一點一點驅逐黑暗,照耀大地。
樊鴻熙醒來,起身換好衣服後,安靜地在軟榻上坐了一會,思索着昨晚那個夢。
若要驗證,似乎是直接試試那種吸納流轉靈氣的方法比較直接。
還有……
樊鴻熙看了眼軟塌上團成一團的陶煜,他額頭那枚血紋在雪白的毛發裏鮮紅欲滴,惹得他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那道血紋。
說起來,瓊光似乎确實會把他的血舔進嘴裏。
樊鴻熙想着,有點拿不定主意到底是給自己劃個口子還是如何,只能試探性地把手指伸向眯着眼睛的陶煜嘴邊,輕聲問道:“瓊光,要喝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