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個看到方堯從曹文辦公室出來的是張博,他驚掉了下巴,退回去重看,是導演辦公室沒錯啊。方堯披着曹文的軍大衣,挽着褲腿,沖着自來水管子咕嚕咕嚕刷牙,嘴裏還含着水:“張老師,早啊。”

張博腿有點軟:“早……”

第二個看到方堯的是老孫,可憐老孫頭五十多歲的年紀了,手指發顫,不可置信:“你……”

方堯當時正在洗臉,用熱毛巾敷了臉,仔仔細細塗了乳液、防曬霜,又對着窗臺上的小鏡子塗胳膊,忽然看到孫副,立馬乖乖站好:“您早。”

老孫頭暈目眩,想摸口袋裏的硝酸甘油。

“您要找曹老師嗎?”

“不、不用了。”

第三個看到方堯的是Amy,他來搶早飯,食堂每天不是土豆就是茄子,好不容易早上有小籠包。他先搶了一屜去,聽到旁邊的人在八卦。

“聽說新來的早上從曹導辦公室出來了?”

“不會吧?你別唬我啊,他在辦公室裏呆了一夜?”

“我都看到他在門口刷牙了,還穿着曹導的軍大衣呢。是貼身的那種穿法喲~”

“我也看見了,我也看見了,好暧昧哦……”

窸窸窣窣的笑聲,像暗地裏發酵的生物,泛濫開來。Amy抱着餐盒奔出休息室,看到方堯還穿着那件大衣,臉偎在毛領裏顯得小,跑前跑後地伺候曹文洗漱。天氣冷,曹文還只穿了件襯衣,挽起的袖口暴出手臂上的肌肉。頭發濕淋淋的,任方堯打水清洗。Amy氣喘籲籲往回跑,一路大呼小叫:“不好了不好了,這回他玩真的了!”

鐘奕正咬着一只幹巴巴的牛角面包,一面聽一面吃,化在嘴裏的奶油就像一灘過期牛奶,讓人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他有點犯惡心,被Amy拉着跑,一直跑到廣場上。

那裏已經聚集了一大堆人,所有人整裝待發,劇組要轉戰下一個拍攝地,正式開工了!然而沒有人通知他,他什麽都不知道。鐘奕站在大太陽底下,穿越摩肩擦踵紛紛嚷嚷的人群,沒找到老孫。

他被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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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從辦公室裏出來,方堯披的那件軍大衣到了他身上才顯出這件衣服的靈魂,霸氣中帶着兵痞味,狂野又潇灑。早二十年,他也是做演員的,身姿挺拔,面部輪廓幽深,舉手投足極度自信。他仿佛就自帶一種睥睨天下的氣質,只要目光投向你,就能主宰你的靈魂,控制你的思想,讓你不由自主跟他走。

他是天生的領導者,充滿活力、激情和天馬行空的想象。鐘奕曾一度認為他是狂熱的幻想家,在他的電影裏你永遠不會寂寞,層出不窮的想法像閃閃發光的星河一樣,不斷給你驚喜。

同時,他又是浪漫的。他的浪漫是一種純稚的赤誠。從二十多歲離家出走,到現在四十多歲,他不顧一切排除萬難,都只做一件事——拍電影。二十歲的曹文是沒人敢用的,他野心太大,不安分,常常和人對着戲就挑起劇本的毛病,和攝影老師争論最佳鏡頭的機位。他自己還是美院出身,會畫圖,他電影分鏡頭腳本都是自己畫的。到最後,劇組的人都自然而然跟着他走。

他才是鬼才。

這些年,歲月淘煉着他逐漸走向成熟,飛揚跋扈的曹文沉斂脾性,作為大學講師,在各個學校傳播他的電影理論。他好為人師,對電影有着天生的熱情。

他仍是浪漫的,浪漫到浪費膠片拍了「鐘奕的一天」給他。兩個人無所事事,早上刷完牙就面面相觑,沒有故事,沒有時限,大段大段的長鏡頭,黑白畫面,像一場搞笑默劇。後來他拉他一起跳舞,跳熱情的桑巴,跳到腳步亂了,頭發蓬了,兩人笑倒着吻在一起。在攝影機的特寫鏡頭下,他們還在吻。後來就是拍鐘奕的睡臉,漫長的一夜,鏡頭舔吻着青年的肌膚,溫柔缱绻。那是他們美好的時光。

到後來,他的事業屢次不順,尴尬的境況為他增添了一分偏執。他也是愛的。他始終相信,這個狂妄的神經病還會創造更多的神話。四十多歲的他,歷經滄桑,內心仍是少年。

只是這相信在看到曹文身後的方堯時開始崩塌,崩塌也是無聲的、細碎的,不覺得很痛苦,只是哀傷。

哀傷他愛的那個人好像變了,不見了……

劇務組牽來一匹高頭大馬,曹文招呼方堯:“上去。”

方堯怯怯地:“我不會騎馬。”

方堯什麽都是小小的,怯怯的,像小白兔一樣。也因為這種單純膽怯,才顯得一塵不染。這時候曹文的壞又來了。

他有着普通男人一般的劣根性,好色、滑頭、不會拒絕。特別是對這種未開發的地界躍躍欲試,充滿征服欲。早八年是鐘奕,現在是方堯。他們曾經都是一張白紙,現在是他來書寫它的時候了。

鐘奕看着他對面前的小白兔伸出手,正如八年前,他對着窮困潦倒一無所知的自己伸出手,将他抱上馬去,翻身而上坐在那人身後。劇組的人議論紛紛,都在看着他們。

曹文置若罔聞,帶着方堯噠噠噠地将他們甩在身後了。

這是曹文對他的報複,是的,報複。

戰役就這樣拉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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