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鐘奕小心地把票放在了自己的包裏。兩人早上沒見面,鐘奕便出差了。這次拍攝工作兩三天,飛兩個城市,兩人也沒通電話,沒發微信,曹文一向不耐煩搞這些。
晚上結束,大家一起聚了個餐。一行人大半夜去吃火鍋,上海的街道夜裏還燈火璀璨,很隐蔽的一家會館,進去後卻鬧得不得了。團隊都是年輕人,愛玩愛鬧,一直玩到淩晨兩點才回來。酒店等着幾個粉絲,他颔首打了個招呼,便上樓了。那些人總是要跟着他的,但他已經學會怎麽和她們相處。
夜已經很深,大家又在他房間打了會牌才走。餘念要留下來收拾東西,他搖搖頭,推她回去睡了。明天他們還有工作,都挺不容易的。
房間黑沉沉的只剩他一人,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外面一片狼籍,啤酒、易拉罐淌在地上,仿佛還散發着方才的餘溫。他去洗了澡,躺在床上,頭發濕着,勉強壓下心裏那種很孤單的感覺。天花板的光搖搖曳曳,遠處汽車碾過柏油馬路的聲響,隔着磨砂玻璃一樣,悶悶地傳來。他輾轉反側,睡不着。驀地,手機一響,屬于曹文的那個頭像忽閃忽閃地跳動起來。
他的心怦怦地狂跳,恨不得跳出嗓子眼。
電話接通,那頭慵懶又低沉的聲音:“睡了嗎?”
“……沒。”
他嗓子有點幹澀,捂住話筒咳嗽了一聲。
曹文似乎聽到了:“感冒了?”
“沒有。”
“怎麽還不睡?”
“剛忙完……”
那邊沒了話,一時氣氛有些尴尬,但曹文沒有挂斷電話的意思,他也沒有。
“你是不是喝酒了?”
“沒有。”
“在外面別和他們瞎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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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我了嗎?”
“…………”
“什麽時候回來?”
“過兩天吧。”
鐘奕心跳得要窒息了,今晚的月光忽然變得很明亮,房間也不再暗沉。似乎世間萬物都随着男人的幾個字變得透明、敞亮起來,心情無比放松熨帖。
曹文說:“真的沒想我嗎?”
說來說去,他又繞回去了。鐘奕臉頰發燙,可不論他怎麽問,鐘奕都堅決不開口。最後他悻悻地放棄:“早點睡吧。”
“嗯。”
“晚安。”
“晚安。”
鐘奕等他先挂電話,曹文卻遲遲不挂。話筒裏只聽到彼此喘息的聲音,耳根逐漸發燙,直到男人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鐘奕整張臉都要紅透了。
曹文說:“我想你。”
翌日鐘奕就往回奔,周末晚上,他們直接在音樂廳見。見面倒有些拘謹,曹文西裝革履,打扮得極為精致。他剛從飛機下來,還戴着口罩,混進人流中倒不易發現。
曹文看了他一眼:“吃飯了嗎?”
“沒。”
“還有時間,去吃個飯吧。”
“不用,我不餓。”
鐘奕躍躍欲試,眼睛裏在發光。曹文走在他身邊,兩人順着人流進入演奏廳,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鐘奕心情大好,很久沒出來放松一下了,什麽都不用想,只是聽聽音樂,感受下美麗的夜晚。
演奏開始,鐘奕望着臺上的偶像,他想象過很多次來聽他的演奏會,沒想到最後還是和曹文一起來的。鐘奕以為曹文不會對古典音樂感興趣,沒想到,曹文還聽得挺認真。他不由自主地偷瞧他,結果,撞上男人投射過來的目光。
男人威嚴地表示:幹嘛?
鐘奕扭過頭去。
兩人繼續看表演,音樂的宏偉、壯麗将他們帶入另一個世界。
曹文忽然說:“你覺得音樂和戲劇結合起來怎麽樣?”
“音樂劇?歌舞片?”
“嗯。”
“很不錯啊。”音樂的表現性和戲劇的感染力,肯定會碰撞出很不一樣的火花吧!
鐘奕心裏一動,猛地意識到:“您要拍歌舞片?!”
曹文沒有回答他,依舊看大師的演奏。而鐘奕心裏卻翻江倒海,心神不寧,迫切想要他一個答案。
難道他早有準備?他想好以後怎麽辦了?可是歌舞片也在電影的範疇,要怎麽實現呢?哦,對,只要拉到國外的投資就可以。那他劇本有雛形了嗎?想要拍什麽樣的歌舞片?找好演員了嗎?他還不會跳舞,要不要現在就找老師練?他的腦子裏迅速想到幾個月之後的事情,甚至都為曹文籌劃了幾條後路,錢的事沒有問題,他攢了很多,早就通過張博一點點的償還債務了,而這些都不能讓他知道。
演奏接近尾聲,曹文低頭看到鐘奕心事重重的樣子。
“怎麽了?”
兩人走到場館外面,人來人往,鐘奕心不在焉。
“歌舞片您有本子了嗎?是個什麽樣的故事?”
曹文一愣:“誰說我要拍歌舞片?”
“不是嗎?您剛才說……”
“我只是想,而且音樂劇也不錯。”
鐘奕顧慮道:“音樂劇的市場不太好,蛋糕就那麽大,很難做到盈利。”
曹文忽而大笑,縱情肆意,毫無畏懼:“那又怎麽樣?我想做的事,誰又能攔得住!”
是啊,只要想做的事,去做就好了。何必那麽瞻前顧後,顧慮重重。他真的是在名利場待久了。他自嘲地笑笑,望着曹文高大的身影,所有的光都隐沒在他身後。曹文還是那個曹文,他還是他,他沒有變!
在這一刻,鐘奕心裏仰慕的那位老師,埋藏深久的那點感動,又回來了。
他們興致勃勃地聊起音樂劇的事情,劇情、音樂、燈光、舞臺,甚至怎麽走位,請什麽樣的演員,講什麽臺詞,一幕幕的舞臺效果在腦海中呈現。他們又在一起了,他們之間枯涸的默契,重新變得鮮活、噴湧、癫狂……像是春回大地,萬物複蘇,一點點地彙集,找回最初的源泉。從一口枯竭的枯井,眨眼變成豐沛的泉眼,源源不斷地散發出靈氣來。
他們又回來了,和曹文一起拍戲的危險又甜蜜,充實又極端快樂的體驗,又回來了。
他們一直說了很久,說到很晚,渾然沒有意識到彼此間的距離界限。直到打開家門,陷入一片濃稠的黑暗裏,聊天戛然而止。
房間裏沒開燈,兩人站得很近,呼吸的氣息噴到對方的脖子上。鐘奕兩腿粘得邁不開步,曹文直勾勾地盯着他。是的,那就是盯,如狼似虎的盯,像把他扒光了似的。兩人心跳都非常快,曹文往前邁了一步,鐘奕手機“嗡”地一響。
“我去接個電話……”
“嗯。”
鐘奕逃竄似的跑陽臺上去了。
漫長的電話,不知道在說什麽。似乎對方還和他有所糾纏,鐘奕氣急了都說不出話。曹文心裏越來越不是滋味。這樣的情況,出現過兩三次。每次都将他無情地撂倒在現實面前。方才所有的旖旎暧昧都沒有了,只剩下心頭梗着的那口血。
鐘奕不是他的,鐘奕有伴侶,鐘奕有他自己的生活。
這個事實他無法接受,卻必須接受。這什麽混蛋邏輯!
他等了對方半個小時,還沒有挂。鐘奕出來的時候,曹文已經不在了。
兩個人分房住,這段時間,隔着一條銀河,誰也沒有打擾誰。
鐘奕心裏有些失落,也自去睡了。
連着三天,兩人沒有交集,沒說一句話。曹文早出晚歸,不知道在忙什麽。他也忙。偶爾碰見,曹文的神色也很冷淡。和他說話,也愛理不理。家裏彌漫着一種莫名冷戰的氣息。
鐘奕雖然知道原因,但他不是主動的那種人,也就放置處理。可白天可以放置,晚上卻難熬。那個家夥大半夜地在房間裏拉提琴,拉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憋着一股勁,和他鬧別扭。鐘奕躺在床上,也格外難熬。悶悶的天氣,醞釀着秋後最後一場雨。
雨下起來的時候,是第四天的晚上,鐘奕早早回家,準備了火鍋。曹文在房間裏搗鼓東西,他去敲門叫人吃飯。曹文很久才出來,出來了,也神色淡淡。兩人沉默地吃了晚飯,心情都不好,根本沒吃什麽東西。期間鐘奕提到音樂劇的事情,已經聯系了幾位老師,曹文也只是應了一聲。
秋雨凄冷,敲打着窗戶。窗下面的枝葉被打得噼裏啪啦響。太沉悶了,太壓抑了,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他掩住臉,站起身:“我回房間去了。”
“随你。”
他急急地往回走,曹文一動不動,瞪着眼看他進去。
兩人不歡而散。
而雨還在下。
沒了對手在,曹文也沒作戰的心情了。他情緒極度糟糕,覺得十分的沒意思。回房拉了一會琴,難聽得要死,在電腦上寫了一會劇本,寫了删删了寫,最後火冒三丈,躺回到床上。他惡狠狠地想,他是不是很讨厭他,只喜歡正人君子!
大半夜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了,曹文還沒睡着。
他瞪着眼看天花板,忽然聽到外面有一絲聲響,幽幽的,輕飄飄的傳來。那顆死掉的心陡然撲通撲通地跳動起來,鬼使神差的,他摸出門去,朝着那絲幽秘的聲響走去。走廊一片漆黑,客廳空空蕩蕩,只在盡頭休閑室底下透出一道光。
雨鋪天蓋地地下,房間裏特別的冷。他輕輕地推開門,看到坐在地上獨自看電影的鐘奕。小小的一人,蜷腿抱膝,單薄的背影,臉上撲朔迷離的光,轉過來望向他。曹文頓時心都軟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已經溫柔了許多。
“睡不着?”
“嗯。”
哈,他也睡不着,他也在受他的苦嗎?曹文的心不僅死灰複燃,還竊喜起來。他坐在他旁邊,鐘奕往旁邊挪了挪,大屏幕上放的是一部動畫片。男主人公去郊外外婆家養病,肥碩的貓咪沖着草叢喵嗚亂叫,穿黃裙的小人分開草叢與男孩偶然撞見。就像是夏天的一杯菠蘿冰,悠揚輕緩,蘊含着無盡意味……
兩人都忘了方才的冷戰,一起投入到電影的世界中。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看電影,卻是他們看得最安靜的一次。只要一看電影,就會想到那個燥熱的夏天。曹文和他剛剛戀愛,兩人試探着彼此,導演請全劇組人看電影,他也去了。只不過曹文給他買的是夜場,通宵包場,還只有他們兩個人。大熒幕上放的都是老片子,羅馬假日、亂世佳人、倩女幽魂……一部接一部的放,而他們坐在一張舊沙發裏,無比的緊張又暧昧。鐘奕那時候什麽都不懂,被他勾着下巴極盡纏綿地親,占盡了便宜。
鐘奕看着看着,無聲地落下淚來。
熒光在淚珠上一閃,曹文心裏一緊:“怎麽了?”
鐘奕不說,又一滴淚珠滾下來,好像裹着曹文的心,一起無情地墜下去。曹文一激靈,扭過他的臉:“你怎麽了?”
鐘奕惱恨地望着他,眼淚像玻璃珠子一樣往下掉。
曹文腦子裏的血直往上湧:“你們吵架了?他欺負你了?”
這些天,他就沒見過薛回的身影,只有他媽的一兩個電話。鐘奕也不到他那邊去,都這樣了,他怎麽就不明白!
他掐住鐘奕的下巴,都把他掐痛了,兇巴巴地俯視着他:“說,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鐘奕梨花帶雨,含羞帶怒:“你起開。”
曹文摟着他的腰往懷裏帶,還想往哪兒跑。鐘奕在他懷裏掙紮,曹文單手箍住他的身子,輕吻在他額頭:“告訴我,我幫你去揍他。”
鐘奕哭得停不住,含混着眼淚:“你能有什麽用。”
曹文佯怒:“誰欺負你,我揍得他滿地找牙。”
鐘奕瞪他一眼:“嚯,您還真厲害,想揍誰就揍誰。”
“那可不是嗎……”
曹文不自覺盯住鐘奕的臉龐。淚水一片潮濕,眼睫毛都挂着水珠,在熒光的照射下,臉龐毛絨絨的燥熱,咻咻的鼻息,羞赧、惱意,還有吊起眉梢看他的神動,五彩斑斓的情緒都囊括在那雙黑湖水的眼睛裏。
真美,曹文心裏一動,被他看得渾身發熱,忍不住只想要吻他。他輕輕摟住鐘奕,溫柔地安慰。
“別哭了,我心疼。”
鐘奕靠在他肩上抽泣,曹文循着那毛絨絨的臉龐,輕輕地湊向他的嘴唇。
“下雨了,我陪你好嗎?”
老男人趁虛而入地含住他的雙唇,舔掉他唇上的淚珠,還想要往裏深入。鐘奕無知無覺,含着眼淚躲開。
“你幹嘛。”
曹文輕柔地安撫:“沒有啊,我在安慰你。”
男人磨蹭着他潮濕的臉頰,勾着他的唇舌糾纏。鐘奕招架不住,兩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好不容易推開他:“你不許動手動腳。”
“好,我不動手動腳。”
曹文摟着他的身子,兩人貼得無比親近。
鐘奕一邊推拒着他,一邊道:“你老實點。”
“好,我老實點。”
曹文吻他的眼淚,吻他顫動着水珠的睫毛。鐘奕身上也熱了,兩人貼在一起,一時都有些情動。曹文從睡衣下擺伸進去,摸到一片光滑細膩的肌膚,鐘奕悚然一驚,猛地站了起來。
“我去睡了。”
“鐘奕!”
鐘奕擦幹眼淚,好像沒怎麽哭過,幹脆利落地甩上門。曹文趴在房門上,敲兩聲:“鐘奕、鐘奕?”
再沒有聲響。
他的心都快被這寶貝磨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