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披肩。

——該不會……

石曼生心裏一頓,只見柳木白徑直把手上那件遞了過來。

“今日風大,披着吧。”見面第一句話,溫潤的語氣讓人連拒絕都顯得太不應該。

石曼生微微擰了下眉,看着那披肩沒有接過也沒有拒絕,就這麽僵持着。

氣氛有些尴尬,但柳木白似乎毫不在意,一偏頭看到了跟在石曼生邊上的丁澤,“這位小哥是……”雖然之前拜訪的時候是丁澤幫他開的門,但兩人之間并沒有正式認識過。

“丁澤,他叫丁澤。”石曼生挪開視線,平靜地看向柳木白的雙眼,許是清晨薄霧的原因,他的眸間也有幾分霧色,叫人看不真切。

“柳大人。”丁澤對着柳木白行了個禮,而後往自家掌櫃邊上一站,個子挺得筆直很有氣勢。

“丁小哥。”柳木白對他點了點,算是打過招呼,手上依舊半舉着披肩,笑着又看向了石曼生,一派溫潤清雅,“披着吧,姑娘家身子少吹些風。”

柳木白,這個人實在太完美,完美得沒有一絲破綻,可卻完美得太不真實。

她稍稍側臉,笑得很是妥當,全然不接他關于披風的話題,“不知柳公子想逛什麽樣地方?”語氣既帶着稍稍疏離卻又不會太過刻意,可卻聽得柳木白嘴角的笑有些凝滞。她沒有看他,微微低頭的模樣似乎在靜候他的回答。

——看來這披肩暫時是送不出去了。

柳木白淡淡一笑,收回手,話語依舊溫雅,“在下初來乍到,還請石姑娘拿注意。”

石曼生自然樂意,“城郊有一處古松亭,風景很是怡人。”

其實古松亭算不得青州的名景,甚至知道的人都不多,畢竟只是山上的一個亭子罷了。石井水、南陽河這些才是文人墨客來到青州最喜去的地方。

只不過,自從昨日探了府衙回來後,石曼生深深覺得絕對不能去到人多的地方。古松亭,郊外清淨地,人越少越好——看到她與柳大人同行的人越少越好。

作者有話要說: 娘子需要評論來增加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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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好,就古松亭。”

石曼生見他應下,回頭對丁澤吩咐道,“我們去租馬。”隔壁沒幾步的老李家就有馬,平日裏自己要用馬車的時候也都是從老李哪兒借。

“其實可以一起同乘馬車……”柳木白話音未落,可石曼生就似沒聽到一樣領着丁澤徑直往隔壁租馬去了。她這是不願與他一輛馬車的。

看着他倆的背影,柳木白垂下了眼婕,淡淡一聲,“阿甲,把馬車卸了。”

“是,大人。”

過了一會兒,石曼生和丁澤各牽着一匹馬走了過來,柳木白原地站着,微笑着道,“還是石姑娘有心,既是看景,坐在馬車裏實在是少了幾分意趣。”

石曼生笑了一笑算是回應,待她看到柳木白身旁,牽着馬的護衛阿甲時,臉上顯出了幾分詫異——他們竟然卸了馬車?

柳木白順着她的視線也看了過去,笑着詢問,“不知石姑娘可還能再租到一匹馬?我們四人三馬,怕是分不過來。”

馬車只有一匹馬,四人三騎,馬匹若是要載兩個成年男子行路還是很吃力的。此外,柳大人這長相,光天化日,牽馬行街,在這城裏走上一遍,怕是所有人都能知道她石曼生與府尹大人關系不淺。更何況,出城還須得經過最最繁華的十字街。

石曼生皺了眉,這和她所想有差了,“出城前人多眼雜,柳大人還是坐馬車為好,待出了城,若是公子您想打馬暢游也是來得及的。”

“無事,既然石姑娘不喜馬車,在下便也不坐了。”他這語氣,沒有一絲不喜或怒的語氣,卻是滿滿的毋庸置疑。

石曼生默不作聲看着眼前人,抓着缰繩的手微微發白,丁澤也感受了氣氛不對,往她身邊靠了靠。柳木白依舊氣定神閑地站在那裏,“石姑娘,不知可能再牽一匹馬來?”

終于,她嘴角牽出了一個半彎的弧度,“大人說笑了,尋常人家哪會有那麽多馬。”這兩匹馬可是老李家唯二的兩匹。

這般下來,她只有順着他的意思來了,“既然馬匹不夠,在下自然是願乘馬車的。”

柳木白挑了挑眉,“可不要太勉強。”

“不勉強。”

柳木白這才吩咐道,“阿甲,還是把馬車裝回去吧。”

“是,大人。”

兜來兜去,還是馬車。還回了老李家的兩匹馬,石曼生覺得自己先前所為就像個跳梁小醜。接着,她與那護衛阿甲說了古松亭的所在,本想着就坐在馬車外頭帶路也挺好,可那阿甲竟然直接拉過了丁澤。

“來,丁小哥,這兒風景好。石掌櫃與我說了路,我認得的。”

馬車前頭坐兩個人已是極限,丁澤被拉着坐下來,她卻是不得不到裏頭去了。于是,馬車小小的空間裏頭,只有石曼生與柳木白兩人相對而坐。

柳木白今日這馬車還是挺寬敞的,可再怎麽寬敞也畢竟是馬車,石曼生已經故意挑了個稍遠的距離,可還是離他只有不足四尺。這個位置,她能清楚地聽到他呼吸的頻率,鼻尖若有似無傳來他身上青竹熏香的味道,那味道與他給人的感覺一模一樣,清淡雅致。還有那道目光……從她進了馬車開始就沒離開過自己。

行駛中的馬車偶有晃動,石曼生偏頭看向時不時微微鼓起的簾子,面上一派從容。她自認為是個沉得住氣的人,在她想明白一些事之前,她與他之間還是保持點距離的好。

“石姑娘不太開心?”

“能陪同柳大人,是在下的榮幸。”話說完,她就意識到自己語氣太過刻意了。

柳木白似乎輕笑了一聲,“你我之間,不必這般拘禮。我喚你石姑娘,是因為我叫別的,你現下怕都不會喜歡。而我,也偏偏不喜你稱我柳大人。”分明是笑着在說話,卻讓石曼生覺出了幾分壓迫。她牽了牽嘴角,沒有回話,于是剛剛起頭的對話就這麽夭折了。

之前的稱呼本來已經從柳大人過度到了柳公子,一時間竟又回去了。柳木白無奈搖了搖頭——女人心,海底針。他沒有再起話頭,一手挽着那件沒送出去的白色披肩,一手漫不經心地放在腿上,指尖輕點,視線依舊一直朝着石曼生的方向。

良久,周圍的嘈雜漸漸淡去,他們的馬車已經出城了。

安靜下來的環境,讓石曼生越發覺得局促,尤其是來自對面的視線,不急不緩卻攪得她內心煩躁十分——有必要這般看個不停嗎?

“柳大人,其實外頭的景致很是不錯,可以看上一看。”別再看她了。

他不接話,只是看着她,嘴角隐隐有了笑意。

石曼生終于有些沉不住氣了,“柳大人……”

他緩緩搖了搖頭,清澈的雙眸似在說不妥,嗯——他很不喜歡她對自己的稱呼。

這是在逼着她換回來。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石曼生屈服了,“柳……公子,可否看看外頭景致?”

尚可,慢慢來吧。他終于開了口,可說出的話讓石曼生立時啞了。

“無礙,我看的景致已然最佳。”

我在看你,于我,你便是天下最佳景致。明明是這般輕浮的話,可在他說來又是一派天然坦蕩。

她猛地低了腦袋——這人,太厲害了。

……

終于到了古松亭所在的山腳。古松亭建在峭壁之上,周圍皆是光禿禿的石塊,唯有一顆青松獨立其邊,枝葉如蓋地半掩了亭子。既然是峭壁,自然是要爬山才能看到。

馬車停下,石曼生忙不疊地跨了出去,回身正好看到柳木白被阿甲扶下了馬車。她擡頭看了看不遠處高聳入雲的山巅,又回頭看了看柳木白這一身精致打扮,眉角忍不住擡了擡,“要看古松亭,是要爬山的。”

柳木白點點頭,“嗯。”似乎并不在意。

石曼生便也無所謂地笑笑,反正到時候狼狽的又不是她。穿這麽好看來爬山,分明就是沒事找事,大累贅。可她萬萬沒有想到,柳木白又笑着加了一句。

“在下只想遠觀古松亭,此行就不必上山了。”

遠觀?多遠算遠?現下的位置,天氣若是晴朗也是看得見山崖上的亭子的,可現在霧氣很大,什麽都看不見。石曼生正摸不清他的想法,卻見阿甲徑直從馬車下頭取了好些東西出來。

木桌、竹凳、茶壺、煤爐、水袋、茶葉、棋盤……一應俱全。

東西很快就被阿甲麻利地擺好,連爐子上的水都煮上了。看架勢,分明就是要在此處耗上了。說什麽看古松亭,八成只是個幌子。

柳木白伸手作了個請的姿勢,“要等着霧氣散去怕是還要些時間,可否賞臉與在下對弈一局。”

石曼生下意識就回了句,“我不會下棋。”卻見柳木白挑眉微笑地看着自己,“石姑娘說笑了,想當初,你我可是經常切磋棋藝的。”

——呵,相思閻羅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她的事情他都記得,他的事情她半點也想不起。

石曼生自然是會下棋的,而且下得還不錯。

在百裏門的時候,每次和餘夏師姐下棋,都能讓師姐咋呼好久。

“你這人,懂不懂什麽叫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下棋而已。”

雖然這麽說,但她總是把餘夏師姐殺得很慘,結局從來沒有投子認負一說,向來都是以師姐直接糊了棋盤為準。不過,不得不說,她那餘夏師姐是個臭棋簍子,還是個脾氣暴躁的臭棋簍子。

今日既然柳木白主動提的說要下棋,就莫要怪她不留情面。

“還是喜執黑子?”

她頓了頓,她确實喜用黑子,但只是因為喜歡黑色,看來,他真的挺了解自己的,“我可以讓你先走。”

“不必,在下就喜白子。”

丁澤與護衛阿甲待在一旁,阿甲依靠着馬車很是悠閑,但丁澤卻在那邊繃直背站着。阿甲看了看已經開始下棋的主子和石姑娘,又看了看那個身量瘦弱的丁小哥,搓了搓鼻子。

“丁小哥是使劍的?”

丁澤點了點頭。

“不才正好也是練劍的,切磋切磋,如何?”阿甲露了露腰間別着的長劍,“大人下棋向來時間很長,我們這麽幹站着也挺無趣。”說罷,他指了指不遠的一塊空地,“就到那裏過幾招怎樣?”

“不去。”他搖頭。

“這裏人跡罕至,出不了事,再說,就在邊上。”阿甲繼續拉着他說話,“要不,你去問問你家主子,看她同不同意。”

丁澤頭也不擡,“不去。”

阿甲臉頰抽搐了一下,這小兄弟脾氣還挺倔。

也好,反正站在這塊兒也不打擾大人與那石姑娘下棋。

石曼生正在全神貫注——沒想到這柳木白圍棋還真有幾下子,不好對付。

“可曾想好了?”柳木白抿着剛泡好的茶,看着棋盤笑得白雲清風。

石曼生執着那黑子已經猶豫了約莫半柱香時間了,可她還是沒拿定主意,“下棋,急不得。”

“石姑娘說得是。”柳木白為她滿上了茶盞,“如此風景,山腳對弈,實是樂事。只不過……似乎冷了點。”

聽他這麽一說,石曼生才發現自己指尖已滿是涼意。畢竟已是初秋,秋意甚寒比不得夏日,這郊外更是冷上幾分,再加上這麽露天坐着,任憑天氣再好,這風吹多了也會頭疼。

視線中再次出現了那件白色的披肩,合着眼前人玉石般的聲音,“還望石姑娘莫要嫌棄。”

——所以這都是他一早就預備好的嗎?

“……”

石曼生覺得自己越發看不穿這個人了,似乎只要他想的還從來就沒做不到的。披在身上,那披肩質地柔軟,仿若擁被而坐,舒服十分。只是她卻沒了幾分繼續對弈的心思,看着對面人骨節分明的手,還有那又定定落下的白子,她問了一句話,一句盤桓在心底許久的話。

“找到我,究竟是為了什麽?”

柳木白擡眸看了看她,“自然是為了見你。”

她要的不是這個答案,“然後呢?然後你待如何?”與她破鏡重圓?重修舊好?

柳木白卻是是個很讓人心動的男子,長相、家世、舉止、能力,無可挑剔。她承認,初初見到他對自己與衆不同心裏是歡喜的。只可惜,她不是個傻瓜。

她與他的身份天差地別,強求一場又能如何?華國公之子怎麽可能娶她這樣的江湖女子,就算同意了,怕也只是納個妾。可她石曼生又怎會甘願與人為妾?她從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更不願這麽與他不明不白地隔上十幾天見一面,還總胡思亂想。所以,不如幹脆就當一切從未發生。這是她昨日喂了将近三個時辰的魚後得出的結論,她今日來見他,便是想将事情說個透徹。

柳木白單手轉動着木桌上的杯盞,不急不緩來了一句,“你願如何,我便如何。”

“你……”

他看着她,笑得很是平常,卻不帶一絲敷衍,就仿若答應了要請她一頓飯那般簡單。

石曼生心底不覺緩緩重複那句話——你願如何,我便如何嗎……

山間的霧氣不是何時散了開去,陽光穿透雲層洋洋灑下,似在一草一木上都鍍了層金。不知人事的清風,嘻嘻鬧鬧撩起她別在耳後的碎發,半掩住她的視線,模糊了對面人的笑顏。

“石頭,慢慢看,一個人的心總是要慢慢看,才看得懂的。”他笑,如一汪深潭,水清底深。

她想說的話都被那笑容堵在喉嚨口,卻是再也抛不出一個字了。

“能看到一個亭子了。”

丁澤的聲音驟然響起,石曼生慌亂間移開了凝在柳木白眉眼的視線,剛才的她失神了,不知是為了他的話還是為了他眉眼間微微無奈的神色。

她看向山頂,定了定神,“那便是古松亭。”

巍巍山頂,峭壁絕崖,一座飛檐八角亭獨獨而立,四周是光禿禿的山石,無松無草,可偏偏有了“古松”的名號。

傳說,那山崖處本來是有一顆好幾百年樹齡的大松樹。可有一日,那松樹不幸叫天雷給劈死了。于是,便有人将樹伐了下來,就着樹生長的地方,用着樹本身的木料造了這麽個亭子。古松亭,只是想叫人知道,曾經有那麽一棵老松樹,一棵孤零零就如現在這座亭子一般,站在這人跡罕至的山崖,迎送日月,歷經寒暑。

柳木白循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袖下的指尖悄然蜷起。與其說他在看那亭子,倒不如說他在看她,看她頭後的發簪。

他微微眯了眯眼——她戴得依舊是那柄粗糙的木簪,而不是自己送的蓮花簪。

作者有話要說: 柳木白遲早會拿下小石頭的!

石曼生:你怎麽知道不是我拿下他?

娘子:呵呵

石曼生:……

☆、十

既然已經看到了古松亭,那這下到一半的棋還要不要繼續?

石曼生本來就沒有什麽下棋的心思,更何況現在腦袋還亂哄哄的。她擡眼看了看天,太陽雖然被雲霧所遮,但隐隐約約能辯出輪廓——已是日頭正中,差不多該吃中飯了。她記得附近有個面攤,便心下琢磨:等會大家一起過去,吃完飯回家,今天的“陪玩”任務就這麽結束算了。

——就這麽辦。

打定主意的石曼生一回頭,正對上柳木白投向自己的目光,也不知他看了多久,這會兒竟然有些出神的模樣。見她轉身,反應了一瞬,這才笑着眨了下眼,“古松亭名不虛傳。”

名不虛傳?呵呵,不就個破亭子嗎。石曼生自然不能當面嘲諷,畢竟是她自己選的地方。

一陣風吹來,有些涼,她攏了攏披風,別說,還真挺暖和,有錢人家的衣服就是好。掩飾般飄了飄視線,她說出了提議,“下了這會子棋,倒是有些餓了。不如,我們去吃些東西?我知道附近有個面家,吃食還挺幹淨,味道也還不錯。”

柳木白放下手中棋子,沒有意見,“但憑石姑娘安排。”

“那棋就下到這了?”看着殘局,兩人并未分出勝負,但石曼生隐隐感覺出自己似乎并不是柳木白的對手,他八成讓了自己。想到這,越發覺得棋局沒什麽意思。

“好,日後再切磋不遲。”

日後?石曼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并不覺得他們倆還有再下棋的必要。

于是,兩人開始收拾棋子,一粒粒從棋盤上拾起。石曼生動作急,柳木白不緊不慢。不一會兒她執的黑子盡收,只剩白子。未曾多想,便也幫着收拾白子。一不小心,兩人指尖相碰,而後腹若有似無地從她指背劃過。

石曼生心中一驚,若無其事地移開手,将白子放入盒中。用餘光偷偷瞧了瞧對面人,他面上并沒有任何變化,看來是她自己心思太多了。剛才的指尖相碰确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剩下的棋子離他稍遠,柳木白很自然地換了只手繼續收拾,而剛才碰過她的那只手悄悄掩在袖下,摩挲了指尖——她的手,很涼呢。

待兩人收完棋子,還未及站起身,只聽得阿甲一聲喊,“大人!小心!”

下一刻,阿甲從旁猛然躍了過來。

山風聲中一支利箭橫空而出,閃着銀光直沖着柳木白胸口而去。

!!!

千鈞一發之際,一聲金屬相接的刺響,阿甲用劍鞘将那利箭打偏了方向,擦着柳木白的左袖往後直直而去……

不好!

石曼生睜大雙眼,眼睜睜看那利箭轉了方面竟然沖她而來。她本就與柳木白相隔僅有幾尺,眨眼間利箭已到身前,位置恰指着她的咽喉。

“小心!”丁澤起身提劍,翩若驚鴻。

石曼生也會點功夫,下意識便想要側轉躲開。不過她的速度較之得上丁家劍法還是差上了一大截。她只見眼前一閃,丁澤幹淨利落地只使了一招,就将那利箭截成了兩段。飛出去的箭頭嵌入泥地,沒下三分。另一半箭尾落地,恰在石曼生腳邊。

危機已除,遠處的山林中驚起一片飛鳥,看來是有人從哪裏慌然撤退。

阿甲剛要起身去追,卻被柳木白攔了下來,“莫追,我們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靜待幾瞬,那片山林中再無動靜,人已經逃了。

“你沒事吧?”柳木白急急往石曼生身旁走了幾步。

她看着地上那支斷成兩節的長箭,不動聲色避開了他伸過來欲扶自己肩膀的手,“我沒事。丁澤反應很快。”她說不出心裏的滋味,阿甲是為了救柳木白打偏了那支箭,可那箭沖自己而來的了。

“大人,屬下失職。”阿甲單腿跪地,言語很是惶恐。

“阿甲,石姑娘安危猶勝于我。再有下次,你便不用跟在我身邊了。”他半側着頭厲聲吩咐,這是石曼生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動氣的模樣。

她抿了抿唇,“我真沒事。”而那一刻,她心中在想——何必呢?

柳木白轉向她,目光之中滿是複雜。

石曼生眨了眨眼,對于他剛才那些類似于“表達心意”的話突然沒了感觸。

這時,已經收了劍的丁澤默不作聲上前一步,攔在了石曼生與柳木白之間,正好隔開了他的視線,“我家小姐無事,柳大人不必過度擔憂。”站在丁澤後頭,她頭一次發現帶個侍衛再好不過。

柳木白慢慢收斂了神色,“是在下失态了。”

因這場意外,他們吃完飯後早早就往青州城趕了回去。回去的路上,石曼生有些倦意,可畢竟馬車裏坐了兩個人,另一個還是男人,她也不大好意思睡覺什麽的。

寬闊的官道上,馬車行得很是平穩,只是在車輪間或碾過青石縫的時候會有一絲晃動,倒似搖籃一般,惹得人越發困頓。

柳木白什麽都沒說,一個人靜靜地靠坐在馬車一邊,閉眼歇息了起來。

石曼生悄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兩人之間的距離,再看了看那随着馬車晃動的窗布,默默也跟着閉上了眼睛。這一閉,她不知不覺間真睡着了。

而坐在她對面的男子卻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一言不發地看着對面的她。

合着清淺的呼吸聲,女子睫毛微微顫動。白皙的皮膚淡淡泛着柔光,抿緊的薄唇似乎有些局促,挽在胸前的雙手微微僵持,下颚也有了緊繃的弧度。

——夢見了什麽?她在夢中也是這般拘謹的嗎?

她與平常女孩子家不同,從來沒有嬌滴滴的模樣,那一箭好像連驚都沒有驚倒她。當初瑞安只因為一條突然躍出水面的錦鯉都駭得眼圈發了紅。是不是,江湖中的女子都如她這般泰然自若?

……

進城了,外頭傳來官兵例行詢問聲的瞬間。

柳木白眼中浮上了疑惑,原來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看了她一路。

與之同時,這一路,丁澤的耳朵一直緊緊注意着馬車裏的動靜。

馬車沿着十字街走的時候,石曼生醒了,許是睡覺的姿勢不大舒服,她覺得肩膀那處有些緊得慌。伸手捏了幾下,有些酸。當意識到自己還坐在馬車上,她忙正襟危坐,一擡頭卻發現對面的柳木白仍在閉眼歇息的樣子,這才松了口氣。

馬車又走了一會,停了下來。丁澤就半掀了簾子探頭喚道,“到了。”

“嗯,好。”她琢磨着要與柳木白打個招呼,可卻又怕把人喚醒了,正在舉棋不定的時候,對面人自己睜開了眼睛,眼中一片清明。

“到了呢。”說着他便要起身送送她。

石曼生快速下了馬車,而後扶着車門半攔住他,“柳大人留步,不用送了。”

馬車裏的柳木白看了看她,終是笑着又坐了回去,“那在下過幾日再來叨擾。”

她沒有接他的話,“在下告辭了。”而後,便與丁澤一路進了金樹院。

人影入戶,銀杏無語,窄巷無聲。

“大人,是直接回去嗎?”阿甲照例詢問道。

柳木白放下車窗簾布,看着對面已經空了的座位,輕輕嗯了一聲。

“啪——”

馬鞭甩起的聲音,呱嗒呱嗒的馬蹄聲響起,拐過巷子口,走過一片城區,行上了十字街。

“可曾看出什麽?”

“丁家劍法,那人使得的是曾經百裏宮丁建靈的獨門劍法。”

“以後別再這般了,打草驚蛇。回去自領三十板。”

“是。屬下知罪。刺客那邊,可要派人去查?”

“不必。”柳木白揉了揉額角,“這般小打小鬧,還當着她的面,看來只是向給個警告罷了。那人開始急了,我們等着就行。”

“是。”

柳木白再次閉上眼睛靠在馬車車壁上,似是倦了,再無問話。

……

回到藥鋪,丁澤面上還是一副木然模樣,只是在與石曼生要分開兩邊走的時候突然喚了一聲,“喂。”

“嗯?”石曼生停住步子。

他猶豫了一下,面無表情,“今日,那個護衛是故意的。”他是故意把箭擋向她的。

石曼生愣了一下,忽而輕輕一笑,有些澀,“嗯。”她知道。

“他想試我功夫。”

“嗯。”

丁澤見她反應不大,對她點了下頭,抱着劍回了自己屋子。

門關上,石曼生臉上的笑緩緩凝了起來,低頭默默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這心裏,怎麽有些悶呢。

~~~~

自那日一別,柳木白沒來尋過她。隔了十天的樣子,她收到了一封信,來自柳木白。他因急事已經回了京城,要到九月初才能回來。

石曼生正好落個清淨。可不知怎麽的,總會時不時想起那人,還有那天被阿甲打向自己的一箭。她心裏生了刺,動不動就紮她一下。本來就想着要斷個幹淨,這下她覺得自己是徹底想通了。

真是人生在世莫強求:不怕,求來求去求不得;就怕,求到手中無福受。更何況,這求來的未必都是好東西。到時候,糟心糟肺的還不是她自己?她已經吃過相思閻羅了,不可能再吃第二顆了。

時間進入八月,丁澤身子壯實了一些,皮膚也漸漸白皙起來。

“我可以治病了嗎?”

石曼生被這麽問了幾次,可她覺得時間沒到,怎麽着也得再養上一年。可丁澤明顯有些等不及明顯,不知不覺般,幾乎快要每日一問。

她思量了一下,最後進屋拿了瓶藥,“治病前要先打底子。今日起,你每日服一粒。”

“你好好養身子,養好了就治。”剛想拍拍他的肩頭,丁澤一個側身躲開了。真是的,一點沒有小孩樣。當然,她絕不會告訴他,那只是一瓶普通的補氣丹。

這兩天,花間閣那邊也來了信,又有人拜帖求藥。她還應下了師姐要盡快解蠱,事情确實不少。于是,石曼生一股腦兒撲倒制蠱上頭,也沒時間再胡思亂想。

繁忙之中時間飛逝,流星轉瞬。

九月初一,是說好賣相思閻羅的日子。

離花間閣開業還有半個時辰,石曼生已經早早在這邊等着了。

“求藥的人越來越多了。”金哥感嘆道,看來這相思閻羅的名聲傳得還真挺快。

石曼生喝了口茶,“挺好的,大家發財。”

名氣越大越好,指不定哪天就傳到師父耳朵裏去了。最好師父能親自沖過來訓自己一頓,也省的她一直尋不到人。不過,師父都能把百裏宮解散了,還會在乎她賣相思閻羅嗎?石曼生有想過,要不要過段時間再弄票更大的?再賣點更狠的。但最後,不了了之。百裏宮那些東西實在是不好拿出手啊。

今日,有四家求藥。而在這求藥的四家中,有一家的馬車很是特別。

那是輛紅頂棕布的馬車,整個馬車封得嚴嚴實實,門窗都是镂空木刻,裏頭覆着厚實錦布,不見一絲縫隙。趕馬車的車夫是個威武漢子,可除了他,旁邊竟然還跟着四個騎着馬的健壯男子,腰間都別着刀,看衣着也是上品。

金哥暗暗想着——看來是個大人物。

一切安排妥當,石曼生已經好生坐在了專門的屋子裏。以前她都是躍躍欲試想聽別人的故事,可今兒個莫名有點提不起勁,腦海裏還總會時不時地想到一個人。

無邊落木蕭蕭下,白雲千載空悠悠,唉……

“小姐,人來了。”

“啊?哦。好。”

不知為什麽,今天聽故事的時候,她突然覺得有些大同小異。感情這事,要用到相思閻羅的時候,無非都是被傷到心的那些人,反正都已經是悲劇了。而正在她聽前三個故事,聽得情緒恹恹的時候,進來了一個奇怪的人。

是個……女人?

看着來人的身影,她也不是很确定,畢竟裹得實在是太嚴實了。一件從頭包到腳的藏藍大披肩,只露出了一雙眼睛。直等那人開口,石曼生才确定——女子。年紀大約二十五到三十。

“石先生。”她說話比較慢,透着一股子疏離,又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在下特來求藥。”

聽着她的聲音,石曼生不覺坐直了幾分,“不知夫人是為誰而求?”

“我夫君。”她淡淡說了兩個字。

“敢問緣由是……?”

“石先生的規矩,我懂的。”女子坐在屋中,雙手一直靜靜地放在兩邊扶手上,可她就連手上都帶着手套。雖是秋天,但這屋內并不冷,她的打扮确實有些誇張。

女子緩緩開了口。

“我與夫君成親八年,育有一子一女。當初,我兩之所以在一塊,是出于家族聯姻。這些年來,我與他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生活也算和滿。”

她說話很緩慢,不帶一絲情緒,似乎在講的都是別人的故事。

“半年前,他娶了一房妾室,他的表妹。那表妹也是個可憐人,夫家得罪了人,怕是沒什麽好果子吃。為了保那表妹一命,那夫家也算仗義,在出事前把人休了。我夫君與我說過,這次的事情很大,眼下救人要緊,若無人出面,他那表妹,若只是休棄,怕也難逃牽連。正好我夫君家有權有勢,只需将她假意娶進門,就無人再敢說三道四。我本不明白,為何救人一定要納了她?”

“可在他幾番勸說之下,我想了想也就同意了,畢竟是他姑姑的獨女。于是,他将她急急娶了回來,好遠離那個爛攤子。過了不久,果然事發,原先表妹的夫家被判了個滿門抄斬。但好歹,人救下來了。”

石曼生聽到這裏,也确實感覺莫名,休了就不是那家人了,就算要牽連,他夫君也算表妹的娘家人,有權有勢不應當偏偏要娶了她的。

“後來……”女子停了停,“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表妹才是他當初一心要娶的人,只不過因着門當戶對、媒妁之言,他不得不聽從父母與我結親。而那表妹夫家的事,竟然也是他從中作梗,這才得罪了人。就連休棄表妹,都是他強出頭威脅人家得來的結果。”

“他那表妹從來沒有過孩子,原來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脫離夫家,與我夫君前緣再續。”

石曼生默然不語,這個故事,她不喜歡。

“我原想着,也好,他喜歡便由了他,我也不是容不下人的。只是心裏有些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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