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過罷了。”
故事到這裏,似乎并沒有什麽需要相思閻羅的地方。
“可是再後來……再後來她也有了身孕,事情便不一樣了。”
“你是原配妻子,這寵妾滅妻的事,告到哪裏,你都是有理的。”而且,既然是家族聯姻,女方家人應該不會坐視不理。
“可是在別人眼裏,他沒有寵妾滅妻。呵,呵呵……”女子突然笑了,笑得很是苦澀,“只是恰巧,原配染了惡疾,不得不終日關在後院罷了。”女子伸手摸上了包覆得緊緊的面頰,“那表妹被擡了平妻,而我,因了那場大病,面容盡毀,再也見不得人了。”
“面容盡毀?”石曼生心中一驚。
對此,女子并沒有對此多說什麽,只是繼續說着來意,“我本想着有了相思閻羅,他便能忘了表妹,我與孩子的日子也許還會好過一些。看在我娘家的面上,該是我孩子的,還會是我孩子的,畢竟,我還是原配。可看到他對待那位表妹肚子裏孩子的模樣,我不确定了。”
她停了停,微微擡頭,“先生,在下想問,若是一人服了相思閻羅,可會再次喜歡上那被忘了的人?可會對她再有往日憐惜?”
石曼生愣了一下——相思閻羅只是忘一次,至于後來的,誰都說不準。
見她沉默,女子仿若知道了答案,“既然這樣,叨擾石先生了,我不求藥了。”
這是第一次有人求藥半途放棄的。石曼生心裏一驚。
見她起身欲走,石曼生忙叫住她,“等等。婦人您,您也可以為自己求藥的。”
女子搖了搖頭,淡淡拒絕,“相思閻羅于我無用,我對他并沒有那般深情。叨擾先生許久,在下告辭了。”她現在在乎的只有孩子。
從頭到尾,她說話的聲音都是平平淡淡的,到最後,似乎并不在意石曼生的答案,又似乎她早已拿定了主意,只是在最後試試能不能有別的方法罷了。
……
七日後,京城寧國侯府突發大火,侯爺、兩位侯夫人皆葬身火海,其中一位還懷有身孕。一月後,侯府長子繼爵位,年僅七歲。
九月一日那一天,直到最後,石曼生一顆相思閻羅都沒賣出去。每每想到那位只露出雙眼的夫人,她心裏就有些澀意。聽到侯府消息的時候,她想都沒想,就覺得是她,那位求藥卻半途不要了的女子。
高門大戶,原是這般牢籠之所。
花謝了殘紅,紅沒了,到頭來只剩一地爛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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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入夜。月明星稀,偶有蟲鳴。
剛準備睡下的石曼生再一次聽到屋子外頭傳來了動靜,翻身坐起,沖着窗戶,她壓低聲音問道。
“師姐,是你嗎?”正問着呢,卻聽得屋外動靜一下大了起來。
“石頭,出來!打架!”确實是餘夏的聲音。
打架?
猛地一推窗戶,石曼生随手沖着聲音的方向,快速擲了兩個藥丸。
“砰”的一聲,煙霧四起,外頭立時沒了動靜。
夜又靜了。
過了一會兒,她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便從窗戶那翻了出去。此時,外頭的煙已經散了大半,露出了地面橫七豎八躺着的三個人黑衣人。還有一個黑衣人正悠悠閑閑站在邊上,不用說,正是夜探的餘夏。
“你師姐我已經好久都沒用過這些玩意兒了,看來以後還得備着點。有空你也給我點。”她擡腳踢了踢地上的人,那三人睜着眼睛,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身子也無法動彈,活像三個木頭。
“嗯,你等會兒直接拿了再走吧。”石曼生很大方。
另一邊的屋子裏,習武的丁澤自然是聽到了動靜。驚醒過來,剛準備出門,就聽到外頭已經靜了下來,他側耳細聽了會兒,最後抱着劍側身回了床上。應該是前些日子出現的幾人,那幾人并無惡意,更像是在暗處護着這院子,是以丁澤也沒有特意将他們尋撥出來。他本以為石曼生知道,可今夜看來,并非如此。
住得最遠的夏近秋夏師叔迷迷糊糊醒了過來,好像有什麽聲音?仔細聽聽又沒了。看來是做夢了。翻了個身,再次入睡。
石曼生揮手驅了驅餘下的煙霧,先看了看自家師姐,确認她沒受傷,這才蹲下身看着地上的三個木頭人。左翻翻,右翻翻,并沒有找到什麽有價值的線索。
“我這才多久沒來,你家外頭怎麽就多了這麽三個盯梢的?我一出現,啥話不說就開打了。”餘夏也跟着蹲在了她邊上,扭頭審視地看着她,“你這是招惹上什麽人了?”
石曼生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不知道。”她功夫又不好,怎麽會知道周圍還藏着人。
“當初讓你好好練功,就是不聽!”
“你功夫就好了?”還好意思說我。
餘夏眨了眨眼,“你可是師父的得意門生,怎麽能功夫不好。”
石曼生不服,嘀咕了一句,“師父功夫也不咋地。”百裏宮壓根兒靠得就不是功夫,師叔功夫更差。倒是那個丁澤雖然不是百裏宮的人,還算個好苗子。
“說什麽呢?”餘夏沒聽清,石曼生咧嘴沖她笑了兩聲,“師姐說得對,我該好好練功。”
視線轉回到躺在地上的三個人,石曼生和餘夏一起拉起了一個,把他半靠在圍牆上頭。
“你們是什麽人派來的?願意回答就眨一下眼,不願意就眨兩下眼。”石曼生剛說完,那個只眼睛能動的黑衣人立馬快速眨了兩下。
餘夏噗嗤笑了,“師妹,審問不是這麽來的。”她走過來,“你該告訴他,他剛吸的那個煙啊,如果沒有解藥就會一輩子這個模樣了。動不得、說不得,一開始還好,可後來啊,那個酸、那個麻……啧啧啧。”
石曼生看着她誇張地在一邊搖頭嘆氣,很正經地轉過頭對着那個黑衣人繼續說道,“嗯,她說的沒錯,就是這樣。”頓了頓,她又認真的加了一句,“不過,我暫時還沒配解藥,你願意回答也得等到明天才行。”
黑衣人:……
餘夏臉頰經不住抽搐了一下。
這三人中年紀最大的看着也就二十出頭,還有個年紀最小的,看上去比丁澤大不了一兩歲。怎麽這麽小就出來賣命了。現在的江湖,日子真不好過。
排排放好了三個黑衣人,石曼生把他們各自擺了個姿勢,還很大方地從屋裏抱出了一床被子鋪在三人身上。在餘夏無奈的眼神中,她氣定神閑地繼續說着,“這個晚上,你們應該能好好體會藥效,不過一個晚上我只來得及制兩枚解藥,所以明天先願意眨一下眼的兩個人能拿到解藥,另一位只能再過一天了。”
三人面上的黑布俱被拉下,聽了她的話,一時臉色缤紛——什麽叫好好體會藥效?什麽藥效?
“那各位就晚安了。”轉個身,“師姐,找我什麽事?進去說吧。”
“沒什麽事,就來看看你,那藥進度怎麽情況呀?”餘夏笑着攔過石曼生的肩膀,一同往屋裏走去。
……
半個時辰過後,暢聊完畢的餘夏綁好面巾從窗戶大搖大擺翻了出來,對上那三個木頭人,眼睛眯起來笑了笑,“滋味不錯吧?”而後,一個輕躍翻牆離開了。
牆邊的三人,除了眼睛,其他所有地方都動不了。一個個臉色蒼白,滿頭冷汗——明明動不了,但他們還能覺得出四肢、腰背的酸痛,那分明就是久放一個姿勢的感覺。偏偏那石姑娘還為他們擺了個非常不舒服的盤坐姿勢,現下從胯骨到大腿、小腿、腳板都如萬螞啃噬一般,難熬非常。
三人以前也不是沒在練功的時候打坐長時間過,可那藥好似有什麽特殊成分,把酸麻成百倍地都激發了出來。
——天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夜深如許,青州入夢。
正是春寒料峭之時,石曼生“好心”給的那床暖被可保三人四肢不冷僵,越發麻酸……
~~~~
一夜好夢的石曼生,一早醒來就悠哉悠哉地推開了後窗,朝着靠在牆邊的三人微笑,“喂,有沒有願意說的。”
三個漢子一宿下來幾乎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眼底發青,額發盡濕,面色發黃。但是,暗衛的驕傲怎容得他們背叛。
于是……
眨眼——兩下。很統一,沒有一個屈服。
“唉……”石曼生嘆了口氣,“何苦呢?”
翻過窗,她手裏拖着個青色小瓷瓶走了過去,“喏,解藥就在這裏,只有兩顆。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眨眼——兩下。
石曼生能清楚地看到三人睫毛都發抖了,這藥的滋味她小時候也嘗過,忍到現在也差不多極限了。可偏偏這三個人還是什麽都不肯說。
“三位英雄果然好膽識!本來啊,我是想着把你們三人分開,分別說只有兩顆藥,你們互相看不見,只要稍稍有猜疑,就一定會有人招了的。”轉着藥瓶,她漫不經心地說着,聽得那三人眼中俱是一驚。
“只是啊,你們三人于我并無惡意,我那般使詐怕會傷了和氣,索性就一起問了。”
三人暗衛:……現在這樣就不傷和氣了麽……
見他們表情不好看,石曼生眼珠一轉,有了個馊主意,“既然你們不肯說,那就算了吧。誰讓我大人有大量呢?我呢,就點兵點将,挑兩個先給解藥吧。”
“來。”她伸出一支手指,“點兵點将,點到誰就是誰。”她從小瓶子裏倒出一粒藥丸塞進了最右邊的人口中。立時,那人整個就像卸力般癱坐了下來,四肢都抖成篩子了。
“不急不急,過兩個時辰就好了。來,我們繼續。點兵點将,點到誰就是誰。”
又一個人被喂了解藥,只剩下三個人中看上去年紀最小的那個,仔細看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
“沒辦法,只有兩顆都發了呢。”石曼生無奈地對着那年紀最小的黑衣人展開了笑顏。
然後……那小黑衣人哭了。
是真的哭了,豆大的眼淚一顆顆地往下流,下巴那都快和小山泉一樣了。一邊哭一邊滿是委屈卻又倔強地看着她,眼睛鼻子都是紅彤彤的,倒像只小兔子。
——呃……這不是她要的效果。
第一個吃了解藥的男子很是不忍地看着年紀最小的黑衣人,醞釀了半天終于成功說了話,“石姑娘,我們真的沒有惡意。可是主上的身份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透露的。能不能……麻煩你快些做出解藥,真的挺不好受的。”
肯定不好受啊。當年她也在師父那吃過苦頭的。
石曼生嘆了口氣,“你們不說,我也能大約猜到。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是那個柳大人出現才有的。”她從懷裏不知怎麽又變了個瓷瓶出來,對着年紀最小的黑衣人哄到,“喏,也給你一顆,不哭了啊。”
所有黑衣人:……
三人俱吃了解藥,可還是伏在地上哪兒都去不了。後遺症很嚴重。
“你們今明兩天應該都使不出功夫。不過再過一兩個時辰就可以走路。我把吃的放在後門口了,你們吃飽了就離開吧。”唠家常般說完這些話,石曼生拍拍袖子回了屋。
留下那三人大眼瞪小眼,全是無奈。
……
“這麽說,她發現了?”
三個黑衣人單腿跪地,一個比一個臉色難看,就像是受了酷刑一樣,“是,大人。”
柳木白昨日剛從京城回到青州,還未及去看她,倒是被她先揪出了自己派的人。他嘆了口氣,笑道,“罷了。她知道了也沒什麽,繼續守着就是。”頓了頓,他又補充道,“記住,這次遠着點,別再弄得這麽狼狽了。”
一旁的阿甲給了建議,“大人。那位丁家少年功力不俗,屬下覺得若是再派人,乙暗衛會比較妥當。”
“那好。就派阿乙去吧。”
“是。大人。”
~~~~
在那三位暗衛的班還沒來得及被阿乙頂上的時候,金樹院來了位不速之客。
一位身材玲珑、中等個子的灰衣女子。
——美女。大美女。
這是石曼生見到此人的第一印象。哪怕她穿着不起眼的灰色衣裳也遮掩不住面容秀麗,以及那由內而外散發出的美豔氣息。
确實挺漂亮的,較之餘夏師姐那張豔光四射、媚而不俗的臉也差不離了。只是此人看上去更為淩冽,不施粉黛的臉頰,那雙眼睛還有幾分男子的英氣。至于這身材……啧啧啧,好胸、好腿、好屁股。
石曼生不經意看了看自己,有些感嘆。就怕人比人啊。
“在下特來是有一言相告。”灰衣女子的聲音也不錯,帶着幾分清冷。
石曼生感覺到眼前的女子似乎有些急切。一言相告?她展了展眉,招呼道,“來者是客,姑娘,我們進去喝口茶?”
“不必了。”女子伸手拒絕,分毫不停地繼續說道,“石姑娘,柳言之此次特意接近于你,目的并不單純,還望姑娘最好與之劃清界限。”
柳言之,石曼生反映了一下才意識到這是柳木白的名字,大名。頭一回有人這麽明明白白跑到她面前說柳木白的壞話,還是個漂亮的女人,這讓人很難不想入非非啊——難不成這女的也被柳木白騙過?
不對,她用“也”是個什麽意思?
石曼生放松了姿勢,不緊不慢地靠在門框上,“姑娘你就這麽兩句話,實在很難讓人信服啊。”
本想不動聲色再問幾句,可那女子竟然立刻一副要走的模樣,“石姑娘想必也發現了近日總有人在暗處監視,那些皆是柳言之派的人。具體情況,在下實在是不方便說,還望姑娘能凡事留個心眼。柳言之此人——不可交。”
“那些監視的人,該不會就為了等你?”石曼生試探着問了句,扶着門框的手微微一動,一抹幾不可查的小黑點悄然彈上女子的袖肘。
女子并無察覺,輕笑一聲大步離開了藥鋪,“告辭。”她離開的身形很是飄逸,幾步就消失在了三葉巷。
關上門,面對夏近秋詢問的眼神,石曼生随意搪塞了兩句,便回到屋裏默默喝完了先前給自己倒的那杯茶。
她這院子,真是什麽人都想來來、想走走啊。
“啪——”
放下空杯,石曼生徑直走向了院中魚池。
喂魚,喂魚。
……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下一章,男二正式出現~~~嗚啦啦~~~
石曼生:都有人跑來說柳木白壞話了,我這麽機智,怎麽可能被他搞定?
娘子:你沒聽說過嗎?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為零。
石曼生:……
☆、十二
幾顆魚食撒了下去,錦鯉們紛紛聚攏過來。
石曼生最喜看魚兒競食,尤其是想事情的時候,魚兒擺動尾巴打出的水聲特別能讓她心靜。
從小到大,她自認是個挺能覺察別人态度的人。比如說師父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是真要罰她還是吓唬她,石曼生每次都猜得很準。而剛才來給自己“忠告”的那個女子,身上沒有殺氣,卻莫名在面對自己的時候有着幾分不喜,呃,就是讨厭。
明明自己從未見過她,為何會惹她不喜呢?還有,那三個被下了藥的黑衣人剛走,那女子就來了,要說純屬巧合,石曼生不是很信。由此可見,那女的八成也是時時刻刻注意着藥鋪這邊。
那女子還說柳木白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可想來想去,石曼生并不是很明白能有什麽牛哄哄的目的?就算是百裏宮曾經很厲害,現在也沒了。而且找她幹嘛?找她師父去呀,再不行,師叔也比她知道得多啊。若是為了自己那手蠱毒的本事,也沒必要特地來與自己處關系呀。畢竟她是做相思閻羅生意的,不是應該一上來先拿錢砸她試試才對路子嗎?
往稍遠又丢了幾顆魚食,魚兒們都跟着游了過去。
——難不成是柳木白惹的桃花債?
如果真是桃花債,那女子說起柳木白時的眼神不該是那個模樣。怎麽說呢……很痛恨,不是因愛生恨那種,而是實實在在不恥那種。
這也奇怪,柳木白怎麽就被人所不恥了?從她自己打聽的消息來看,柳木白在京城的風評還是很好的,來了青州之後更是大受歡迎。或者還有設麽她暫時不知道的隐秘在裏頭?和相思閻羅會不會有什麽關系?
——這種特意跑過來,說話只說一半的人最讨厭了。
一把将手中剩下的魚食全撒了下去,石曼生拍了拍手。嗯,丁澤最近采買的這些魚食很不錯。看看時間,她只喂了半個時辰的魚就心情好轉了。人嗎,心思少一點就快活一點。
那柳木白如果真有所圖,他總歸會表現出來的,沒意義一直和自己這麽暧昧不清地耗下去。不急,等着吧。
喂完魚,石曼生決定給自己也找點吃的。去往廚間的時候,她聽到了師叔和丁澤的對話。
“你姐啊今兒又去喂魚了。最近這喂魚喂得有點頻繁啊,魚可養肥了不少,池子快嫌小了。”
“那要不要擴一擴。”
夏近秋嗤了一聲,“擴什麽擴,老大費勁的。撈幾條吃了就行。”
丁澤手一頓,“不妥吧。”
夏近秋擡頭觑了他一眼,“她喜歡喂魚,又不是喜歡魚。上次撈了兩條最大的,就她吃的最多。”
石曼生聽罷,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大大方方推門進去,“丁澤,走,陪姐姐捉魚去。”
丁澤:……
~~~~
卻說那個前來“報信”的女子也已到了住處。這是青州一處很不顯眼的院子,那位灰衣女子正恭敬地向坐在主位的男子禀報。
“主上。”
“信送到了?”
“是。”
“她……可有什麽反應?”
“石姑娘并沒說什麽。”
“也是,她向來喜怒不形。”男子無奈一笑,“辛苦你跑這一趟了了,去歇息吧。”
“主上,青州此處……”
“明日一早就離開吧。”
“是!”灰衣女子面露喜色。
人走後,男子展開了攏于桌邊的一卷畫紙,對着畫像上的人默然許久——小石頭,後會有期。
他,确實是該離開了。
那灰衣女子告退後,一路走到了偏院,心情甚好地招呼大家準備行李,“快些快些,明天一早就出發了。”總算要離開青州了。
“主上終于肯走了?”一個三十出頭的威武漢子笑着湊了過來,“還是素西大人有能耐!”
“那是主上英明。”灰衣女子便是他口中的素西大人,聽了這話心裏有些歡喜,面上卻豎了眉,“瞎樂呵什麽。還不快去理東西!”
“是是是,小的這就去。”
不一會兒,整個院子都調動了起來,素西看着眼前景象,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起來,若是立刻到明日就好了。
還有……她悄悄摸了下胸口的那份并未送出,被自己偷偷藏下的薄信,不動聲色拉平了唇。
……
夜半,素西獨自起身,小心翼翼燃了燭火。
明焰舔上薄紙,眨眼字字成灰。
燒完信,這心頭大石總算是去了。吹滅燈盞,素西翻身上了床榻,不一會兒就入了夢鄉。
而在這人人入睡的時刻,三葉巷的金樹院有了動靜。
一個黑色的身影出現在院子中央,只見黑影連蹦幾下,好不容易躍上了牆頭——這金樹院的牆實在是有點高啊。她四下細細打量了一番,滿意地翹了嘴角——盯梢的三個人不在。
“你去哪?”一個聲音突兀傳來。
黑影,哦不,是石曼生,她僵着腦袋轉過頭,看到丁澤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屋子出了來,正無聲無息地站在牆角擡頭看她。
——被抓包了。
此時兩人的姿勢有些詭異,石曼生功夫一般,人蹲坐在牆肩,雙手還緊緊趴着牆沿,生怕一個不小心掉下去。而丁澤卻潇灑地站在牆上,雙手很是自在環在胸前,面無表情地俯視着她爬牆的“英姿”,風吹過,少年身形一動不動。
內心稍稍鄙夷下了自己的姿勢,石曼生扒拉着牆頭打起了馬虎眼,“呃……我有些事要辦。”
“這麽晚?”
“是挺晚的啊……哈哈。”幹笑了兩聲,見對面人一副冰做面孔,她的底氣莫名有些不足。
“早去早回。”丢下這句話,丁澤很幹脆地回了屋。
這麽好說話?
石曼生眨了眨眼,伸長脖子看了半天,見丁澤沒有再出來的意思,趕忙離開。
——原來丁澤的耳朵這麽靈,她以為自己做得挺神不知鬼不覺的。不對,自己這麽怕他作甚?她可是一家之主!
然而,就在石曼生起身離開院子不久,一道幾乎與黑夜混成一片的鬼魅身影從遠處的一個小樹林中緩緩跟了上去。已經回到屋中的丁澤似乎聽到了什麽動靜,但再次側耳時卻是一片寧靜,他有些奇怪地皺了皺眉,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得意洋洋的石曼生樂呵呵地走着夜路。她今兒個倒要好好看看,究竟那是什麽人,還跑上門來給自己忠告。白天的時候,她特意在女奇怪的女子身上留了隐香蟲,便是為了這夜裏能一路追蹤。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她停在了一個石牆院子前頭。
——到了。隐香蟲的氣息就在這兒。
石曼生拎起發帶看了看風向,順着風勢随手撒了些安魂香。立時,院裏傳來了幾下“撲通”的倒落聲。
寧夜愈深,燈火全滅,本就是好眠時分,很難有人發覺不尋常之事。比如說,這整個院子都睡得太靜了些。平日裏喜歡打呼的那些個侍從都沒了聲音,睡覺靜得像一群貓。往常都會巡邏的人員不知何時也一個個蜷在牆角悄無聲息。就連晚上常見的蟲鳴皆沒了蹤跡。
靜時莫說靜,低語便破靜。
閑雲先籠月,小院難有聲。
照舊是翻牆而入,躍下牆根,雖然過程有點艱難,但還是很順利的。石曼生漫不經心走了幾步,看看東邊又看看西邊。從什麽地方開始查?是直接去找那個女的?還是……
目光轉向不遠處的院中正屋,那裏頭現下也是一片黑暗沒有燈火。一般重要的人都是睡在最好的地方。今天出現的那女的應該不是頭頭,要不先看看他們頭頭是什麽人再說?
打定主意,石曼生正要蹑手蹑腳走過去,轉念一想——我幹嘛要和做賊一樣?這院子可是都迷暈了的。她笑着放松了身子,大步走起,沿着石板路石曼生完全沒有在意自己的腳步聲,很是肆意。
要知道,對于這安魂香她可是放心得緊,別說這一個院子,怕是剛才不小心波及到的旁邊幾家人家也都要一覺睡到大天亮了。
這幢小樓是間青磚的瓦房,牆角是被踏實的黃土,間或有一兩根小草破土而出,長勢還挺喜人。
推了推主屋樓下的門,打不開,是在內側上了鎖了。她心下暗忖,看來這人平日裏很小心,哪怕整個院子都是自己人還特意鎖了門。撬鎖的事她可做不來,破門而入更是不現實。本就想偷偷摸摸探探情況,要是讓人家一早看見門都被砸了就太高調了。沿着屋牆走了走,她尋思着找點其他入口。走着走着,還真就叫她找到了一扇窗戶開着。只不過是在二樓,窗戶很高,離地都快有一丈半了,開的口也不大,應該是透氣用的,正用一根木棍子支着。
石曼生站在牆根看了看,覺得自己應該能從那窗戶擠進去。可這高度,還有這光滑的牆面,有些棘手。
嗯……
有了!
她氣定神閑地往來處走去——剛才好像有路過一個梯子。
光明正大地搬梯子爬牆。待架好梯子,石曼生不由贊嘆了一番:梯子長度與那窗口高度簡直天造地設,将将好夠到。為了以防萬一,她特地找兩塊石頭壓實了梯子腳,而後不緊不慢哼着小曲往上爬。
到了窗口,她一手托着窗戶,一手拿了木棍,很輕松地就開始往裏頭扒拉,眼看着一只腳就要跨上窗臺,黑暗中卻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來,對着她架着的梯子就是狠狠一推。石曼生本就沒站穩,這麽一推,立時整個人合着那梯子都一同往後倒了下去。
啊——!!
一聲驚呼卡在嗓子裏還沒叫出來,只見那窗口突然又如蛟龍出洞一般射出了條布匹,牢牢纏住了梯子的一條腿,而後狠狠一拽,她哐當一聲又被拉回了窗口。
驚魂未定間,一把刀由下而上順勢架上了她的脖子,石曼生笑不出來了。
駕在脖子上的刀很涼,這絕對是開了刃的。擒着她的人身形半隐在窗戶後頭,只露出了一只手。而那那拉着她梯子的布匹,看着有些像床單。此時的石曼生待在窗外,進退兩難。
——搬梯子?爬窗?還哼小曲?
敵暗我明,石曼生一想到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就頭疼。這院子裏竟然有人沒中招!
“壯、壯士……”她咽了咽口水,“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微微轉了下手腕,總算姿勢不再那麽變扭,她一手悄悄往腰間伸去。
聽了她的話,脖子上的刀片似乎退離了一些,石曼生顧不得,起手又撒了一通藥粉。當然,這次換了一種,只有更毒,沒有最毒!
只要沾上一分,任何人都絕無抵抗之力。她嘴角已經帶了笑,等那毒立時發作。
一息……
兩息……
三息……
她灑藥粉的手還揚在半空,可她脖子上的刀卻分毫未移,還有那床單,另一頭應該還是好好地被那人拽在手裏。
“怎麽會……”表情凝在臉上,石曼生震驚了。
黑暗中傳來一聲輕笑,“姑娘你,還真是與衆不同。”
糟糕,竟然連藥毒都沒制住此人,剛剛那幾招下來,她明白自己這三腳貓功夫更不用說了。不作他想,石曼生猛地往後一仰。
摔下去就摔下去,翻幾個跟頭就能跑了。然而,事情并沒有這麽簡單。
“唰——”
床單緊随其上,這一次牢牢纏住了她,把她整個人往上一提,徑直從窗口橫拉了進去。石曼生撞上了一堵牆,不對,是一個人,而且還是男人。還是個正在笑的,披頭散發,只穿了裏衣,黑暗中看不清相貌的男人。此人應該剛從被窩出來沒多久,身上還帶着熱氣。
技不如人,她确确實實栽了。
“壯士。”被床單纏成粽子的石曼生只有一張嘴能用了,“深夜叨擾,在下并無惡意,還望見諒。”她艮着脖子,盡量讓自己遠離那人,奈何手腳被床單所束,竟是難以動作,整個人被他牢牢固在懷中,脖子上依舊架着那柄短刀,嗯,開了刃的那把。
“壯士?”男子重複了這兩個字,聲音從她頭頂傳來有些低啞,“既是深夜?來者何意?”這話說得分明就是不信她的言辭。換誰誰都不信。
“我,我這是……”石曼生本想着說自己只是小賊,然而略一忖思之後,她覺得全盤托出會比較好,既然這人能派了人來提醒自己,肯定對自己不會有惡意……起碼不是太大惡意。
“在下石曼生,今日閣下派人前來示警,這才想來一探究竟。”
說完話,石曼生便只有聽天由命地等着此人作答,她萬萬沒想到竟然會遇上這麽個百毒不侵的。這世上,除了她和她師姐,這還是頭一個。她師父和師叔都不是!
“好奇可不是好個好習慣。”男子伸手在她後背輕拍了兩下,倒像是安撫,“以後……莫再如此。”話畢,他伸手快速封了石曼生幾處大穴,“今夜就勞煩石姑娘暫且留宿于此了,待明日我等離去,姑娘便可自行離開。”
這人!竟然連她啞穴都給封了!
石曼生身不能動,口不能言,被裹着床單直挺挺地送到了尚有餘溫的床鋪上頭。
——這人要幹嗎!
看着黑暗中她睜大的眼睛,男子輕笑一聲,“姑娘放心,在下還算是個君子,只是……”邊說,他邊從一旁取了枕巾牢牢蓋住了石曼生的眼睛,“石姑娘,有些事情,不知道遠比知道要來得好。”
黑暗給人以遐想,更給人以恐懼,她越發忐忑起來,自己此時就是一條任人宰割的案上魚。
那人的指尖在她臉頰處稍稍停留了一會兒,而後床邊一輕,離開了。接下來,隔着枕巾,石曼生隐隐覺出了一絲光亮——點燈了。
真真的敵暗我明,我還不能動。她更緊張了。這人這點穴的手法有些厲害,她竟然絲毫沖不開。呃……雖然她功夫不咋地,一般點穴都不大沖得開。此時此刻,石曼生後悔了,由衷地後悔了。以前怎麽就沒想着好好練功夫呢!
咯吱——
門的聲音,那人好像出去了。緊接着她又聽到窗口的方向有了動靜,當然從頭到尾就他一人的腳步聲。明明出去了,可那人并沒有叫醒其他人,似乎連到別的屋子查看都沒有。
被獨自留在床上的女子就是容易胡思亂想,比如說現在的石曼生……
他幹嘛去了?
他為什麽把自己放在床上?
他還回來不?
他要對自己做什麽?
孤男寡女,受制于人,她該怎麽辦?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