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明白他在說什麽,語氣平平地答道,“玉石易碎,我好動,萬一摔了不好。”她一直用的都是那根木簪,已經忘了是什麽時候買的了。

聞言,柳木白接着問道,“那我改日再送根結實點的,不知石姑娘可會戴上?”

她當然不會戴,簪子的意義非同一般。既然要與他劃清界限,又怎麽可能戴他給的木簪?

“在下不缺簪子。”覺出他投來的目光,石曼生低頭看向腳邊不遠處的一片荷葉,動了下眉。這片荷葉在一池之中并不顯眼,和一旁的相比還有些偏小。可偏偏此刻入了眼,她也就順勢盯着看了一會兒,很自然地忽略了柳木白的視線。

此時,侍女們已經擺放好了瓜果,正沿着橋往岸邊走,路過他倆邊上紛紛彎腰行禮。

“大人,都備好了。”

“下去吧。”

“是,大人。”

柳木白沒有繼續糾結簪子的事,很有禮地引着石曼生走上了九曲石橋。石橋的橋面很低,幾乎貼着池面,只要稍擡腳就能觸到一旁的荷葉。他在她前頭兩步距離,衣袂飛舞,如風起波。她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随着橋的曲折變向,怡然看着湖面的不同風景。

當真是——九曲蜿蜒橋,曲曲景不同,東南西北望,步步如生波。

待二人行到橋中央的時候,一直走得好好的柳木白忽然停了步子。

“石姑娘可在惱我?”

石曼生不得不也停了下來,兩人站在一池荷葉之中,氣氛有些微妙,她牽出了一個笑,“大人何出此言?”

他回身,視線凝住她,“你就沒有什麽想問的嗎?”

她稍低了視線,“在下并不是很理解大人的意思。。”

柳木白又看了她一會,目光灼灼,“那日,阿甲被我罰了三十板。”

那侍衛挨打了?石曼生眼中流露出些許驚訝。

“從古松亭回來那天,我就問了他。他說那一箭是他故意打偏,想試試你侍衛的身手。”

石曼生視線有些飄移,她沒想到柳木白會開門見山地說這事,便打着馬虎,“是嗎,原來他是故意的?”

“嗯。我也是故意的。”柳木白的聲音沉了下來,“我故意不去尋你,總想着,說不定能看到你主動找我一次,和我理論阿甲的事情。結果,還是我去尋的你。”

——尋我?他确實是來尋了自己,在離開青州一個月後,為了那位中毒的“重要人物”尋了自己。

她波瀾不驚地回複道,“今日能幫到大人,是在下的榮幸。”

柳木白視線轉向了那一池荷葉,“你果然是惱我了。”

“大人言重了。”她豈敢?

他輕笑一聲,聲音不愉,“若我不去尋你,你是不是會一直不來尋我?”

石曼生沒有作答,沉默以對。她确實是這麽打算的。

良久,柳木白嘆了口氣,“是我太心急了。”他面上又恢複了往常笑容,“若不是今日那人,我可能還能再捱上幾日,再去尋你。還好,那人倒是給了在下一個好借口提前去見你。”

石曼生不知道怎麽接話,正尴尬之時,柳木白适時地道了一句,“走吧,嘗嘗瓜果。”

恍神間,她的手邊忽然有了暖意,下意識就要收回,卻被一只骨節纖長的手穩穩牽住。衣袖掩蓋之下,他的手心幹燥溫暖,牽着她大步往亭子走去。

石曼生呼吸一滞,倉皇間,急急試着掙開,而在她用上力氣的前一刻,身前人松了手,接着很是自然地将她引到桌邊,還為她滿上了杯子,“這些是今年的新茶,我試過的,還不錯。”

胡亂點了幾下頭,混亂的石曼生突然很想回家。

被牽過的手有些僵硬,亭子裏瓜果甜美,茶水清甜,而她,心不在焉。反複斟酌着什麽時候告辭比較合适。可對面那位一言不發地看着她微笑,時不時為她再遞上洗淨的葡萄,叫她莫名有些開不了口。

終于,她坐不住了,放下手中用來清喉的綠茶,豁出去一般擡頭望向了他。

“柳大人,家中還有些事,在下就先告辭了。”

“你還是沒有什麽想問的嗎?”又是這個問題。

“呵。真是有事,我就……”

“真的,什麽都不想問嗎?”他的話似若引誘。

想問的……其實很多。

他接近自己到底有什麽目的?

他和自己以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今日中毒的那個人又有什麽玄機?

等等等等。

可惜,她明白這些問題就算她問了,得到了答案,她也辨別不出真假

然而,待對上他水墨一般的雙眼,她心跳仿佛漏了一拍,鬼使神差間,石曼生問了一個也許最無關緊要的問題。

“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風停水駐,小亭靜得仿若白紙,等待回答的時間顯得額外漫長,她心底已經從一數到了十,可面前人依舊只是看着自己,并未開口。

石曼生說不出心中感受,只想着——她确實應該告辭了。

柳木白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猶豫。也許是他從她清澈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倒映,忽然有些愣神。也許是她微擡的額頭光潔白皙,吸引了他的心思。也許是……

他猶豫了……

然而,當看到她的神情從有幾分不宜察覺的小心翼翼漸漸變得有些退縮時,一個字忍不住從他口中蹦了出來,如釋重負。

“是。”

我是真的喜歡你。

……

風悄然而起。

那一刻,明明夏至已過,石曼生卻仿若聽到了一池花開的聲音。

她有些慌了,心裏一個聲音告訴她——怕是……要來不及了。

她要來不及去深究、去懷疑了。

~~~~

是夜,二更天。

石曼生躺在床上,睜眼看着天花板,那是怎麽都睡不着。這一整天,她腦海中都會時不時閃過柳木白的話,還有那個叫梅子傾的犯人。她覺得自己有七成把握,梅子傾就是昨天晚上那個人。

視線不覺又飄向了一旁桌子的第三層抽屜,那裏有昨天柳木白給自己的“診金”,實實在在的三個大銀錠。

——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是。

煩死了!

猛翻個身,她閉着眼開始數數催眠。可是直到數到了一萬都還是分毫睡意也無,反而越發精神了。——要是師姐在就好了,她故事說得最催眠了。

餘夏:……

剛這麽想着,突然窗戶那邊就有了動靜。

難道是說曹操曹操到?可是等了半天也沒人敲窗,石曼生便試探着叫了聲。

“是師姐嗎?”

外頭沒回應,石曼生懷疑自己聽錯了,畢竟師姐兩天前才來找過自己。可就在她準備轉身繼續數數的時候,窗外傳來了餘夏的聲音,正貼着那扇窗。

“石頭,你還沒睡啊?”

石曼生忙起了身,開了窗,正看到餘夏站在窗外,“師姐來了怎麽也不敲下暗號?”

餘夏翻窗躍了進來,站定在她邊上,一襲夜行衣帶着寒氣,“我怕吵醒你。”

“不會不會。“石曼生關了窗,“我正睡不着呢。外頭這麽冷,怎麽不早點進來?”

餘夏站在陰影處,含着胸,不知是不是黑衣黑夜的原因,石曼生總覺得她看上去瘦了。

“我去點個燈。”她邊招呼餘夏坐下邊跑過去桌邊,可還沒等她走上兩步就被餘夏扯住了袖子。

“師姐?”

“別點燈。”餘夏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石曼生停了步子,轉過身,牽住了她扯着自己袖子的手,一片冰涼,“……出什麽事了?”

“我想師父了。”餘夏輕笑了聲抽回手,“真丢臉,別點燈了。”

“師父?”

“哎呀,這麽大把年紀了,今兒個夜裏突然就好想師父和你,忍不住就跑過來了。你師姐我還從來沒這麽多愁善感過……眼睛都酸了。難道是春日愁思多?”黑暗中,石曼生看到她誇張地扇着手的動作,像是要把眼淚扇幹一般,“不行不行,不能點燈,要是讓你這破石頭看到,還不得笑話死我。”

“我才不會……”

“你個石頭最會臉上一本正經,心裏頭笑話別人了。”餘夏語氣平複了幾分,“對了,解蠱的事怎麽樣了?”

說到這個,石曼生也語氣認真了起來,“快了,東西試得差不多,應該再過三四個月就成了。”

餘夏似乎頓了下,而後大咧咧地拍着她的肩膀,“我就說我們家師妹最厲害了。不急不急,時間多得是呢,可別累壞了我們石頭,要讓師父知道了還不得訓我。”說着說着,她的嗓音有些幹澀起來,聲氣也低了下去,“你說師父她……還好嗎?”

石曼生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好久沒她老人家消息了。本以為青州這邊會有線索……”

兩人一同靜默了一會兒,餘夏突然伸手抱了一下她,而後轉過身擺着手往窗口走,“好了好了,也算看完你了,我走啦。好好睡,睡少了會變醜的。”

看着她被隐隐月光勾勒出的背影,石曼生竟然覺出了幾分落寞。

“師姐!”猛地出聲叫住了她,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不然她怎麽會突然說想師父?而且,距離兩人上一次見面僅僅才過了兩日。

餘夏的身形一頓,而後又無比自然地掀開了窗戶,“小丫頭亂想什麽呢!你師姐我好着呢,就是想你了,來看看你不行啊!好了好了,快睡覺去!我走了啊。”話畢,她從窗口躍了出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師姐……

石曼生默默阖好了窗戶。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去趟青林鎮。那個青州邊上的鎮子,師姐嫁去的那個鎮子,還有那做着花草生意的姐夫家。

~~~~

該是月上梢頭的時辰,不知何時飄來了一片烏雲結結實實擋了月光。安靜的街道顯得有些蕭瑟,空蕩蕩地沒有一個行人,遠遠傳來三更天的梆聲。

——咚——咚咚

“三更了呀。”王牢頭打了個哈欠,伸手捏了捏脖子,熬夜果然難受。回頭看了看邊上站着的幾個小衙役,一個個已經眼睛快要搭上了。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一聲大吼,幾個快睡着的小衙役驚着般都醒了過來,立時站得筆直,面容一個比一個嚴肅,只是眼睛十分無神。

“這還差不多。”

王牢頭又四下看了看,确定那鐵門依舊鎖得好好的,再接再厲又瞪了瞪那些小衙役,最後扭了扭脖子,舒服地坐上鐵門正前頭的木椅,放心地閉了眼睛——他先眯會兒,還有兩更就天亮了。反正外頭還有柳大人從青州帶來的護衛一同守着。應該出不了什麽事。

夜越來越深。

一陣涼風從街口吹過,青州衙門口圓滾滾的燈籠慢悠悠晃了起來。一搖一擺地倒像挂在枝頭的大葫蘆。燈罩裏的火苗也随着搖擺左右晃蕩,照得前頭的路面還有那兩只大石獅子忽明忽暗。

——咚——咚咚

更夫正巧來到了衙門前頭的路,邊走邊裹了裹衣服,這春夜裏還是有些涼的。忽然,眼前一閃,他好像看到前頭跑過去了個人影。

剛有個人?

伸手揉了揉眼睛,空蕩蕩的街道哪有半個人影。

難不成我眼花了?

更夫兀自咕哝了幾聲,而後敲着手中更鑼漸漸走遠了。

衙門口再次安靜了下來,從一座獅子像後頭悄悄探出了個腦袋,那人四下逡巡了幾眼,毫不猶豫躍上了屋頂,一路彎着腰走向了衙門左側,正是牢房的方向。然而,此人僅僅前進了不到十丈距離就停了下來,半匍匐在屋頂不再動彈。

——有暗衛。

幾番思量,只得放棄,匿入夜色中。

府衙後院的一處二層小樓。

“大人,剛才有可疑人物出現在府衙屋頂,我等按您吩咐按兵不動,那人便離開了。”

“知道了。下去吧。”

“是。”

這般深夜,柳木白也并未歇息,而是站在桌旁一筆一劃寫着一封信件。

信封已經在一旁準備好了,寫着四個字——瑞安親啓。

好一會兒,收筆完工,他将信塞入信封,默不作聲看了看,放到了一邊。而後彎身從桌子下面取出了一本手劄模樣的東西,翻開,裏頭已經記了幾張紙。略一躊躇,柳木白再次提筆。

……

九月初三,青州。

領石曼生于牢中見梅子傾,解其無名劇毒,共耗半個時辰。

……

她喜食苋菜。

……

與她九曲橋邊聊及梅子傾,對此人并無印象。

……

頓了頓,柳木白将今日所有事情都寫了下來,包括他與她在九曲橋的對話簡要。

——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是。

微凝着眉頭,柳木白寫着寫着停了下來,看着最後那個“是”字,他眼神有些發怔,而後猛地放下了筆,似乎是被什麽燙到了一般。

……

罷了,今日就到此處吧。

阖上手劄,放回原處,他揉了揉眉心,轉身進了內室。

作者有話要說: 各種白天困,夜裏猴精神。。。但是睡下去又五點鐘自然醒……

這章寫的時候不大順,等我空了再回過來改改~~~

繼續:求收藏~求撒花~

☆、十六

青林鎮,鎮如其名,綠樹環繞成林,草木繁茂呈青。

說到青林鎮裏頭最有勢力的人家自然要數花草世家——詹家,整個青林住的人,要麽是詹家人,要麽是詹家親戚,再要麽就是與詹家産業相關的農戶。所以,來到了青林便是來到了詹家地盤。

而這詹家就是餘夏的夫家。當初在百裏宮,石曼生與那位“師姐夫”有過一面之緣,可惜距離太遠,時間太久,記不真切了,只隐約有個印象——那人瘦瘦高高,面色白淨。

今日一早從金樹院出發,石曼生花了約莫一個時辰才到了青林鎮,也不知道餘夏來找自己的時候怎麽那麽不嫌麻煩,還大半夜地來。

自從昨天晚上見到餘夏那個樣子,石曼生就非常放心不下。她此次是偷偷前來打探,為了不讓師姐知道,還特地喬裝成了公子模樣,畫了濃眉、束了發髻、塗黑了皮膚,服了粗嗓子的藥丸。至于身材,衣服穿厚點別人也不大看得出來。

剛到鎮子,她不過是随意走走看看,就有不少人前來搭話問她是不是想買花,買草,或者買樹。一開始她還耐心友好地表示不要,可越往鎮子裏走,這般纏問的人變得越多,終于攪得石曼生不勝其煩,便索性拉着臉走路,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別說,這招很好用,一下就清淨了。

青林除了花草生意,也有一間酒樓,她悠悠閑閑坐在裏頭點了壺汾酒,兩蝶小菜,聽聽旁人說話,順便探探當地人的口風。這不,通過與身邊一位看上去像是果農的大爺聊天,石曼生收羅了不少關于她那個“姐夫”家的消息。

詹老太爺今年六十有三,膝下兩男兩女,老大老三為正妻林氏所出,其他兩位都是妾室王氏所出。老大是女的,早就已經嫁到了江南水鄉,因着路遠,逢年過節也難得回來一趟。老二也是女的,幾年前也嫁了。老三、老四年齡差了不過五歲,可偏偏一個是嫡子長孫,一個就是庶子。

按道理,詹老太爺這份産業應該就是老三,嫡子詹茂林繼承,可事實上,現在整個詹家的産業卻漸漸偏向了幺子詹茂青。而詹茂青之所以能這般得了老爺子的青眼,全因他那一手神奇的養花功夫。無論多麽難養的珍惜花種,在他手中總能開得美不勝收,近些年的花卉大賽皆是詹茂青獨占鳌頭。那王氏因兒子長臉,幾年前也被擡成了平妻。

至于她的餘夏師姐,正是這位詹茂青的妻子,兩人成親已有四年,目前尚無子嗣。

石曼生右手邊的一桌人正熱火朝天地聊着,你來我往之間話題漸漸扯到了詹家。

“我替我姐不值!”一個藍衣男子聲音有些大,年紀二十出頭,臉紅彤彤的,應該是醉了,“你說青林鎮誰不知道,那詹二爺與我姐青梅竹馬,當初就要議親的!”

“就是,就是。”桌上人都附和道。

“可偏偏幾年前跑出來個不知道什麽來路的餘,餘姑娘,狐貍精!”

一個灰袍的小厮笑着給他又倒了杯酒,“郭小爺不要急,這不是老天有眼,叫那狐貍精養不出娃嗎。”

那郭小爺咧嘴一笑,“嘿!還真別說,要是我姐,保證已經給他們詹家三年抱兩了!”

“哈哈哈!”旁邊衆人都跟着起哄。

石曼生默默看了一圈,酒樓裏的人都沒覺得議論詹家的二少奶奶是狐貍精有什麽不對,一個個都樂呵呵地看着戲。她放下酒杯,轉向身邊的大爺,狀似好奇地問道,“那位……詹家餘夫人為何這般不受各位待見?”

大爺笑着剛要答,面前卻突然撲過來了一個人,哐當一聲,差點撞翻了桌子。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石曼生眉頭一皺,暗暗屏住了呼吸。

“來!小爺來和你說!”那人正是先前說得開心的郭小爺,他拿着酒杯就要敬石曼生,“這位公子,外鄉來的吧。”

“恰巧路過此地。”

“嘿嘿,嗝……”郭小爺看上去很開心,“我姐就要嫁給詹二爺了,小爺心情好!喝酒!”

“不是那詹二爺已經有妻室了嗎?”

“你懂不懂,什麽叫不孝有三……”他伸出三個手指,嘴都快咧到天邊了,“無後為、為大!那狐貍精當年使了手段,設計讓詹二爺沾了她清白,不得不娶了她。嘿嘿。現在好,哈哈,掃、地、出、門!”最後一個音上揚着滿是得意。

“詹茂青要休妻?”石曼生語氣壓了下來。

“我和你說啊,下個月就是我老郭家的喜事,有空來喝酒!不收彩禮!哈哈哈。嗝。”

……喧鬧還在繼續,可石曼生已經再也無心聽下去了,她怕自己忍不住一甩手弄死哪個郭小爺。丢了一小塊銀子在桌上,她一言不發,徑直走出了酒樓。

“唉?怎麽走了?喝啊!再喝!”背後傳來一片桌椅碰撞的聲音,郭小爺确實喝大了。

石曼生努力平息着內心怒意,不覺腳底生風,沒一會兒就走到了詹府門口。

詹茂青被設計?沾了師姐清白不得不娶她?

笑話!當年跪在山下求娶我師姐的又是哪個!

看着詹府的招牌,她眯了眯眼睛,轉身離開——不急,晚上再來。白天太過醒目不好。

~~~~

人人都說月黑風高好做事,可偏偏今兒個朗月如燈,繁星點點,無風無雲。石曼生一路往詹家去的時候時不時就會遇到一位夜裏還在晃蕩的人。惹得她一度都想換一天再來做事了。

好不容易終于遠遠看到了詹府的招牌,然而,剛走近幾步,石曼生就覺出了幾分不對。鼻尖隐隐飄來了熟悉的味道,正是她準備用的對付詹家的安魂香。難道是師姐捷足先登了?

石曼生二話不說從圍牆翻進了詹府,不意外,整個詹府的從人到牲畜都沉沉地昏了過去。

——師姐呢?她在哪?

可惜詹府實在太大,石曼生急急忙忙轉了半天也沒找到人。眼看着只剩下西邊最角落那一塊還沒逛過了,二話不說,她疾疾往那邊走去。

西邊角落是個大花圃,一路走近,她看到了不少昏睡在路邊的家丁,看來這塊花圃平日打理值夜的人不少。又走近了些許,她看到了一個人影,整個詹府中唯一活動着的人影。

那人正半彎着身子一把一把拔着花圃中的植物,每一下動作都很用力,而後把拔出的花草随手丢在花圃的地上。石曼生試探着走了過去,借着月光,她看清了那人,正是餘夏,此時的她穿着樸素的衣裳,頭發有些散亂,額間全是汗水,衣服沾着泥與綠色的草汁,而她的指縫也已經滲出了血色。

“師姐……”

餘夏動作停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擡起頭,待認出是石曼生,她揚起了嘴角,笑得明豔無雙,月光下好似落入凡塵的仙子。

“石頭,快來,幫師姐拔了這些沒用的。”明明是在笑着,可她眼角的淚水已經不受控制滑落下來,她揮着手喚石曼生,“石頭,快來啊。”

“師姐……”石曼生心裏像是壓上了一大塊石頭——師姐哭了。

“你別說,拔這些還真挺累。”餘夏的笑越揚越大,眼底淚水翻湧而出,模糊了她的雙眼,“你倒是快來幫忙啊。”最後這一句,已經滿是哭腔。

石曼生眼眶也跟着酸了起來,她默不作聲踏進花圃,撈起袖子,彎下身,将那些原本被精心培育,長勢喜人的花草,一株一株連根拔起——山茶、牡丹、金菊、芍藥……皆是名貴品種,還有她見都沒見過的漂亮花株。

花香泥土混作一團,随意丢棄在身旁成了小小一堆。

以前在百裏宮的時候,餘夏最喜歡的就是種花種草,宮裏需要的那些入藥入蠱的花草從來只有她能打理好。以前,她最寶貴的就是花草,從來不許人碰,就是被鳥兒啄了片葉子也會氣上好半天。

可如今,餘夏最恨的便是這些花。

今夜迷暈了詹府衆人,她只是一心想要毀去的這些花。

一見鐘情?笑話!

餘夏後來才知道,就是因為這些花,當初才讓詹茂青千方百計娶了她來青州。也就是這些花,讓詹家幾年之內忽然聲名鵲起。人人都道是是詹茂青年輕有為振興了家業,可又有誰知道,這一株株國色天香全是出自她這個“狐貍精”之手。

——呵……生出不孩子的狐貍精。

餘夏本以為只要石曼生找到了解蠱之法,她與詹茂青之間便能回到從前。可當婆婆将郭家姑娘大模大樣領進詹家,詹茂青平靜地對她說出“平妻”一事時,她就知道已經無可挽回了。在詹家眼裏,她不過是一個被逐出師門,背井離鄉的孤身女子,詹家給她庇護便是天大恩德。于是,當她咬死不肯與郭家姑娘以平妻相處之時,詹家堂而皇之拿出了休書,理由很簡單——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四年,整整四年。詹茂青自認将餘夏的本領悉數學盡,于是,她便是可以被舍棄的那位。

……

明月不知愁事,殘枝猶有餘香。

終于,花圃中的最後一株花也被餘夏連根拔起,狠狠擲向了地面。手心已經全是劃痕,可她一點兒也不覺得痛。看着一地狼藉的花草,她心中滿滿都是痛快,恨不得大笑三聲。

石曼生擦了擦額頭的汗,看了看面目全非的花圃,又看了看一旁已經站直身子的餘夏,不知該如何開口。

——師姐這是發洩完了吧。

良久,餘夏擡首看了看天空,長舒了一口氣,“石頭。”

“嗯?”

她的側顏在月光下微微散着冷光,聲音帶着笑意,“給我一顆相思閻羅吧。”

石曼生拉平了嘴角,“好。”

相思閻羅斷相思,紅塵舊事亂紅塵。

沒想到,她們這對百裏宮的師姐妹竟然會都去服了相思閻羅。師父若是知道,怕是要氣得不輕。

……

依舊是月明星稀,依舊是萬物寂靜。

“師姐……”

“走吧。”餘夏笑着理了理頭發,“放心,我們百裏宮的怎麽會吃虧呢,我都讨回來了。只不過,日後怕是要勞煩石頭收留我了。”

“不麻煩。”

餘夏眼睛一亮,泥爪子就往她身上撲,“還是師妹好!來~讓師姐抱抱。”

“別,都是泥。”

“你不也是?我不嫌棄!”

嬉笑之中,詹府漸漸遠去。餘夏最後回頭遙遙看了一眼,那方向,是她曾經與詹茂青住的小樓。在那裏的四年,有着太多回憶,太多過去,而今,她要放下了。放得幹幹淨淨,一點兒不剩。

以後,她再也不會來了。

~~~~

第二日,從昏睡中醒來的詹家衆人發現那位剛被休棄下堂的前二少奶奶很奇怪地不見了,明明前一天還在後院小屋關着。而與之同時,詹家最緊要的花圃被徹頭徹尾毀了個幹淨,所有花草皆被連根拔起,還不知中了什麽毒,都變成了深黑顏色,一夜之間枯敗而死。

詹茂青對此并沒說什麽,那個江湖女子走便走了吧,反正餘夏的種植方法他都學了過來,不過是一塊花圃而已,再重新種上就是。而目前,要緊的是先将郭家姑娘娶進門,老太太想抱孫子好久了。

很快,大喜的日子來了,十裏紅妝,青林沸騰,歡天喜地,他們有了新的二少奶奶,郭氏。這是一樁得到所有人祝福的喜事,大家似乎都不約而同地忘記了曾經詹家有過一位二少奶奶,餘氏。

很快,日子又恢複了平靜,詹家依然是青林最最重要的家族,新的花圃也已經開始種植,新婚不久的詹茂青全力投入了到了其中。然而,事情忽然開始朝着不可預估方向發展了……

詹家再也沒能種出一株驚為天人的花草,甚至連以前種出來過的稀奇品種都沒法再重複。詹茂青百思不得其解,他這才想到派人去尋餘夏,可她卻如泥牛入海,音信全無。漸漸地,詹家淪落成了一般的花草世家,再後來,青林鎮也慢慢地越變越蕭條。

至此,繁華一時的詹家一落千丈。

而更讓人意外的是,接下來的幾年,不僅是郭家姑娘一無所出,詹家上上下下無論男女再也沒能生一個孩子。就連詹家大少爺的獨子成年後也無法生育。

僅僅幾十年間,青林詹府便絕了。

作者有話要說: 餘夏:石頭,你師姐我是不是很、帥?

石曼生:帥!斷子絕孫這一招實在是帥!

餘夏:可不是!要不你也試試?把那個讓你服了相思閻羅的人也來個斷子絕孫?

石曼生:我看暫時不必了……

☆、十七

石曼生與餘夏一同回到了金樹院。

這下好,人更齊全了,都是看着長大的孩子,師叔夏近秋很是高興,“回來好,回來好,千好萬好哪有自家好啊!”師叔不是師傅,脾氣要好得多,要是師父在,肯定會讓師姐先罰跪上三天三夜再說。

“餘姐。”丁澤恭敬地稱呼道。

石曼生氣勢洶洶地瞪向他,“為什麽叫她姐,不叫我姐?”

“你不像。”

“我哪裏不像?”

丁澤斜了一眼,“哪裏都不像。”

石曼生:……

多了人,自然更加熱鬧,尤其餘夏本就是個歡脫性子,三天兩頭拉着石曼生要到外頭逛逛。石曼生喜靜,想來想去在後院裏頭要給她開片地方種花種草耗耗時間,卻叫餘夏一口回絕了——不種不種。種了煩人。

于是,石曼生只得有空沒空就被餘夏拉着青州一日游。這游着游着,倒叫她們遇上了個人,一個石曼生本以為早就離開青州的人。

那一日,天色正好。

暖暖春日,微微淩波,師叔和丁澤也被餘夏慫恿着一起出門到南陽河游玩。

一行人趕着馬車來到河邊,挑了塊綠樹叢中的平坦地,拴馬下車,就地野炊。

丁澤背着他那兩把看上去破破爛爛的劍,幫着架起了火堆準備烤肉。餘夏則拉着石曼生就要往河裏去,“我們去捉魚!”邊說她還邊撩起了袖子。

石曼生本就懶人一個,吃魚她高興,這捉魚實在是又累又髒,還不如直接從自家池子裏撈幾條呢。

……奈何師姐力氣太大……

就在石曼生半推半就不得不從了餘夏的時候,她餘光突然瞥見了一個人。一個離她們稍遠,面朝上躺在樹枝上的人。

在睡覺?石曼生暗自嘀咕,大白天,這麽睡在樹上是不是奇怪了點?

“唉唉唉!剛有一條往你那邊游了!你倒是看着點啊!”餘夏叫嚷着,不滿石曼生的心不在焉,這抓魚自然是越投入越開心。

石曼生舉着手中漁網,站在河中突起的石塊上頭小心翼翼往旁邊又探了一步——實在是不想把衣服弄濕。

撒好網,餘夏還是不歇着,拉着石曼生又說要去捉兔子,說她先前看到一只很肥的剛跑過去。

——實在是太折騰了。

“師姐,我……”

“好石頭,就陪陪我嗎。”餘夏眨着眼睛,笑得很是可憐,“我這一閑下來就容易亂想,一亂想就會傷心,一傷心……反正,你就多陪陪我吧。我保證!三天,再過三天一定不這麽煩你了!”

石曼生聞言表情變了一下,“師姐,你還沒吃那個啊?”

餘夏笑了笑,大咧咧地說道,“三天後我就吃。”

她們說的是相思閻羅,那顆在餘夏到金樹院的第一天就有的相思閻羅。過去了這麽些日子,餘夏一直都還沒吃。石曼生沒說什麽,嘆口氣卷起了袖子,“走吧,抓兔子。抓不到可不要怪我。”

“怎麽會呢!”餘夏一下樂了起來,“剛才那只就往着草叢蹦來着。”

于是,兩人按照之前餘夏看到兔子的方向尋了過去,好巧不巧,也正是那個躺在樹上的人的方向。石曼生心下好奇,便特意往那邊靠了靠。

——這是?

剛走進沒幾步,對味道特別敏感的她就聞道了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難不成……

三步并兩步往那棵樹走去,味道越發濃重。

“石頭,你怎麽往那走?”發現師妹沒跟上來,餘夏回頭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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