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三個字。
她猛然收住話題,“反正師父就是出門不肯回來了。我去看看師叔那邊有沒有要幫忙的。”
過年,和師叔一起準備吃的去!做飯這事,還是女的靠譜。
一開門,雪花撲面而來,打在臉頰隐隐發痛,她埋着頭跑了起來。一進到廚房,原地跳了幾下,立時腳邊多出了一圈雪花。
師叔和丁澤已經在廚間了,見她進來,忙倒了杯熱水,“暖暖身子。”
“還好,沒幾步路。”
石曼生做事向來麻利,丁澤打下手,她和夏近秋一起很快就弄妥了晚上得六菜一湯。叫上柳木白、阿甲,一桌人熱熱鬧鬧吃了個年夜飯。本想着飯後去外頭放鞭炮喜慶喜慶,可看着那依舊沒有停歇的暴風雪,想了想還是作罷了。還是等雪停了再點鞭炮吧。
至于守歲問題。百裏宮向來沒這個傳統,尤其師叔是個睡得早的。但剩下四個都是年輕人,不幹點什麽就這麽睡覺總覺得對不起過年兩個字。
石曼生琢磨了一會兒,偷偷摸摸地從餘夏房裏的床底下掏出了一個盒子,拉着丁澤、柳木白還有阿甲一起,“我們來玩葉子戲吧。”
柳木白和阿甲是從京城而來,這葉子戲也是達官貴族閑暇時常耍的玩意兒,他們自然是玩過的。丁澤不懂規則,石曼生講解了一遍倒也聽了個半懂,于是四個人不亦樂乎地玩了起來。
他們正玩得興起,忽然聽到了遠遠傳來的鞭炮聲音。
——已經到時辰了?
人多說山中無日月,自然也沒有打更的,只能看銅壺滴漏。而此時,新的一年已然來了。
“我們要不要出去看看,說不定能看到山下人放的煙花。”柳木白提議道,石曼生立刻點頭同意。四人穿好外面的厚衣服一同走了出去。
一到外頭,那暴風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百裏宮被白雪繪成了一副靜靜的畫。遙遙看向通義縣城,五彩的煙火在天邊綻開如花,點點如繁星,轉瞬即逝。
石曼生悄悄看了看身旁的柳木白,他正看着那些煙花,雪光映在他的側臉,涼玉如冰,好看的緊。只是嘴角并沒有挂着笑,那一霎,她的滿心歡喜突然有了幾分不确定。眼前人在這冰雪之中,似乎少了幾分暖意。
“木白?”她走近一步,掩着袖子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中。柳木白握緊了她的手,又看了遠處的煙花一會兒,才轉向她。
“外頭冷,我們還是進去吧。”他溫言道,面上仍舊如常。
“啊?好。”石曼生有些失望,但仍應了好。
既然時辰不早,看完煙花也差不多該睡覺了。大家都各自回屋之後,阿甲乘着夜色再次進到了柳木白屋中。
“大人。”
“剛才的煙花你看到了。”
“是。”
那是特制的煙花,只能提供一個信息——梅子傾來正往通義方向而來。既然他來了,此處必定有讓他不得不來的東西。
“派人去查一查鬼醫谷。這百裏宮的主人應該就在鬼醫谷中。”
“是。”
“石洞那邊,五日之後,必須打開。”
“那百裏宮這邊……”
“暫時不要驚動,小心進行。”石洞距離比較遠,小心一點應該不會被發現。
“是。”
~~~~~~
五天後。
阿甲以下山辦事的名義離開了百裏宮。帶着腐石水悄悄去了那個石洞。
腐石水分為兩部分,分別裝在兩個瓶子中,一紅一藍。他對着石壁先塗上了一層紅瓶中的液體,而後又将藍瓶中的液體灑了一些上去。不一會兒,那塊牆面出現了列橫,那匕首一捅,直接碎下來一大塊。
重複幾次後,整個石壁上被化除了一個半人高的形狀。看來石壁過後,阿甲便對着已經薄下去的地方又依樣畫葫蘆用了腐石水,接連三次,終是将厚達半米的石壁給化透了。
等了一會兒,他點了一根蠟燭在手中,彎身走了進去。阿甲貼着牆檢查了一會兒,看到了一個燈架,裏頭還有燈油和燈芯,他用蠟燭過了火,光線稍亮了不少。他四下看了一圈,很寬敞,兩邊都是石壁,看上去沒什麽特別的地方。往前走了一段,又有一個燈架,點亮。走上同樣距離又出現了第三個燈架,于是,他依次點亮了燈,一步一步往石洞的深處走去。
空氣裏開始出現了一絲古怪的氣味,阿甲捂住鼻子,摸了摸貼身放置的黃蠍玉,繼續往前走。
又走了一會兒,他眼前出現了一個筆直向下的石階,整個石洞的走向也開始往下而行。他小心翼翼順着石階而下,周遭的牆壁開始有了變化。不再是光禿禿的石璧,阿甲看到了浮雕。仔細看了一會兒,他猛地睜大了眼睛——這,這不就是南诏中興畫卷嗎!
拿着蠟燭,他迅速下着樓梯,一幅幅的浮雕記載着那些傳說中的南诏神話起源,有文字有圖畫。忽然,他腳下一絆。阿甲連忙回躍,這才穩住姿勢。定睛一看,地上躺着一具已經化骨的屍體。很可能就是那個在裏頭放下厚石壁的人。
匆匆又看了幾眼石壁,他繼續快步往下走。石階的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圓頂房間。房間裏有九根石柱,每根石柱都刻着不同的花紋,有蛇、蠍子、蜘蛛等等……分明都是至毒之物,而百裏宮正是擅長制毒制蠱。與此同時,他還在這間屋子看到了不少類似于祭祀使用的器皿。
匆匆記錄了幾筆,阿甲快速離開了石洞,往百裏宮而去。這些事情必須馬上報告給大人,百裏宮果然和南诏有關,南诏中興畫卷找到了!
等阿甲回到百裏宮的時候,天色已亮。他裝作一副剛辦完事回來的模樣,在丁澤幫自己開了門之後徑直去了院子。
☆、42.四十二
丁澤關上門, 又看了阿甲一會兒, 直到他人進了柳木白的屋子看不見後, 這才收回了目光。
“看什麽呢?”提着茶壺的石曼生路過,好奇地湊了上來。
“那個護衛回來了。”丁澤邊說邊走到牆角拿起了他先前因為開門而暫時放下鏟子。
阿甲回來了?石曼生揚揚眉, “他去了柳大人的屋裏了?”
“嗯。”丁澤答完,接着鏟起了雪。自從有了丁澤, 很多事情石曼生都可以偷懶了。真是好啊。
其實,石曼生剛想去找柳木白切磋切磋棋藝來着, 這茶壺就是裝了水準備邊下棋邊喝茶的。當然,喝花茶, 百裏宮不喜茶葉。雖然下棋她會輸,但越挫越勇的精神勁兒還是有的。這不, 連續磨了三四天,稍稍了解了柳木白的棋路之後,她現在已經不會敗得那麽慘了。
既然阿甲在他屋中,那自己過會兒再去就是,也不急這麽一時半會兒的。
哪曾想到,她将将轉身要走, 餘光卻瞥見阿甲又從那屋出來了, 腳踏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響。
見到她,阿甲拱手打了個招呼, “石姑娘。”而後就匆匆往大門走去, 看樣子是又要出門。
望着他踏雪而去的威武背影, 石曼生忽然有些愧疚,要不是她提議柳木白住到百裏宮,阿甲也不用每次出門都這麽上上下下地爬山,風裏來,雪裏去的。雖說他功夫不錯,但畢竟也是個費體力的活。更何況現在冰天雪地的,可沒說武林高手不會摔跤,這要是腳下一滑……
“啪——”
阿甲跌在了地上。
剛剛他忽然腳下一滑,連忙提氣,騰身躍起,哪知堪堪落下,卻又正好踏上了另一塊薄冰,一時反應不及,重重跌在了地上。
自從五歲習武,他從未走路摔過跤,屁股那處摔得有些痛。阿甲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從地上爬了起來,再次提步走路都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這麽靈?石曼生目瞪口呆地看着,悄悄伸手捂住嘴,默默遁走。
——她這能算心想事成不?大過年的,這算不算是吉兆?
阿甲一走就是一天。
這一天,石曼生下棋照舊沒贏,一連輸了三、四局。
見她郁悶模樣,柳木白最後一盤嚴重放水,讓她殺了個痛快。事後,石曼生一邊咧着嘴挑着棋盤上的白子,一邊裝模作樣地埋怨道,“下次可不許讓我了。”
柳木白輕笑着在她面上親了一口,“下次再說。”而後牽了她執棋子的手将人帶入懷中,“今日可叫你贏了,我得有些彩頭。”
她将腦袋靠上他,不以為意,“我贏了,怎麽倒叫你有彩頭了?”
低頭尋得她的唇,柳木白将她的不滿系數壓了回去,彎了嘴角,“那就只好請姑娘收下我這個彩頭了。”
兩人之間的親昵已經成了常态,私下相處的柳木白與石曼生對他的第一印象差了很遠。
初初見時,他可是位溫雅淡然的美男子,站在山腳就能自成一副遠山仙人的水墨。尤其那天夜裏還下着雨,雨幕夜色,真真是——
雨中見公子,玉竹凝清霜。
一眼驚仙子,何時下凡塵。
可自從牡丹巷開始,這仙子當當是落了紅塵,還落得很是徹底,那泥啊土啊的都滾了一身。每日裏與她膩在一塊,識得情滋味後,再也淡然不回去了。
什麽無邊落木蕭蕭下,白雲千載空悠悠的如玉公子,什麽木秀玉白,君子之姿……當初她還覺得他就是白玉如蘭呢,現下看來都做不得準了。
“你我之前……也是這般?”
叫他親得有些氣喘,石曼生心跳得厲害,稍稍拉開兩人距離,不然總有那麽幾分擦槍走火的危險。
聽得她的問話,柳木白眼睛眯了一下,嘴角有一瞬間的僵硬,但很快便隐了過去。複又摟住她,将她的腦袋按壓在自己胸口,聲音有些低啞,反問道,“你說呢?”
——還你說呢?她怎麽會知道。她可是吃了相思閻羅的人。
佯裝生氣模樣,她哼了一聲,“人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用猜我也知道。柳大人現在這麽流氓,以前一定也好不到哪去。”
他輕笑出聲,緊了緊摟着她的手,忍不住又啄了下她的唇,“石姑娘真是個明眼人。”
兩人正在膩味,外頭傳來了腳步聲,繼而有人敲門,“大人,屬下有事要報。”
石曼生立刻從柳木白懷裏跳了出來,理理衣服,她很是識大體地說道,“你忙吧,我去找師叔,也該準備晚飯了。”
柳木白拉過她,幫她整了整頭發,又親了下額頭,“去吧。”
走出門,石曼生看到站在一邊的阿甲,背上還背了個大包袱,她看了那包袱一眼——這麽大的墨汁味兒,看來是買了文房四寶。這冰天雪地的,還要背東西上山……也不知道有沒有再摔到。今天早上那一跤看着可不輕。
愧疚心裏又作祟了,“進去吧,你家大人在裏頭等你。”
阿甲稍稍低頭作了個禮,待她離開便跨進屋,關上了門。
“大人。”阿甲解下包袱在桌上攤開,裏頭是疊着的一堆紙,正是他從那石洞裏拓下來的浮雕,“您看。”
柳木白從榻上起身,走到桌邊,一張張地翻看着。這些圖畫很清晰,每一個字都清楚地顯現了出來。每一張他都看得很仔細,期間一言不發。直到最後一頁也翻看完了,他嘆了口氣,将那些紙丢到了一邊,“都燒了吧。”
“大人?”阿甲不是很明白。這可是南诏中興畫卷啊。
“這是南诏中興畫卷沒錯,但卻并不是我們要找的東西。”柳木白并沒有詳細解釋,“鬼醫谷那邊可有消息?”
阿甲連忙回複,“回大人,我們的人已經進去了。這兩天應該就有信。”
“好。你去歇歇吧,也奔波了兩日了。”
“謝大人!”
阿甲走後,柳木白給自己斟了杯茶,面色沉沉地坐在桌邊。
——本以為接近石曼生能夠尋到畫卷線索。可現下看來,這畫卷倒是尋到了,但能那麽大大方方留在牆上的東西,又怎麽會是真真正的礦脈地圖?南诏帝王在世時蹭耗費幾十年派人探尋各處礦脈,并繪制了川蜀礦脈圖示。那些金礦、銀礦、鐵礦可都是無價之寶。朝廷也是秘密派人調查了許久,才知道到礦脈的線索就在南诏中興畫卷之中。這也是為何聖上一定要得到畫卷的原因。
今日阿甲拓來的畫卷,其中幾幅他夠見過,正是這些年尋訪畫卷過程中見到的。那是零星幾張不确定的臨摹,現在看到這些畫,他能确定那些臨摹的畫內容不假。可也正是這份确定,讓柳木白想通了一些事情。
如果礦脈的線索就在畫卷內容上,南诏帝王當初又怎麽可能讓人臨摹還四處流傳。所以,礦脈圖很有可能就是藏在那副唯一的畫卷裏頭。比如說卷軸、或者用什麽特殊方法才能夠顯現。也就是說,他們還得從梅子傾下手。
但柳木白現在對那位突然解散百裏宮并且隐居進鬼醫谷的“師父”有了興趣——梅子傾不會将畫卷随身攜帶,那麽重要的東西,他一定交給了非常值得信任的人。
百裏宮這條線索是也是柳木白查了許久才查出來的,這個門派十分神秘又與南诏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對于梅子傾來說自然是可以托付的好對象。
本來他以為梅子傾托付的人是石曼生,可現在看,也極有可能是這位師父。
但是如果鬼醫谷那邊進展不順,那麽就只有最後一條路可以走了……
——就是不知道,石曼生在梅子傾心裏的分量到底有多少了。
想到這最後一種方法,柳木白有些氣悶,他灌了口茶水,緩緩吐了口氣。
——不會真的傷到她的。他在心裏安慰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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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個初幾啦?”師叔邊剁肉邊問道,今晚要做個肉餡豆腐。
“初六了。”石曼生答道,“昨兒初五不是剛放過迎財神的鞭炮嗎?”
聽到這,夏近秋打趣道,“迎什麽財神,我們又不做生意。”
“師父就說不賣相思閻羅又沒說不能賣別的。我再琢磨琢磨,說不定還能多賺點。”笑着笑着,石曼生突然啊呀地叫了一聲。
“怎麽了?”夏近秋忙轉頭看她。
“呃……沒什麽。”石曼生站起身,“我有東西忘屋裏了,我回去下。”
石曼生确實忘了東西,可這東西卻是個“時間”。
當初那張署名“梅”字的紙條說得是七日後黃家藥鋪見,那是臘月二十九收到的紙條,七日後豈不就是大年初六?正是今天!她怎麽把這事兒忘了!
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準備下山看看。雖然已經快天黑了,但既然紙條都受到了,別人還曾經那麽幫過自己,她還許下承諾來着,萬一別人就是要自己來踐諾的,這不去赴約好像不大好。
可柳木白那邊……
她有些動搖。都這麽晚了,也不知道梅子傾還會不會繼續等着。
糾結了好一會兒,她終于一跺腳,還是決定現在就去。
當然,她沒和柳木白說,倒是和師叔說了聲自己去山下找黃家藥鋪。以往她也偶爾會這麽大晚上的去黃家藥鋪,是因為在制蠱制毒的過程中偶爾會發現缺了什麽,要買一下。
是以,夏近秋聽罷只是點了點頭,說了聲“路上小心,早點回來。”
不和柳木白說,是怕他聽了會要與自己一同去。畢竟天晚了,她又是姑娘家,他會擔心的。但這百裏宮周圍,她石曼生還真沒事很麽好怕的,熟門熟路得很。
多穿了幾件衣裳,她悄悄從側門溜了出去。一路匆匆忙忙下山,還不小心摔了幾跤,忍着疼趕去了山腳的鎮子,而後租了匹馬一路騎往了通義縣城。
……
剛走到城門邊,她一拍腦袋,傻了。
——她怎麽就忘了,這天黑了,城門都關了,進不去!
這可怎麽辦才好?
就她那破輕功,不等爬上城牆就得被人用箭射下來了。
石曼生想了想,還是先迷暈人吧,她也就這點最本事了……
娴熟地撒了藥,等了一會兒,便聽得幾聲倒地悶響,她這才吃力地爬起了城牆。
城牆可不比當初金樹院那院牆,高了不止一點點。石曼生好不容易爬上去了一段,一回頭,看到腳下高度,心中一慌,差點摔了下來。
——幹嘛偏偏要約黃家藥鋪,約在山腳鎮子不行嗎?她邊爬邊腹诽着。
“你來了。”
身下忽然傳來了人聲,石曼生吓得腳一抖索沒踩穩,徑直從牆上落了下去。
不好!!!胡亂伸手想扒拉住牆,可惜無濟于事,她還是在不停下落。
就在石曼生慌亂之時,一個溫暖的身軀從後靠近了她,手橫插到她腰間,那人攬住她,腳尖輕點了幾下牆面,帶着她穩穩地站在了地上。
好俊的輕功!
石曼生驚魂未定,正要道謝,待回頭看到身旁人,她驚了一下,匆忙就要掙開那只還橫在腰間的手。見她要退開,此人嘴角一繃,竟是收緊了胳膊。
石曼生冷了臉,“梅公子這是做什麽?”
若是旁的人敢這般,她一定二話不說就要撒毒。可眼前這個救了她的武林高手正是約她來通義見面的梅子傾,而且還是她欠了不少人情的梅子傾。
“許久不見,石姑娘。”他到底是松了手,石曼生立刻拉開兩人距離,站在了他對面半丈遠。
“不知梅公子找在下有何要事?”如果不是要事,有他好看。
“說來話長,可否請石姑娘移步?我們進城再說?”梅子傾伸出了一只手。
如果要進城,這個時候自然是要翻城牆,她翻城牆的水平剛剛大家也見過了,實在是上不了臺面。梅子傾伸的這一只手,自然是要帶她進去的意思。
石曼生不喜與他接觸,可畢竟是自己遲到在先,人家還救了自己……雖然她本來就是被他吓下來的……總之,她勉強同意了。
這一次,梅子傾沒有再做出任何不合時宜的舉動,帶她越過城牆,剛剛落地就松開了手。
石曼生站定身子,一擡頭就看到城牆邊倒了一片的兵士。這個情形跟當初在江陵很是相似,只不過江陵城的城牆可比通義縣城的大了去了,若是讓她自己爬那牆還不知要多久。
“石姑娘,這邊請。”
她擡了擡眉,跟着梅子傾往一旁的街道走去。這個時辰,萬籁俱靜,整個大街只有他們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着。大道上的積雪已被掃盡,能清晰地聽到鞋底觸及青石板的聲響。
天空中沒有一絲烏雲,繁星點點擁着一彎月牙,無風的夜色越發寧靜。
街旁的屋頂上還有未化的積雪,屋檐下挂着晶晶亮的冰棱,家家戶戶門口都貼着嶄新的春聯,空氣中殘餘着煙花的味道。
走着走着,石曼生認出這是去往黃家藥鋪的路。
“你是怎麽知道黃家藥鋪的?”沒忍住,她在他身後問出了聲,這一問在空曠的街道顯得有些突兀,她抿住唇有些後悔。
走在前頭的梅子傾只是稍稍頓了下步子,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依舊領着她往黃家藥鋪走去。太靜的夜不适合說話,石曼生便不再提問。
接下來的一幕更加讓石曼生驚奇了,他竟然直接走去了黃家藥鋪的側門,還用鑰匙直接打開了門上的鐵鎖。
這!怎麽會……這門的鑰匙黃老板從來不會給別人的,向來是她們百裏宮的人來才能用的。
她憋着疑問,一直随他進到了客房,正是那間百裏宮人的專用客房。
屋子裏很暖和,暖爐應該已經點了不少時候。桌上有着茶壺和水杯,壺口正冒着熱氣,可見是有人特意幫他們準備好的。
看着眼前的一切,石曼生神色凝了起來,她知道梅子傾應該與百裏宮有一定關系,可沒想到關系這麽深,竟然連黃家藥鋪都這麽熟門熟路。畢竟之前在江陵的時候,師叔夏近秋對梅子傾也是絲毫不熟悉的樣子。
“你究竟是什麽人?”待關了屋門,她徑直開口問了出來。
梅子傾拖開兩把椅子,自己坐了其中一張,“石姑娘,請坐。”接着,他拿了兩個杯子,為她和自己分別倒上了茶水。
石曼生也坐了下來,接過那茶杯,擺在面前并沒有喝,而是審視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梅子傾抿了一口茶,“我還是先回答你之前的問題吧。”
之前的問題?
——不知梅公子找在下有何要事?
——你是怎麽知道黃家藥鋪的?
很好,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她也想知道。
可梅子傾接下來的第一句話卻是一個問句。
“柳言之是不是正在百裏宮?”
柳言之?柳木白。石曼生輕輕皺了下眉,“是,又如何?”
“送他下山,以後不許再與他相見,也不許有任何往來。”
石曼生笑了,“梅公子這是做什麽?柳大人是我的客人,豈有趕客之理?”再說了,管你什麽事?
梅子傾看着她,眼中沒有一絲情緒,“我不是在與你商量。”他從懷裏取出了一樣東西放在桌上,緩緩吐出了幾個字,“這是師命。”
石曼生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扳指,是師父的!怎麽會在他這裏。
梅子傾繼續道,“百裏宮封山三年,布七絕毒障。”
七絕毒障,障及三裏,近者立死,寸草不生。
這是百裏宮最厲害的毒障,知道的人寥寥無幾,就連她師姐餘夏都不知道,師父只傳給了她。
并且,據她所知,百裏宮已經有近三十年未曾用過毒障了。
石曼生視線從扳指緩緩移到他面上,聲音徹底冷了下來,“梅子傾……你究竟是什麽人?”
☆、43.四十三
梅子傾将扳指往她面前推了推,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麽人。”
石曼生氣極而笑, “憑一個光禿禿的扳指, 就敢和我說師命?”
他看上去并不着急,“信不信由你。更何況, 你已經信了,不是嗎?”
從他說出七絕毒障這四個字開始, 石曼生就知道這一定是師父的意思。可是……
“信了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她嗤笑一聲,“百裏宮早就散了, 又哪來的師門?何來的師命?”
“散不散,她也是你師父。”師徒之情, 不問門派。
“可沒了百裏宮,我不是百裏宮的人, 憑什麽聽你的去封山布障?”石曼生擡眉看他,“若是不說清楚,你還是請我師父她老人家親自出山,為你布那勞什子的七絕毒障。”
“你!”
“怎麽?要人做事,還不許我問個緣由?你是我什麽人?就連師父給我布置任務,我石曼生向來也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你不說, 我不做;你說了, 我還得考慮考慮。”靠上椅背,她反正不急。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之時,客房的裏間傳來了一個人聲, 蒼老嘶啞。
“兩年不見, 徒兒, 你長進不小啊。”
石曼生整個人僵硬在原地,擡頭看向了一直被簾子隔着的裏間。那個聲音很陌生,可是這說話的語氣分明就是……
她不确定問了句,“師父?”
“哼,你還知道有我這個師父。”
師父不是在鬼醫谷嗎?為何會與梅子傾在一起?石曼生看了看一臉鎮靜的梅子傾,又看了看那個隔開裏間的厚重布簾。她需要親眼證實才行。
将将站起身,坐着的梅子傾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我勸你,最好不要進去。”
石曼生擰了下眉,“若是我偏要進去呢?”
梅子傾壓平了嘴角,攔着她的手緩緩收成拳,放了下來。石曼生看了他一眼,毫無停頓地徑直走向布簾,手一揚掀了開來。
“石頭,你不該進來的。”一聲蒼老的嘆息。
石曼生掀起簾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一個人站在屋子中央,她有着石曼生熟悉的面容,可卻瘦成了一張薄紙片,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右手帶着黑色手套,姿勢奇怪地彎曲在胸前。正是石曼生許久不見的師父易紫林。
聽到她的聲音,易紫林“看”向了她,失神的雙眼不知什麽時候成了灰白顏色。
“師父?”石曼生不确定地對着她的眼睛晃了晃手,而那雙灰白眼睛對于她的動作沒有一絲反應,“您的眼睛……”
“看不見了。”易紫林說得很平常。
石曼生眼眶一酸,險些掉下淚來,“怎麽會……”走上前一步,她握住了師父的手,可這一握驚得手都抖了起來。師父那只帶着手套的右手僵硬無比,就像是硬邦邦的石頭。
“你的手……”
石曼生急急摘掉了那只手套,師父擡了擡尚且無事的左手,終是沒有攔住她。
手套褪下,僵硬的右手顯出出來,那是一種可怕的灰紫顏色,手的表面還布滿了坑坑窪窪的痕跡,根本看不出活人氣息。
——是蠱毒反噬的痕跡。
石曼生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師父,你……怎麽會這樣?”蠱毒反噬,不死不休。如今只是一雙眼睛,一只右手,但接下來會在三年內一點一點蠶食全身。這就是師父突然離開的原因嗎?
“石頭。不要緊的,為師早就知道了。”易紫林的嗓音也是被蠱毒所害。她之所以去到鬼醫谷,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鬼醫谷裏有她想見,卻不敢見的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只想靜靜地和那人一起度過。
“師父是為了這個要解散百裏宮的嗎?”
易紫林拍了拍她的手,“百裏宮,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債都還清了,也不需要再有人當這個宮主了。”她說的這個債,正是石曼生之前大江南北地尋找八家八姓為他們解蠱一事,“如今,你只要按照梅公子所說去辦就行了。這也是為師吩咐你的最後一件事。你,應下,可好?”
石曼生握着師父的手,沉默了許久,閉了閉眼,她道,“我需要理由。為何這麽做的理由。”封山可以,送柳木白下山也可以,可為何她絕對不能與他往來?還有梅子傾,究竟是什麽人?
易紫林靜了下來,灰白的眼睛直挺挺地“看”着她,良久,一聲嘆息。
“柳言之是朝廷的人,百裏宮不能與朝廷有任何牽扯。”
“可我已經不算是百裏宮的人,百裏宮也沒了。而且,柳木白是為了一幅畫卷來的川蜀,并不是為了百裏宮。”為什麽非要這般不可呢?
師父猶豫了很久,緩緩道了往事。
很久以前,南诏國有一座神廟,神廟裏有一位大巫,她是南诏國國師般的存在。大巫制成了“噬魂蠱”,并将這蠱用在手下八位長老身上,長老們只能全心服從于她,才能得到每年一次的解藥。然而,他們并不知道,再多的解藥,也只能讓他們活上三十年,三十年後,噬心蠱一定會發作。并且,噬心蠱進入精血,凡中蠱者,他的後代男子也會自娘胎出來就身染此蠱。
後來,南诏還是亡國了,八百皇室被屠,那位大巫也在戰亂中不幸身中流箭死去了。
大巫留有一個徒弟,徒弟是個善良人。既然南诏已經亡國,她便費盡心神想要解除那八位長老後人身上的噬心蠱。然而,最終沒有成功。但她改進了解藥,讓他們服下,從此他們的後人再也不用定時服用解藥。只不過三十而亡,仍就像是詛咒一般伴着他們的後代,一代又一代。
大巫的徒弟晚年時創建了百裏宮,她想着自己可能找不出徹底解蠱的法子,但也許她的徒弟,或者徒弟的徒弟能夠成功,只要一直試下去,總有一天能救那八家八姓于水火之中。
終于,到了易紫林這一代,她發現了石曼生。
石曼生的體質很特殊,她本身似乎就是個很好的蠱盅,能養蠱育蠱。師父一開始在她和餘夏的身上都種下了可能能解“噬心蠱”的種蠱,然而只有石曼生才能真正有效地以血誘蠱。終于,百裏宮的使命完成了,八姓八家的噬心蠱都解了。
而易紫林自己本身之所會被蠱毒反噬,也是因為當初她也被自己的師父種下了種蠱。其實,夏近秋身上也有。只不過,每個人的身體反應都不一樣。
“石頭。百裏宮人歷來都是死于蠱毒反噬……你會不會恨師父?”
石曼生不知道自己最後會不會反噬,但她一直在研究如何解去自己身上和師姐身上帶有的種蠱,在她看來這并不是一件不可以完成的事情。
石曼生搖搖頭,“不會。師父收我養我,育我教我,已是大恩難報。若不是師父,我也許早就死了。”
易紫林摸了摸她的腦袋,繼續着先前的話題。
“百裏宮其實就是南诏神廟……”
話說到這裏,突然外頭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砰——”客房的門被狠狠撞開,素西捂着胳膊沖了進來,那上頭正插着一根黑色箭矢。
“主上,有刺客,要快快離開此地!”話說完,素西面色一變徑直倒在了地上。
石曼生和易紫林從裏間走了出來,見狀,石曼生趕緊上前,待查看了箭傷,她肯定地說道,“箭上有毒。”時間耽誤不得,她立即封了素西幾處穴位,并喂她服下了一粒清毒/藥丸。素西臉色稍稍好轉,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