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起了興致。
“屬下正覺得奇怪,如此平常的毒物,為何會在百裏宮人身上發作。”
寒毒是一種慢性毒物,性烈但常見,可是對于蠱毒卓絕的百裏宮來說,應該算不得什麽東西才是。那夏近秋不過三十年紀,可她身上的寒毒分明是病入膏肓,為何不解毒呢?
“确實有點意思。”柳木白食指輕敲桌面,略一思忖,吩咐道,“你再多觀察觀察,看看,可有其他怪異之處。”
“是,大人。”
阿甲走後,柳木白複又翻看起了桌上的冊子。冊子裏的字跡清峻雅致,字如其人。
——臘月二十五,晴。通義縣城夜市,與她繞去牡丹巷……
看着接下來那一段描寫,柳木白不屑地壓平了嘴角。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可笑,他怎麽看不出那石曼生如何可比牡丹了。他之前可真是瞎了眼了。
冊子接下來又寫道:
——誤食其血,渾身麻痹。聞解藥,須臾恢複。解藥藥味刺鼻,裝于青綠紅木蓋小瓶中,瓶上有三條黑色豎紋圖案。
石曼生的血有毒?
他拿起朱筆将這一段話圈了出來,剛才從她身上收下來的東西裏就有這麽一個青綠瓶子。
柳木白現在手上的冊子,正是他之前自己親手所寫,記錄了所有與石曼生相處的時發生的事情。如今細細看來,倒是有了不少信息。百裏宮,真是越看越有意思呢。
他不緊不慢地又翻向了下一頁,這兩天,他可看了不少。
☆、48.四十八
百裏宮既已被柳木白所占, 他自是要光明正大地好好探查一番。
幾百黑衣兵士将百裏宮翻了個底朝天, 恨不得掘地三尺。當然, 收獲頗豐。
百裏宮的一處空地上,柳木白看着面前一箱箱的書籍竹簡, 很是滿意,“可還有拉下的?”
“回大人, 藥廬裏的那些東西……不大方便移動。”回話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駝背老者,灰白頭發, 瘦如葦草,還瞎了一只眼。此人正是為朝廷賣命的蠱毒好手齊大有, 他在面對比自己小幾輪的柳木白時,滿是恭敬。
“柳大人, 那些奇花異草、毒蛇蟲蟻很多都是此處特有之物,若是移了位置,怕是很難存活。”
川蜀氣候較京城一帶大有差異,确實是個問題。柳木白看了他一眼,“那依先生所看,又該如何處理?”
“不如就在此處特設一堂, 老朽也可留在此處。”能見到如此多的收藏, 齊大有很是激動,自是舍不得移壞了那些個寶貝,也舍不得離開此處的。
柳木白當即點頭同意, “那就暫且如此吧。還望齊先生好生鑽研。”
“老朽定當竭盡全力。”
百裏宮的毒蠱絕對是妙物, 尤其是石曼生百毒不侵的體質, 若是用到他處必是一種助力。
想當初,南诏皇室被攻下之時,朝廷可是損了不少兵力的,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中毒而亡。如今進了這百裏宮,自然是要摸個透徹的。
柳木白走到那些箱子邊上,随手挑了本書冊翻看了一下,“不知齊先生可還有什麽旁的需求?”
齊大有想了想,稍稍上前兩步,駝着的背看上去有些異怪,“老朽想要見一見百裏宮的人,尤其是大人先前提到的那位百毒不侵的女子。若是,能得她一碗血……就再好不過了。”
要見石曼生?
柳木白将手中書冊放了回去,“最近幾日怕是不行,待本官處理完一些事情,那女子自然是能交與你的。”
交于自己?齊大有眼中一亮,“多謝大人!”
柳木白淡淡笑道,“那在下就不打擾齊先生了。”
見他轉身離開,齊大有在他身後長鞠一躬,“恭送大人。”
阿甲跟着柳木白一同離開,兩人行到一處小路,阿甲忽然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怎麽?有話說?”柳木白沒有錯過那個眼神。
阿甲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大人,您真準備将石姑娘交給齊先生?”
阿甲是知道齊先生的,他是個怪才,能将活人制成傀儡般的藥人,聽話忠誠。只是,手段太過殘忍。若是把石曼生交于他,怕是會……兇多吉少。
柳木白看他,笑着反問,“怎麽?不行嗎?”
阿甲有些不忍,“大人,您之前的手劄裏寫着……不可傷她。”
柳木白看過那些手劄,自然之道記載着他和石曼生相處點滴的手劄最後重重留了一行字——萬萬不可傷她。
不傷她?她算個什麽?
他不屑地笑了一聲,摸着左手手腕上新帶的紫檀珠串,眼中有些陰沉,“本官蠢了一時,難不成還要蠢上一世?不過是個江湖小丫頭,能為朝廷做貢獻,也算是她的福分。”
“是,大人。”阿甲內心嘆息,但不再多言。
柳木白低頭瞧了瞧自己手上的珠串,眼中越發不快——累贅東西。
那珠串皆是細粒紫檀,再手上纏了五道,遮去了三指寬的肌膚。烏黑紫檀細珠在他白玉般的肌膚上分外明顯。
一甩袖,将手腕掩去,他徑直往正殿而去。這些時間,事情可多着呢。
而此時的正殿裏,已有人恭候多時了。
“大人。”見柳木白回來,一位灰色頭發的勁衣男子單腿跪地,姿勢利落。
“阿乙回來了。”柳木白跨進正殿,擡了擡眉,“可為本官帶了好消息?”
“禀大人,人已經都捉回來了。”阿乙個子不高,全身上下最顯眼的就是那一頭灰色長發,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辨不出具體年齡。
此次,阿乙自從發現石曼生下山就一路隐在暗處跟蹤她,果不其然又見到了梅子傾。
黃家藥鋪那一晚,領命前去捉人的阿乙,若不是身手好速速逃遠,怕也已經死于蠱毒。但後來,阿乙又一路暗暗跟着他們離開通義,去了土地廟。待發現石曼生離開後,立刻遣人包圍土地廟,照舊用火逼和軟骨散的方法,成功将他們活捉。不過,之前湊齊人手花了點時間,這才到今日将人壓了回來。
“一共多少人?”
“十三人,都已中了軟骨散,至今未醒。”
柳木白面上舒展,“人,現在在哪?”
“已關入之前準備的屋子裏了。”
“好。”柳木白心情甚好的模樣,“阿甲,準備準備,我們一同再去會會他梅子傾。”
“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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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先前準備的屋子,正是百裏宮衆多院落中的一處。院中的正屋已經成加固成了牢房,四面八方都用鐵籠封了起來,屋裏又隔出了幾個小間,每一間都關着幾個人,正是之前與石曼生一同從黃家藥鋪逃出了的那些。
而正屋邊上的一處偏間裏頭,梅子傾被牢牢綁在一張椅子上,此時的他低着頭,閉着眼,沒有任何動靜,是中了軟骨散的症狀。
柳木白進到院裏,先看了看那些昏迷不醒的“小角色”,而後跨入了偏間。阿甲上前,給梅子傾服了解藥,又為柳木白搬來了一張椅子。
柳木白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待。
過了約莫一炷香時間,梅子傾的睫毛輕微動了一下,而後漸漸睜開了眼睛。待他擡起頭來,便看到了坐在面前一丈遠的柳大人。
柳木白笑道,“梅公子,許久不見。”
梅子傾定了定神,确定了自己現下處境之後,身子後仰靠上了椅背,沉默不語。
他的沉默破壞不了柳木白此時的好心情。
“梅公子,上次在青州還沒和你好好說上幾句話就被打斷,想來甚是可惜。不過沒關系,今日你我能好好聊上一聊了。”
梅子傾閉了閉眼,聲音有些疲憊,“我與大人,無話可聊。”
“不見得。”柳木白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正屋,“你那些手下還暈着,都在那屋裏,本官數了數正好十二人。一個時辰一個,也夠殺到明天了。若是不夠,正巧,我手上還有一人,石曼生石姑娘想必你是認識的。”
梅子傾猛地睜眼,“柳言之!”
柳木白笑得溫雅,說出的卻都是草芥人命的話。
“莫急,梅公子。這一次,總沒人來打斷你我對話了,我們有的是時間。”
柳木白成竹在胸,先前在青州,利用阿乙跟蹤石曼生,他尋到了梅子傾的住處。趁其不備,擒了來,可那梅子傾也不是個省油的等,為了拖延時間,竟是自己服了□□,這才讓他不得不請了石曼生給他解毒。
那之後,梅子傾剛醒來沒多久,相救的武林人士就到了。
但好在柳木白早有後招,請了最會速畫記事的于公公,将那些前來相救的人一一記錄。尤其是他們所使的兵器模樣。要知道,武林人士就是有些壞毛病,把自己的兵器看得極重,自然是不屑與他人雷同的。于是,只要從兵器入手,很容易就能摸清梅子傾身後的勢力。
柳木白最喜的,就是剪去一個人的羽翼,一點一點,分毫不留,看那人苦苦掙紮最後束手就擒。他對梅子傾就是如此,一個個殺了那些隐在暗處的武林高手,梅子傾就變成了禿翅的鳥兒,又能飛到何處?
話歸正題,“梅公子,若你肯交出畫卷,一切事情就都好說了。”
“一切事情?”
“當然。還包括……你性命無憂。”
梅子傾顯然不信,“你們漢人,向來最愛說謊。”他是南诏皇室後人,若是沒了畫卷,朝廷又豈會容得下他這個前朝欲孽?
柳木白笑了,“梅公子此言過已。本官即說了能保你性命,必是能保。聖上要的是畫卷,他尚不知這百裏宮是南诏神殿,更不知梅公子與南诏皇室的關系。”
“哦?難不成柳大人還會為了在下區區江湖小卒去欺瞞聖上?”
“欺瞞?”柳木白笑着搖頭,“不過是與君分憂,此些小事不去打擾聖上老人家罷了。”
華國公在朝廷上權傾四野,柳木白作為其最出色的嫡子,自然是要繼承他的衣缽。這般程度的為君分憂還是很做得了主的。
梅子傾暗諷,“柳大人可知弓滿易折?”華國公功高蓋主,就是滿弓至極。
柳木白輕笑,“那要看,究竟誰才是那挽弓之人。”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梅公子,你我就不要再繞圈子了,那畫卷,你給是不給?”
梅子傾閉了眼,不再與他說話。
柳木白無所謂地揚了揚眉,“好,那我們就慢慢來。阿甲,計時。”
“是。”
一旁的刻漏緩緩滴起了水滴。
“梅公子,好好考慮一下。本官一個時辰後再來與你好生聊一聊。”柳木白笑着離開了屋子,他不急,一點都不急。
☆、49.四十九
柳木白走後, 整個屋子只剩了梅子傾一人, 阖上的木門, 緊閉的木窗,還有……孜孜不倦記着時的刻漏。
“嘀嗒——嘀嗒——”
刻漏不緊不慢地滴着水, 時間在一點點流逝。
——本官數了數正好十二人,一個時辰一個, 也夠殺到明天了。
畫卷之重要,梅子傾清楚十分, 這是南诏最後的積蓄,也是南诏最後的希望。他是不可能交出去的, 不然如何去見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若是不夠,正巧, 我手上還有一人,石曼生石姑娘想必你是認識的。
可惡……
狠狠握了下椅把手,梅子傾有些頹然地靠在椅背上。
受制于人,若是無法擺脫困境,未來再多打算也只是空談。性命重要,畫卷亦是重要, 她……也重要。梅子傾本有最後的依仗, 就是風林谷的那些人。但此時根本聯系不上,再者,若将風林谷也暴露出來, 他可就真的山窮水盡了。
屋內, 梅子傾心底雜亂成麻, 猶豫不決;而柳木白卻是渾身舒坦,心情甚佳。一個時辰,說短不短,說長不長,能做的事卻不少。
不是說梅子傾對石曼生尤為在意嗎,他倒要看看,究竟在意到如何地步。
南诏中興畫卷,柳木白勢在必得。若是以石曼生的性命為要挾,梅子傾能直接交出畫卷,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不過,就算梅子傾不為了石曼生交畫卷,柳木白相信他也會為自己的性命交出畫卷。
有句話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那梅子傾也算是個人物,不會不懂的。
畫卷到手後,他自然會獻給皇上,但裏頭關于礦脈的內容,只有柳家知道就好了。畢竟為了這畫,出力最多的可是他華國公府。
餘光瞥到手上珠串,柳木白心念一起,出聲吩咐阿甲去将石曼生帶過來。
此時,距兩人上次見面,已經過去了一夜加一個上午。
石曼生雙手縛在身後,被阿甲一路領到了正殿。昨夜,她照顧師叔和丁澤一宿未睡,現在整個人還有些恍惚,可在擡頭見到了正坐殿中的柳木白後,石曼生忽然就清醒了,好比冬日裏跌入了一池冰潭,涼透心扉。
師叔的身子已經暫且穩住,自己也成了階下之囚,本以為會憤怒、不甘、怨恨,但到了此時,石曼生的心中竟是平靜異常。她像一個看客般,面無表情地審視着高高在上的柳大人。
——怎麽會有他這樣的人呢?怎麽,偏偏就是自己遇上了呢?
柳木白穿着墨綠暗紋長衫,頭發用玉冠束起,抱着精致的鎏金手爐,依舊是那張俊美容顏,依舊是那抹溫雅笑容,公子如玉,公子無雙……如此面容之下,又有誰能想到他會是一條披着優雅外衣的毒蛇,精于算計,不擇手段?
石曼生視線緩緩下移,看着這間熟悉的屋子,有些怔然,記憶湧上心頭,滋味百般。
柳木白身前的那張桌子,身下的那張寬椅,都曾是師父所有。她清楚得記得上頭的每一道紋路。這是百裏宮最好的一套桌椅,金絲楠木所制,布滿巧奪天空的镂空雕花。小時候,每每她做錯事就是被師父罰去打掃,這長桌、寬椅,她擦了不下百餘遍,那些個雕花最是容易積灰,每次都得費老大勁才能弄幹淨。
可如今,百裏宮沒了,如今是真真正正的沒了。都是她識人不清,引狼入室。
……
“石姑娘,可看夠了?”發現她出神的望着自己這邊,柳木白心中有些不喜,揮手就像趕蒼蠅一樣打斷了她的視線。
石曼生頓了一下,而後收回目光,一言不發地低下了頭。半響,只是靜靜地站在殿中。
看她順從模樣,柳木白勾了勾嘴角,“石姑娘,你可知本官今日為何叫你來到此處?”
仿若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話,石曼生一動不動,像個石塑,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她不想說話,更不想和他說話。
柳木白眉頭緊了緊,有些不耐,“你那位梅子傾梅公子此時也在這百裏宮,你可要見上一見?”
石曼生依舊低着頭,對他的話沒有絲毫反應,整個人就像是被定在了那處。
看她這副水米不進的模樣,本來心情甚佳,想好好嘲弄她一番的柳木白忽然就有了怒意——不識好歹!
可他面上仍是一派自然,慢悠悠轉向了一旁的阿甲,“一個時辰還有多久?”
“回大人,差不多還有三刻。”
他撥弄了下手腕的紫檀珠串,語氣帶着惡意,“既然如此,梅公子那邊就直接從石姑娘開始吧,也省得浪費時間了。”
阿甲驚了一下,而後收斂神色領命道,“是,大人。”
“拉她下去,就放到梅子傾門外候着,讓梅子傾好生看上一看。”
“是,大人。”
阿甲帶着石曼生出去了,柳木白深吸一口氣,可胸口的怒意莫名揮散不去。一擡手,猛地揮落了桌上茶盞,茶水潑了一地,悠悠散着熱氣。
自從那日醒來,柳木白從留在床頭的手劄中得知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當發現自己竟然為了那個江湖女子動過心時,他心中升起了一種奇怪的怒意。
——堂堂華國公府嫡子,竟會喜愛上一個善蠱毒的妖女?而且,這個女子之前還和梅子傾有過一段過去。
不可理喻!荒謬至極!
深植骨血的那份驕傲讓柳木白覺得這是一種羞辱,自己對自己的羞辱。是以,對于石曼生,他下意識地就不喜。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在知道她竟然救了梅子傾,并且用毒障殺了自己一百多位手下的時候,達到了頂峰——妖女!如此妖女,怎能留于身側!
其實,昨晚柳木白完全可以在百裏宮裏等着石曼生回來再擒她。可他突然很想早些去會會她,見一見那個妖女究竟長什麽模樣,這才站在了山腳等候。
他很好奇,那石曼生在知道一切後,該是何種萬念俱灰。畢竟,從手劄裏頭的內容來看,此女應該是對自己已經情根深種的。
可再如何情根深種,她竟還與那個梅子傾牽扯不清。于柳大人來說,喜歡上此等水性女子,簡直奇恥大辱。
但在山腳見到石曼生的時候,柳木白着實有些意外,他沒想到百裏宮妖女倒是長了個利落清爽的好相貌。不過,那又如何?他可不會再色令智昏地看上那個妖女,更不會莫名其妙地寫出不可傷她這種話來。
深吸一口氣,柳木白總算平了情緒——何必為了個妖女動肝火。
如今,她為階下囚,他占百裏宮,實在是令人愉悅得很。待梅子傾交出畫卷,他這麽長時間的布置就能功德圓滿,與那個妖女也就再無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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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曼生被阿甲帶去了關押梅子傾和他一衆屬下的院子裏。
一走進去,她有些茫然,看着被改成監牢的院子突然覺得很是陌生。這裏是她和師姐以前聽師父、師叔講課的地方,寬敞、明亮,如今……變了。
“石姑娘,得罪了。”阿甲把她牢牢綁在了院子裏的一棵枯樹樹幹上,也許這樹并沒有枯,只是到了冬季,看不出青綠了。
樹枝上有積雪,她背靠着樹,仰起頭,有些發愣地從樹枝的間隙裏看着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嗯,好像還要下雪呢。
綁好她,阿甲打開了梅子傾所在房間的門,恰好正對着石曼生,但兩人的距離足足有十丈。
梅子傾立時有了反應,“這是何意!”
“梅公子,我家大人說直接從石姑娘開始。”阿甲公事公辦地說道。
聽懂了的梅子傾,掙紮着想要起來,可椅子四條腿都被釘死在了地上,紋絲不動,“放開她!”
阿甲沒有接話,而是看了下刻漏,“還有半個時辰,梅公子再好好考慮一下吧。”說罷,他吩咐了一個士兵看着,自己便去回禀柳大人了。
石曼生聽到了梅子傾和阿甲的說話,但她聽不清內容,她也不想聽清,無外乎以自己要挾梅子傾交出畫卷罷了。至于他會不會受要挾,她一點都不關心,現在的她,根本沒有力氣關心別人。師叔和丁澤都被困了,唯一慶幸的是師姐沒和他們一起待在百裏宮。
收回看着天空的目光,石曼生低下了頭,看着腳下被踩實的白雪,目光有些凝滞——雪不是很厚呢。
雙手被綁,指尖可動,她沉默着,一下又一下地扣着樹皮,發洩般,用力非常。十指指尖的傷口被拉扯得越來越大,鮮血順着樹幹一點點流向了地面,染紅了樹下的白雪。
低着頭的石曼生,嘴角死死拉平,因着指尖疼痛,她的面色慘白。明明是冬日嚴寒,大雪封山,可她的額頭卻滲出了薄汗。
一下又一下,她孜孜不倦地扣着樹皮,一滴滴的鮮血越彙越多,逐漸浸透了那片白雪,滲入了白雪之下的泥土中……
不知過了多久,本來平靜的樹下忽地起了一陣邪風,石曼生終于停了動作,手緩緩握成了拳。
——真巧,這是一棵鬼槐。她和師姐小時候最喜歡的鬼槐。
☆、50.五十
被鮮血浸染的那塊雪地還不及石曼生巴掌大小, 因在棕色樹根邊上, 看起來并不十分明顯。
漸漸地, 鮮紅的血色開始變淡,越來越淺, 最後竟然消失不見了,只留了下一塊沒有白雪覆蓋的深黑色泥地。
石曼生壓輕了呼吸, 靜靜等待——其實,她并不确定自己此次喚醒的會是什麽。
這棵樹下埋有許多陶罐, 裏頭曾經裝着各式毒蟲蛇蟻、毒草花果,都是當年她和師姐學習制蠱時用多餘或者挑剩下的, 便統統都丢到了陶罐裏頭,待陶罐裝滿了便滴入自己的鮮血, 而後蓋上蓋子埋到這棵樹下,再接着新拿另一個陶罐出來繼續裝……
如此往複,石曼生記不得她們到底埋了多少個陶罐,更記不得那些陶罐裏都有些什麽東西了。
師父說過,往往不經意的時候會得到意想不到的好東西,當初她和師姐正是存了這麽一份心, 才将陶罐都埋在了這棵據說很有陰氣的鬼槐樹下, 想着說不定能育出個好蠱來。
至于具體能出什麽蠱,那都要看機緣了。
如今,石曼生拼得正是這份機緣。
時間在流逝, 自那陣邪風過後, 樹下又靜了起來。
石曼生耐心等着, 此時,她已确信樹下必然有東西,身體裏的血液仿佛都叫嚣起來,這是喚蠱時才有的感覺。
良久,她眼中一亮——要出來了!
然而,就在此時,遠處忽然傳來了腳步聲,擡頭一看,正是往此處走來的柳木白與阿甲。
石曼生面色稍變,複又低下頭,死死看着腳旁那一除黑色泥地——快些出來。
“噗——”
極輕的一聲,泥地隆起了一個銅錢大小的泥泡泡,很快又破裂了。
柳木白和阿甲已經來到院子的門邊,離石曼生所在位置不到十丈,她甚至能感覺到柳木白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冷冷的,帶着不屑。
石曼生不敢動,她怕自己一動會引起他們的注意。緩緩閉了閉眼,她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不想洩露一絲一毫自己的心情。
臉頰旁散下的頭發半遮住了石曼生的臉,柳木白看不清她的表情,可見到她被這麽五花大綁地釘在樹上,心裏先前的怒意不由稍稍平息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終于順服了頑劣之物的成就感。
從石曼生身前走過的時候,柳木白特地又看了她一眼,見她照舊低着頭,滿是頹然,他禁不住輕笑了一聲——百裏宮妖女,不過如此。
收回看她的目光,柳木白領着阿甲徑直去了偏間。要知道,梅公子那邊才是今日的重頭戲,畫卷,已經要算他的囊中之物了。
見柳木白離開,石曼生松了口氣。可自從泥地冒過那個小泡之後,似乎又恢複了平靜,半響沒有東西出來。她用餘光一直看着那塊巴掌大的泥地,生怕一不小心錯過些什麽,可等來等去,還是沒有絲毫動靜。
就在石曼生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感覺錯了的時候,忽然,一個黑色細長條從土中箭一般地射了出來,唰地一下纏上了她依舊在流血的指尖。
那是什麽?
石曼生一愣,她看不到被在身後的手,只能覺出那東西有些涼,正軟軟的纏繞着自己,不知餍足地一點一點舔着她的指尖殘留的血跡。
一只小東西?
她試探着用指腹摸了摸那東西,很細,只有自己小指粗,摸起來還有輕微的刺痛感,好像是鱗片?難道是蛇蠱?
剛剛心念一動,那東西嗖地一下鑽進了她的袖子,一路順着胳膊爬到了石曼生頸邊,她差點沒叫出聲來——好冰!
小東西挑了個喜歡的地方,正是石曼生鎖骨附近,它從衣襟裏悄悄探出了腦袋。
這下,她看清了,那是一條只有巴掌長的小蜥蜴,通體黑色,就連眼睛也是黑的,只尾巴尖尖有一個小紅圈,小小的頭頂上還長着一個類似于尖角的突起。小東西的身子很短,尾巴很長,所以石曼生剛才才會以為是條蛇。其實,從它身子從上到下的粗細變化來看,确實更像是一條長了腳的蛇,不像蜥蜴。一般蜥蜴的腿都是長在身體兩側,而它卻是從肚子上長出了四個小腿。
小東西很喜歡石曼生,蹭到她的脖子邊上,汲取着她的溫度,還探出舌頭舔了舔她。
涼涼的,但并不惹人讨厭。可是這個東西……該怎麽用?
石曼生有些為難。當初埋下去的陶罐少說也是兩百來個,若是出了蟲蠱,說不定已經有一窩了,那樣的話,要驅蠱解決掉這百裏宮的兵士應該不是難事。可如今,只出來了這麽一個小東西,分明寡不敵衆……
慢着!
石曼生下移視線,看着它稍稍露出的黑尾巴——難不成,它把其他陶罐裏的東西……都吃了?
那也就是說,十幾年時間,幾百個陶罐的劇毒之物只養出了這一條黑色的四腳蛇。石曼生眼眸變深,緩緩吐了一口氣,悄悄咬破舌尖。
氣息下沉,她的眼睛緩緩變成了紅色,皮膚再次成了瓷白顏色,一滴血從她嘴角滴落下,拉出了一條細細的血絲。四腳蛇聞到血腥味,一下擡起了腦袋,眼巴巴湊了過來,剛用舌頭接了那血滴,一卷吞了下來,嘴邊還連着那條血絲。忽地,小東西渾身一僵,眼鏡瞬時也變成了和石曼生一樣的鮮紅顏色。
石曼生緩緩擡起瓷偶般的面容,遠遠看向了正在屋裏說話的幾人,散落的頭發稍稍遮住了她的面容,因着樹枝的陰影,沒有人發現她已完全變了狀态。
——柳木白,我要讓你功虧一篑!
~~~~~~~~~
進到屋裏,柳木白先看了眼刻漏。很好,馬上就要到一個時辰了。
“梅公子,不知你考慮得如何了?”施施然走到梅子傾身邊,柳木白稍稍前傾身子,倒有幾分虛心求教的架勢。
梅子傾聞言冷笑一聲,閉了眼睛,默不作聲。
“梅公子,此時還這般可不明智啊。”柳木白拍了拍他的肩膀,“雖說本官不喜對女子下手,但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可莫怪我不憐香惜玉。”
見梅子傾還不答話,柳木白挑了挑眉,“阿甲,好生伺候石姑娘。”
阿甲停了一會兒,上前抱拳,“是,大人。”
一根浸了鹽水的鞭子被士兵呈給了阿甲,上面依稀有着荊刺,看着就讓人膽寒,這鞭子若是落到人的身上……啧啧啧。
“小心點,莫傷到臉。”柳木白很好心地關照了一下。
“是,大人。”阿甲執了鞭子就要往石曼生那裏走。
“住手。”梅子傾出言喝住。
“怎麽?梅公子這是想好了?”柳木白揚了嘴角,但眼神卻緩緩暗了下來——呵,還沒動手就舍不得了嗎?果然是情真意切。
梅子傾看向他,“關于畫卷,石姑娘什麽都不知道,柳大人何必為難于她。”
柳木白笑了,“本官不是想為難她,而是想為難為難什麽都知道的梅公子。”
“柳言之,她是如何對你的,而你,又是如何對待她的!”梅子傾為石曼生不值。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相處,柳言之竟然還能面不改色地對她痛下狠手。
柳木白斂了笑,微微低了身子,與他平視,“下官是個薄情人。所以,只能由梅公子來憐香惜玉了。只要公子一句話,你們都能活着下山。從此山高水遠,要多快活有多快活。”他頓了頓,視線投向了那根鞭子,“梅公子只要早些想明白,就能免了石姑娘這一番皮肉之苦,何樂而不為呢?”
梅子傾滿心雜亂,柳木白言笑晏晏看着他,一只手舉了起來,“一個時辰到了。阿甲。”
“是,大人。”阿甲提着鞭子再次轉身往石曼生走去。
“啪——”是鞭子抖開打到地面的聲音,地上明明有着積雪,鞭子還能發出這般聲響,其威力可見一斑。
梅子傾恨恨地咬了牙,看着阿甲一步一步走到了石曼生面前五步遠的地方,又看着阿甲舉起了鞭子,還有樹上石曼生低着頭的單薄身影……
畫卷和她……
畫卷和性命……
他終是雙眼一閉,頹然靠上了椅背,“我答應了。”
聞言,柳木白嘴角僵硬了一下,而後笑了起來,“梅公子果然是個明白人。”他回頭,“阿甲,回來吧。”
可是,阿甲就像沒聽到一樣,仍保持着那個揚鞭的姿勢站着。
“阿甲?”柳木白又喚了他一聲,見還是沒反應,心中暗暗有了不好的預感,轉向一旁的侍衛,“你去看看,站遠點。”
“是,大人。”侍衛對于阿甲大人站定不動的古怪情況有所忌憚,只敢稍稍繞遠,想從側面看看發生了什麽,反正他眼神好。
柳木白站在屋中,等那侍衛回話。哪知道,那侍衛走到一處也忽然停了下來,姿勢還保持着先前的一腳跨出模樣,也沒了反應。他和阿甲,仿佛都被點了穴道一般。
柳木白已然發現不對,後退幾步,站到了梅子傾後頭,對着屋外大聲喊道,“剩下的人,不許踏進院子一步,快快去請齊先生。”正屋裏頭還有不少侍衛,距離不遠,能聽見他吩咐的。
然而,沒有任何人響應他的話,整個院子都處在詭異的安靜之中。
☆、51.五十一
被綁在椅子上的梅子傾不知何時起也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