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閉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樣。發現這一情況的柳木白眯了眯眼, 意識到可能是自己帶着的黃蠍玉在起作用。他站在那處, 死死盯着阿甲的背影,仿佛透過阿甲就能看到那個被遮擋住的女子。
留在此處越久越易生變, 需盡快離開。
事不宜遲,柳木白徑直走向遠離院子的那一側窗戶——先離開, 去找齊先生。
當初就是擔心百裏宮會有什麽難以應對的事情,他才将齊先生一起帶來了川蜀。之前那些日子, 齊先生都歇在山腳的鎮子裏。如今,妖女不知使了什麽招數, 正是用到他的時候了。
“柳大人,留步。”
正當柳木白将将支起窗戶, 身後突然傳來了石曼生的聲音,幹澀嘶啞,虛空僵硬。
接着,一抹突如其來的涼意襲上他的脖頸。那是一條黑色的細長四腳蛇,此刻正趴在他的肩背上,睜着血紅的眼睛, 一下一下嘶着舌頭。
柳木白頓了頓, 而後面不改色地放下手中窗框,緩緩轉過身子,對上了正一步步從院中走來的女子, “想不到, 你竟然還有後手。”
石曼生默不作答, 一步一步地走向這間屋子。冷風拂過,她面前的散發被掀起,露出了一張似人非人的瓷白紅眼面容。柳木白經不住瞳孔一縮,但很快就恢複了鎮定。
她走路的姿勢有些僵硬,跨過門檻的時候就像一具木偶。嘴角拉出了一縷長長的血絲,正連着那條趴在他脖子邊上的四腳蛇。
看着那條血線,柳木白眉頭一緊——妖女、
察覺到他的視線,石曼生出了一只手,那血絲就像活了一樣自動纏繞上了她傷痕累累的手指,似水難斷,似煙綿延。
她站定在他身前,二人之間不過五步距離,他能清楚得看見她的面容,心中不覺有了幾分寒意——他到底還是小瞧了百裏宮。
如今,兩人之間的角色來了個對調,石曼生從階下囚一躍成了局勢的掌控者。在這間院子裏,柳木白是除了她之外唯一還清醒着的人。作為一個普通人,他必然不是她的對手。
看清了形式,柳木白倒也能屈能伸,“在下甘拜下風,不知石姑娘有何打算?”
石曼生稍稍偏了腦袋——怎麽連讨饒的話都能說得這麽斯文雅致呢?
“柳大人。”她緩緩問道,“你,會不會後悔?”
柳木白雙手攏進袖間,一派風流地站着,似乎全然不在意脖子上那個危險的黑色四腳蛇。
“本官做事,成與不成,都不後悔。”
她很緩慢地眨了眨眼,血紅一片的眸子裏分不出眼珠,問道,“哪怕我現在就殺了你,你也不會悔嗎?”
柳木白攤開雙手,輕笑道,“若是想下手就下手吧,木白,絕不反抗。”依舊是清眉鳳目,容色無雙。
木白,呵呵,木白?
好一個木秀玉白!
石曼生的眼眸紅得似要溢出血來,一下拉緊了血線,那黑色四腳蛇立時伏到了他的脖頸,伸出兩顆黑色獠牙,只差微毫便能刺破他的皮膚。
一聲厲喝,聲似木鋸,“柳言之,你真當我不敢殺你嗎!”
柳木白微微揚了揚嘴角,仍是從容模樣,言笑晏晏。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
石曼生的動作頓在了當下,因着這句話,她的心尖都顫抖起來。
——在下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什、什麽事?
——為何這條巷子叫牡丹巷。
——為何?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當初在牡丹巷的一幕幕瘋狂在腦海中顯現,不過才剛過去幾日,如今再次聽到這句話,她原本已經凝下來的心竟是又一次痛了起來。心底似破裂開來,流出汩汩鮮血,淹沒五髒六腑,模糊了眼眶,嘈雜了耳朵。
柳木白此時說這句話分明就是特意提及舊情,以便動搖自己心神。
可是,他們之間……還剩情義嗎?
血紅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她的喉嚨似被黏住一般,再也說不出話來。明明該恨他的,明明他殺了葉青,害死了師父。
現在,只要她手指輕動,四腳蛇的獠牙就會刺破他的皮膚,那毒黃蠍玉絕對抵擋不住。柳木白必死無疑!
然而……
她還是猶豫了……
發現她的遲疑,柳木白心中暫定,知道自己賭對了。他試探着走上前了一步,石曼生的身子一僵,但仍然沒有拉動那條血線。
“石頭。”他喚她,一如既往,“木白的性命就在你手,殺與不殺,悉聽尊便。”
石曼生忽然有些恨自己,恨自己的不真氣,恨自己事到臨頭,還下不了手。
見柳木白再次提步,她猛然喚道,“別過來!”
他立時停了步子,笑着安撫她,“好,我不動。”
站在那處,他平靜地看着她,水墨般的眼眸中倒映出她的詭異面容,兩人之間陷入了一種難言的僵持。
嘀嗒,嘀嗒,嘀嗒……
刻漏毫不停歇地工作着,清脆的水滴聲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氣氛中分外明顯。一聲一聲,和着呼吸。
嘀嗒,嘀嗒……
……
“還不放開柳大人!”
一聲蒼老的怒斥打破了沉默,院子口忽然出現了一個駝背的瘦弱身形,正是齊大有齊先生。
聽到聲音的石曼生,艱難的轉過腦袋,看到了齊大有,也看到他身後站着的兩個人。血紅的眼眸忽地一滞——那是……藥人?毒性入皮入骨的藥人。
見齊先生來到,柳木白心下一喜,面上卻無任何變化,畢竟他脖子上還架着那小東西的獠牙。
然而,剛剛升起幾分慶幸,石曼生突然頭也不回地拉動了手中血線,四腳蛇的牙齒直直刺入了他的脖子。柳木白只覺渾身忽地一涼,四肢立時凍結,神志也轉眼模糊起來。
很快,他就變成了和阿甲一樣的狀況——僵立原處,人事不知。
收回四腳蛇,石曼生從屋裏跨了出來,站在鋪滿白雪的院中,她的膚色看上去竟是比那雪還白透了幾分。小東西正趴在她的側臉,帶着紅圈的尾巴勾住了石曼生的耳朵,遠看就像是臉上的一抹黑色印跡。
看清石曼生現下模樣,齊大有神色一凜,後退了一步,兩個藥人立時密不透風地擋在了他的前頭。駭人的血紅雙眼和詭異的瓷白浮色,還有略顯僵硬的動作,這麽明顯的特征齊大有自然知道——想不到,這麽個小丫頭竟然會縱蠱,這可是當年南诏的不傳之謎。百裏宮,他可真沒白來。
不過,雖然她石曼生百毒不侵,但自己這兩個藥人也不懼百毒,若是拼身手,這丫頭因縱蠱動作必然僵硬,自己還是可以一戰的。
齊大有之所以會帶着藥人來到這個院子,是因為藥人突然感覺到了此處有一個厲害東西出現。他本想着來尋上一尋,未曾料到,竟恰好遇上了妖女挾持柳大人。
但是……那個厲害的東西現在何處?
齊大有上上下下打量了石曼生一番,眯着眼睛終于看到了她嘴角的那一絲紅線,連着她的指尖,最後連上了她面側的那塊黑色。他心中有些沒底——不知道這東西會厲害到什麽程度。
石曼生認得藥人,自然也猜到院門口的駝背老者是柳木白請來的蠱毒先生。
他們倆,現在可是內行對內行了。
見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院中看着自己,齊大有心裏有些打鼓,略一思忖,決定還是尋來弓箭手為好。縱蠱之人能力雖強,但距離有限,弓箭恰恰是最好的克制。
拿定主意,他直接大聲沖外嚷道,“來人!快來人!柳大人遇刺了!弓箭手,快來!”
百裏宮立時熱鬧了起來,在別處站值的侍衛紛紛往此處跑來。
石曼生眉頭一擰,指尖微動,一道黑色猛地沖齊大有飛了過去。兩個藥人立時出手攔截,可那東西竟然直直從他們的手心中穿了過去,徒留下藥人手心一個細小的窟窿,那分明就是被劇毒腐蝕掉的模樣。
齊大有心裏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一回頭正對上那抹閃電般向自己襲來黑色,他一個踉跄摔到在地,四腳蛇啪地一身貼到了他的面上。停留不過須臾,四腳蛇迅速離開,一眨眼功夫,又回到了石曼生的側臉。而此時,再看那倒在地上的齊大有,已經雙目圓睜,面色青黑,全然沒了氣息。齊大有一死,兩個藥人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一般倒在了地上。
匆匆趕來的侍衛們看到了遠門口齊先生的慘狀,立時彎弓搭箭就要射向石曼生。
“誰敢動,我就殺了柳言之!”
石曼生揚聲道,配着她那副詭異面容,一時間所有人都沒有輕舉妄動。
其實,從他們所在的位置并不能看到被定在屋中的柳大人。只是,剛才齊先生喚的正是柳大人遇刺,并且,下一刻齊先生就死在了這個女子手中。所以,柳大人必然處境危險。
石曼生保持着縱蠱狀态,“把百裏宮的人放了。”百裏宮的人自然指的就是師叔夏近秋與丁澤。
聽了她的話,侍衛們都沒有動作,令行禁止——沒有柳大人命令,他們不能放人。
☆、52.五十二
所有侍衛都處于戒備狀态, 他們不敢上前, 也不會離開, 更不會聽從她的話去放了百裏宮的人。石曼生略微數了下眼前人數,約有二百餘。聽到柳大人遇刺, 應該是能來的都來了。
她又動動手指探了探小東西的情況——小東西有些累了,怕是不能一次性處理掉這麽多的人, 她需要幫手。
視線轉向屋內昏迷着的梅子傾。先前小東西在院子布了瘴氣,除了有黃蠍玉的柳木白, 所有人都中了招。阿甲離得最近,自然是最先中招的。
略一思忖, 石曼生轉身往屋子走去。所有侍衛們都緊張的看着她,可屋子遮擋了視線, 他們從院門這處什麽都看不到。
“乙大人,我們要不要跟進去看看?”
阿乙搖了搖頭,他是柳木白手下輕功最好的人,先前跟蹤石曼生的都是他,經過黃家藥鋪一戰,他很是知道石曼生的厲害。
“不要輕舉妄動, 你沒看到齊先生是怎麽死的嗎?”
剛才趕來的時候, 他們正看到齊大有倒下去的場景,妖女卻是在十丈之外站着。而那個兩個平日裏很厲害的藥人也立時沒了動靜。所以,距離很關鍵, 近了就會有生命之憂。
“那柳大人那邊該怎麽辦?”侍衛們都很着急。
阿乙想了會兒, 壓低了聲音, “我從後面繞過去看看,你們在此切勿輕舉妄動……”
話音未落,侍衛中有人對着院子急急叫除了聲,“柳大人,那是柳大人!”
确實是柳木白。
石曼生與梅子傾一起出了屋子,柳木白正被梅子傾扛在肩頭。
她依舊是那般駭人模樣,兩人一前一後,間隔不到一米,一同朝院門走來。就在路過兩個藥人的時候,石曼生猛地一揮手,指尖的血絲分成三股,一股連着四腳蛇,另兩股直直奔上了兩個藥人。本來頹廢倒地的藥人忽就站了起來,姿勢僵硬的走在他們前頭。
見狀,侍衛們下意識連連退了幾步。齊先生的藥人他們是見識過的,只要被碰上那麽一下就能要了性命。
于是,石曼生操縱着兩個藥人,一步一步往前走,将侍衛們連連逼退。
“滾。”嘶啞的聲音沉沉吐出話語,“通通給我滾出百裏宮,不然我就殺了柳言之!”
衆侍衛一步一步地退着,卻仍然包圍着他們,沒有半分離開百裏宮的意思。
石曼生眯起了血紅眸子,一擡手,離得最近的十幾個侍衛頓時倒在了地上,抽搐了一陣,臉色青黑,全死了。
“滾!不然我将你們家大人一點一點卸了。”
“乙大人……怎麽辦?”妖女隔空一出手就死了十幾個,衆侍衛都有些膽寒。
阿乙見狀,自然想起了在黃家藥鋪的一幕,那一天百來條人命也是在眨眼間就沒了的。如今,她還有柳大人在手,善蠱毒的齊先生也死了,那兩個藥人也成了她的……形式很不妙。
“若是我們撤出,你可會放了我家大人。”阿乙揚聲問道。
石曼生僵硬的轉了脖子看向他,待看到那一頭灰發,便想到了在金樹院時,丁澤曾見到過一個灰發人在監視他們。
果然還是柳木白……真真是好深的計謀。
她站定步子,拉停了藥人,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們,要麽滾出百裏宮,要麽,死在百裏宮!”
說罷,兩個藥人忽地一躍,幾把又撓死了五個侍衛。
所有侍衛都被吓得不輕,可仍硬着脖子圍着她——沒有命令,不能撤。
就在此時,阿乙果斷下令,“撤出百裏宮。”
石曼生一擡手,“慢着,鐵籠的鑰匙還有軟骨散的解藥。”
見阿乙猶豫,她手又擡了起來,立時四周的侍衛集體後退了一大步,就怕被殺雞儆猴。
阿乙擰着眉對一個侍衛使了眼色,那侍衛從懷裏掏出鑰匙,戰戰兢兢的走上前兩步,丢在了石曼生手裏,逃一般又回到了人群中間。
接着,阿乙又從懷裏掏出了軟骨散解藥丢給了她,“妖女,若你敢動大人分毫,我等必将百裏宮夷為平地”
石曼生拿着解藥聞了一下,沒錯,是這個。
她嗤笑一聲,血紅眸子又瞪大了幾分,“還不快滾!”
于是,侍衛們在阿乙帶領下匆匆退出了百裏宮,但他們并沒有走遠。
百裏宮很大,阿乙打算等到晚上偷偷進去探探,說不定還能伺機救出柳大人。
其實,他心中隐隐覺得石曼生剛才應該是虛張聲勢,之前在黃家藥鋪她随随便便就殺了百來人,今日卻讓他們滾,而不是索性殺掉。他猜測……她可能不能完全幹掉他們二百來號人。但是,他不能拿柳大人的生命冒險,萬一激怒妖女,與柳大人來個同歸于盡,他就沒辦法和國公爺交代了
——先等着,到晚上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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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走了柳木白的人,石曼生收起了縱蠱狀态,兩個藥人倒在院門口又沒了動靜。大戰一場的小東西累得很,已經挂在她臉上睡着了。摸着冰冰涼涼的四腳蛇,石曼生一點一點褪去了瓷白面容,血紅的眼睛也淡了下來。
然而,面色将将恢複正常,她的胸口猛然刺痛起來,血腥立時湧上喉頭,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撒落在白雪上分外鮮明。
“嘶——”本來還睡着的小東西忽地醒了,嘶着舌頭沖到雪地上就舔起血來。
走在她身後的梅子傾見狀,趕忙上前扶住她,“你怎麽了?”
石曼生接連吐了好幾口血才停住,“無事,就是縱蠱時間太久了,休息休息就好。”
她掙開梅子傾的手,擦了擦嘴角,看着那個樂此不疲舔着血的小東西眉頭不由擰了起來——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小東西舔血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地上的血水都沒有了,就連沾着血的雪花也被它統統添了個幹淨。吃飽喝足,它鼓着肚子,一轉身又挂上了石曼生的耳朵……重了不少。
石曼生平穩下氣息,“走吧。”,接着便領着梅子傾往關着他手下的正屋而去。
……
服下解藥,素西一醒來就沖向了梅子傾,“主上,你沒事吧。”
梅子傾閃身避開了她,語氣有些冷淡,視線不由飄向了一旁人,“無事。”
素西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了石曼生,以及被放在牆邊依然昏着的柳木白,“這是……”
石曼生沒有興趣解釋,她在屋裏翻找出了繩子遞給梅子傾,“還有幾個人要捆起來。”說的正是阿甲,那個被定住的小侍衛,以及在這間屋裏依舊定着的幾個侍衛。
“綁什麽綁!”梅子傾的一個手下跳了出來,“直接殺了便是,奶奶的,這些混賬殺了我們多少弟兄!我們要報仇”
“就是,索性殺了!”
“殺了省事!”
“殺了!”
衆人紛紛附和,明顯都帶着恨意。看着大家群情激憤,梅子傾并沒有出言制止,而是悄悄打量着石曼生,想看看她的反應——她對于柳木白,現在是個什麽态度?
聽着周圍嘈雜,胸口還微微泛痛的石曼生有些不耐煩,“閉嘴。”
聲音不大,但卻莫名讓整個屋子都噤了聲。尤其是看過她殺刺客的幾位俠士,聽她發話,面上立時肅穆起來。
見她态度如此,梅子傾出來打了圓場,“外頭的人還沒走遠,我們需要人質。就先綁起來吧。”
于是,阿甲和幾個侍衛被從頭到腳牢牢捆了起來,大家夥一塊兒扛着人質們,跟着石曼生又放出了丁澤與夏近秋。這下,人便湊齊了。
他們就在這個關押夏近秋與丁澤的院子定了下來,畢竟屋子還算幹淨,而且恰好有兩個鐵籠,可以關人質。
大夥兒将廚間裏吃的東西一股腦兒都搬了過來,還拎了幾個爐子好做飯。
按照石曼生的意思,他們要在百裏宮守上七天。因為,七天,才足夠她布下七絕毒障。
“七絕毒障?”夏近秋很是詫異,“咳咳……為何要布七絕毒障?”
七絕毒障沒有解藥,一但布下,百裏宮周圍将寸草不生,再也無人上得山來。他們也必須在障成之前逃出三裏範圍,不然也會死于毒障之中。當然,這裏的他們并不包括百毒不侵的石曼生。
見師叔還咳,石曼生輕輕幫她順着氣,“是師父說的。”
“師父?你師父?她在哪兒?”夏近秋眼睛亮了起來,她已經好些時間沒見到自己這個師姐了。
石曼生垂下了眼睫,說話有些吞吐,“師父她……她,她交代我說布七絕毒障後,就又離開了。”
“又走了?怎麽就是閑不住呢?回來多好。咳咳咳……”夏近秋可惜道。
石曼生也順着她的話說了幾句,“是啊,怎麽就閑不住呢。”
她不能告訴師叔真相,師叔的身子雖然穩下來了,但依舊很弱,受不得刺激。
梅子傾站在一旁,沒有揭穿,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石曼生。素西正站在梅子傾身側,自然是看到了這個眼神,袖下,她的手緊捏成拳——石曼生,你可真是陰魂不散。
大家夥開始把人質往鐵籠裏關。
“照我說,這些人該折了手腳,以防還想着逃。”又是那個一開始叫嚷着要殺人的俠士。
這一下倒是提醒了石曼生,她取來了銀針,特特将阿甲穴道封了起來——這些人裏頭,最有威脅的就是他。當然,其他人最好也封一下,她挨個給他們的腳踝手腕都紮上了針。
只剩下柳木白了,雖然他不會武功,但不能行動才更讓人放心。
她拿着針先封了他右手的穴道,待封到左手時,發現他帶着串珠,恰好遮了穴道。石曼生一手拿針,一手将便那紫檀串珠挪了下來。
然而,就在她剛準備下針之時,她的目光死死黏在了他的手腕上。
那裏,有一道和她左手一模一樣的紅線。
石曼生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這是……這是……
相思閻羅!
柳木白竟然服了相思閻羅!
☆、53.五十三
石曼生一言不發地看着那條紅線, 呼吸似被扼住, 執着銀針的手忽然如有千斤, 再也眨不下去。她有些出神用殘破的指尖拂了下那道紅線,擦不去, 抹不掉——相思閻羅……他服了相思閻羅。
發現她沒了動靜,只是安靜地執着柳言之的手, 一旁的那位總是喊打喊殺的俠士有些奇怪,心直口快道, “石姑娘你這是怎麽了?拉着這小白臉的手,舍不得了?”
梅子傾跑去一個眼神, 那俠士知道自己說話不當,立刻閉了嘴。
被他的聲音拉回思緒, 石曼生渾身顫了一下,自知失态,忙放下了柳木白的手。
“抱歉,我有些事,要和柳大人談。”說着,她連拉帶拽地架起還在昏迷的柳大人往院子的側間走了過去。
“石姑娘。”梅子傾一個箭步上前攔在了門口, “我幫你把他帶過去。”看着她半抱着柳木白的模樣, 梅子傾的心裏很不舒服,就好像紮進了一根荊刺。
“不必,我自己可以。”石曼生頭也不擡地繞過他, 一路将柳木白拖進了側間, 而後重重鎖上了門, 隔開了所有人的視線。
梅子傾眼神複雜地看着那道門,眉頭狠狠擰了起來。
剛被梅子傾眼神瞪過的俠士也覺出氣氛不對,一時有些讪讪,“主上,我老張說話向來口無遮攔,我不是故意的……”
梅子傾擡了擡嘴角,“無事。”他又轉向了衆人,“先把已經封住四肢的人質關進鐵籠。之後的事,等石姑娘回來再說。”
“是。”大夥兒麻利地把人都丢進了鐵籠,關門,落鎖,好不痛快。真是風水輪流轉,也輪到他們當回大爺了。
素西向來不會做這些低下的體力活計,她靜靜地站在稍遠的地方,看着石曼生架着柳木白離開,心裏有些幸災樂禍——真是孽緣。反正,只要這百裏宮妖女離自家主公遠遠的就好。
素西不介意男人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但前提是她自己要成為那碗裏的,而那鍋裏的要永遠吃不到才行。這些年,都是她陪伴在梅子傾身邊,她就不信了,一個已經對主公忘情而且又喜歡上自己仇人的妖女能掀起多大風浪。
進到屋中,石曼生将柳木白放在了矮榻上,喚醒四腳蛇,解了他身上的毒障,而後靜靜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開始等待。
過了一會兒,柳木白緩緩轉醒,人回複了知覺,只是脖子那處還有些麻木疼痛。一睜眼,他看到了坐在不遠處的石曼生,心裏頓時明白——看來齊先生沒有成功救出自己。
心中不免有些遺憾,但他依舊鎮定,面上再次露出了清雅笑容。正當柳木白半撐着身子想要坐起時,卻突然發現自己的右手完全使不上勁來,或者說,右手幾乎成了擺設。
他面上閃過一絲情緒,但很快又掩了下去,換作左手支起身子。可這一換,柳木白整個人都僵了一下——他特特尋來的紫檀串珠已經不在手腕上了。
下意識,他就往袖子裏縮了縮手。
一直關注着柳木白的石曼生自然沒有錯過這個細節。
“我已經看到了。”她說,語氣很平靜,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裏已經亂成了麻,“你服了相思閻羅。”這是一句陳述,不是疑問,那道紅線已經說明了一切。
柳木白臉上笑意有一瞬間的僵滞,而後漸漸恢複,“是又如何?”他沒有否認。
石曼生望進他的雙眼,“是葉青的那顆相思閻羅嗎?”
他坐正身子,不能動彈的右手垂在身側,聲音不緊不慢,“石姑娘,不是都已經猜到了嗎。”何必再問?
想要問出的話語死死堵在喉嚨口,她看着他,呼吸有些亂。
“你……你,你忘了誰?”她的聲音隐隐透着幾分小心,有些東西在看到那抹紅線後正悄悄地死灰複燃。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可偏偏就是控制不住。那串紫檀珠串,他以前并不曾帶過,也就是說,柳木白正是這幾日服了相思閻羅,珠串就是為了遮擋紅線。
相思閻羅只忘最最相思之人,那麽,他對自己這幾日下的狠手是不是都因為忘了她?那他,是不是真的對自己……
聽她這般問話,柳木白忽然輕笑出聲,眼中帶了幾分不屑,“難不成,石姑娘以為本官服了相思閻羅,忘掉的是你?”最後一個字分明已經帶上了嘲弄的語氣——不自量力,癡人說夢。
“我不會以為,我只想知道。”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繼續糾結在這個問題上,“你忘了誰?”
女人,有時候真是傻氣得可悲,哪怕到如此境地,她還是想為他尋一個借口,一個可以讓自己原諒他的借口。
石曼生在心底悄悄對自己說——就一次。這是她,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
“柳大人,你忘了誰?”她再次問道,視線緊緊鎖在他的面上,不願錯過一分一毫的變化。
被她看着,柳木白只覺左手手腕都發燙起來,無所遁形。
一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自甘堕落地喜歡過一個妖女,他就忍不住怒意橫生,“本官的私事,為何要說與你聽。”
“你忘了誰?”石曼生站起身,步步緊逼地走向他。她,需要答案。
面對她咄咄逼人的眼神,一向鎮定自若的柳大人終于有了一絲慌亂,急急道,“站住!”
石曼生自然不會停下腳步,她一直走到了柳木白身前,俯下身子,牢牢注視着他的雙眼,“你,忘了誰?”
他坐在榻上,想要後傾避開她,可是因為右手失了知覺,只能左手單手支撐,姿勢很有些怪異。石曼生站在榻邊,湊向他的面頰,兩人不過半尺之隔。他能聞道她身上帶着的血腥味,他還看到了她耳朵上挂着的四腳蛇,詭異、冰冷。
“石曼生!”柳木白終于忍不住出聲喝住了她。
她停止了逼近的動作,定定看着他,一瞬不瞬。
意識到自己失去鎮靜的柳木白立即收斂了神色,擡頭正對上她的視線,他穩住心神,緩緩說道,“石頭,這是何必呢?在下有沒有忘了你,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突然改變的稱呼,伴着他以往常用的語氣,眼中還有着寵溺,仿佛他又變成了那個溫雅清致的柳木白。石曼生的瞳孔陡然一緊,心也似被牢牢捏了起來。
無邊落木蕭蕭下,白雲千載空悠悠……她這輩子怕是再也忘不掉這兩句話了。
凝視着他的雙眼,她想要從中找到一絲一毫的慌張跡象。可是——沒有。
柳木白從容地說完了剛才那些話,就如他曾經說過的一樣。
原來,真的有人能演出真心,真的有人能假扮歡喜,真的有人能虛與委蛇到如此地步!
石曼生緊繃的面容有了一絲裂縫,唇畔輕啓,字字咬重,“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忘了、誰?”
氣氛僵持,柳木白亦是心口濁氣一片,他不喜她此時看自己的模樣,更不喜她如今的逼問氣勢。狠狠壓平嘴角,他心中陡然一動,給了答案。
“瑞安公主。你也見過。”
瑞安公主?
石曼生只見過一位公主,正是柳木白口中姑姑的女兒,那個逼問自己為何不賣藥給侯夫人的華貴女子。原來,她就是瑞安。再怎麽不問世事,石曼生也知道這個名字,瑞安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皇室三公主。
聽完這個答案,石曼生表情沒有太大起伏,仍舊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吐出了兩個字,擲地有聲,“撒謊。”你撒謊。
柳木白心尖一跳,強忍着不快,揚眉反問,“我與公主之間的事,難不成還要與你一一細說?”
“撒謊!”她一把拉住了他的左手手腕,少了左手支撐的柳木白立時斜倒在了榻上。
“放肆!”他看到了她傷橫累累的指尖,心底漠然一慌。
石曼生俯視着他,仿佛要看透他的僞裝,“柳大人真當我如此好騙?那位公主去過青州,确實是個好借口。可她現在遠在京城,你倒是說說看,究竟發生何事,能讓你為了一位千裏之外的女子,偏偏挑這幾日服了相思閻羅!”
“本官想服便服,何須告于你知!”側倒着的柳木白有些狼狽,不會功夫的他,毒障剛解的身體還很無力,更何況右手還被制住,左手又被扣住。
石曼生扣着他的手又緊了幾分,咄咄相逼,“你明明忘了的是……”
“石姑娘!”柳木白厲聲打斷了她的話,“你問我忘了誰,本官都已告訴你了。難不成,你偏要本官說自己忘了的是你這個百裏宮的妖女嗎!”
聽到妖女二字,石曼生整個人都僵了一下,她眼中霎時破碎開來,扣着他手腕的指尖冰涼一片。
“妖女?”
她低低重複着,呼吸也似哽住,“喜歡上我這個妖女,就讓柳大人這麽……不恥嗎?”
他別過頭,不看她,可面上的神情已經告知她一切,他的驕傲不允許自己真的為她動過心。
良久,石曼生放開了柳木白的手,面上淡去了所有表情,木然地看着他,一字一句似是立誓,“柳言之。總有一天,我石曼生要讓你悔、不、當、初。”
手起針落,她面無表情地封去了他的四肢,無法動彈的柳大人立時倒在了榻上。
那一刻,柳木白的心底忽然一緊,仿佛有什麽事情瞬間脫離了掌控。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一息之間洗去了全部感情,沒有歡喜,沒有痛恨,沒有仇怨……
☆、54.五十四
紮完針, 石曼生頭也不回地推門走了出去。
躺在榻上, 四肢俱不能動, 柳木白使勁翻了個身,将自己變成了仰躺的姿勢。屋裏很靜, 他聽着自己因為翻身的喘息,忽然對自己剛才說的話很有些後悔。
如今這個時候, 他該順着那個妖女才是。畢竟自己處于劣勢,何必為了一時之氣與她那般針鋒相對。惹惱了她, 對自己全無益處。
但是,現下已覆水難收, 若是突然改變說辭,就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