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在暗處的食肉動物們開始蠢蠢欲動。石曼生有些興奮,側身看着那些靠近的綠點,忍不住稍稍屏住了呼吸——要來了。

綠光越來越近,黑暗被火光逼退,那些生物漸漸顯出了形态。是一群狼,它們提着腳步,壓低上身,緩慢而又輕巧地靠近着,眼睛幽幽發着兇光。粗粗一數,一共七頭,很快就形成了半圍之勢把他們困在了石壁之下。

還差一些。她有些緊張,生怕驚到了它們,索性裝作什麽都沒看到地閉上了眼睛,耳朵卻豎起來仔細聽着。

一步、兩步、三步……修長的四條腿悄無聲息地行走着。

一頭最大的灰毛狼率先走近,它是領頭的,額間有一簇醒目的白毛。這個狼群已經好幾日未曾進食,如今遇到了這兩個看上去很“可口”的食物,自然舍不得放棄。

近了,石曼生能稍稍聽到狼的低喘。

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嗚鳴,有什麽東西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重重倒了下去。緊接着是雜亂的幾聲低吠……

成了!

石曼生興奮地坐了起來。

柳木白被她起身的動作弄醒了,感覺到她離開,大氅裏一下就少了些許溫度。他也睜開了眼,想看看是何情況,而這一看驚得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他們周圍不知何時竟然倒了兩匹體格龐大的灰狼,石曼生正笑逐顏開地拖着狼往火堆這邊走。

——跑了五只。但不管怎樣,有兩只已經很不錯了。

看見柳木白醒了,她立時邀功似的提了手邊那只狼的尾巴,“吃狼肉啊。”停了停,她又加了句,“餓了沒?餓了我們現在就做烤肉啊?”

火光下,她的笑顏似被染上了一層金黃顏色,将這雪山黑夜都溫暖了幾分。那樣的笑容,真實純粹,莫名讓他心中一動。很多零碎的感覺開始拼接,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在這個剎那,柳木白忽然想要觸碰一下她的臉頰,想觸觸那火光下的笑顏。

她沒有注意到他的不對勁,兀自揪着狼尾巴,興奮勁兒還沒過,“我們把這些狼皮拼起來做個墊子,柳大人,你看怎麽樣?”

思緒被她聲音打斷,指尖微微一顫,柳木白有些僵硬地點了下頭,“好。”

“這麽多狼皮,等下了山還能賣些錢,這樣連路費都有了,到時候……”突然發覺這個話題不對,石曼生匆匆換了個話題,“我去邊上處理處理這狼去,很快就能烤肉吃了,你要是困就再睡會兒,等好了,我叫你。”她自己是挺餓,盼這頓盼了許久了。

“好。”

柳木白坐在原處,他似乎連多說幾個字都有些做不到。心裏的感覺很奇怪,奇怪到他的視線總是忍不住随着她而走。

這不是個好跡象,他對自己說,努力忽視心頭的怪異感覺,柳木白深吸了幾口氣,這才稍稍平靜下來。也許,剛才自己只是被狼給驚倒了。嗯……一定是這樣。

第二天白天,石曼生和柳木白兩個人一起,整整花了一天的時間才将這兩頭狼都處理妥了。

狼肉好生分了出來,狼皮用雪擦洗了許多遍,又找草藥擦洗,終于去掉了血腥味道。想了想,她吧狼皮毛都鋪在了藤條席子上。此外,她還把狼肉埋在雪地裏全都凍上,然後用藤條把它們綁起來拖在了席子後頭。

——只有不愁吃喝,才能放心趕路。

接下來,在這山林中,石曼生拖着柳大人不慌不忙地尋起出路來。渴了就化點雪喝,餓了就烤點狼肉,累了就找塊平坦的地方生個火堆、鋪上狼皮,蓋着大氅睡上一宿。

就這麽走走停停了七八日,石曼生整個人瘦了一圈,可四周的景象依然是山林白雪。這片山比想象中要大不少。

皇天不負苦心人。終于,在第九天的時候,他們看到了遠處的一縷炊煙。

有人家了!

歡喜的心情溢于言表,石曼生不由地加快了步子。

然而,望山跑死馬,向着炊煙的方向,她拖着柳大人又足足走了一日才終于來到了那個屋子前頭。

院子裏,一個七八歲小女孩正在喂着雞,看到石曼生和柳木白兩人一身狼狽地出現在面前,她有些慌張地掉頭就往往屋裏跑去,“娘!娘!外頭來了兩個怪人!”

怪人?

石曼生低頭自我審視了一下,不得不同意這個說法。連日露宿,她和柳木白兩人都是狼狽不堪,此時一個躺坐着,一個在前面拉着,再加上拖在地上的凍狼肉,确實很怪異。

過了一會兒,一個農婦打扮的矮胖女子随着小女孩一同走了出來。看到他二人,一時有些吃不準情況,“二位這是……”

柳木白先開了口,“在下二人誤入深山,走了好些日子才出來,想要問問最近的城鎮該如何去?”

那女子聽罷很是同情,尤其是看到柳木白模樣俊美卻腿腳不便,心下更是不忍,“這鎮子還有些路哩。要不你們現在我這兒歇息一宿,趕明兒,我讓我家的用牛車把你們送鎮上去?”

石曼生一喜——真是再好不過了。

“那就要叨擾您了,實在是萬分感謝。咳咳咳。”柳木白輕咳了幾聲,顯得很是弱不禁風,那女子立時又露出了同情神色,急急把他們迎進了屋。

石曼生腹诽——裝吧。這幾天可從沒見他咳來着。真是男色惑人。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這家的男主人回來了。男主人姓胡,是當地的獵戶,聽了他們的處境後,很是熱心地就答應了下來。胡大姐還特地燒了水讓他們洗漱,更拿出了兩身幹淨的衣裳給他們換上。石曼生心裏感激,二話不說将兩張狼皮都送給了二人,當然,還有吃剩下的狼肉。

看到狼皮,胡大哥的神色變了幾變,“這是……你們殺的?”

他知道這頭狼,是山裏狼群的首領,渾身灰黑,只有額頭尖上有簇白毛,好認得很。以前打獵的時候,他也遇到過,差點沒回得來。

石曼生點點頭,“算是運氣好。”

胡大哥想了想,把狼皮又遞了回去,“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要。若是你們過意不去,那些狼肉我就收下了。”他說話很實在,停在石曼生心中更是感動。

“胡大哥,別推辭了。承蒙你和大姐收留,于我們可是救命之恩了。”

幾番勸說,胡大哥終是收了下來,其實,他打心眼裏就很喜歡這狼皮。

晚上,胡大姐正在收拾讓他們睡覺的屋子,石曼生去廚間倒水喝的時候不小心聽到了她和胡大哥的談話。

“讓他們倆睡一間,會不會不好?”畢竟孤男寡女,也不知具體是個什麽關系。

胡大哥果斷搖頭,“沒事,那公子的衣服一看就是好東西,肯定是大戶人家出來的。那姑娘還能殺狼,應該是他的護衛,睡一間也好貼身保護。”

“有道理。”胡大娘附和道。

石曼生聽了忍不住黑了臉——他柳木白是大家公子,她就像個護衛?憑什麽?

☆、70.七十

石曼生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坐在桌旁正與小丫頭說話的柳大人。

剛洗過澡, 柳木白一頭烏發幹幹淨淨、柔柔順順地披散在肩上。哪怕穿着一襲鴉青的尋常棉衣, 卻依舊掩不住面上風華, 白淨的皮膚和着總挂在嘴邊的淡淡笑意,自然而然就散發出了幾分貴氣

“大哥哥, 你真好看。”小丫頭癡癡望着他,還伸手想要摸摸他的頭發——這麽好看的頭發, 她從來沒見過。

柳木白稍稍偏過頭,躲開了她的手, 他其實不大喜歡孩子,太麻煩, 但畢竟受了恩惠,便耐着性子坐在此處與小丫頭“聊天”。

好看?呵。石曼生冷哼一聲, 走去廚間拿茶水去了。

晚上的飯菜自然有了他們帶來的狼肉。吃多了葷腥,終于沾到白粥,石曼生只盯着醬菜和粥,那肉是一筷子都不想動。柳木白亦是如此,清粥小菜吃下肚舒服得很。

倒是胡大哥一家愛煞了那狼肉,小丫頭更是大口大口吃了不少。見他倆不動筷, 胡大姐還要幫忙夾菜, 石曼生見狀,趕忙出手攔下了。

“不必了。我們……”她本想說這段時間吃多了,不想吃, 但總感覺這樣不太好——你不想吃的東西拿來送人?

倒是柳木白适時解了圍, “在下身子弱, 吃不得油膩。清粥小菜足以。”

這麽一說,胡大姐立刻表示理解,趕忙又幫他盛了一碗,“公子長得跟仙人似的,可不能被這油膩弄壞了身子。

小丫頭啃着狼肉也來湊熱鬧,露出小虎牙甜甜地笑着,“哥哥長得真好看,比畫上的還好看。”

柳木白淡淡一笑,俊美無雙,“乖。”

石曼生狠狠咬了口小菜,呼呼灌了一大口粥——好看就好看,有必要一直誇嗎?

晚飯過後,胡大姐和胡大哥很熱心地把石曼生和柳木白領進了整理好的屋子,“有些簡陋,兩位不要嫌棄啊。”

“已經很好了!”石曼生邊笑邊把背在背上的柳大人丢在了床鋪上,看上去挺瘦,怎麽這麽重。

“唔。”柳木白倒在床上,悶哼出聲,倒顯得石曼生剛才把她放下的力氣太大,似乎傷到了一般。胡大姐見狀立刻就說起了石曼生,“你家公子身體弱,還是輕點的好。”要輕拿輕放。

柳木白微微搖頭,語氣溫雅,“無礙。”

“你家公子可真是個好人。”胡大姐忍不住贊嘆道,接着又瞧了眼石曼生,眼中隐隐帶了責備。

呵……他還好人?

石曼生心底冷笑,板着臉坐到了一旁的矮榻上頭。她好心好意把床讓給他,在旁人眼中怕是也理所當然了。這分明就是以貌取人。

胡大姐又挑了挑油燈,這才出去關了門,“二位好生歇息。”

胡大娘離開,整個屋子就剩下了石曼生和柳木白兩人。

如今有了兩處睡的地方,屋裏還暖和,他們沒必要再擠一處了。

石曼生走下榻,吹滅了油燈,而後往榻上一躺,拉了被子蓋上,“睡了。”

“嗯。”柳木白低低應了一聲。

将近一個月以來,這是石曼生第一次好生睡覺,有被子、有床,她幾乎是一沾枕頭就着了,甚至不知道柳木白是什麽時候睡下的。

等柳大人也睡到被子裏的時候,石曼生那處已經傳來了輕微的鼾聲。屋子外頭,胡大哥一家也睡了,整個院子都靜了下來。

不知道是晚上吃得太飽,還是一直由她拖着走并沒消耗什麽體力,柳木白此時的睡意并不濃,甚至還有幾分清醒。

仰躺在床上,柳木白靜靜聽着石曼生的呼吸,忽然覺得身子邊上有些空落落的。

這些日子在山上,為了取暖,他們二人都是一起蓋着大氅睡,每一個夜晚,她的呼吸都近在咫尺。如今突然分了開來,他似乎都有些不大習慣了。

暖暖的小屋,靜谧的小院。

他隐隐知道,這一夜将是兩人關系的分界線。成功逃離山林,可卻入了先前被他們刻意忽略的困境。在這最後的平和面前,誰都沒有開口說破。

明天就去鎮子上了,很快就能聯系到別人了。

柳木白睜眼看着頭頂的木梁,眉頭輕輕動了一下,心底湧上些許煩悶。石曼生救了自己,帶自己出了山洞,更是一路拖着自己走出山林,那她……接下來會如何對待自己?是扣着他做人質?還是……就此放了他?

不知為何,這兩個答案似乎都不能讓柳木白滿意。

真正的南诏中興畫卷怕是再難到手了,他的腿還廢了。這一次,是他失策,賠了夫人又折兵。不過,聖上那邊總算能交代,畢竟當初從百裏宮後山的洞中拓下了畫卷的模樣。

側過臉,他平躺着看向一旁的矮榻。

石曼生睡覺時不大喜歡動,往往一個姿勢就能睡到天亮,她喜歡蜷起身子,而後就占着小小一方位置自顧自睡着。此時的她側身縮在被子裏,頭發松松紮在腦後。因她背對着自己,柳木白只能看到她耳後的一片肌膚,月光下,微微發着冷光。

看着她因呼吸些微起伏的身子,柳木白漸漸閉上了眼睛。

——明日,終究會來的。

~~~~~~~

吃過早食,胡大哥趕出了牛車,胡大姐拿來了洗淨烘幹的衣服,石曼生和柳木各自換好。

穿上自己衣服的瞬間,石曼生忽然覺得他們似乎瞬間回到了各自的角色。他是青州府的柳大人,她是百裏宮的石曼生。

謝過胡大姐,他們二人有些沉默地坐上了胡大哥的牛車。

一路上,聽着胡大哥講解周邊的情況,石曼生有一茬沒一茬地問着。柳木白則一直側頭看着身邊風景,雙手攏在大氅下頭,一言不發。

“胡大哥,鎮上哪處能雇到馬車?”石曼生開口問道。

“馬車?老李頭那裏就有。”

“有馬車方便些。麻煩胡大哥,等會進了鎮子能把我們直接送到老李頭那處嗎?”她身上有些銀錢,這些日子一直都放在身上。

“沒問題!”

牛車走了約莫兩個時辰,繁華的城鎮出現在了面前。石曼生也漸漸沉默了下來,趕車的胡大哥并沒有注意到身後兩人怪異的氣氛。

老李頭的鋪子在鎮子東邊的一個小巷裏頭,在胡大哥的幫助下,他們雇了一輛馬車,随着馬車一道的還有一位馬夫。

胡大哥幫柳木白下了牛車,坐上了馬車。

“胡大哥,太感謝您了。”

“誰都有遇到個難處的時候,應該的。再說,我可是收了你們不少好處哩。”胡大哥爽朗地笑着,“那你們路上小心啊,我就先回去了。唷。”他吆喝着趕起了牛車,離開了。

石曼生和車夫說了幾句話,而後坐進了馬車。

打從她進來,柳木白的目光就沒有從她面上移開過,然而,他只是看着她,卻不開口詢問哪怕一個字。石曼生有些不自然的避開視線,掀開車簾看着外頭的街道。

馬車緩緩行着,走得很穩,馬蹄聲一下一下将氣氛踏得愈發凝滞。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很久又似乎只有一小會兒,馬車停了下來,外頭傳來了車夫的聲音。

“姑娘,到了。”

石曼生這才看向了坐在自己對面的柳木白,“柳大人。”她的聲音很平靜。

柳木白稍稍擡了下颌,他在聽,掩在大氅下的指尖不自覺繃了起來。

“我出去買點東西。”她說。

柳木白定定看着她,在她平靜的面容上想要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可是……沒有。

半響,他薄唇微張,語氣很淡,“好。”

平常的對話,卻沒了前一日兩人之間還有的随意親切,剩的只是客道疏遠。

石曼生沒再說什麽,起身往馬車外走去。

看着她掀起門簾,看着她探出身子……

柳木白忽然喚出了聲,“石曼生。”

她的動作頓了下,卻并沒有回頭,“何事?”

袖下的指尖不知何時狠狠扣入了手心,他刻意揚了嘴角,溫潤如常,“無事。”

“那我出去了。”

石曼生下了馬車,閉上的門簾遮住了外頭一切,馬車裏只剩下了柳木白一人。

他靠在車璧上,整個人漸漸僵硬起來。

……

過了一會兒,馬車周圍傳來了整齊的腳步聲,來了不少人。

繼而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聲音在外恭敬地說道,“六林知縣陸久,拜見柳大人。”

那個瞬間,柳木白覺得心跳似乎都漏了一拍——她放了自己。

她放了自己。

石曼生放了自己……

仿佛不受控制般,他猛地伸手掀開了馬車門簾。

滿是官兵的縣衙門口,陸知縣正恭敬地半彎着身子站在馬車旁,柳木白的視線急急掃視過周圍街道,繁華的小城鎮,人頭攢動,可他沒有看到她。

“柳大人。”陸知縣湊了上來,見到柳木白真人以及他身上的華麗衣裳,心下更确定了他的身份。如此風度,不愧是華國公府的公子。

單手緊緊扣住車門框,柳木白語氣如冰,“她人呢?”

“誰?”陸知縣有些奇怪。

“通知你的那位女子……她在哪?”

陸知縣更是莫名,“通知在下的,是大人您的車夫啊。”

車夫正站在馬車另一邊,聽到二人對話趕忙上前一步,“那位姑娘和小的交代過後就離開了。”

走了。

柳木白心底霎時湧上了難以言喻的感覺,壓抑、沉悶……驚慌。

陸知縣看他表情陰郁,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是否要下官派人去尋那位姑娘?”

柳木白沉默地看着街道,眉頭緊緊鎖起——她走了。

“不必了。”

深吸一口氣,只是頃刻,他便壓下了所有情緒,面上表情漸漸回複成了那個高高在上,溫潤爾雅的柳大人,“本官腿腳不便,恐怕要麻煩陸大人了。”

“不麻煩不麻煩!”

一處隐蔽角落,石曼生透過人群看着柳大人被恭恭敬敬地迎進了衙門。她随手戴上了剛買的帷帽,默默轉入身後小巷,很快便失了蹤影。

花落人知處,朗日不話別。

一入江湖遠,萍水再難縫。

——柳木白,後會無期。

☆、71.七十一

一個半月後。

風林谷正是春暖花開, 柳樹新綠之時。

練武場上, 幾十位少年男女, 兩兩一組,正在赤手空拳地對招。

武場正北方位, 有一處高臺,梅子傾坐于高臺中央, 與身旁一衆長老,認真地看着場中狀況。他們面前不遠處豎着一只香, 剛點燃不久。

“李長老,此次能有幾人随我出谷?”

李長老躊躇了一下, 說道,“主上, 他們尚且年少,怕是最多只有五位達到要求。”

“五位?”梅子傾皺眉看着臺下,似有不滿,“太少了。此次受創嚴重,我們在外的根基損耗不少,需及時補充人員。條件稍許放寬, 就多到十人吧。”

李長老點頭應下, “是。”

“主上……”

見李長老欲言又止,梅子傾示意他繼續說話。

“主上,為何一直不派人去開采礦脈?”南诏中興畫卷上的礦脈由鐵礦、銅礦、銀礦, 甚至還有玉石坑礦, 可梅子傾這些年來只是發展在中原的武林勢力, 絲毫沒有采礦擴張,招兵買馬的意思。

梅子傾看着臺下,語氣淡淡,“以我們如今勢力,若是開了礦,即刻就會暴露出去。朝廷對于西南此處,一直盯得很緊,我們最好不要自露馬腳。江湖與朝廷,畢竟是分開的兩塊,江湖人士有江湖人士的好處,待打實了根基,占山成派,自然能做事情就多了。”

李長老點點頭,“屬下明白了。”

這一次,是他們大意叫柳言之鑽了空子,差些受制于人,但也讓梅子傾看清楚了不少事情——比如說,柳言之并不想真要他的性命,似乎自己在西南這一塊樂得逍遙,他也很願意見到;朝廷裏頭也不太平,多方勢力,魚龍混雜。

也許,他們的時機就快到了。

談話間,長香漸漸燃盡,紅光滅去的瞬間,銅鑼聲響。

“哐——”

場中男女聞聲皆停了下來。此時看去,已有不少人被打趴在地,但更多的确實并未分出勝負。

只取勝者。很快,獲勝的少年男女都被領到了臺上,一共十五人,其中有三位是女子。

李長老依次打量了那十五位獲勝者,先将三位女子分到一旁,對着剩下的十二人吩咐道,“兩兩分組,再次打過。”

又是一柱香的時間,這一次的打鬥更為激烈,人人都為了出谷的機會拼力一搏。

……

時間到了,六組人全都分出了勝負,但也情形慘重。輸掉的六人倒在地上,有的甚至昏死過去,而那獲勝的六人也讨不到好,明明是赤手空拳,現下也打得頭破血流。

“很好。”李長老将再次獲勝的六人與那三位女子分到一塊。而後看着躺倒在地的六位敗者,他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們技不如人,照理說是該直接退回去。但現下,我可以再給你們一次機會。第一個來到我面前的就能一同出谷。”

話音落,立馬有兩人掙紮着爬了起來,拖着腿往李長老的座位走去。剩下四人,有三個昏死過去根本沒聽到李長老的話,還有一人本身躺的位置就是最靠外頭,最接近李長老的,那少年明明還醒着,但只是仰躺在地上粗粗喘着氣,半點沒有爬起來的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兩位勉力往前走的少年身上。那兒人都想着快一些,趕在別人前頭,可每走一步,腹內就傳來無比的疼痛,兩人皆是咬着牙拼着最後一口氣。

……

雖然緩慢,但兩人已經走到了離李長老的位置一丈開外,只要在走上十幾步就能到了。

然而,就在此時,那個先前躺着一直不動的少年忽然翻過了身子,伸出兩手分別勾住了那兩位少年的腳踝,狠狠往後一拉。

“砰——”

重重兩聲摔到的聲音。本就傷得不輕,這麽一摔,左邊那位少年徑直吐了一口血出來,卻是再也沒力氣起來了。

右邊那位傷勢較輕,顧不上太多,便要再次站起。

可那絆人的少年二話不說,竟然死死一拉他的腳踝,借力往前爬了一大步,直接四肢并用,從那還有餘力爬起來的人身上壓了過去。

“唔——”一聲悶哼,被壓的少年臉色立時煞白,只覺得肺腑都被擠出了一般。

接下來,衆人只看着那位絆人的少年一路帶血,一點一點爬到了李長老面前。這時,大家才發現,他的雙腿都以不正常的姿勢歪曲着,分明是剛才搏鬥之中雙腿都被打斷了的。是以,他只能爬,根本站不起來。

李長老看着他,“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深吸了幾口氣,因着疼痛,他面部表情有些扭曲,但他依舊一字一句地仰頭答道,“小、七,我叫小七。”他在家排行第七,家裏太窮,在他四歲那年爹把他賣給了人牙子,而後就被送來了這與世隔絕的風林谷。

一直靜靜看着的梅子傾忽然出了聲,“這孩子,以後便直接跟着我吧。”他緩步走到小七面前,掀起了他被血污凝住的額發,“梅七,今日起,你叫梅七。”

少年的眼中閃起光亮,重重點了下頭。

……

今日的選拔落下帷幕,所有傷者都被送去了藥廬醫治。

作為梅子傾原本的貼身護衛,素西,在得知主上又收了一個護衛時,不覺暗下了神色——歷來主上的身邊只會有一個護衛,如今他既然當衆收了那個梅七,豈不是暗指要将自己調離?

自從那個妖女出現,主上對自己的态度就大不如前,如今竟然還另選了貼身護衛。

當初逃離百裏宮,中途石曼生和丁澤折返去救人,梅子傾被石曼生毒暈,醒來後已經無法尋得他倆蹤跡,不得已,只能帶着身體虛弱的夏近秋一同回了風林谷,暫且安頓。

後來,過了半月,丁澤與那石曼生的師姐餘夏跟着回鄉蠱尋了過來。待從他二人口中得知石曼生和柳木白共同落下懸崖時,素西心底着實松了一口氣。

後來,餘夏試圖再次放出回鄉蠱尋找石曼生,卻發現并不能引路。

此種情況,只有三個可能:一是石曼生自己服了藥不讓回鄉蠱尋到自己,當初她們的師父就是這樣隐了蹤跡,但怎麽看在石曼生身上都不大可能;二是距離太遠,回鄉蠱覓不到氣息;三是……人已死。

素西暗暗希望是那第三種可能。恰在那時,探子傳來消息,柳大人的手下已經尋得了當初一同跌下山崖的代源屍體,而柳大人依舊下落不明。

接下來,又過了好一段時間,依舊是消息全無。素西本以為一切已十拿九穩——那妖女應該是死了。可誰曾想到,石曼生竟然還是陰魂不散,一個多月後竟是一路自己尋來了谷中。

素西還記得,那一日聽聞有人闖谷自稱是石曼生時,主上突然打翻的茶盞以及他面上喜不自禁的神色,刺得她心中難受無比。

現下,那妖女就住在風林谷中,主上三天兩頭地往她那處跑。

這個關頭,主上更是弄了個新的護衛出來。

素西眯起了眼睛——不行,絕對不行。

……

“素西大人,就是這間。”領路的雜役停了下來

“好,麻煩了。”素西揮揮手讓他退下,自己進了屋子。

這是一連排的木質房屋,每一間都住着一位傷員,整個院子裏到處彌漫着濃重的藥味。她眼前的這一間裏躺着的,便是梅子傾剛剛看上的那個梅七。他的傷勢不清,聽說起碼要養兩個月。

走進屋裏,素西看到了雙腿都打着夾板的少年。

他看上去很小,怕是連十五都沒有。那一日武場比試,素西并沒有前去,但後來也從別人口中知道了個大概。就這麽一個武功不濟,被人打趴了的小子,論名次,他可是那一日被選上人中的最後一名。不過是會點投機取巧的手段,這樣的人,憑什麽主上點名要他。

感覺到有人進來,梅七睜開了眼,看到素西的時候心裏一驚。他知道素西是主上的貼身護衛,也知道近來大家的傳言,都說他要頂替了素西的位置。

如今素西能親自來看自己,怕也是因了這個傳言。

“素西大人。”

素西露出了一個親切的笑容,坐在他床邊,“你的傷怎麽樣?”

“還好,不大疼了。”梅七低着頭,小心翼翼地回話。

“那就好。你且安心養傷,過幾日我再來看你。有什麽需要,盡管找我便是。”說話間,她還幫他掖了掖被子,很是關心的模樣,仿佛完全不在意外頭的流言。

梅七點頭道謝,素西又微笑着幫他倒了杯茶水,這才起身離開。

看着她離開的模樣,梅七忽然有些明白為何主上要額外選了他當侍衛了——這個素西大人,并不像侍衛。

明明他與她現在是同樣身份,她待自己雖是看上去親切,但卻隐隐有着當家做主的感覺。

他不禁想起來曾經大家暗地流傳的說法:主上和素西大人是一對。

不過,這個說法,在那個叫石曼生的女人來到風林谷後就一夜之間銷聲匿跡了。是人都看得出來,主上很在意那個石曼生,至于素西……

呵。這些不是他能管的。

梅七看了眼那倒滿的茶杯,伸手推到了一邊,閉眼躺了下來——他只管好好養傷,過上幾月跟随主上一同出谷便是。

~~~~~~~~

風林谷的東南角落,有一處安靜整潔的小院。

百裏宮四人,石曼生、餘夏、丁澤、夏近秋就住于此處。

屋檐下,石曼生不緊不慢搗着師叔要的藥。她來到風林谷也已有了半月多光景。經過這段時間的調養,師叔的狀況也穩下來了,師姐和丁澤那日是抓住了木橋的繩索得以脫線,身子并無大礙,石曼生覺得他們是時候離開此處了。

畢竟是別人家中,住久了總歸不好。

“聽師叔說,你要辭別。”餘夏從屋內走了出來,雙手抱胸靠在門框上看着她,面上很冷。

“然後去哪?京城嗎?”餘夏話語明顯帶着幾分嘲諷,“去京城就一起,我正好去殺了那個狗官。”

石曼生停下了搗藥的手,“我沒想去京城。”

“哼。”餘夏冷笑一聲,“也是,那麽些天,朝夕相對,你都沒殺了他,如今更不會千裏迢迢去殺他了。”

自從知道柳木白還活着,餘夏和石曼生就陷入了冷戰。拖着一雙廢腿能活着去到六林被官府救起,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她這個師妹做的“好事”。

“師姐……”

“別叫我師姐。”餘夏擡手止住她的話,“我沒你這麽個不為師父報仇的師妹。”

餘夏是從素西那兒知道得師父的事,至于師叔那邊,還一直瞞着,畢竟她的身子經不起刺激。現在也是因為師叔出門散心,餘夏才會拿此事來說。

瞥見石曼生眼睫一顫,餘夏忽然虛虛掩了下嘴,一副我錯了的模樣,“啊呀,抱歉抱歉,是在下說錯話。”繼而,嘴角勾起輕蔑笑意,“我是個早就被趕出百裏宮的,自然算不得你師姐。百裏宮也早就散了,你也根本不用為師父報仇,壓根兒就沒什麽師父。那葉青,也與你無甚關系。所以……石姑娘你就盡管放了那俊美無雙的柳大人,完全無需虧、欠、愧、疚。”

“砰——”

石曼生将手中藥臼放在了桌上,“你無須這般陰陽怪氣與我說話。”

她轉向餘夏,“我是下不了手。但若你要殺他,我也絕不會攔你。只是莫要再讓人捉去,我救不了你第二次。”話畢,她就往門外走去。

“誰要你救!”餘夏在她身後聲嘶力竭地喊道,“石曼生!你等着!我一定會殺了他!”

石曼生沒有停頓的離開了,她一點兒都不想再過問這些事情。等離開風林谷,她就尋個偏僻地方,與師叔安頓下來,簡簡單單,不問世事,為師叔養老送終。

師姐和丁澤,若是願意一起,便一起,若是不願,她也不強求。

如今看來……師姐怕是不會願意。

剛剛走出院子,石曼生迎面遇上了正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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