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此處來的梅子傾。

這條路只通向她們現在所住的院子,是以,他是特地來此的。

“石姑娘。”梅子傾走到她身邊,眼中隐隐有些喜悅。

住在風林谷的這些天,他總會時不時出現在她的面前,石曼生已經習慣了一擡頭就會不經意在某處發現這位明明應該很是繁忙的“主上”。

在來風林谷之前,她并不知道梅子傾竟然還有這般勢力。如此隐忍蟄伏的皇室後裔,竟然會是自己服下相思閻羅忘卻的人。但是,既然忘了,她就不想再有什麽牽扯。

可是眼前人……似乎并不是這個打算。

“梅公子。”石曼生點頭打了個招呼,“我正好要去尋你。”

“不如我們邊走邊說?”聽得她要找自己,梅子傾眼中一喜,倒是難得見她主動來尋自己。

石曼生瞧了瞧身後院子。

餘夏還在裏頭,剛才吵了一架,此時折返甚是不妥,“我們去別處說話?”

“不如我們去楓葉亭坐坐。”梅子傾欣然應下,領着她往楓葉亭走去。

風林谷很大,她很多地方都沒去過,但畢竟住了些時日,石曼生對于院子邊上的楓葉亭還是認得路的。從他們所在的院子到楓葉亭有一條小路,平日裏不常有人來。

看着四下無人,石曼生琢磨着早說早好,還沒到亭子便開了口。

“梅公子,我是來辭行的。打擾這麽……”

“石姑娘。”梅子傾打斷了她的話,眼中笑意暗了下去,“我們到亭子裏再慢慢說吧。”

離亭子還有些路,石曼生不想拖泥帶水,“我與師叔已經商量好,過兩日就準備離開。承蒙梅公子收留多日,實在是萬分感謝。”

梅子傾聽罷,順着問道,“離開後,姑娘打算去往何處?”

“尋個山,隐居便好。”這是她的心裏話。

“隐居?”梅子傾走上前一步,“風林谷正是個隐居的好去處,何必舍近求遠?”

石曼生不動聲色,稍稍後退一步,“梅公子是個有大抱負的人,風林谷注定不是尋常去處。”此話,恰到好處地點明了她不願參與其中。

這不是梅子傾想聽到的,他定定看着她,眼中神色複雜,“你是……一定要與我劃清界限嗎?”

“梅公子言重了。”石曼生客道地笑了一下,“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你我之間,怎能以筵席相論?”梅子傾聲音緊了緊,已是有了情緒。

石曼生擡眼看他,似帶疑問,“那依梅公子所見,該以何而論?”

“你我本是……”對上石曼生眼中淡漠的神色,梅子傾話到一半咽了回去。

他們本是一對又如何,自己親手逼她服了相思閻羅,她對以往全然不知,自己若是繼續糾結過往,怕是只會惹她讨厭。

半響,梅子傾有些黯然地問道,“你當真要離開?”

石曼生笑笑,“在風林谷,我們只是作客,自然是要離開的。”

其實可以不是客人的……

梅子傾暗暗壓住情緒,“可否再多留上幾日?你在谷中這些時日,我都還未曾好好招待過你。風林谷中景色,你也從未好好看過。”之前剛回風林谷,各種事務纏身,他只能偶爾抽點時間見見她,雖然她在風林谷也已有了一段時間,但兩人都沒怎麽好好相處過。

見他言辭懇切,言語間還有幾分落寞,石曼生覺得自己沒必要與他争這幾日時間,想了想,便應了下來,“那我們就再多叨擾梅公子幾日,麻煩了。”

“不麻煩。”他臉上的笑有些勉強。

石曼生移開視線,這笑讓她有些不自在,“我就先回去了。”話說完了,她可以走了。

梅子傾趕忙上前一步半攔住她,“我送你。”

——這有什麽好送的。

石曼生沒說什麽,只是與他一前一後稍稍錯開,原路返回。

一路上,梅子傾很安靜地沒有再開口留她,石曼生自然也不會沒話找話。

于是,兩人皆不言不語,氣氛變得有些別扭。不長的一段小路,倒顯得有幾分難熬了。她隐隐盼着能快些走完,腳下不由稍稍加快了些。

察覺她的心思,梅子傾心中微微一澀,腳下一跨,到了她前頭一些。而後占道中而行,不動聲色地壓了步子,慢了節奏。

這下,變成了梅子傾在前領路,石曼生再要加快步子就有些不妥了。

她瞅了瞅道路,想要從邊上繞過去。

哪知走在前頭的梅子傾就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樣,她剛要往左,他就很自然擡步偏左;她想從右繞,他又自然而然身子右/傾,順便回頭看她一眼,“石姑娘,請。”

“請。”石曼生皮笑肉不笑——就這麽段路,任他走得再慢,總得有個頭不是。

看她有些憋屈的神情,梅子傾心裏一動,畫面仿佛回到了他們在京城的初見。

那時,她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被自己搶先一步買了冬芝草。

……

“我出兩倍錢,問你買。”小丫頭死死拉住他的袖子。

“抱歉,不賣。”梅子傾別開手。

“三倍!三倍行不行?這草對我真的很重要!”她又拉住他胳膊。

看着她的動作,他想——這般大膽姑娘,也不知是那個山野蹦出來的。“這位姑娘,抱歉,這冬芝草對在下也很重要。”

“別啊!這位公子,你再考慮考慮,我還有別的好東西能和你換的。”

“不換。”他運氣将她輕輕震開,一個轉身上了馬車。

哪知道還沒坐穩,這姑娘竟是直接掀了簾子也跟着坐了上來。

“我是個神醫。”她一本正經地搶在他訓斥之前開口,“你要冬芝草是解毒的吧。要不我幫你解毒,你把草給我,我不收你診金。”

于是這個事實上只會“蠱毒”的“小神醫”就這麽厚着臉皮一路跟他回了家,竟然還真就解了劉先生中的蠍毒。

“這麽點毒,竟然想到用冬芝草,真是暴殄天物。”她得意地一伸手,“我幫你治好了人,把草拿來吧。”

那一刻,他忽然就想逗逗她,“是你自己要跟着過來,也是你一進來就要幫人解毒,從頭到尾在下并未答應要把冬芝草給你。”

當時的石曼生就是這樣一幅憋屈模樣,但很快她就露出了爪子,“不給我?”嚣張地擡了下巴,“你信不信我将你這一屋子的人都毒趴下!”

鬼使神差他就順着答了句,“信。”

啊?信?

她詫異地張了嘴,半響吐出一句,“你,你這樣就信了?”待發覺自己說錯話,她立馬又凜了神色,“那你還不把冬芝草拿來!”

真是個有趣的小姑娘。

“在下梅子傾。”他遞上冬芝草,“不知可否和姑娘交個朋友?”

接過冬芝草,她立時喜上眉梢,“好說好說!我叫石曼生。”

……

“梅公子?”石曼生在他身後輕輕催促了一聲——怎麽走路走到一半突然就停了。

回過神的梅子傾,定定心神領着她繼續往前,又一路将她送到院門口,這才離開。

見梅子傾走了,石曼生站在院子中央,想了想又退了回去——師姐應該還在氣頭上,她還是出去一個人逛一圈再回來的好。

☆、72.七十二

石曼生這随随便便一逛, 竟然還讓她發現了個好東西。

瞅着面前長在石壁上小白花, 她的步子走不動了。

這是一株百節花。百節花是個難得的好東西, 清熱解毒,有奇效。平日裏很難尋到, 只有開花的時候才能被認出來。可它的花期偏偏又很短,不到三日時間就凋零了。

如今見到這麽個開得正茂的, 石曼生自然是打起了主意——得弄回去。自然是越完整越好,連根、帶葉、帶花, 最好還是活的。不過現在手頭沒工具,得先去借把鏟子才行。

瞅瞅四周, 不遠處有個雜役模樣的人正在打水,石曼生便往走了過去。

“請問, 能借我把鏟子嗎?”

“鏟子?”那人回頭,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大嬸,“你等等啊,我到屋裏幫你拿。”

……

借好了鏟子,石曼生便往剛才的石壁走去,可剛走到一半, 她就生生停了步子。

此時, 石壁下已經站了一個人,正折了那百節花撚在手中,見她走來, 主動打了個招呼道, “石姑娘, 巧。”

石曼生皺了皺眉,折花的人是素西。

她瞧了瞧素西手中的百節花,又看了看牆壁原來長花的地方,眉頭又緊了幾分——花根也被揪出來了。真可惜。

發覺她的視線,素西把手中的花揚了揚,“我看這花挺好看,就順手折了。”

“是挺好看。”石曼生淡淡回了一句,轉身提着鏟子又往大嬸那兒走去——這百節花是挖不成了,得把鏟子還了。還有,她可不覺得那素西是因為花好看才摘的。

石曼生走後,素西冷冷笑了一下,将那百節花輕飄飄丢在地上,不經意一腳踏了上去,背對着石曼生,往相反的方向離開了 。

聞到了百節花瓣被碾碎散發的味道,石曼生在心底搖了搖頭:暴殄天物。

瞅了瞅頭頂湛藍的天空,她嘆了口氣——這風林谷啊,真是不能再待。再待下去,指不定那素西都想吃了自己了。

~~~~~~~~~

轉眼間,時間又過去了四日。

石曼生覺得差不多可以開始準備離開事宜了,然後再辭上一次別了。這一次,梅子傾總不好再留自己了。理東西的話,其實他們也沒多少東西要帶走。

當初來風林谷的時候,她可是孑然一身,也就師叔從百裏宮帶了些東西出來。

這些天,梅子傾都沒有怎麽來尋自己,兩人反倒比之前見得少了些。他似乎并沒有因為之前的辭別顯得多焦急。

當然,見不到梅子傾,石曼生覺得挺好——現下,只要每日避着師姐,別和她吵架就行了。

不知不覺中,一個叫月光坡的地方變成了石曼生每日的必去之地。清淨。

然而,就在這天下午,幾日不見人影的梅子傾出現了,随他一同來的還有兩匹馬。

彼時,石曼生正在月光坡悠閑地曬太陽。

“出谷?”石曼生愣了一下。

“有一處地方,今日會有特別景致。特來邀姑娘一同前往觀景。”

“特別景致?”石曼生想了想,“我回去問問師叔他們要不要一起。”

梅子傾伸手攔了她的去路,“他們已經出發了,我是特地來尋你的,現在去還趕得上他們。”

“已經去了?”石曼生狐疑地看着他,半響見他沒有什麽慌亂表情。

可她仍是不大相信——長得好看的男人,騙起人來都不帶眨眼的。

她委婉地說道,“我還是回去一趟。順便拿點東西。”

“好。”梅子傾笑着應下,一路陪她回了院子。

進到院子,石曼生裝模作樣地找着東西,實際上将幾個屋子輪番看了一遍。

嗯……師叔不在、師姐不在、丁澤也不在。還真是都走了。

一回頭,看到梅子傾站在院中央,正微笑地看着自己,那眼神似乎在說——怎麽樣?沒人吧?

石曼生心底一虛,最後随手拿了個帷帽戴在頭上,一本正經地說道,“原來就在這兒,剛才怎麽沒看見呢?害我找了好一大圈。”

梅子傾挑眉一笑,也不點破,伸手将馬的缰繩遞到她手上,“走吧,要趕不上了。”

一人一騎,出了風林谷。

出谷的時候,石曼生不巧看到了站在路邊一棵樹後的素西。

怎麽說呢……她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很不友善。

——唉……女人啊。就是容易為情所困。

視線不由轉向身邊的“罪魁禍首”,哪知正巧對上梅子傾的雙眼,她慌忙瞧向別處,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見狀,梅子傾心底微澀,嘴角的笑也有些勉強。

——她還是避着自己。

他本以為可以與她在朝夕相處中慢慢回複到以往景象。可現下,石曼生一心想要離開,怕是不能再這麽潛移默化、徐徐圖之了。

眼中閃過一抹堅定,梅子傾駕着馬稍稍加快了速度。

春日大好,萬物複蘇,正是出游好時節。

兩人騎了約莫半個時辰,來到了一座巍峨的山峰下。

山頂依舊白雪皚皚,是春日溫暖不了的高度。

“快到了。”

梅子傾一拉缰繩,拐了個彎,繞着山腳又行了一段,而後拉停了馬,“前頭不能騎馬了,我們得走過去。”說着,他翻身下馬,接着走到她的馬邊,伸出手要助她下馬。

看着山腳就他們兩人兩馬,石曼生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了句,“師叔他們……是不是沒來?”要不,這兒怎麽沒別的馬?

梅子傾但笑不語,只是伸手看着她。

這真是……唉……

良久,石曼生自個兒下了馬——長得好看的果然都會騙人。

她板着臉,語氣不佳“不知道梅公子說得是什麽景致。”

畢竟都到了這處,自己再吵嚷着要回去就矯情了。再說,回去的路她也不認得。

“就在前面。”梅子傾笑着收回手,領起了路。

沿着山腳小道,石曼生跟着他兜兜繞繞走了一會兒,鼻尖隐隐聞到了湖水味道。

難不成是看什麽湖光山色,春日美景?可那算不得奇特。

正想着,一只藍色翅膀的蝴蝶突然從她身旁飛過。石曼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蝴蝶足有她半個手掌大,水藍色的翅膀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就像水晶一般。

“喜歡蝴蝶?”

“嗯?還行。”石曼生笑笑。

“那就好。”

真是段沒頭沒腦的對話。

又走了一會兒,梅子傾突然轉過了身,“石姑娘,在下可能要先遮住你的眼睛。”

石曼生立刻警覺,“為什麽?”

“這樣的話,景致才能更加動人。”

“沒必要,我直接看就是。”

梅子傾站在原處,“石姑娘,只需遮一小會兒就行。”

看他堅持,石曼生退了一步,“那我自己遮着眼睛便是。”

“好。”梅子傾欣然應下,轉而伸手牽住了她,“我牽着你走。”

相較于被捂眼睛和被牽手,石曼生毫不猶豫選了後者。

覺到他手掌的溫度,石曼生心底有些異樣,尤其是現下遮了眼睛,感覺更加明顯。

梅子傾的手幹燥溫暖,手心略有些粗糙,是使劍形成的薄繭,骨節修長、手指纖細。自己的手在他手中顯得很是嬌小,他輕輕一握便包了個徹底。

“可不許偷看。”梅子傾在她身邊輕聲說道,帶着幾分揶揄。

她壓了壓嘴角,覺得這梅公子好生幼稚,“不偷看。”

閉着眼睛走路,總有些不穩,尤其腳下還時不時有個小石子,不知不覺她就拉緊了梅子傾的手。

察覺她用了力氣,梅子傾放緩了速度。

“還沒到嗎?”石曼生有些不耐。

“還差一些。”他的聲音有些低。

感覺到他一直停在自己面上的灼灼視線,她有些不自在,暗暗打定主意:等會看一眼就走,明日就請辭離開。拖不得了。

又過了一會兒,梅子傾稍稍退了一步,故意湊近她的耳朵,“到了。”

呼吸拂過耳廓,石曼生立刻偏了腦袋。可捂在眼睛上的手卻被人從身後握住,緩緩移了開來。

“睜眼。”他輕聲說道。

還未及怒斥梅子傾動手動腳,石曼生就被眼前景象驚在了原地……

……

洋洋日光之下,漫天都是缤紛色彩,成千上萬只彩蝶正翩翩起舞,似夢似幻。

再看那湖邊高樹,一串串連須鈎足的彩色“蝶花”似彩綢懸挂,映水成霞。

她一時看得有些出神,渾然忘了此刻自己正被梅子傾半環在懷中。

“石頭。”梅子傾站在她身後,依舊執着她的手,聲音帶上了幾分深意,“你曾說過,想看蝴蝶會,今日便是。”

聞言,石曼生渾身一震,所有心神全部收攏。

蝴蝶會?那豈不是白族的“七夕”!這可不是她現在該過的節日。

心中一緊,她立時就要往旁邊逃開,卻被梅子傾展臂一撈,從身後牢牢扣住了腰間。

“石頭,留下來。”

他将她固在懷中,聲音低啞,“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73.七十三

僅僅只是恍惚了一瞬, 石曼生就定了心神。

“不好。”

毫不猶豫地吐出這兩個字, 她能感覺到身後梅子傾忽然僵硬的身軀。

“梅公子。”她皺眉看了看橫亘在自己腰間的手, 語氣發冷,“能不能麻煩你先放開?”

聽罷, 他反倒越發緊了懷抱,“為什麽?”為什麽不好?

“不為什麽。”她不覺得需要理由。

聽着石曼生淡漠的語氣, 梅子傾心裏有些發悶,“你是不是還在怪我……讓你服了相思閻羅?”

“沒有。”石曼生抿了抿唇, 別開腦袋,想要離他的氣息遠一些, “我既是不記得了,又豈會怪你?”相思閻羅斷相思, 她忘得是一幹二淨。

四周靜默了下來,漫天的彩蝶不知何時都挂上了樹梢,靜靜銜結成花。

良久,梅子傾低低說道,“既然不怪,為何不願?”

“對于梅公子, 在下并無男女之情。”被他這麽抱着, 任石曼生再怎麽心無旁骛,也不禁稍稍紅了臉,她有些不耐, 語氣也稍稍加重, “還請梅公子放開手, 你我這般說話,甚是不妥。”

“那你對誰有男女之情?”梅子傾的聲音不覺變了語氣,已帶了幾分壓抑,“柳言之?”

這個問題讓她很煩躁,“還請公子放開。”

邊說她便掙紮了起來,可功夫不濟的她哪裏是梅子傾的對手,剛掙開了一個胳膊就被他單手扣了手腕背到身後。

“我讓你放開!”

“是他嗎?”梅子傾又問了一遍,已經有了幾分戾氣。

是他不是,與你何幹!石曼生擡腿就往後踹去,“讓你放開,聽不懂人話嗎!”

然而還未及她踹到他,梅子傾一個閃身來到了她的身前,雙手扣着她的肩膀,死死看入她的雙眼,“石曼生,他是你的仇人!”

一聲厲喝,定了她掙紮的動作,也定住她的視線。

石曼生看到了梅子傾隐隐帶着血絲的眼眶,看到了他身後被聲響驚起的萬千彩蝶。

彩蝶缤紛,淩亂如雨,就彷若她此時繁亂的心情。

他是你的仇人。

是啊……仇人。

忽地,她笑了,笑得漫不經心,笑得不及眼底。

“可你呢?梅公子你……又何嘗不是我的仇人?”

梅子傾神情一頓。

她輕笑出聲,“梅公子,所有一切,不具是因你而起嗎?我師父她……不也正是為了救你而死嗎!”

“石頭!”

石曼生猛地擋開他扣着自己肩膀的手,稍稍後退,在梅子傾震驚的眼神中一字一句說道,“梅公子,當初讓我服了相思閻羅,真的只是為了讓我遠離是非嗎?”

“你這是在說什麽?”

“你聽得懂我說什麽。”石曼生擡頭看他,笑得很淡,“是因為我師父吧?”

梅子傾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驚慌。

嘴角漸漸挂上諷刺,“師父忽然解散百裏宮,接着又兩年不與我聯系。而你,說是為了不牽連我,才逼我服下相思閻羅,之後也是兩年不見。可偏偏,那天晚上你與師父卻是一同來見了我,甚至,師父死前,還叫我幫你……不覺得太巧了嗎?”

“而你,恰恰在那個時候,又’迫不得已’地将你我的過往統統告知。”

石曼生彎了彎嘴角,指尖冰涼,“本來我只想告別,可梅公子突然來這麽一出。你我之間,怕是有些話,不說開不行了。”

“石頭,你……”

“梅子傾。”她挑了眉,“我不傻。”

逼她服下相思閻羅,兩年後卻是一副情比金堅的模樣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她不否認,梅子傾可能真對自己有感情。但那份感情怕是沒有重到能讓他如此作為。

梅子傾表情僵硬起來,“你到底……想說什麽?”

輕笑一聲,石曼生聲音微微發幹,“這些天,我想了不少。越想越覺得奇怪——我師父她,再怎麽被蠱毒反噬也不該區區兩年時間就變成那般模樣。所以……她一定是在做什麽不得不損害自身的事。而這事……怕是與梅公子你脫不了幹系。”

見他默然不語,石曼生繼續說道,“而她之所以願意為你做事的條件,我想應該是——讓我服下相思閻羅,以及百裏宮不受牽連吧。故而,她解散了百裏宮,從此與我和師叔再無聯系。”

梅子傾依舊沉默。

她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可後來,師父沒料到她的身子會僅僅只撐了兩年不到,不得已才又想到了我這個徒弟。”

擡頭望他,她唇邊笑意越發涼薄。

若是僅僅為了兒女私情,梅子傾,一個隐忍許久的南诏皇室後裔怎麽可能會答應交出中興畫卷?莫怪她不信,若梅子傾真是一個兒女情長的人,他怕是活不到今日。

“你就是這般看我的?”他的聲音有了幾分顫抖。

“難道……我說得都不對?”她笑着反問。

梅子傾的肩頭垮了下去,“石曼生……我是真地,喜歡你的。”

“沒有否認?看來我猜得八/九不離十了。”她笑了一下,像是話家常般接着說道,“當初柳大人應該只是試探着接觸了我下,沒想到梅公子你立刻就出現了,這才發生了後來的事。至于梅公子為何會在那個時候出現,恐怕也是因為發現我師父的身子不行了,又需要我了?”

梅子傾的面色變得很難看,像是風中飄零的樹葉,蕭瑟頹然,“你……”可半響,卻說不出下文。

石曼生轉身看向湖面,嘴角笑意發苦,“只是,我還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鬼醫谷在其中又是個什麽角色?為何師父會在鬼醫谷?她在鬼醫谷又是為了什麽?”

這時,一只藍蝶飛近,她虛虛伸了手,那蝶有靈性般輕飄飄停在了她的指尖。好似就是先前見到的那一只。

看着那只藍蝶,她的視線都有些恍惚,“不過,我相信這個問題,梅公子是準備告訴我答案的。畢竟,你應該會想讓我也和師父一樣去到鬼醫谷吧?”

彩蝶飛舞的如夢天地,仿佛瞬間被壓上了千斤重擔,讓人再也無心賞景。

兩人間的氣氛凝滞下來。

……

許久許久,等得石曼生眼睛都發酸了,站在她身後的梅子傾依舊沒有出聲。

“梅公子。”

最終,還是她打破了靜默,轉回身,定定看着他,“真可惜。你竟然一句都沒有反駁我。”

梅子傾整個人似是沉澱了下來,琥珀色的眼眸在日光下像是透明的寶石,可這好看的眼睛卻微微發紅,不知何時濕了眼眶。

他上前一步,伸手虛虛撫上她的臉頰,“石頭……你聰明得讓我害怕了。”微微哽咽的聲音,他終是道出了她不願聽到的三個字。

“對不起……”

對不起?

果然……都被她說中了呢。

石曼生笑了,似是自嘲又似無奈,“若是梅公子當真覺得抱歉,不如……就到此為止吧。”

梅子傾收回手指,緩緩捏成拳,眼中感情翻湧。

“師叔的身子怕是挺不了多久了。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到此為止。反正,我之前沒來風林谷的時候,你們不是都以為我死了的嗎?現在,不如就當我從沒來過就好。”她只是想要離開,什麽都不想理會。

“你不想知道鬼醫谷的原因嗎?”他的表情有些破碎,似在掙紮。

“不想。”石曼生搖頭,“我不想變得和師父一樣。”

梅子傾連呼吸都在顫抖,“可是你……遲早會變得和她一樣!”

她随意笑了笑,“說錯了。是我不想那麽快就變得和她一樣。”

既入了百裏宮的門,她就有了準備。

自從學了縱蠱術,石曼生就知道自己遲早一日會被蠱毒反噬,不得好死。不過,她不想那麽快死,只要控制得好,她完全還能有兩、三個十年可以活。若是她願意,也可以嫁人、生子。

“若是能解呢?”他想撕掉她面上無所謂的神色,“若是你有可能完完全全變成一個普通人呢?你還……想不想知道?”

什麽?

她的眼中終于有了震動。

“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想過害你,我是真的……喜歡你。”梅子傾緊緊看着她,似要将她刻入心底,“曾經,我答應過你師父,不再去尋你。可當我發現我還有理由能找你時,我是真的很歡喜。”

“石頭,你和百裏宮所有人都不同,只有你能解八家八姓的蠱。而你……也必然是反噬最快的那一個。你師父是為了尋解法才去的鬼醫谷,而那個解法與南诏皇室息息相關。之前,我和你師父不過是各取所需。但可惜的是,直到最後,易先生都沒尋得解法。如果你……”

“別說了。”石曼生打斷了他,“我不想知道。”

長這麽大,石曼生懂了一個道理——這個世上,所有事情都是需要代價的。只是那代價,你付不付得起罷了。最近這些時日,她對這個道理越發理解深刻:連緣分都是需要代價的。

梅子傾說的只是有可能,師父為了這個可能已經去了,她不會傻到緊随而上。

她還要好好地為師叔養老送終。師叔她……怕是連一年光景都沒了。

深吸一口氣,她認真地看向他,“梅子傾,我們到此為止吧。”

☆、74.七十四

梅子傾全部神色都消褪了下去, 蒼白如紙, 面對石曼生, 他連呼吸都沉重起來。

今日,他本想着與她重新開始, 可她卻說要到此為止。她那麽聰明,什麽都能猜到, 自然也看得出他對她的感情并無作僞。可她還是拒絕了,毫不猶豫, 沒有餘地。

“我不想到此為止。”顫抖的聲音,出賣了他此時的心情。

石曼生默默着看他, 沒有回話。可他卻似懂了——她不想。

“梅公子,何必呢?”石曼生斂斂眉頭。世上有那麽多好姑娘, 何必執着于她。

本想再說句狠話,可對上梅子傾眼中幾乎飄零的神色,那些話剛到嘴邊又都被她咽了回去。

反正,這蝴蝶會是看不下去了石曼生覺得是該離開了。轉個身,她一言不發地往來處走去。

漫天的彩蝶,紛紛灑灑的色彩綴滿了湖光山色, 忽而停歇, 忽而驚起,似雨還急,似霧還散。

“不會到此為止。”身後突然傳來梅子傾自語般的聲音。

石曼生的步子稍稍一頓, 沒有回首。

“石曼生。”像是決定, 更像是起誓, 梅子傾又重複了一遍,“我們不會到此為止。絕對不會。”

會不會,光你說了可不算。

石曼生心底嗤笑一聲,再次提步,語氣淡淡,“梅公子,該回去了。”

……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葉青說得還挺準——她的姻緣真不怎樣。

去歲夏末至今,身邊開了兩朵桃花。

一朵在明,一朵在暗,可無論明暗,她都是被舍棄的那一個。

一個吃了相思閻羅,一個逼她吃了相思閻羅……

真是可笑,她這都遇到了些什麽人。

柳木白說她聰明,梅子傾也說她聰明……

難道是因為她太聰明,才會走到如今這個局面嗎?明明是他們的錯,卻偏偏要說是她太過聰明。

笑話!

“駕——”

馬鞭揮下,踏塵前行。

……

一路回到風林谷,又騎馬慢行到了院門口,石曼生翻身下了馬,客氣地說道,“今日勞煩梅公子了,我先回去了。”

“石頭。”梅子傾叫住她,嘴角扯出笑意,“畢竟是節日,今晚谷裏會很熱鬧,你……”

“我就不去了。”她打斷他的話,“有些累。”蝴蝶會的當晚,再熱鬧也不是她該參與的。

他眼中的期盼暗了下去,“好。那你好好歇息。”

“梅公子留步罷。”她笑了笑,進了院子。

回到屋中,石曼生用餘光看了看院門口,正見到梅子傾牽着馬,落寞離開的背影。

不覺嘆了一口氣——何必呢?

“喲。這麽快就搭上另一個了?”一個略帶嘲諷的聲音從窗口傳來,“怎麽,放下你那個柳大人了?”餘夏靠在窗臺,正拿眼觑她。

“師姐。”石曼生眉頭皺了起來,“有事嗎?”

“沒事。”餘夏撐着下巴,笑得很張揚,“看你身邊換了個男人,我自然是要問問的。要是你放下了柳大人,我們就一起去京城,怎麽樣?用不着你動手,只需幫我點小忙就行了。”

“師姐。”石曼生轉過身,直直看着她,“以後別再問我了。要殺他,你自己去,我什麽都不會管。”停了停,她又加了句,“還有,別把小澤牽扯進去。”

餘夏面色一緊,“你!”但很快,她就松了下來,換了個方式試圖說動石曼生。

“柳言之做了那麽多對不起你的事,你就不生氣,不傷心?一點都不想讓他還嗎?”

沒有石曼生,單憑餘夏一人,這勝算實在太小,她怕是連華國公府都進不去。從小到大,餘夏擅長的都是種花植草,而真正的蠱毒雙絕只有她這個好師妹,這一點,連師叔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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