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比她不得。餘夏之前用的那些好東西,也全都是石曼生給的,離開百裏宮這麽久,她好多東西都忘得差不多了。

石曼生明白餘夏之所以這麽問的原因,但她早已打定了主意。

“不用了。他欠我的,我已經讨回來了。”

是她親手讨回來的。

柳木白的雙腿,除了她無人能治。作為腿不能行的廢人,每一天,柳木白醒來都會看到那雙礙眼的腿,正好能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曾經對她、對百裏宮做下的那些事情。

所以,她要柳木白活着,不僅僅是她下不了手,更是要他活着去承受自己變成一個殘廢的事實。

不過,他還欠葉青一條命,但這筆賬,不該由她來讨。

所以……

“師姐,你為了葉青要殺他,我絕不會攔。但我也不會幫你。”她把話說得很明白,餘夏氣得恨恨咬了牙。

“石曼生!你等着瞧!”

餘夏走得時候把那窗框摔得震天響,兩人又一次不歡而散。

氣走了餘夏,石曼生的屋子很快又來了另一個人。

“在嗎?”不敲門,會在門口直接喚她的只有丁澤——餘夏喜歡在窗口喚。

“在,進來吧。”她應道。

推開門,丁澤只是靠在門邊,并不進來,“我們什麽時候走?”

石曼生正要倒茶的手停了下來,想了下,“後天吧。”

“好。”丁澤說完走了,還是一如既往地冷面話少。

石曼生嘆了口氣,滿上茶,一口飲盡——就後天了。

~~~~~~~~

晚飯,有專人送到了院子。

吃飯的時候,石曼生和餘夏都看上去是一團和氣——畢竟師叔在。

可一吃完飯,立馬各回各屋,連話都懶得講。

好在師叔睡得最早,離席也是第一個,故而沒有露餡。

天黑了沒一會兒,有人來了院子,說主上請他們到谷中央的廣場去,說是一會兒有煙花。

師叔已經睡下,石曼生推說累了,丁澤表示沒興趣,餘夏見他們不去,什麽都沒說就進了屋子。

于是,他們一個都沒去,傳話的人只好回去了。

……

“砰——啪。”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外頭傳來了噼噼啪啪的鞭炮聲,整個風林谷的天空都亮了起來。遠遠的,還能聽到有人集體歡歌舞蹈的聲音。

——确實很熱鬧。

石曼生倚着窗戶,擡頭看着夜空中絢爛無比的煙火,忽然就想到了除夕那天夜裏,她與柳木白站在百裏宮遠遠看着通義縣城上綻放的煙花。

亦是這般的五彩,亦是這般的炫目,亦是這般的轉瞬即逝……

不看了。

側身,阖上窗,閉了一室昏暗,她錯過了那個隐在院邊籬笆外,默默注視自己的身影。

……

離開風林谷的那一天,風和日麗。

此次,他們一共有兩輛馬車。

夏近秋身子弱,一人一輛,方便她能躺着。石曼生和餘夏自然在另一輛馬車上,丁澤騎馬。

與他們一同随行的還有兩位車夫以及兩個護衛,是梅子傾特地安排的。

石曼生覺得就他們原來四個人就挺好,不需要帶這麽多人,但幾番推辭都沒有結果,便只好暫且應下——等以後再甩開便是。

梅子傾親自前來送行,他騎着馬,一路将他們送出了風林谷,又沿着山路小道走了整整一個時辰,把他們送上了大道。

——送到這兒差不多了吧。再送下去,都快跟着一起走了。

石曼生喊停了車夫,走下馬車,正式與梅子傾作別,“梅公子,還請留步。”

見狀,梅子傾翻身下馬,一路不停頓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在石曼生狐疑的眼神中,徑直伸手将她納入了懷中。

“保重。”他在她耳邊低低說道,“我會去找你的。”

不待她回神,梅子傾已經松開了懷抱,模樣很是平常地與她話別,“在下就送到此處了。諸位,一路順風!”

石曼生想要訓斥,卻發現已經錯過了時機。

“多謝梅公子了!”餘夏伸出腦袋,笑着擺擺手,聲音有着幾分揶揄,“石頭,上車啊。”她倒是很看好這個梅子傾,最好他能牢牢抓住石曼生的心,這樣柳木白那邊她說不定還有可能幫自己。

于是石曼生憋屈着上了馬車,梅子傾一騎絕塵返回了風林谷。

夏近秋的身子不好,石曼生本想着不要走太遠,最好十天內就能到的地方最好,尋個住處,安頓下來。但昨天夜裏,師叔和她開了口。

“石頭,我想去江南看看。”夏近秋說這話時,笑得很輕,“我當初是被你師祖從江南帶回來的,但那時太小,什麽都不記得了。都聽別人說江南好,好不容易現在空閑了……我就想去看看,看看江南是個什麽樣子。”

夏近秋的脈象,寒毒入腑入骨,早已不可逆。她每日都會睡上很久,就似動物冬眠一般。漸漸地,她昏睡的時間會越來越長,寒毒反噬,寸寸凍住筋脈,冰封血液,直至氣絕……

如今也只拖得一時是一時,可最長怕是也不到一年了。

“可是,師叔你的身子……”江南路遙,怕是要費不少精力。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夏近秋拉了她的手,“去趟江南,不成問題的。”

石曼生猶豫了一會兒,回握住了她的手,“好,我們就去江南。”突然想到了什麽,她忍不住笑着說道,“說不定,還能順便再到江淺那兒弄點好處回來。”

“就你鬼精!”

……

車轍聲聲,一路往東。

春日出行,他們看來要初夏才能到江南了。

☆、75.七十五

這天夜裏, 石曼生一行歇在了永州鎮的一家客棧裏。

晚上, 吃好飯準備出門逛逛的石曼生意外在客棧大堂見到了一個熟面孔, 正是當初有過一面之緣的鬼醫谷小仙哥——細長雙眼,額角小痣, 渾身仙氣飄飄,在這魚龍混雜的客棧中, 顯得鶴立雞群。

雖然只見過一次,但再次見到, 石曼生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的。

那位小仙哥在見到石曼生後,眼中也顯出了訝異神色, “石姑娘。”

人家主動招呼了,她也不好傻愣着, 趕忙拱了拱手,可話到嘴邊卻發現自己連此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看出她的窘迫,小仙哥笑着自我介紹了一番,“在下藍末,草頭藍,本末之末。”

“藍大夫, 好巧。”她笑着回道。

青州一次、永州一次, 不得不說,天下之大,能在兩處地方都遇到, 确實算得上是緣分,

既然萍水相逢, 一般來說,寒暄寒暄兩句就能各走各路了。可這位藍大夫的舉動完全脫離了“江湖常識”,連招呼都沒打完,就徑直開口道,“石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話畢,還定定看向了她,顯然是想就在此刻借一步說話。

被一個如此“仙”的神醫這般注視,那一刻,石曼生腦海中突然浮起了一個荒謬絕倫的想法——難不成她這兒要開第三朵桃花了?

“石姑娘?”見她并未回複,藍末又問了一遍,“不知姑娘是否方便,在下有些話要說。”

壓下心中荒謬念頭,石曼生點了點頭,“自然可以。”

跟着藍末走到大堂一角,石曼生有了個比較靠譜的猜測——難不成是為了師父的事?

可惜,她又猜錯了。

藍末清了下嗓子,“石姑娘,在下正要前往京城。”

京城?怎麽突然提京城?石曼生狐疑地看着他。

“上月聖上大壽,華國公府呈上南诏中興畫卷,龍心大悅,特下令廣邀天下名醫為華國公次子柳言之醫治腿疾。鬼醫谷也收到了請柬,便派出了在下。”

石曼生心裏一咯噔,打上了馬虎眼,“鬼醫谷天下聞名,能人自然事多。”

藍末繼續說道,“可是,三個月前,在下為那位柳大人診治過,他的腿……是被百裏宮特殊手法封了穴位,除了百裏宮,無人能解。”

石曼生抿了唇,沉默以對。

“根據在下的診治,當時柳大人的雙腿只能最多撐上十日,若是十日不解,則再無機會,雙腿形貌會漸漸枯萎收縮。可前來送請柬的人卻說,柳大人的腿只是不能動,樣貌與常人無異。”藍末稍稍停了一會兒,探究地看向她,“在下想問的是……柳大人的腿,可是姑娘你留了一線生機?”

石曼生心頭一滞,面對藍末的問話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見她神色,藍末知道自己沒猜錯,“姑娘莫要覺得為難,在下問問而已。只是……”語氣一轉,藍末的話卻是從她的角度考慮,“此次去往京城的除了鬼醫谷,還有其他諸位名醫,其中一位便是當初從鬼醫谷出走的神刀景續。他定能看出柳大人的腿尚有生機,屆時,怕是又要尋到姑娘身上來了。”言語之中的意思是,就算出于給百裏宮的面子,藍末不點明,那景續也是會說的。

石曼生有些後悔自己當時的一時心軟,如今看來八成要惹麻煩了。

“多謝藍大夫提醒。”心思繁亂,她先拱手道了謝。

“舉手之勞。”藍末回了個禮。

“不知京城會診,是在何時?”現下,這是石曼生最挂心的問題。京城會診之後,柳木白就知道他的腿還有救,以他的個性,必定卷土重來,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自己的。

“正是下月十五。”

下月十五?

今日是初三,還有整整一個半月的時間,趕往江南是夠了,但之後又該如何隐匿身份?

見她皺眉沉思,藍末開口告辭,“在下話說完了,就不打擾姑娘了。”

石曼生忙再次道謝,“藍大夫慢走。”

……

見過了藍末,石曼生可是一點兒都沒有出門逛的心情了。一路眉頭緊皺地回了房間,卻發現餘夏不知何時正坐在她的屋裏,一副等着自己的樣子。

想到藍末剛才的話,石曼生有些心虛,“師姐,你怎麽在這兒?”

餘夏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紙拍在桌上,“這是我剛才在城門口看到的。”

石曼生定睛一看,發現那是一張告示,寫得正是招募名醫為柳木白醫腿的事。指尖不由一顫。

“石頭。”餘夏很嚴肅的看着她,“你确定你毀了柳言之的腿?”

石曼生撇開視線,說話有些輕,“毀了的。”

餘夏沒有錯過她面上的不自然,從小到大,她心虛時就是這副模樣,一股怒意霎時湧上心頭。

“石曼生!你真是好得很啊!”

“我不解,沒人解得了。”看着腳下地面,石曼生辯駁道。

餘夏怒容滿面,“沒人解得了?你當初沒下死手,是不是就想着以後要去解!”

“沒有。”石曼生斬釘截鐵。

餘夏嗤笑,“沒有?石曼生,自欺欺人不是這麽個玩法!他柳言之都那般對你了,你還在這兒婦人之仁?你對得起師父嗎!對得起百裏宮嗎!”

告示狠狠砸在了石曼生面上,輕飄飄的紙,砸的不疼,卻讓她整個右臉頰都火辣辣地燙了起來。

事到如今,她也說不清在那石洞裏,自己為何會鬼迷心竅地多紮了兩針,從而給柳木白留了一線生機。可既已做下,她也無話可說,只能站在此處,任師姐發洩。

餘夏喘氣都不順了,看着她,額頭甚至茂出了青筋。

“我不會幫他解的。”

“你不會?”餘夏笑了,“你以為我還會信?你以為還有人會信你嗎,石曼生!”

餘夏的聲音有點響,隔壁住得就是師叔,石曼生焦急地壓低了聲音,“師姐,有什麽話我們出去說,別打擾師叔。”

“師叔?你還知道師叔?師父師叔辛辛苦苦拉扯大你,結果竟是養了頭白眼狼。”提到師叔,餘夏到底還是平靜了幾分,聲音也跟着壓了下來,但話語中的怒意絲毫不減。

面對餘夏的控訴,石曼生一句都沒有反駁。事到如今,她說什麽都沒用,師姐已經認定了她罪不可恕了。她唯有站在那處,默默任餘夏訓着。

又說了兩句,面對默不作聲的石曼生,餘夏徹底訓不下去了。

“把你的解法給我。”

什麽?石曼生擡起頭,看向站在自己幾步之外的餘夏。

“把解柳言之雙腿的方法給我。”餘夏直白地說道。

石曼生眉頭立時顫了一下,“你要做什麽?”

“你只需把解法給我就好。”餘夏目光很冷,“之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光明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你要去京城。”

石曼生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她的用意——餘夏使想以解法為依仗,從而接近柳木白,伺機報仇。

“你下不了手,我可以去。你只需給我解法就好。”餘夏冷冷攤着手,“或者,你希望我将一切都告訴師叔?”

這是在威脅……

石曼生皺眉看着她,餘夏面上全是一副你看着辦的表情。

心中斟酌再三,石曼生給了答案,“我不會給的。”

給了餘夏,不管報不報得了仇,只要她出現在柳木白面前,怕是就再也回不來了。

“你!”餘夏豎目,一下揪住了她的衣襟,聲音壓緊,“你就不怕我告訴師叔嗎?”

石曼生毫不退讓,“她也是你的師叔,若是想氣死她,你盡管去說。”

“就算氣死,也是因為你!”餘夏咬牙道。

她挑眉,“是啊,不過是師姐親口說出來罷了。”

餘夏死死看了她一會兒,猛然松了手,“石曼生,你真是太讓人讨厭了!”

石曼生了解餘夏,知道她不會真地去告訴師叔。而餘夏也了解石曼生,這個師妹認準的事情從來不可能改變。所以,她說了不給,就絕不會給。

兩人又雙叒叕一次不歡而散。這似乎已經成了每日必然。

……

餘夏出了屋子,但并不代表事情已經解決。等柳木白知道了腿還能治,她要如何才能躲開。

江南江南……

石曼生在屋中來回踱步了一會兒——江家就在金陵,不若先去拜訪下江淺?

……可江家畢竟只是商戶,面對官府盤查怕是保不了她們幾日。

她暗了暗神色——不管了,先快些到江南,江家也是要見上一見的,至于接下來,看看江南是個什麽情形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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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太醫院接連幾日都是門庭若市,一輛輛馬車停在跟前,下來的皆是各地聞訊而來的知名大夫。聖上親自下旨為柳大人廣邀名醫,此事已經天下皆聞。

六月十三這一日,藍末來到太醫院門口,遞上了請柬。

那看門童子一見是鬼醫谷來人,忙領了進去。

畢竟鬼醫谷的名號擺在那處,較之別的醫生自然更受重視。

“藍大夫,這邊請。”

“勞駕了。”

接下來的時間,所有大夫都會歇在太醫院,六月十五那一日才會去為柳言之看診。

“不知此次一共有多少大夫?”藍末客氣地問道。

“回先生,一共三十七人。”小童又補充道,“先前太醫院的衆位太醫已經為柳大人診治過,并不包括在這三十七人之內。”

也就是說,太醫院沒無人能治。

對此,藍末一點都不奇怪,百裏宮的封穴手法,全天下,除了百裏宮也只有他們鬼醫谷辨得出來。一路随着小童去往專門為鬼醫谷準備的獨間小院,剛到院門口,他看到了隔壁院子裏站着的一個人——他曾經的師兄,景續,人稱神刀。

☆、76.七十六

景續也看到了藍末, 對着他拱了拱手。藍末也客氣地回了下禮。

兩人都沒說話, 招呼之後各自進了屋中。

景續與鬼醫谷的過往恩怨, 雖說早已一筆勾銷,但再見面還是尴尬。

曾經, 景續是鬼醫谷最有前景的弟子,很多人都說他會是鬼醫谷未來的掌門人。

可這樣一個前途無量的神醫偏偏獨辟蹊徑, 要鑽研邪術,這才被鬼醫谷趕出了師門。

如今, 藍末變成了鬼醫谷最有希望的新人,也算是替了景續的位置。

至于景續所鑽研的邪術, 藍末并不是十分清楚,只隐約知道與“起死回生”有關。

此次與他一同被邀來為柳大人看診, 藍末還是有些意外的。畢竟景續雖然被稱為神刀,但在江湖中名聲不好。畢竟是鬼醫谷棄徒,又常走邪門歪道,朝廷能特地請這樣一個人來也是難得。

但是,以柳大人能和百裏宮牽扯不清的性子來看,對于這些江湖異類, 他似乎并沒有特別摒棄的意思, 只要是能人都能用。

藍末放下手中包袱,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其實,這一趟上京, 除了衣服盤纏, 他幾乎什麽都沒帶。反正百裏宮的穴道也解不了, 不如少帶些東西。

……

六月十五日一早,三十七名大夫彙聚一堂。

在太醫院的正堂裏等到了他們的醫治對象,柳言之柳大人。

坐在木制輪椅上的柳大人看上去有幾分瘦弱,一襲墨綠長衫,外頭罩了件白色的綢制披風,恰到好處地遮擋住了雙腿。烏發玉冠,鳳眸薄唇,稍稍有些蒼白的臉龐顯出幾分淡雅的柔和,面對諸位大夫,他的面上從頭到尾都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笑,“麻煩各位,特地趕來此處。”

“不麻煩,不麻煩。”

“應該的。”

面對這樣一個好相貌、好脾氣、好家世、好本領的溫潤公子,諸位大夫都有些受寵若驚。當然,這裏頭不包括鬼醫谷的藍末和神刀景續。

柳木白擡眼就看到了在人群之中很是醒目的藍末,自然地招呼了他,“藍大夫。”

藍末從容上前,“柳大人。”

柳木白伸出左手,手腕朝上,手指虛握,微笑道,“就先勞駕藍大夫了。”

三十七個大夫,總不可能一個個都診治一遍,柳木白的意思就是讓藍大夫當着大家的面望聞問切一番,也省得每個大夫都問一次。

藍末順勢搭上了他的手腕,一番細診之後,稍稍俯下身子詢問道,“可否讓藍某看下大人的雙腿。”

“自然可以。”柳木白笑着掀過披風和衣擺,露出了穿着褲子的雙腿。

藍末見勢蹲下了身,将他的褲腿向上卷起。

立時,所有大夫都圍了過來,仔細看着,生怕錯過什麽細枝末節影響了判斷。

褲下露出的雙腿顏色如常,膚質柔膩,外形修長,只是稍顯瘦弱。畢竟已經三個月未曾活動,哪怕每日有專門醫師按摩,還是漸漸虛弱下來。

藍末執了他的腿拉直屈伸了一回,并沒有任何僵滞,可見關節、肌肉都無問題,唯一有問題的自然就是經脈了。

其實,從六林縣回來後,對于雙腿,柳木白本已不抱任何希望。可随着時日推遲,他雙腿的顏色竟然漸漸恢複了過來,并且開始有了痛覺。此次就診,他也是想知道自己的雙腿是否還有機會。

柳木白本來的打算只請藍大夫一人便好,可聖上那邊因為畫卷的事龍心大悅,為了顯示自己重視良才,這才廣招天下名醫為其會診。

藍末看完後,将他的褲腿放了回去。

“藍大夫,如何?”柳木白心底焦急,可面上依舊很是平穩。

藍末餘光稍稍看了眼身旁不遠的景續,想到自己在永州遇到的石曼生,斟酌了一下,實話實說道,“大人的雙腿并無大礙,只需解了穴道就行。只是這解穴之法……還是百裏宮獨有。”

“并無大礙?”聽到這個診斷,柳木白心中一喜,但很快又緊了起來,“可是之前藍大夫說的十日之期……”

藍末緩緩解釋道,“大人的腿在那十日之中被解了最關鍵的兩處封血穴位,故而并無大礙。”

解了兩處?柳木白一下扣緊了扶手,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神色。

——沒來得及解穴道。

這是在石洞中,醒來之後石曼生親口對他說的。

可她到底還是心軟給自己的雙腿留了條後路,沒有讓雙腿枯死敗壞。

但是那一日她把自己留在府衙門口,又走得毫不拖泥帶水。所以……她難道是依舊對自己有情,想着來日再治?

這一個猜測,讓柳木白的心裏驀然一顫。

“可否讓在下把個脈?”說話的是景續。其他大夫在聽到藍末的那一席話後都是面面相觑——百裏宮是什麽?

柳木白回過神,松開扶手再次送出左手,“勞駕。”

來之前,已經有人向他介紹了今日大夫中最厲害的兩人,便是景續和藍末。

景續年紀較藍末要大上十來歲,已經留上了短須,但面容依舊很年輕,沒有一絲褶皺,只是那一雙眼睛似乎總帶着一絲冰冷,看所有事物都有着陰郁感覺。

把完脈,景續慢慢收回了手,“正如藍大夫所言,是百裏宮獨門手法。若是我等要解,必須得在同樣被封了的人身上一試才可。”

推着柳木白輪椅的阿丙眼中一亮,“不知大夫需要試幾人?”

阿甲還在,不過阿甲的雙腿和大人的完全是兩個狀态,已枯如死木。

景續雙手背在身後,信心滿滿,“只需一人足矣。但……此人必死無疑。”

藍末眉頭一皺,“不知景大夫要如何試?”

景續悠悠然道,“雙腿經脈,自然是要生剝活看才能辯得清楚,只是,每解一處須得引血而試,百裏宮封穴手法一共九針,九穴全試,被試之人正好血盡而亡。”頓了頓他又道,“不過,不疼。”已經壞死的雙腿又怎會疼?

藍末眉頭皺得更厲害了——直接剝解經脈查看細微之處,景續确實擔得上神刀二字。只是手法太過殘忍,至他人性命于不顧。

柳木白聞言面色變了變,最後搖了搖頭,溫雅地拒絕道,“還是算了,不急在一時。”

景續作了個揖,有些遺憾,“既然如此,在下怕是幫不到什麽了。”

景續都這般說話了,何況那剩下的三十幾位大夫,一時間都無人再發聲——他們連百裏宮都沒聽過,更不知道什麽獨門手法,何談解穴?還有這景大夫言辭驚人,殺一人救一人,實在是聞所未聞。

看診就這般落下了帷幕,藍末最後開了幾個活血的方子,又教了一手特殊按摩的法子以保存雙腿的肌肉力量,而後就別無他法了。

從頭到尾,景續都和其他大夫一樣在旁默默看着,沒有再插過一句話。只是在臨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柳木白,眼神似在說——若是大人改變了主意,随時可以找我。

這畢竟是一個徹底弄明白百裏宮獨門封穴手法的好機會,他還是很感興趣的。

離開太醫院的時候,阿丙在柳木白身後幾次欲言又止。

“阿丙。”柳木白看出了他的想法,“景大夫的話,就當沒聽到。”

“是……大人。”

當初被石曼生制住腿上穴道的人,算他自己在內一共六人,除了阿甲和柳木白,還有四個侍衛。在懸木橋的時候死了一個;另有一人雙腿壞死後反應嚴重,全身血液都受到了波及,回來十天便死在床上。還剩下兩個侍衛,已被送回原籍,給了撫恤。

如今,在京城的,只有阿甲和柳木白。他柳木白再怎麽心狠手辣,不過是一雙腿,不需要用忠心耿耿的屬下性命去換。

伸手按了按腿,是有感覺的。

想到石曼生為自己解了兩個穴道,柳木白的心裏莫名有了幾分隐隐期盼……又要去找她了。

許久不見,也不知她變成什麽模樣?

想着想着,他的嘴角忍不住挂了笑容。

石曼生,很快就會再見面的。

~~~~~~~~~~~~

此時,石曼生一行人正在金陵,沒錯,就是江淺所在的那個金陵。

富甲一方的金陵江家,連門口的兩尊戲球石獅都是漢白玉雕的,而且和尋常人家的獅子無論從形貌還是動作方面來看,都要更加細膩,活靈活現,不用說,一定是出自大家之手。

此次,她來江家的由頭自然還是看病。

江淺當年雖然是去了蠱,可一頭白發卻是回不來了。石曼生打着旗號來幫人家治頭發了。順便裝模作樣地說了一番貴公子的身體還需調養,自己有幾味妙藥,只是價格貴了些……

十天前,張管家站在門口,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這個突然拜訪,自稱青州來人的姑娘。

畢竟他沒有真正見過當初那個大夫,而且自己面前這個姑娘的打扮實在是……整個面孔遮得嚴嚴實實,也不嫌熱?

想了想,他回屋與江夫人彙報去了。

江夫人立刻拍板——請人進來!

走進江家大院,石曼生一言不發地裝高深,心底卻是倒吸了好幾口冷氣。

看,那玉石凳!

看,那鑲金茶壺!

看,那一人高的珊瑚擺設!

——石曼生深深覺得當年為江淺治病的要價低了,而且是低了去了……

江夫人是個實在人,聽石曼生講明來意,果斷讓張管家領她去見江淺。

江淺雖然在青州治過病,但對于這位治好自己的石姑娘還從未見過長相,第一次見面就是她滿頭滿腦包着布的模樣。

聽人禀告,說石大夫來了府上,正往他的院子來,江淺還有些不信——當初自己那般病重,她還說必須去到青州才治,如今怎會親自來了金陵?

可當那位石大夫出現在他面前時,江淺立即不疑有他——就是此人!為何?聲音,他聽過她的聲音,那個脾氣很倔的聲音。

對上石曼生帶着面具又戴着帷帽的面孔,江淺心底有些可惜——還是見不到相貌。

石曼生見到江淺,滿意得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這一年來,他恢複的很好。面色紅潤,肉也多了些,除了一頭雪白的長發,已經完全看不出病态了。不過,沒病也得說有病,這樣她才能在江家留下來。再說了,當初江淺病得要死了,那幫庸醫愣是看不出來、治不好,她這個“救命恩人”無論說什麽,都是很有分量的。

像模像樣把了把脈,又從江淺腦袋上拔了根長發,“在下需要研究研究。”

于是,石曼生就這麽光明正大地住了下來。

其實,就算她不說來治病,江家也是很願意留她的——家裏住個神醫多好!他們又不缺錢。

時間拖得越久,就越顯得江公子的“病”難治,石曼生的價格自然就能水漲船高。為了應對以後的事情,她很有必要再江家多撈點本錢防身。

于是,她這一待就待了五日,眼看着還有五日就到六月十五,也就是柳木白看診的日子,她覺得是時候收錢離開了。這才取出了去蠱固本的藥丸讓那江淺服下。

僅僅一夜過後,江淺的白發就變成了花白,黑了足足有三分之一。

“神醫!”江夫人激動地拉着她的手,“真是神醫啊!”

“不急不急,還有三粒,待江公子全部服下,必然再無異樣。但這藥丸做工極繁,所用藥材也都是天地間難尋之物,價格方面怕是……”

“神醫,要多少錢?”

“一千兩銀……一粒。”石曼生試探着說出了這個數字。

“行!三粒全要。”江夫人毫不猶豫。

那一刻,石曼生覺得自己要價又便宜了……

帶着銀票和些許碎銀,石曼生離開了江家,馬不停蹄趕回客棧接了師叔他們,就離開了金陵。

若是柳木白來查他們的行蹤,江家此行肯定會被知曉。

為今之計自然是得快些尋個隐秘出去安定下來。

身上的銀票是江家的,用起來太過顯眼,她和丁澤一起去到錢莊全都換成了五十兩一張的通用銀票。厚厚一沓用油紙包好揣在懷中。

回到馬車上,石曼生二話不說将這些銀票分了好幾份,每人身上都帶一些。

“姑娘,我們接下來去哪?”

“先去潤州。”

在江家的時候她旁敲側擊地問過一些下人,一直往東的話會有海,岸線很長,因海風大,全是泥沙地耕種不了,除了一些地方有漁村,其他的都是人跡罕至。

這種好地方不正是為她所設嗎?再說,往東一路,正好可以逛逛潤州、廣陵,也好圓了師叔的想法。

餘夏把分給自己的銀票揣進了懷裏,默默靠在馬車壁上,閉目養神。

她會跟着石曼生一起往東,是因為師叔的身子沒有多少時日了。等師叔那之後……她再去找柳言之那個混蛋報仇。

石曼生打心眼裏不想再與梅子傾有任何瓜葛的,可師叔身子不好,梅子傾派的這幾人确實幫了不少忙。什麽時候甩掉他們就成了一個問題,她也遲遲拿不定主意,但絕不可能一路帶着他們去海邊。那豈不是直接把自己的去處告訴梅子傾了。

然而,七日之後,石曼生的打算全亂了。

師叔夏近秋……死了。

……

那一天,除了有些熱,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他們到了廣陵,昨日剛游過湖,小橋人家,水鄉神/韻。

師叔看得很開心,直說喜歡這個地方。晚上回來的時候還比平日多添了一碗飯。一邊吃,一邊樂呵呵地說自己可能就是廣陵人,看什麽都覺得熟悉,說不定當初師祖就是在廣陵把她帶回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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